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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老佘是個卖鱼的，在善县的北大集有摊位。
老佘的鱼摊子不大，专经营微山湖四个鼻孔的鲤鱼。四孔鲤鱼只在善县的微山湖段有，是贡品。据说康熙、乾隆等皇帝下江南，专门在微山湖中的微山岛上停留，吃清炖的四孔鲤鱼。
四孔鲤鱼是善县特产。鲤鱼跳龙门，就说的这种鱼。这种鱼好动，善跳跃，据说，它们跳过龙门就是龙了。故善县四孔鲤鱼，有龙肉之味。
老佘卖鱼有十几年了，之前是个屠户，专杀猪。卖了二十多年猪肉，他感觉自己双手沾满了猪血。四十岁前，血气旺，他还不在意。对当屠户，老佘感到很坦然。只是他老婆，每次杀猪前都在家里上三炷香祷告：猪啊猪，你莫怪，你是阳间一道菜……
他嫌老婆神神叨叨，杀头猪，至于吗？可老婆告诉他：这是杀生的活，死了要遭报应的，要下地狱的！
老佘不信，死在哪？不很远吗？人死了，不就如杀的一头猪？什么报应？那都是自己吓自己！直到有一天，老婆有了病。开始觉得吃东西喉咙处有东西，以为是感冒落的后遗症。后来越来越厉害，去善县人民医院一检查：食道癌。
老佘傻眼了。
老婆却平静极了。老婆说：我就知道，你杀生，最后得报应。没想到，没找你，找到我了。
老佘心里想，杀猪算不上杀生吧。可他却说：让我替你去死！
老婆说：这是能替的事吗？看来，我比你的罪孽深！报应我，是对的，谁让我是你的女人呢！
老佘就哭了：咋不是我呢！
老婆说：你每次杀猪前我都给你上香，给你祷告，看来，阎王抓人也拣软柿子捏！
老佘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老婆说：你不要再杀猪了。
老佘说：我听你的，不杀了。
老婆说：干个别的营生吧！
老佘点点头。
老佘把自己多年挣的钱投到医院里，给老婆续命。可世上的事就这样，钱再多，也买不来命。老婆临死时交代老佘：多行善吧。做好事能免你好多的罪！
老佘说：我记着呢！
老婆说：我走了，你照顾好儿子闺女！
老佘点点头：你放心。你走了，我就守着你的照片过！
老婆说：我走了，就随你了！
老佘说：你是为我走的。我就守着你的照片过！
老婆笑了：那可苦你了。
老佘说：我以后就好好行善。做个善人！
老婆眼里笑出了泪……
老佘这么说的，也这么做的。老婆走后，好多人来给他介绍女人，有的是老姑娘，还有中年寡妇。老佘都摇头。介绍的媒人都不理解：这些女人不傻不丑的，老佘啊，你这是哪根筋不对？
老佘对他们哎了一声：我跟大华他妈说了。我说她走了，一辈子就守着她的照片过。老佘说着指指桌上老婆的相片。照片里的老婆在笑，笑得很开心。老佘看那些媒人眼里还有不解，就解释：我说了，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媒人就哎了声：别忘了，你老婆死了呀！
老佘问：死了怎么了？死了就可以说话不算数吗？
媒人生气：死人说的话，你还当真？
老佘就笑了：她是我老婆。我说了，就要算数。不然，那还叫人吗？
媒人哎的一声离开了。
当然，老佘对着媒人的背影没忘说一句：谢谢。谢谢了啊！
媒人从背后甩过一声哼，脚步走得更快了……
老佘不再杀猪，改贩卖水果了。卖了一年多，不光没挣到钱，还赔了不少。原因是水果不耐存放，卖不了，时间一长就烂了。也就在这一年，老佘的娘去世了。不到三年时间，两个对他最重要的女人都走了。老佘想：我到底得罪哪路神仙了？
娘过了百天后，老佘又干起他的老本行，可越干越亏本。后改卖干鱼干虾。这东西撑搁，只要不潮不霉，放多久都没问题。
卖了一年多，没有挣到钱。后就到善县的北大集卖起鲜鱼。没想到，他卖鲜鱼卖出了名。在北大集，提起卖鱼的老佘，大家都说，这个人厚道，秤实在。
老佘明白，做生意要降本求利。他一直奉行薄利多销的原则。他常在心里犯嘀咕：他做不沾血的生意挣不着钱;只要做杀生的生意，钱就好挣。他不知这是咋回事，难道，他命里就该挣杀生害死的钱？
他想起老婆临死时的话。老婆说：你以后好好行善，做个善人吧……
二
在善县北大集，说起善人，大家都说是“老余”。
老佘大名叫佘有余，是取“积善人家庆有余”之意。老余这个名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是他的姓，“佘”和“余”太相似，很多人都把“佘”读成了余。有次，旁边摊位上的一个同行就问他这个姓标准怎么念。他就说念佘。那人说是长虫的那个蛇吗？老余点头：音是那个音。杨门女将里老太君就叫佘赛花。就是佘老太君，她就这个姓。二是他的名，他的名叫有余。别人不认识他的姓，就以他的名叫他老余。你老余老余地喊，他老余老余地喊，久之，他就成了大家的“老余”了。
北大集上一起的同行，谁家有了难题，老佘带头捐款。虽不多，三十五十地捐。在报上看到哪个贫困孩子上不起学了，他就一百二百地捐。他把行善当成一种事业。为此，儿子大华和闺女大花都有意见，说：爸，你做好事，我们不反对。可我们现在也不宽裕啊！
老佘说：我有时也不想捐这么多的，可一看到人家这么可怜，我要不帮人家，谁帮啊，所以就多捐了。
大华说：爸，你就挣那么点钱，还得顾这，还得顾那，世上可怜的人这么多，你能顾得了吗？
老佘说：孩子，我能顾多少就顾多少。不然，我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你看，自己身边的人有难，你不帮，还能算人吗？
大花说：爸呀，你真是个好人啊！你看你，这个汗衫，穿几年了？
老佘说：不多，才三年呢！
大华说：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钱就做好事。爸，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老佘低声说：我答应你妈，说我以后做个善人。
大花说：又是我妈。妈呀妈。哎……
这是2000年的夏天，这天老佘从微山湖拉鱼回来，来到善县人民医院门口。见前边不远的路上围了一圈人。老佘停下车子，向围人的地方走去。
地上躺着一个老人，七十多岁年纪。老佘问：怎么回事？
一看客说：被车撞了。
老佘问：咋不往医院送？
看客说：谁知撞得怎么样？谁敢送？
老佘上前看了看，用手试了下老人的鼻息，摸了摸老人的胸口说：老人还喘着气呢。看样是撞晕了。医院这么近，咱们一起把她送进医院吧！
周边围着的人一听要把老人送医院，哄地一下子散了。老佘说：怎么这样呢？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真是的。
老人需要马上往医院里送，不然会有生命危险。老佘看过一个电视报道，说只要被车撞的人马上往医院里送，一般都能抢救过来，有百分之五十的死亡都是去医院抢救得晚，硬耽误死的。
老佘就让身边一个比他小的男人帮着他一起把老人往医院里送。那个男人问：大哥，是你撞的吗？
老佘摇摇头：不是。
那人又问：是你亲戚撞的吗？
老佘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能看着这个人不救吗？
那个人说：知道了，大哥，你是个好人。
老佘说：什么好人不好人的。我反正不能看着老人好好地在这儿耽误死。
那人说：大哥，你是好人。救人是好事，我劝你一句，你不要问，你要问了，要是粘着刮着了，你就说不清了！
老佘说：现在是救人的时候，把人救活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救的她。她还会赖我？那还有天理吗？
那个人说：也是。
老佘说着用手试了一下老人的鼻息：不能再耽搁了，这样吧，咱们一起把老人送医院。先救人再说！
那人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医院门口的警务室说：这样，咱们找一下医院门口警务室里的警察来看看，让他来给我们作证。不然以后真出事了，我们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老佘想了想說：兄弟，你想得真周到，那你就快点去喊吧！
那人不一会从警务室那儿叫来个警察。
警察问：你们有什么事？
那人给警察介绍：我姓何，叫我老何就是了。是这样的，这儿有个被撞伤的老人。然后指了指老佘说：我们两人想救他。
警察问：是你们两人撞的吗？
老何说不是。
警察又问：是你们两人的亲属吗？
老何和老佘都摇头。
警察说：也就是说，你们都不是这老人的亲属，你们都不认识这老人。
老何和老佘说：对对对。
警察说：救人是好事啊，那你们叫我做什么？
老何说：想让你给我们做个证人。
警察不解：救人还要做什么证人？
老何说：我们怕，我把老太太救了，老太太醒过来后反说是我们撞的。当然，我们这样想不对，可现在这样的事出现不少了，最后做好事不得好！
警察说：哪能呢！
