我在窗外的树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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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年,她19岁,正是如花朵灿烂盛开的年华,一场灾难妖魔般袭向她,遭遇高考落榜的她,失魂落魄,沮丧地行走在往来家里和学校的公路上,被交叉路口冲来的货车撞飞在公路边的草堆上,她没有死,却被撞成下肢粉碎性骨折。她摸着血肉模糊失了知觉的大腿,昏厥过去。
  后来,不知多长时间,她被送到市人民医院急救。醒来时,医生说:“左腿伤势严重,接驳手术难以完成,如果救治不及时,出现炎症、并发症,怕会影响另一条腿的治疗。”
  父母亲痛哭,轮番跪在医生面前,苦苦哀求,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拯救女儿的腿。
  于是当晚,市人民医院专车把她送往省城一家著名外科医院进行接驳手术。
  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打湿了从家乡开往省城的道路,大抵那是上苍为这么一个年轻生命悲悯所落下的泪吧。
  是的,当灾难降临,上天给她留了后路。在省外科医院,医生们经过十小时四十多分钟小心翼翼的接驳手术,终于挽救了她的双腿。
  
  二
  
  住院部三楼的309病房,门口的病床就是她的,一个病房有四个病人,只有她是女孩子,其他三人,一个因为超速骑摩托车,撞断了右腿;一个是小混混,跟人打架时被砍下左手食指;一个是工厂的技工,操作冲床时,被压断右手小指以外的四指。
  她躺着,双腿被固定在特制的钢架上。两天了,她始终倔强地把脸扭向墙壁,不愿面对任何人,即使是医生查看伤口,护士打针送药,或是母亲细微的照料。被推出手术室时,麻醉药渐渐从她体内挥散,意识不很清晰,她却确切地听见医生对她父母说的话。
  “如果恢复得不好,将来还是会变成瘸子。”
  一个个生动的镜头在她脑海闪现,一个女孩,修长的灵活的双腿,在广阔的舞台旋转,像打开的音乐盒上跳舞的天鹅,美丽,炫目。
  那个舞台再不属于她了,甚至,走在路上,会有人因为她瘸拐的腿对她另眼相看。花,在最绚烂的时刻萎谢,人们铭记的,必是它的美艳,她渴望所有认识她的人们心里,永远记着她的19岁,在舞台上,她的光彩。
  一连几天,她没有进食任何食物,只依赖葡萄糖支撑虚弱的身体。医生说,如此下去,抵抗能力减弱,伤口感染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她彻底放弃,只等生命一点点耗尽。
  
  三
  
  那个傍晚,所有病人家属都不在,病房陷入前所未有的安静之中。突然有歌声响起——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水手》!是那个坐在轮椅唱歌的男子唱的《水手》!
  她触电一般转过头,扫视病房,寻找歌声的来源。
  “对不起,吵到你了吗?”
  与她斜对面的一个男孩子看着她,脸上写满歉意。他半躺着,用左手关掉手掌大小的便携式收录机。
  “不要关!我想听。让我听完这首歌可以么?”受伤之后一直沉默的她终于开口说话。
  “当然可以。你,也喜欢这首歌吗?”男孩从病床起身,小心地走近她的病床,拧开收录机,歌声飘进她的耳朵。
  男孩子将收录机放在她的枕边,说:“这卷磁带,录的都是这一首歌,你喜欢的话,可以不停地听。”
  说完,左手谨慎托着包了纱布夹了板子的右手回到病床上了。
  歌声在病房里流动,节奏与旋律重复又重复。是的,只有一首歌,只要这么一首歌就够了,她泪流满面,她多么喜欢这首歌呵,读初中以来,她遇到过不少的困难和挫折,每次听这首歌,她总会流泪,然后就懂了,心境豁然开朗了。可是这一次,如此巨大的人生灾难,教她如何面对?
  那首歌不知唱了多少遍,眼泪浸湿了她的枕头。男孩子不知几时又来到她的床前,把洁白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不要哭了,擦干眼泪吧。”
  她抬眼,看见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关怀和真诚像阳光在上面晃动,一股暖流顷刻间涌向她。
  