老佘看老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就忙对老何说：我们得快点往急救室送，不然，这老人要死了，那就是我们耽误的啊！
老何点点头：好。接着问警察 ：领导，我们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警察笑了说：怎么，对我还不相信？我姓周。是咱善县公安局北关派出所驻县人民医院警务室的，你们叫我周警官就是。这个警务室就我一个是姓周的！
老佘和老何点点头。老何问老佘：不然，我去急症室里找个担架来！
老佘说：那不又得耽误几分钟？
老何问：怎么办？
老佘抬眼看了看到医院急症室的路说：为了抢时间，这样好不，老人家也不是多胖的人，我背着她去吧！
老何说：好！
周警官和老何一起帮着，把老人扶上老佘的背，送进急救室。
老人一进急救室，就开始进行抢救。可老人住院，需交五千块押金。老何傻眼了说：我身上只三十块。
老佘就摸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还有两千多块钱。这两千多块钱他原计划给他救助的东边山里四个孩子的生活费。他原计划今天把鱼拉回就去给邮寄的。可此时救命要紧，就从身上把钱拿出来：我身上有点钱。不然就先给老人交上吧。
老何说：你有钱就先给交上，反正老人的家人要来的，来了就会把你的钱还给你！没事的，你不要怕！
老佘说：咱们是救人的，没有咱俩，老人不会这么快就进医院。老人的家人说起来感谢咱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给咱们找事呢！
老何说就是就是。
俗语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老佘一直守到老人醒过来才离开，那时，已经是夜里3点多了 ……
三
第二天，老佘卖罢鱼，就去了医院，看看老人怎么样了，家人来了吗。还有最主要的，他想把给老人垫付的两千块钱要回来。
去的路上，老佘担心，老人不知吃没吃饭。如果他的子女或家人还没来，那饿着怎么办。老佘就买了一包牛奶，两个茶叶蛋。走到医院门口时，又想，老人这么大岁数了，如果母亲不死也有这么大岁数了。哎，以前做生意亏本，想给娘买点好吃的都没钱。他狠了一下心，在一个水果摊前买了一挂香蕉。
老佘提着香蕉进了监护室。监护室里的大夫告诉他，老人病情已稳定了，刚转到病房里去。并告诉他老人在外科43病房。老佘听了很高兴。心想，一转到病房里去，这就说明老人，没多大的事。也是说，伤得并不重。
来到43病房，老人醒过来了，正在和病床前一男一女说着话。不用问，说的是她怎么被撞的事。老佘来到老人跟前说：老人家，你醒过来了！
正说着话的一个高个子的女人，看样子是老人的女儿，看到老佘过来，二话没说，抬手照老佘的脸就是一巴掌！ 黄河刚想说什么，被周警官制止了，周警官说：那个人，我有印象。你说他能证明你，谁能证明你们两人不是一伙的呢？不是有预谋的呢？
老佘急了：你怎么这样想呢？怎么把人想得这么坏呢？
黄河说：每个人都会这么想的。
黄河的妹妹在一旁说：你给找出证人啊！你只要找出证人，能证明我母亲是你救的，我们不光把你垫付的医疗费都给你，我们还把你当恩人！你去找证人啊！
老佘说：那个老何可以作证。
周警官问：老何叫何什么？年龄多大？家在哪里？职务是什么？你把他找来吧！
老佘说：我和老何一面不识啊。救人的时候，他只告诉我他叫老何。我到哪里去找他啊？
周警官说：你找不来他这就说明老人是你撞的。或者说，是你们两人撞的！
老佘说：怎么会这样啊！我救人救出罪来了！
周警官说：老佘，别说那些无用的。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理和表都是分不清的！但我们评判一件事，都是根据事实和证据。你们这个事，现在你只要把老何能找来，老何能证明人不是你撞的，那这事就与你无关。你能把老何找来吗？
老佘搖摇头：我到哪里找啊？我本来不认识他，又没留他的电话，去哪里找啊！
周警官说：这样吧，你们也都别说那些无用的了。老人今天出院了，你说你是救人的，可他们兄妹就认为你是肇事者。你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呢，作为人民警察，来给你们调解。本着一碗水端平，你们双方说，要我处理吗？
黄河兄妹说：周警官，我信你！
老佘说：我也信你。
周警官说：好，既然你们都相信我，那咱们就按程序办。这儿有个委托书，你们都签上你们的名。也就是说，你们都要求我来给你们处理这个事。我这样给你们调解起来才合理合法。这叫走法律程序，懂不？
黄河兄妹点头说懂。老佘也忙点头。
周警官说：无论如何，老太太也康复了，这是不幸中之万幸。老佘你不要再抱怨自己做好事不得好什么的。这次没出人命就是你的万福了！
黄河兄妹说：就是！不然，我们不会放过你！
老佘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就苦笑笑，唉了一声。
周警官转脸对老佘说：现在让你去找证人，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老何，你找不到，咱就按你没有证人来处理。
老佘无语地望着周警官。
周警官又转脸对黄河兄妹说：我这个警务室，是处在人民医院的门口。肇事和救人都是在我辖区内发生的，并且老佘救人我又是见证人，并参与了抢救。所以我对你们的事情是比较清楚的。
周警官说：老黄，说说你的要求！
黄河说：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让肇事方把我母亲的医药费全付了，然后再给一万元的保证金。
老佘听了惊得站起来说什么？你这不是抢吗？
周警官制止住了老佘，让黄河接着说：我母亲这次被撞，医药费一共花了四千五百多块钱，去了一开始他垫付的两千块，现在还有两千五百块钱是我花的。还有我兄妹的陪护费什么的，这十几天也得一千多吧。加上这些，就有一万四千块。就这样，让他给一万四千块就行了。
老佘说：什么？我做一回好事，救了一个人，还要往里搭进去一万四，不，是一万六，你说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吗？
周警官说：老佘，你别激动。不是先让他说吗？你再说说你的想法。
老佘说：我什么想法也没有。我就是想把我垫付的那两千块钱要过来。
周警官说：老佘，你这个人怎么爱钻牛角尖呢？不是给你说过吗，现在老太太的儿子不承认你是救人的，而是肇事者。你再说你是救人的，你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老佘说：周警官，他问我要医药费，我可是亏死了！
周警官说：按理来，你不亏。不然你找出证人啊！你不是找不出吗？这样吧，你们两位都听我一句，我折中一下。
几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到周警官的嘴上。
周警官说：这样吧，老佘除拿出两千三百块钱，再多拿三千块钱的赔偿费。五千三百块。嗯，我说了算了，把那三百块的零头去了，拿五千吧。这五千块钱，除了那些住院的医疗费，就算又多拿两千七百块。老佘，怎么样？
老佘一听脸当时就长了：我再拿五千块？
周警官说是啊。
黄河不答应：周警官，不行，你这么判，太便宜他了！
黄河的妹妹也不答应：周警官，这怎么像是在菜市场？现在不是拦腰砍，而是砍到底了！
周警官说：你们要想这么处理，就这么处理;不想这么处理，我就不问了。喂，门口那个车，你怎么停住不走了？这儿不是停车场！说着出去指挥车去了。
老佘发愣不说话。
过了一会，周警官进来了说：你们再想想，要同意，就签字;不同意，你们就出去闹，我不问了！我这儿还忙着呢，反正不能只为你们服务！
黄河兄妹出去了。
老佘看着周警官说：周警官，人真的不是我撞的。我救人还救出事来了，我亏死了！
周警官说：你说不是你撞的，谁信？谁能证明，再说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救？
老佘没话说了。
周警官说：看我给你说的这个数了吗，我是很向着你了！要是别人调解最少得让你拿七千！
老佘说：不论怎么样，那我谢谢你了！
周警官说：谢什么，我是警察，保证公平正义是我的职责。
老佘说：可这事我确实是冤啊！
周警官说：假如人不是你撞的。我是说的假如啊，你一共才算花了七千块钱，你就当是学雷锋做好事了，你就当积阴德了！想想如果要是你撞的，那你可就赚大了呀！
老佘又重重叹了声，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怪不得一个月前一个游方和尚说我最近有灾，让我多注意，多行善事。哎，我终于没躲过啊！
周警官刚想说什么，黄河兄妹从门外进来了，黄河说：周警官，我们兄妹商量了，只要老人不落什么后遗症，这个结果，虽少点，少就少点吧！ 一听说拿钱，老佘的腿肚子就转筋了。前段时间，为了这个老太太，他已花了七千块，这次他们兄妹一开口就是五万。说是商量着拿，最后还不是他老佘自己掏腰包？
老万在一旁问：这个钱怎么拿？
黄河考虑一会说：本来这事是老佘引起的，所以说，罪魁祸首还是他。我们兄妹决定，这五万块钱这么分配，我和我妹妹各拿一万，算是给老佘减轻一下压力，也算是我们做儿女的尽一下孝。剩下的三万，就让老佘出了！
老佘像被蝎子蜇了一样叫起来：让我拿三万，你们这是在抢劫啊？我已给你们母亲拿过七千块钱了，我亏死都找不着门哭，你们就放过我吧！
老万按住激动情绪的老佘：你别急，现在不是在商量吗。再说了，钱在你手里，你不拿，谁对你都没办法！
老佘知道老万这话是说给自己的，就点点头。黄河知道老万才是他们要谈的人，就把话头转向老万说：这位大哥，你说说，要是不讲理的人，这五万早就都让老佘一个人拿了。我们兄妹不是那些不懂道理的人。
老万说就是，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咋会和我们这些小摊小贩一样呢！
黄河说：是的。我哪能和你们一般见识呢！但这一次，他不拿钱不行。他是肇事者，他要不拿，天理不容！
老万说：老佘也得拿。老佘是个大好人。我明白北大集谁不知道老佘是好人呢？！
黄河说：你说是好人，谁信你？在我们小区，没有一个人不说我是最讲理的人 ，可这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说的是赔偿问题。说的是他老佘专门为他的撞人一事进行赔偿问题！他这是在为他的罪做弥补！
老佘说：我啥时候有罪了？
黄河的妹妹用手指着老佘说：你这个人真是，你这人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老佘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这事不该来找我，你应该去找周警官！咱们的事是周警官处理的，你这样来找，我是不认账的！
黄河说：好，那咱们就听周警官怎么说。接着拿出手机打给周警官，老佘通过扬声器听到了周警官的声音。
七
电话那头的周警官听完黄河说的情况后，缓缓说了句：上次的事是我给你们处理的，说起来，你们都很满意。
黄河说：上次，他老佘拿得太少了！
老佘想，我本来救人做好事，让你这么一处理，三个月挣的钱打水漂了。满意，满意个屁！可这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老佘怕这次周警官不一碗水端平。就说：哎，还可以吧！
周警官说：那咋还没完了，我是觉得这事糊着嘴呢！
黄河的妹妹说：咋能这么说呢，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处理得不彻底吗？
周警官一听急了说：咋能这么说呢？上次处理是给你们处理好了，只能说，你母亲的病没好彻底！
黄河说：对对对，是我母亲的病没好彻底。我们都是工薪族，都还上着班，在医院耗不起，看母亲能下床了，就以为没什么事了，所以就急着解决了。
周警官说：就是啊，错还在你们身上！
黄河说：是啊，都怨我。当时也是为他老佘着想啊，是让他少花一些啊！
周警官说：可你现在是让老佘多花！
黄河说：我也不想让他多花啊！
周警官问：老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老佘说：太对了。事情已处理完了，有病了再找我，有完沒完啊？
周警官说：是啊，你说的对。但反过来说，如果你要是不撞人，他也不会找你啊。大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为什么专找你，不就是你撞了他母亲吗？
老佘说：周警官，不是我撞的，我只是救人的啊！
周警官说：老佘，以后你别说不是你撞的了，不是你撞的，为什么拿那五千块钱？不是五千，是七千。你又不傻，你说，你为什么拿那七千块钱？你拿了那钱，就证明是你撞的！
老佘唉了一声。
黄河说：周警官，不要和他说那些没用的，就说说怎么处理这事吧！
周警官问黄河：你想怎么办？
黄河说：医生说，我母亲这个病得开颅，是个大手术，需要五万多。说起来这个钱得老佘他自己拿，我母亲是他撞的！可我们兄妹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我们兄妹为减轻老佘的负担，每人拿一万，剩下那三万，就得老佘拿了。
周警官听了，又问：老佘，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老佘哭丧着脸：周警官，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我就是做好事。
周警官说：你做好事了，你找个证人来一证明，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是找不来证人吗？
老佘说：我救人，那个时候那么紧急，我心里只想救人，什么也没想。就想把人的命救过来！
黄河的妹妹说：你别说那些了。人是你撞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你是肇事者这是铁案了，不然，你为什么要给我母亲交押金？为什么后来又交那七千块钱？不是你撞的，你傻？
老佘被黄河妹妹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喔喔了半天。说不出因为所以来，恼得他哎了一声。
周警官说：你们这个事，前段时间我已给你们处理完了，但你们现在又来找我，这说明，处理这个事时，有些问题我想的还不是很周全，现在我们处理这个事时，都不要急躁。也不要意气用事。那样对解决问题一点作用也没有！我还是一手托两家，只是协调，力争能使你们双方满意！
黄河说：好。
老佘不说话。
周警官说：老佘，你说说吧。
老佘说：我说什么啊？我后悔死了！
周警官说：这样好不好，你刚说的那个数，你们兄妹拿得有点少，再多拿点，剩下的，让老佘拿！
黄河妹妹说：我们多一分也不拿了。本来这钱不该我们拿的，都该他拿的，我们觉得是子女，不拿钱说不过去，也算是替他老佘分点负担，所以我们兄妹一人拿一万。我们拿这一万就是亏的，多一分也不愿拿了！
你们听我的吗？你们要是听我的，就听我说。周警官说，这样吧，你们兄妹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女啊？ 黄河和她妹妹说：这个还用说！
周警官说：好。你们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女，你们就每人再多拿五千，一人一万五，你们兄妹俩拿三万，剩下的这两万让老佘拿，行不？要不行，我就不给你们处理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去！不然你们就去法院吧！
黄河兄妹相视一点头，然后说：那，那我们就听你的。
周警官又问老佘：怎么样，老佘？
老佘哭丧着脸：周警官，我怎么觉得，这钱不该我拿啊！
周警官说：老佘啊，你自己换位想想，假如你是黄河，被撞的人是你母亲，你说是不是该你拿钱？
老佘说：假如是我撞的，别说让我拿两万了，就是让我拿二十万，我一句怨言也没有……
周警官把话接过去：说得好，这么说，让你拿这两万块钱，你没什么意见了？
老佘说：哎，这两万块是小动静吗？我又不开银行，再说，我怎么觉得我不该拿这两万块！
黄河说：你要这么说，我们兄妹俩一分都不拿，这五万块，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警官说：你们兄妹少说话，定好的事，不是谁说不拿就不拿的！再说了，老佘前段时间刚拿了五千块，不，是七千块;现在再拿两万块，放在谁身上，都觉得沉！
老佘长叹一声：周警官我确实是没钱！
黄河的妹妹说：你在北大集卖鱼，那么大的摊子，你说你没钱？谁信？
老佘两手一摊：我确实是没钱啊！
黄河说：我早就打听了，在北大集，谁不知道你老佘呢！你说你没钱，谁信？！
周警官说：老佘啊，别哭穷了。你哭穷，管什么用？我又给你压了一万，要不是我压，三万块，你一分也不会少！
老佘说：周警官，我真的是没有钱！
周警官说：现在谁最富，就是你们这些人。说我穷，大家都信，要是你说你没钱，打死我我都不信！再说了，你要没钱，能到处捐款？说到这儿，周警官意识到自己说露嘴了，忙说：两万块，不是多大的数。拿了吧，就当又做了一件好事！
周警官说：老佘啊，我这是为你好，如果要经法院什么的，这五万你不光一分不少，你还得再拿一些起诉费什么的费用。你要找律师，还得拿律师费用。这年月，有白用人的吗？
老佘把周警官的话又仔细想了想，周警官说的不错，假如他找律师打这个官司，打赢打不赢还不好说，律师费是一定要拿的。老佘就重重唉了声：那，那好吧！