  四
  
  第二天,她吃了一些稀粥和面食,没有之前的倔强了,只是依然沉默,不发一言。
  下午,她母亲出去的时候,斜对床的男孩子走了过来。
  “嘿,你还想听歌吗?我放给你听。”
  她望着他充满热诚的双眼,点点头。
  由于怕影响病房其他病人休息,他把音量拧得很小,只在她的病床才听得清晰。她艰难地挪动身体,伸手拉过床边的四脚凳说:“你愿意坐在这里,和我一起听吗?”
  他连声回答:“当然,当然愿意。”然后迫不及待地在她身旁坐下。
  仍旧是《水手》,同一首歌,自动播放了五六遍,期间,两人听入了神,仿佛置身其中,成为歌曲的某一个音符。
  忽然,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怜悯而哀伤。
  “你该好好配合医生把腿治好的,你看你这么年轻漂亮,这些天,你母亲的心都为你操碎了。”
  她的眼睑沉默地垂下去,其实,她一直懂母亲的心,可谁来懂她的心呢?她甚至都不曾恋爱过,不曾体会爱情的甜蜜与苦涩,在校时,舞台上的她像公主一样引无数男生爱慕,但真真切切的爱情果子始终在高高的树上啊。如今,她受伤了,随时可能残缺,谁来给她将来的幸福买单呢?
  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在她的病床前,陪着她,一遍遍听同一首歌。
  那天晚上,他突然呕吐得厉害,主治医生和另外几名医生纷纷赶来,给他把脉,量体温,整个病房的气氛局促而紧张。
  第二天一早,他被推进手术室,病房里的人说,因为之前他的伤势过于严重,接驳手术不很成功,出现了炎症,要重新施手术,也就是说,他的伤口被拆开,再一次接上。天啊,那是连着身体神经的血脉和骨肉,不是一道墙壁上的砖瓦,随意安上,随意拿掉。她替他感受着那种刺心的痛。
  他被推进手术室三小时后被推回病房。他躺着,昏迷未醒。在医护人员的白褂空档处,她终于看到他的右手换了新的纱布。真想不到,手术这么快就完成了。她松了口气。
  
  五
  
  连续三天他都没有起床,一直由那个比他年龄大一轮的男同事照料吃喝拉撒的事情。她挺想和他一起听歌的,像之前那样。
  一天,两天,三天……时间像水一样流淌着。不知不觉,过了一周,医生来做检查、换药,说她伤口愈合比之前的要快要好,病房里的人走了,搬到一楼的普通病房,新的重症伤病者搬进这个三楼的病房里。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他依然把微笑晾在脸上,仿佛哀愁和忧伤与他无关。离开重症病房,她是发自内心为他高兴的,可是,在那么一瞬间,她明显感到一种失落袭向她,连他也走了,在她往后治疗的枯燥的日子里,他不可能再陪她,放歌给她听了。有泪水哽咽在喉,却被她倔强地忍着。母亲看穿了女儿的心思,借故走开了。
  他走到她的病床,左手将收录机递给她:“这个送给你吧,以后你想听的时候就打开来听。”她看着他那只被纱布密密实实包裹着的右手,突然有个念头,就是希望他不要康复得这么快。
  眼泪再抵不过心里的不舍和脆弱,她终于在他的眼皮底下哭出来,委屈得像个小孩。他蹲下去,在她的床前,用他的左手,温柔地抹干了她的泪。
  “看见吗?那棵白玉兰多高啊,树干也很粗壮,要几个人的手牵起来才能把它圈住。”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茂密的白玉兰的叶子间缀满白色的花,像夜空中点点繁星。
  “你一定要好好治疗,我们约定,等你能起床了,我就在窗外的那棵树下等你。”
  ……
  她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他,不再流泪了。
  那天,他走了之后,她自个打开收录机,反复听那首歌——《水手》,她确信,是上天冥冥之中将那个男孩带到她的身边,她确信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可是……
  
  六
  
  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过去了,来时炎炎夏日,此际已是微凉初秋,她的治疗相当顺利,终于可以进入物理治疗阶段。
  他自走了之后,一次也没有回来看过她。她并不怨他,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他能在那些晦黯的令人绝望的日子陪伴过她,鼓励她,已是难得。让她欣慰的是,自己终于挺过来了。
  她终究还是让母亲推着她来到那棵白玉兰的树下。轮椅辗着水泥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细的清脆的声响。眼前的白玉兰那么高,像一把巨大的伞,遮住医院大楼的半边,真正如他说的那样,要几个人牵手才能圈住粗大的树干,只是他失约了,并没有在树下等她。她仰起头,望着茂盛的枝叶不安分地伸向三四楼病房的窗子。
  正当她不知哪一扇是她病房的窗子时,一个笑容甜美的护士小姐走到她身边,指着第三层左起第二扇窗告诉她,那是她一个多月前躺在病床上能看到白玉兰的窗子。
  她看着护士小姐,满脸疑惑: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护士小姐说一个男孩子在离开医院之前和她说起病房里一个19岁女孩的故事,她说,那次男孩被推进手术室,是被冲床压断的右手四指病变,被强行截断了。也就是说,她看到的新裹的白纱布里头,不是他成功接驳的手指,而是齐刷刷的断掉的伤口!当时他在她面前,始终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是多么地残忍啊!她失声痛哭,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而哭。没有人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除了他。
  她在那家医院过完了她的19岁,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坐着轮椅,在那棵白玉兰树下,打开收录机,反复听那首歌。
  
  七
  
  她的人生精彩、丰盛,已采下爱情的果实,29岁的那一年,她已经是一个4岁孩子的母亲。她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磨难,却始终难不倒她。如今,她站在当年的这棵白玉兰树下,望着医院大楼第三层左起第二扇窗,不经意地哼起那首歌——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明晃晃的阳光映着她脸上的泪水,晶莹,纯净,像19岁那年的那个约定。
  
  责 编:宋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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