周警官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老佘出去准备钱了。
八
老佘回到北大集，把情况给老万说了。老万听了说：老佘啊，哎，我知道你这是做好事惹的祸！
老佘说：我怎么办？
老万说：怎么办？打官司，你这个根本赢不了。我那个百分之百能赢的官司，虽赢了，可我把赢的钱花干净了，又往里面填了一万五！
我就认吃这个亏？
你不想吃这个亏也行，你上面有人吗？有当官的亲戚吗？
老佘摇摇头。
老万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儿子不是在省城工作吗？
老佘说：我儿子是一般的工人，我要有人的话，儿子找工作的时候，我投入两万三万的，就能找个好工作了。咱当时不是没人吗？
你不是还有个闺女吗？
闺女家也是个农民，没什么背景，再说了，离得这么远，鞭长莫及啊！
如果这样，那你只好拿了！
可这不是小数啊！你也知道，我一年也挣不这么多。再加上前段时间我给他们拿了七千，你忘了，还借了你两千了呢！
老万说：是啊，我最近也没钱啊。
老佘说：我今天夜里梦到我老婆了，我老婆让我去她那儿。醒了我还纳闷，这是个什么梦啊，看来，这是我老婆给我托梦啊！
老佘啊，什么事都别想不开。你以后注意就是啊！不要做好事了。
不是我想做好事，我是看到可怜的事，心里就忍不住。哎，看来，我这样的人，注定是改不了了！
老佘啊，哎，我知道你的家当底子，这次，我只能借给你五千块。我也没钱啊！
那我就谢谢你了！
老佘想了想，又给儿子大华和女儿大花打了电话。他让大华给他准备个三千块，女儿给他准备五千。老佘知道，儿子不当家，钱都被老婆管着，儿子花一分钱都得伸手给老婆要。并且，儿子前几年才买的房子，每个月有好几千元的房贷;大花那儿虽然收入好些，可前段时间拿那七千块钱时问大花借了两千。再开口要，大花家也不开银行。
大华问老佘有什么事，怎么想起来给他要钱，不知道他现在钱紧吗？老佘说，我有急事，急需钱用。大华说你要多少？老佘想了想说三千吧。大华说，我正好身上有私攒的三千块，你要是再多要一分，可就没有了。女儿大花问他这才隔多久，又要钱。老佘说，我遇到一点小事。大花说，是不是又给别人捐款了？你挣的钱我们不问你要，你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那是你的钱;可你一个劲地问我们要，我们也得过日子啊！老佘说：这是最后一次，好吗？大花问，你要多少？老佘想了想说：五千吧。大花说：五千？前段时间我给了你两千，你现在又要五千？你以为我们家是印钞厂啊？老佘说：那，就算是我借的好吗？大花说好吧，我马上把钱给你打过去。
老佘拿着儿子女儿打来的钱，又在北大集东借西凑了一万两千块，这样就配成了两万块。当老佘来到周警官那时，黄河兄妹已经到了，正在和周警官有说有笑。看老佘來了，都止住笑声。周警官背着老佘给黄河兄妹使了个眼色。
周警官问：老佘啊，钱准备好了？
老佘点点头。
周警官说：哎，你看你把人撞的，以后开三轮车可得注意，不要开这么快。
老佘说，我开车一直都慢。
周警官说：眼还得要宽，要看清路。
老佘说：我开车一直很小心的。
周警官说：老佘啊，没听说吗，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黄河说：你这个人，又装憨不是？不是你撞的，你这么好，往医院送？并且垫上押金？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拿那两万块钱的治疗费？我给你说，这次手术不成功，我母亲已经瘫痪了！
老佘说：瘫痪了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还有完没完啊？
黄河说：你说，我们能跟你有完吗？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
老佘说：我和你们怎么了？我不就是救了你母亲一命吗？我救了你母亲一命，你们就赖上我了！你们这是在逼人呢！这是逼我死呢！
黄河说：谁逼你死呢？我是来给你说事的。我母亲已半身不遂，现在主要生活在轮椅上。本来母亲的身体好好的，她给我们做饭什么的，现在可好，整个要我们伺候她。你是罪魁祸首，我们不来找你，找谁去？
老佘说：你母亲真不是我撞的！
黄河的妹妹说：你说不是你撞的，为什么每次来找你，叫你每次拿多少你都拿多少。你说你不是，鬼信呢！
老万挤了进来说：你们都别吵了，你们兄妹来，到底想怎么办？老佘他是个老实人，你们直接说你们的想法就是了！
黄河说：我母亲现在这样了，都是因为他撞的，他如果不撞，能出现这个结果吗？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来解决这个事的！
老万问：怎么解决？
黄河说：这个还是在钱上说。
老佘说：多少？
黄河说：你算算不就得了？
老万问：怎么算？
黄河说：好算。你看，我母亲今年七十一岁了。再过二十年不为多吧，咱别的不要，就算找个保姆来照看吧，一个保姆一个月的工资咱们按一千五算元吧，一年光工资就得一万八。再算上吃，一年最少也得两万五，二十年最少也得五十万！
老万对老佘说：你呀，还是去找那个给你处理事的周警官，让他给你处理，看他怎么说！
老佘低头说好。就对黄河兄妹说：咱们还是去找周警官吧……
十
周警官在警务室里。
周警官的一番话让老佘一下子掉进冰窖里。周警官说：黄河的要求不算过分。人家只是向你要求这二十年来他母亲保姆的工资，按法律，你这是应该拿的！周警官最后给黄河兄妹说：说五十万，那是扯淡，就二十万。我看，二十万可以了！给我个面子，就二十万！
周警官又对老佘说：咱们只认二十万，多一分也不拿！
老佘说：撞死一个人才拿多少啊？
周警官说：你不是没把人撞死吗？
老佘说：关键是我没撞人啊！
周警官说：你老佘怎么这么说话呢？你要是不撞，你会救人？你会拿押金？你会拿动手术的钱？你傻？
老佘说：我真的亏死了！
周警官说：你不亏，你这是在演戏！让你拿二十万，不多。去准备吧！
老佘说：我，我怎么去准备啊？你们这是在逼着我死呢！
周警官说：别说那些无用的。要按法律来，你最低不能少于四十万！
老佘说：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周警官说：办法就是拿钱，这是唯一的办法……
想想二十万，老佘有些后怕，多久才能挣到啊？他现在都快六十了，如果活着，他的后半生就是还账了。哎，活着最快乐的是什么呢？看看手头拿着的那些给山里贫困孩子的捐款收据，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当然，在他捐款的十几个孩子里面，其中三四个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一个考上的是中国政法大学。这是他最大的快乐。他稍微的一点资助，就改变了一个山里孩子的一生，他感觉，这是他一生最快乐的事。
老佘决定办一件事。他要把老万的钱还上。老万是个好人，不能欠他的。欠他的，他会不安的。
老万正在收拾鱼，看到老佘来了，立即警惕地问：老佘，钱准备怎么样了？
老佘笑笑说：都准备好了。
老万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拍拍老佘的肩膀说：哎！以后啊，别这么好心了。咱们再做好事，别人也不会信！
老佘把两千块钱交给老万。老万说：你有钱了？
老佘点头说：有钱了，儿子给打过来了。我先把你的钱还上。你帮我这么多，咋说感谢的话呢！
老万哎了一声……
十一
这一天，老佘正在鱼摊前收拾东西，一个少年忽然走到老佘面前，朝他咧嘴笑。
老佘问少年，你是谁？
少年说：我就是您资助的那個学法律的孩子！我上个月毕业了，今天特地来看看您。
老佘眼睛一红，说：你是一个知道感恩的孩子，谢谢你来看我。
两人来到老佘家里，聊着聊着，老佘突然叹了一声：你要是明天来，就不一定见到我了！
少年问怎么回事。
老佘就一五一十把扶老人被讹的事说了。
少年听了之后，沉思了片刻，说，您放宽心，我一定想办法还您清白。
老佘眼里闪出惊喜，他不相信这孩子有这么大的能耐，问，你有把握？
少年说：你忘了，我上的可是政法大学，可是专门学习法律的。佘伯伯，您放心，现在是法治社会，没有任何人凌驾于法律之上。惩恶扬善，不能让好人吃亏，不能让善良人心寒。
少年将老佘提供的以及调查了解的情况整理成材料，向相关部门反映，这引起了有关部门极大的重视……
三个月后，《善州日报》的头版刊登了老佘的故事，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新闻。老佘黄河兄妹与周警官受到了严厉的制裁。老佘的名字一时传遍大街小巷。
和老佘一起救人的老何也看到了报道，他得知事情的始末缘由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老佘现在每天依旧在鱼摊上忙活，他对老万说：做好事是有好报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二级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曾在《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散文》等刊物发表作品。
老佘是個卖鱼的，在善县的北大集有摊位。
老佘的鱼摊子不大，专经营微山湖四个鼻孔的鲤鱼。四孔鲤鱼只在善县的微山湖段有，是贡品。据说康熙、乾隆等皇帝下江南，专门在微山湖中的微山岛上停留，吃清炖的四孔鲤鱼。
四孔鲤鱼是善县特产。鲤鱼跳龙门，就说的这种鱼。这种鱼好动，善跳跃，据说，它们跳过龙门就是龙了。故善县四孔鲤鱼，有龙肉之味。
老佘卖鱼有十几年了，之前是个屠户，专杀猪。卖了二十多年猪肉，他感觉自己双手沾满了猪血。四十岁前，血气旺，他还不在意。对当屠户，老佘感到很坦然。只是他老婆，每次杀猪前都在家里上三炷香祷告：猪啊猪，你莫怪，你是阳间一道菜……
他嫌老婆神神叨叨，杀头猪，至于吗？可老婆告诉他：这是杀生的活，死了要遭报应的，要下地狱的！
老佘不信，死在哪？不很远吗？人死了，不就如杀的一头猪？什么报应？那都是自己吓自己！直到有一天，老婆有了病。开始觉得吃东西喉咙处有东西，以为是感冒落的后遗症。后来越来越厉害，去善县人民医院一检查：食道癌。
老佘傻眼了。
老婆却平静极了。老婆说：我就知道，你杀生，最后得报应。没想到，没找你，找到我了。
老佘心里想，杀猪算不上杀生吧。可他却说：让我替你去死！
老婆说：这是能替的事吗？看来，我比你的罪孽深！报应我，是对的，谁让我是你的女人呢！
老佘就哭了：咋不是我呢！
老婆说：你每次杀猪前我都给你上香，给你祷告，看来，阎王抓人也拣软柿子捏！
老佘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老婆说：你不要再杀猪了。
老佘说：我听你的，不杀了。
老婆说：干个别的营生吧！
老佘点点头。
老佘把自己多年挣的钱投到医院里，给老婆续命。可世上的事就这样，钱再多，也买不来命。老婆临死时交代老佘：多行善吧。做好事能免你好多的罪！
老佘说：我记着呢！
老婆说：我走了，你照顾好儿子闺女！
老佘点点头：你放心。你走了，我就守着你的照片过！
老婆说：我走了，就随你了！
老佘说：你是为我走的。我就守着你的照片过！
老婆笑了：那可苦你了。
老佘说：我以后就好好行善。做个善人！
老婆眼里笑出了泪……
老佘这么说的，也这么做的。老婆走后，好多人来给他介绍女人，有的是老姑娘，还有中年寡妇。老佘都摇头。介绍的媒人都不理解：这些女人不傻不丑的，老佘啊，你这是哪根筋不对？
老佘对他们哎了一声：我跟大华他妈说了。我说她走了，一辈子就守着她的照片过。老佘说着指指桌上老婆的相片。照片里的老婆在笑，笑得很开心。老佘看那些媒人眼里还有不解，就解释：我说了，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媒人就哎了声：别忘了，你老婆死了呀！
老佘问：死了怎么了？死了就可以说话不算数吗？
媒人生气：死人说的话，你还当真？
老佘就笑了：她是我老婆。我说了，就要算数。不然，那还叫人吗？
媒人哎的一声离开了。
当然，老佘对着媒人的背影没忘说一句：谢谢。谢谢了啊！
媒人从背后甩过一声哼，脚步走得更快了……
老佘不再杀猪，改贩卖水果了。卖了一年多，不光没挣到钱，还赔了不少。原因是水果不耐存放，卖不了，时间一长就烂了。也就在这一年，老佘的娘去世了。不到三年时间，两个对他最重要的女人都走了。老佘想：我到底得罪哪路神仙了？
娘过了百天后，老佘又干起他的老本行，可越干越亏本。后改卖干鱼干虾。这东西撑搁，只要不潮不霉，放多久都没问题。
卖了一年多，没有挣到钱。后就到善县的北大集卖起鲜鱼。没想到，他卖鲜鱼卖出了名。在北大集，提起卖鱼的老佘，大家都说，这个人厚道，秤实在。
老佘明白，做生意要降本求利。他一直奉行薄利多销的原则。他常在心里犯嘀咕：他做不沾血的生意挣不着钱;只要做杀生的生意，钱就好挣。他不知这是咋回事，难道，他命里就该挣杀生害死的钱？
他想起老婆临死时的话。老婆说：你以后好好行善，做个善人吧……
二
在善县北大集，说起善人，大家都说是“老余”。
老佘大名叫佘有余，是取“积善人家庆有余”之意。老余这个名的由来有两种说法：一是他的姓，“佘”和“余”太相似，很多人都把“佘”读成了余。有次，旁边摊位上的一个同行就问他这个姓标准怎么念。他就说念佘。那人说是长虫的那个蛇吗？老余点头：音是那个音。杨门女将里老太君就叫佘赛花。就是佘老太君，她就这个姓。二是他的名，他的名叫有余。别人不认识他的姓，就以他的名叫他老余。你老余老余地喊，他老余老余地喊，久之，他就成了大家的“老余”了。
北大集上一起的同行，谁家有了难题，老佘带头捐款。虽不多，三十五十地捐。在报上看到哪个贫困孩子上不起学了，他就一百二百地捐。他把行善当成一种事业。为此，儿子大华和闺女大花都有意见，说：爸，你做好事，我们不反对。可我们现在也不宽裕啊！
老佘说：我有时也不想捐这么多的，可一看到人家这么可怜，我要不帮人家，谁帮啊，所以就多捐了。
大华说：爸，你就挣那么点钱，还得顾这，还得顾那，世上可怜的人这么多，你能顾得了吗？
老佘说：孩子，我能顾多少就顾多少。不然，我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你看，自己身边的人有难，你不帮，还能算人吗？
大花说：爸呀，你真是个好人啊！你看你，这个汗衫，穿几年了？
老佘说：不多，才三年呢！
大华说：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钱就做好事。爸，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老佘低声说：我答应你妈，说我以后做个善人。
大花说：又是我妈。妈呀妈。哎……
这是2000年的夏天，这天老佘从微山湖拉鱼回来，来到善县人民医院门口。见前边不远的路上围了一圈人。老佘停下车子，向围人的地方走去。
地上躺着一个老人，七十多岁年纪。老佘问：怎么回事？
一看客说：被车撞了。
老佘问：咋不往医院送？
看客说：谁知撞得怎么样？谁敢送？
老佘上前看了看，用手试了下老人的鼻息，摸了摸老人的胸口说：老人还喘着气呢。看样是撞晕了。医院这么近，咱们一起把她送进医院吧！
周边围着的人一听要把老人送医院，哄地一下子散了。老佘说：怎么这样呢？不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真是的。
老人需要马上往医院里送，不然会有生命危险。老佘看过一个电视报道，说只要被车撞的人马上往医院里送，一般都能抢救过来，有百分之五十的死亡都是去医院抢救得晚，硬耽误死的。
老佘就让身边一个比他小的男人帮着他一起把老人往医院里送。那个男人问：大哥，是你撞的吗？
老佘摇摇头：不是。
那人又问：是你亲戚撞的吗？
老佘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能看着这个人不救吗？
那个人说：知道了，大哥，你是个好人。
老佘说：什么好人不好人的。我反正不能看着老人好好地在这儿耽误死。
那人说：大哥，你是好人。救人是好事，我劝你一句，你不要问，你要问了，要是粘着刮着了，你就说不清了！
老佘说：现在是救人的时候，把人救活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救的她。她还会赖我？那还有天理吗？
那个人说：也是。
老佘说着用手试了一下老人的鼻息：不能再耽搁了，这样吧，咱们一起把老人送医院。先救人再说！
那人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医院门口的警务室说：这样，咱们找一下医院门口警务室里的警察来看看，让他来给我们作证。不然以后真出事了，我们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老佘想了想說：兄弟，你想得真周到，那你就快点去喊吧！
那人不一会从警务室那儿叫来个警察。
警察问：你们有什么事？
那人给警察介绍：我姓何，叫我老何就是了。是这样的，这儿有个被撞伤的老人。然后指了指老佘说：我们两人想救他。
警察问：是你们两人撞的吗？
老何说不是。
警察又问：是你们两人的亲属吗？
老何和老佘都摇头。
警察说：也就是说，你们都不是这老人的亲属，你们都不认识这老人。
老何和老佘说：对对对。
警察说：救人是好事啊，那你们叫我做什么？
老何说：想让你给我们做个证人。
警察不解：救人还要做什么证人？
老何说：我们怕，我把老太太救了，老太太醒过来后反说是我们撞的。当然，我们这样想不对，可现在这样的事出现不少了，最后做好事不得好！
警察说：哪能呢！
老佘看老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就忙对老何说：我们得快点往急救室送，不然，这老人要死了，那就是我们耽误的啊！
老何点点头：好。接着问警察 ：领导，我们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警察笑了说：怎么，对我还不相信？我姓周。是咱善县公安局北关派出所驻县人民医院警务室的，你们叫我周警官就是。这个警务室就我一个是姓周的！
老佘和老何点点头。老何问老佘：不然，我去急症室里找个担架来！
老佘说：那不又得耽误几分钟？
老何问：怎么办？
老佘抬眼看了看到医院急症室的路说：为了抢时间，这样好不，老人家也不是多胖的人，我背着她去吧！
老何说：好！
周警官和老何一起帮着，把老人扶上老佘的背，送进急救室。
老人一进急救室，就开始进行抢救。可老人住院，需交五千块押金。老何傻眼了说：我身上只三十块。
老佘就摸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还有两千多块钱。这两千多块钱他原计划给他救助的东边山里四个孩子的生活费。他原计划今天把鱼拉回就去给邮寄的。可此时救命要紧，就从身上把钱拿出来：我身上有点钱。不然就先给老人交上吧。
老何说：你有钱就先给交上，反正老人的家人要来的，来了就会把你的钱还给你！没事的，你不要怕！
老佘说：咱们是救人的，没有咱俩，老人不会这么快就进医院。老人的家人说起来感谢咱们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给咱们找事呢！
老何说就是就是。
俗语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老佘一直守到老人醒过来才离开，那时，已经是夜里3点多了 ……
三
第二天，老佘卖罢鱼，就去了医院，看看老人怎么样了，家人来了吗。还有最主要的，他想把给老人垫付的两千块钱要回来。
去的路上，老佘担心，老人不知吃没吃饭。如果他的子女或家人还没来，那饿着怎么办。老佘就买了一包牛奶，两个茶叶蛋。走到医院门口时，又想，老人这么大岁数了，如果母亲不死也有这么大岁数了。哎，以前做生意亏本，想给娘买点好吃的都没钱。他狠了一下心，在一个水果摊前买了一挂香蕉。
老佘提着香蕉进了监护室。监护室里的大夫告诉他，老人病情已稳定了，刚转到病房里去。并告诉他老人在外科43病房。老佘听了很高兴。心想，一转到病房里去，这就说明老人，没多大的事。也是说，伤得并不重。
来到43病房，老人醒过来了，正在和病床前一男一女说着话。不用问，说的是她怎么被撞的事。老佘来到老人跟前说：老人家，你醒过来了！
正说着话的一个高个子的女人，看样子是老人的女儿，看到老佘过来，二话没说，抬手照老佘的脸就是一巴掌！ 黄河刚想说什么，被周警官制止了，周警官说：那个人，我有印象。你说他能证明你，谁能证明你们两人不是一伙的呢？不是有预谋的呢？
老佘急了：你怎么这样想呢？怎么把人想得这么坏呢？
黄河说：每个人都会这么想的。
黄河的妹妹在一旁说：你给找出证人啊！你只要找出证人，能证明我母亲是你救的，我们不光把你垫付的医疗费都给你，我们还把你当恩人！你去找证人啊！
老佘说：那个老何可以作证。
周警官问：老何叫何什么？年龄多大？家在哪里？职务是什么？你把他找来吧！
老佘说：我和老何一面不识啊。救人的时候，他只告诉我他叫老何。我到哪里去找他啊？
周警官说：你找不来他这就说明老人是你撞的。或者说，是你们两人撞的！
老佘说：怎么会这样啊！我救人救出罪来了！
周警官说：老佘，别说那些无用的。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理和表都是分不清的！但我们评判一件事，都是根据事实和证据。你们这个事，现在你只要把老何能找来，老何能证明人不是你撞的，那这事就与你无关。你能把老何找来吗？
老佘搖摇头：我到哪里找啊？我本来不认识他，又没留他的电话，去哪里找啊！
周警官说：这样吧，你们也都别说那些无用的了。老人今天出院了，你说你是救人的，可他们兄妹就认为你是肇事者。你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呢，作为人民警察，来给你们调解。本着一碗水端平，你们双方说，要我处理吗？
黄河兄妹说：周警官，我信你！
老佘说：我也信你。
周警官说：好，既然你们都相信我，那咱们就按程序办。这儿有个委托书，你们都签上你们的名。也就是说，你们都要求我来给你们处理这个事。我这样给你们调解起来才合理合法。这叫走法律程序，懂不？
黄河兄妹点头说懂。老佘也忙点头。
周警官说：无论如何，老太太也康复了，这是不幸中之万幸。老佘你不要再抱怨自己做好事不得好什么的。这次没出人命就是你的万福了！
黄河兄妹说：就是！不然，我们不会放过你！
老佘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就苦笑笑，唉了一声。
周警官转脸对老佘说：现在让你去找证人，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老何，你找不到，咱就按你没有证人来处理。
老佘无语地望着周警官。
周警官又转脸对黄河兄妹说：我这个警务室，是处在人民医院的门口。肇事和救人都是在我辖区内发生的，并且老佘救人我又是见证人，并参与了抢救。所以我对你们的事情是比较清楚的。
周警官说：老黄，说说你的要求！
黄河说：我的要求也不高，就是让肇事方把我母亲的医药费全付了，然后再给一万元的保证金。
老佘听了惊得站起来说什么？你这不是抢吗？
周警官制止住了老佘，让黄河接着说：我母亲这次被撞，医药费一共花了四千五百多块钱，去了一开始他垫付的两千块，现在还有两千五百块钱是我花的。还有我兄妹的陪护费什么的，这十几天也得一千多吧。加上这些，就有一万四千块。就这样，让他给一万四千块就行了。
老佘说：什么？我做一回好事，救了一个人，还要往里搭进去一万四，不，是一万六，你说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吗？
周警官说：老佘，你别激动。不是先让他说吗？你再说说你的想法。
老佘说：我什么想法也没有。我就是想把我垫付的那两千块钱要过来。
周警官说：老佘，你这个人怎么爱钻牛角尖呢？不是给你说过吗，现在老太太的儿子不承认你是救人的，而是肇事者。你再说你是救人的，你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老佘说：周警官，他问我要医药费，我可是亏死了！
周警官说：按理来，你不亏。不然你找出证人啊！你不是找不出吗？这样吧，你们两位都听我一句，我折中一下。
几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到周警官的嘴上。
周警官说：这样吧，老佘除拿出两千三百块钱，再多拿三千块钱的赔偿费。五千三百块。嗯，我说了算了，把那三百块的零头去了，拿五千吧。这五千块钱，除了那些住院的医疗费，就算又多拿两千七百块。老佘，怎么样？
老佘一听脸当时就长了：我再拿五千块？
周警官说是啊。
黄河不答应：周警官，不行，你这么判，太便宜他了！
黄河的妹妹也不答应：周警官，这怎么像是在菜市场？现在不是拦腰砍，而是砍到底了！
周警官说：你们要想这么处理，就这么处理;不想这么处理，我就不问了。喂，门口那个车，你怎么停住不走了？这儿不是停车场！说着出去指挥车去了。
老佘发愣不说话。
过了一会，周警官进来了说：你们再想想，要同意，就签字;不同意，你们就出去闹，我不问了！我这儿还忙着呢，反正不能只为你们服务！
黄河兄妹出去了。
老佘看着周警官说：周警官，人真的不是我撞的。我救人还救出事来了，我亏死了！
周警官说：你说不是你撞的，谁信？谁能证明，再说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救？
老佘没话说了。
周警官说：看我给你说的这个数了吗，我是很向着你了！要是别人调解最少得让你拿七千！
老佘说：不论怎么样，那我谢谢你了！
周警官说：谢什么，我是警察，保证公平正义是我的职责。
老佘说：可这事我确实是冤啊！
周警官说：假如人不是你撞的。我是说的假如啊，你一共才算花了七千块钱，你就当是学雷锋做好事了，你就当积阴德了！想想如果要是你撞的，那你可就赚大了呀！
老佘又重重叹了声，像想起什么似的说：怪不得一个月前一个游方和尚说我最近有灾，让我多注意，多行善事。哎，我终于没躲过啊！
周警官刚想说什么，黄河兄妹从门外进来了，黄河说：周警官，我们兄妹商量了，只要老人不落什么后遗症，这个结果，虽少点，少就少点吧！ 一听说拿钱，老佘的腿肚子就转筋了。前段时间，为了这个老太太，他已花了七千块，这次他们兄妹一开口就是五万。说是商量着拿，最后还不是他老佘自己掏腰包？
老万在一旁问：这个钱怎么拿？
黄河考虑一会说：本来这事是老佘引起的，所以说，罪魁祸首还是他。我们兄妹决定，这五万块钱这么分配，我和我妹妹各拿一万，算是给老佘减轻一下压力，也算是我们做儿女的尽一下孝。剩下的三万，就让老佘出了！
老佘像被蝎子蜇了一样叫起来：让我拿三万，你们这是在抢劫啊？我已给你们母亲拿过七千块钱了，我亏死都找不着门哭，你们就放过我吧！
老万按住激动情绪的老佘：你别急，现在不是在商量吗。再说了，钱在你手里，你不拿，谁对你都没办法！
老佘知道老万这话是说给自己的，就点点头。黄河知道老万才是他们要谈的人，就把话头转向老万说：这位大哥，你说说，要是不讲理的人，这五万早就都让老佘一个人拿了。我们兄妹不是那些不懂道理的人。
老万说就是，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咋会和我们这些小摊小贩一样呢！
黄河说：是的。我哪能和你们一般见识呢！但这一次，他不拿钱不行。他是肇事者，他要不拿，天理不容！
老万说：老佘也得拿。老佘是个大好人。我明白北大集谁不知道老佘是好人呢？！
黄河说：你说是好人，谁信你？在我们小区，没有一个人不说我是最讲理的人 ，可这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说的是赔偿问题。说的是他老佘专门为他的撞人一事进行赔偿问题！他这是在为他的罪做弥补！
老佘说：我啥时候有罪了？
黄河的妹妹用手指着老佘说：你这个人真是，你这人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老佘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这事不该来找我，你应该去找周警官！咱们的事是周警官处理的，你这样来找，我是不认账的！
黄河说：好，那咱们就听周警官怎么说。接着拿出手机打给周警官，老佘通过扬声器听到了周警官的声音。
七
电话那头的周警官听完黄河说的情况后，缓缓说了句：上次的事是我给你们处理的，说起来，你们都很满意。
黄河说：上次，他老佘拿得太少了！
老佘想，我本来救人做好事，让你这么一处理，三个月挣的钱打水漂了。满意，满意个屁！可这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老佘怕这次周警官不一碗水端平。就说：哎，还可以吧！
周警官说：那咋还没完了，我是觉得这事糊着嘴呢！
黄河的妹妹说：咋能这么说呢，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处理得不彻底吗？
周警官一听急了说：咋能这么说呢？上次处理是给你们处理好了，只能说，你母亲的病没好彻底！
黄河说：对对对，是我母亲的病没好彻底。我们都是工薪族，都还上着班，在医院耗不起，看母亲能下床了，就以为没什么事了，所以就急着解决了。
周警官说：就是啊，错还在你们身上！
黄河说：是啊，都怨我。当时也是为他老佘着想啊，是让他少花一些啊！
周警官说：可你现在是让老佘多花！
黄河说：我也不想让他多花啊！
周警官问：老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老佘说：太对了。事情已处理完了，有病了再找我，有完沒完啊？
周警官说：是啊，你说的对。但反过来说，如果你要是不撞人，他也不会找你啊。大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为什么专找你，不就是你撞了他母亲吗？
老佘说：周警官，不是我撞的，我只是救人的啊！
周警官说：老佘，以后你别说不是你撞的了，不是你撞的，为什么拿那五千块钱？不是五千，是七千。你又不傻，你说，你为什么拿那七千块钱？你拿了那钱，就证明是你撞的！
老佘唉了一声。
黄河说：周警官，不要和他说那些没用的，就说说怎么处理这事吧！
周警官问黄河：你想怎么办？
黄河说：医生说，我母亲这个病得开颅，是个大手术，需要五万多。说起来这个钱得老佘他自己拿，我母亲是他撞的！可我们兄妹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我们兄妹为减轻老佘的负担，每人拿一万，剩下那三万，就得老佘拿了。
周警官听了，又问：老佘，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老佘哭丧着脸：周警官，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我就是做好事。
周警官说：你做好事了，你找个证人来一证明，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是找不来证人吗？
老佘说：我救人，那个时候那么紧急，我心里只想救人，什么也没想。就想把人的命救过来！
黄河的妹妹说：你别说那些了。人是你撞的，这是板上钉钉的。你是肇事者这是铁案了，不然，你为什么要给我母亲交押金？为什么后来又交那七千块钱？不是你撞的，你傻？
老佘被黄河妹妹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喔喔了半天。说不出因为所以来，恼得他哎了一声。
周警官说：你们这个事，前段时间我已给你们处理完了，但你们现在又来找我，这说明，处理这个事时，有些问题我想的还不是很周全，现在我们处理这个事时，都不要急躁。也不要意气用事。那样对解决问题一点作用也没有！我还是一手托两家，只是协调，力争能使你们双方满意！
黄河说：好。
老佘不说话。
周警官说：老佘，你说说吧。
老佘说：我说什么啊？我后悔死了！
周警官说：这样好不好，你刚说的那个数，你们兄妹拿得有点少，再多拿点，剩下的，让老佘拿！
黄河妹妹说：我们多一分也不拿了。本来这钱不该我们拿的，都该他拿的，我们觉得是子女，不拿钱说不过去，也算是替他老佘分点负担，所以我们兄妹一人拿一万。我们拿这一万就是亏的，多一分也不愿拿了！
你们听我的吗？你们要是听我的，就听我说。周警官说，这样吧，你们兄妹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女啊？ 黄河和她妹妹说：这个还用说！
周警官说：好。你们是老太太的亲生子女，你们就每人再多拿五千，一人一万五，你们兄妹俩拿三万，剩下的这两万让老佘拿，行不？要不行，我就不给你们处理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去！不然你们就去法院吧！
黄河兄妹相视一点头，然后说：那，那我们就听你的。
周警官又问老佘：怎么样，老佘？
老佘哭丧着脸：周警官，我怎么觉得，这钱不该我拿啊！
周警官说：老佘啊，你自己换位想想，假如你是黄河，被撞的人是你母亲，你说是不是该你拿钱？
老佘说：假如是我撞的，别说让我拿两万了，就是让我拿二十万，我一句怨言也没有……
周警官把话接过去：说得好，这么说，让你拿这两万块钱，你没什么意见了？
老佘说：哎，这两万块是小动静吗？我又不开银行，再说，我怎么觉得我不该拿这两万块！
黄河说：你要这么说，我们兄妹俩一分都不拿，这五万块，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警官说：你们兄妹少说话，定好的事，不是谁说不拿就不拿的！再说了，老佘前段时间刚拿了五千块，不，是七千块;现在再拿两万块，放在谁身上，都觉得沉！
老佘长叹一声：周警官我确实是没钱！
黄河的妹妹说：你在北大集卖鱼，那么大的摊子，你说你没钱？谁信？
老佘两手一摊：我确实是没钱啊！
黄河说：我早就打听了，在北大集，谁不知道你老佘呢！你说你没钱，谁信？！
周警官说：老佘啊，别哭穷了。你哭穷，管什么用？我又给你压了一万，要不是我压，三万块，你一分也不会少！
老佘说：周警官，我真的是没有钱！
周警官说：现在谁最富，就是你们这些人。说我穷，大家都信，要是你说你没钱，打死我我都不信！再说了，你要没钱，能到处捐款？说到这儿，周警官意识到自己说露嘴了，忙说：两万块，不是多大的数。拿了吧，就当又做了一件好事！
周警官说：老佘啊，我这是为你好，如果要经法院什么的，这五万你不光一分不少，你还得再拿一些起诉费什么的费用。你要找律师，还得拿律师费用。这年月，有白用人的吗？
老佘把周警官的话又仔细想了想，周警官说的不错，假如他找律师打这个官司，打赢打不赢还不好说，律师费是一定要拿的。老佘就重重唉了声：那，那好吧！
周警官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老佘出去准备钱了。
八
老佘回到北大集，把情况给老万说了。老万听了说：老佘啊，哎，我知道你这是做好事惹的祸！
老佘说：我怎么办？
老万说：怎么办？打官司，你这个根本赢不了。我那个百分之百能赢的官司，虽赢了，可我把赢的钱花干净了，又往里面填了一万五！
我就认吃这个亏？
你不想吃这个亏也行，你上面有人吗？有当官的亲戚吗？
老佘摇摇头。
老万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儿子不是在省城工作吗？
老佘说：我儿子是一般的工人，我要有人的话，儿子找工作的时候，我投入两万三万的，就能找个好工作了。咱当时不是没人吗？
你不是还有个闺女吗？
闺女家也是个农民，没什么背景，再说了，离得这么远，鞭长莫及啊！
如果这样，那你只好拿了！
可这不是小数啊！你也知道，我一年也挣不这么多。再加上前段时间我给他们拿了七千，你忘了，还借了你两千了呢！
老万说：是啊，我最近也没钱啊。
老佘说：我今天夜里梦到我老婆了，我老婆让我去她那儿。醒了我还纳闷，这是个什么梦啊，看来，这是我老婆给我托梦啊！
老佘啊，什么事都别想不开。你以后注意就是啊！不要做好事了。
不是我想做好事，我是看到可怜的事，心里就忍不住。哎，看来，我这样的人，注定是改不了了！
老佘啊，哎，我知道你的家当底子，这次，我只能借给你五千块。我也没钱啊！
那我就谢谢你了！
老佘想了想，又给儿子大华和女儿大花打了电话。他让大华给他准备个三千块，女儿给他准备五千。老佘知道，儿子不当家，钱都被老婆管着，儿子花一分钱都得伸手给老婆要。并且，儿子前几年才买的房子，每个月有好几千元的房贷;大花那儿虽然收入好些，可前段时间拿那七千块钱时问大花借了两千。再开口要，大花家也不开银行。
大华问老佘有什么事，怎么想起来给他要钱，不知道他现在钱紧吗？老佘说，我有急事，急需钱用。大华说你要多少？老佘想了想说三千吧。大华说，我正好身上有私攒的三千块，你要是再多要一分，可就没有了。女儿大花问他这才隔多久，又要钱。老佘说，我遇到一点小事。大花说，是不是又给别人捐款了？你挣的钱我们不问你要，你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那是你的钱;可你一个劲地问我们要，我们也得过日子啊！老佘说：这是最后一次，好吗？大花问，你要多少？老佘想了想说：五千吧。大花说：五千？前段时间我给了你两千，你现在又要五千？你以为我们家是印钞厂啊？老佘说：那，就算是我借的好吗？大花说好吧，我马上把钱给你打过去。
老佘拿着儿子女儿打来的钱，又在北大集东借西凑了一万两千块，这样就配成了两万块。当老佘来到周警官那时，黄河兄妹已经到了，正在和周警官有说有笑。看老佘來了，都止住笑声。周警官背着老佘给黄河兄妹使了个眼色。
周警官问：老佘啊，钱准备好了？
老佘点点头。
周警官说：哎，你看你把人撞的，以后开三轮车可得注意，不要开这么快。
老佘说，我开车一直都慢。
周警官说：眼还得要宽，要看清路。
老佘说：我开车一直很小心的。
周警官说：老佘啊，没听说吗，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黄河说：你这个人，又装憨不是？不是你撞的，你这么好，往医院送？并且垫上押金？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拿那两万块钱的治疗费？我给你说，这次手术不成功，我母亲已经瘫痪了！
老佘说：瘫痪了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还有完没完啊？
黄河说：你说，我们能跟你有完吗？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
老佘说：我和你们怎么了？我不就是救了你母亲一命吗？我救了你母亲一命，你们就赖上我了！你们这是在逼人呢！这是逼我死呢！
黄河说：谁逼你死呢？我是来给你说事的。我母亲已半身不遂，现在主要生活在轮椅上。本来母亲的身体好好的，她给我们做饭什么的，现在可好，整个要我们伺候她。你是罪魁祸首，我们不来找你，找谁去？
老佘说：你母亲真不是我撞的！
黄河的妹妹说：你说不是你撞的，为什么每次来找你，叫你每次拿多少你都拿多少。你说你不是，鬼信呢！
老万挤了进来说：你们都别吵了，你们兄妹来，到底想怎么办？老佘他是个老实人，你们直接说你们的想法就是了！
黄河说：我母亲现在这样了，都是因为他撞的，他如果不撞，能出现这个结果吗？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来解决这个事的！
老万问：怎么解决？
黄河说：这个还是在钱上说。
老佘说：多少？
黄河说：你算算不就得了？
老万问：怎么算？
黄河说：好算。你看，我母亲今年七十一岁了。再过二十年不为多吧，咱别的不要，就算找个保姆来照看吧，一个保姆一个月的工资咱们按一千五算元吧，一年光工资就得一万八。再算上吃，一年最少也得两万五，二十年最少也得五十万！
老万对老佘说：你呀，还是去找那个给你处理事的周警官，让他给你处理，看他怎么说！
老佘低头说好。就对黄河兄妹说：咱们还是去找周警官吧……
十
周警官在警务室里。
周警官的一番话让老佘一下子掉进冰窖里。周警官说：黄河的要求不算过分。人家只是向你要求这二十年来他母亲保姆的工资，按法律，你这是应该拿的！周警官最后给黄河兄妹说：说五十万，那是扯淡，就二十万。我看，二十万可以了！给我个面子，就二十万！
周警官又对老佘说：咱们只认二十万，多一分也不拿！
老佘说：撞死一个人才拿多少啊？
周警官说：你不是没把人撞死吗？
老佘说：关键是我没撞人啊！
周警官说：你老佘怎么这么说话呢？你要是不撞，你会救人？你会拿押金？你会拿动手术的钱？你傻？
老佘说：我真的亏死了！
周警官说：你不亏，你这是在演戏！让你拿二十万，不多。去准备吧！
老佘说：我，我怎么去准备啊？你们这是在逼着我死呢！
周警官说：别说那些无用的。要按法律来，你最低不能少于四十万！
老佘说：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周警官说：办法就是拿钱，这是唯一的办法……
想想二十万，老佘有些后怕，多久才能挣到啊？他现在都快六十了，如果活着，他的后半生就是还账了。哎，活着最快乐的是什么呢？看看手头拿着的那些给山里贫困孩子的捐款收据，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当然，在他捐款的十几个孩子里面，其中三四个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一个考上的是中国政法大学。这是他最大的快乐。他稍微的一点资助，就改变了一个山里孩子的一生，他感觉，这是他一生最快乐的事。
老佘决定办一件事。他要把老万的钱还上。老万是个好人，不能欠他的。欠他的，他会不安的。
老万正在收拾鱼，看到老佘来了，立即警惕地问：老佘，钱准备怎么样了？
老佘笑笑说：都准备好了。
老万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拍拍老佘的肩膀说：哎！以后啊，别这么好心了。咱们再做好事，别人也不会信！
老佘把两千块钱交给老万。老万说：你有钱了？
老佘点头说：有钱了，儿子给打过来了。我先把你的钱还上。你帮我这么多，咋说感谢的话呢！
老万哎了一声……
十一
这一天，老佘正在鱼摊前收拾东西，一个少年忽然走到老佘面前，朝他咧嘴笑。
老佘问少年，你是谁？
少年说：我就是您资助的那個学法律的孩子！我上个月毕业了，今天特地来看看您。
老佘眼睛一红，说：你是一个知道感恩的孩子，谢谢你来看我。
两人来到老佘家里，聊着聊着，老佘突然叹了一声：你要是明天来，就不一定见到我了！
少年问怎么回事。
老佘就一五一十把扶老人被讹的事说了。
少年听了之后，沉思了片刻，说，您放宽心，我一定想办法还您清白。
老佘眼里闪出惊喜，他不相信这孩子有这么大的能耐，问，你有把握？
少年说：你忘了，我上的可是政法大学，可是专门学习法律的。佘伯伯，您放心，现在是法治社会，没有任何人凌驾于法律之上。惩恶扬善，不能让好人吃亏，不能让善良人心寒。
少年将老佘提供的以及调查了解的情况整理成材料，向相关部门反映，这引起了有关部门极大的重视……
三个月后，《善州日报》的头版刊登了老佘的故事，成为轰动一时的大新闻。老佘黄河兄妹与周警官受到了严厉的制裁。老佘的名字一时传遍大街小巷。
和老佘一起救人的老何也看到了报道，他得知事情的始末缘由后，深深地低下了头。
老佘现在每天依旧在鱼摊上忙活，他对老万说：做好事是有好报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二级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曾在《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散文》等刊物发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