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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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国强,辽宁省传记文学学会会长,辽宁省散文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协会员。已发表中篇小说30部,出版文学著作19部。代表作《日本遗孤》《罗布泊新歌》《鼻子》。荣获辽宁文学奖、辽宁省五个一工程奖、辽宁省优秀图书奖、北京文学奖、中国传记文学奖、孙犁散文一等奖、金盾文学奖、首届中国工业文学赛大奖等20余次。
   一部默片躺在沙漠里两千多年,被世人遗忘了。
   历史以当事人无法相信的诡异情节导演了一部纪实大片,让最珍贵的故事和波澜壮阔的情节挤上一把“铁锹银幕”。影片一开场就震惊了整个世界,点亮了全球探险家和考古家的瞳孔。而后好戏连台,惊艳不断。这把铁锹原本要向下深挖,在新疆罗布大荒原挖出延长探险者生命的泉水。不想,它却向上挑起了楼兰古国。
   仿佛废墟已经复活,残破的古城墙的散书一页一页复原,坍塌的房屋也恢复原貌站成整齐的方队,高矮错落的建筑们挺直了腰板迎接我们……调皮的微风嘟唇一吹,一粒数千年前的粉尘热情扑面,古楼兰鲜活的景象在我眼角的一滴泪里映现……
   人头攒动的集市,幌子布条飞舞的饭馆,街边一排在卖活鱼和新鲜蔬菜的地摊,青楼上花枝招展向路人抛媚眼的风尘女,挑柴担过桥的老者,在孔雀河里甩网的渔夫,胡杨树下耍刀弄棍变戏法的艺人,好一派现实版的“清明上河图”!
   我眼角的泪滴落下,景象一下变成“现代版”,马国礼、党延喜和买买提的身影渐渐缩小。“修车王”王刚的头在沙包那边飞碟式的一闪,又被另一朵沙包淹没。我猜想他的脚下可能有条沟,或许横着一根浑身开满小指甲盖大小花朵的胡杨树。
   我登上一个高音符般突然跃起的坎儿。这个脱去芦苇裙,脱去绿绒毛草坪,甚至脱去有各种生命活体安居乐业的腐植土,只剩下让岁月啃去楞角的瘦骨泥胎和枯尘的“高坎儿”。站在高坎儿上,眺望平阔的孔雀河故道,仿佛亮开肚皮的河水倒映着胡杨树和蓝天飞鸟缓缓流淌,罗布人划着胡杨独木小船自由往来,将远方的东西运进来,再将自己的东西运出去,古楼兰人的生活如水一样清秀,波一样翻花,歌一样浪漫……
   小伙子早晨身披清丽的金丝线阳光划船出去,傍晚一定有姑娘站在“高坎儿”家门口眺望,盼得情郎归。换到印度手链没?带回来叙利亚的玻璃吊坠了吗?买到闪电似的蓝色雁翎毛了吗?
   如果情郎出现在残阳西下的大河上,姑娘会挥着红手绢吗?会高声呼喊吗?会跑下坡迎接嗎?
   突然,一声喊将我从沉醉里揪出来,党延喜正向我招手,示意我跟上撤退的队伍。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我还没看够啊!
   我知道这么多人陪我来楼兰已经够奢侈了,不该得寸进尺。只好加快脚步,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走更多的地方。我甚至左右拐弯,将照相机和DV当“双枪”使,用此方式增加风景密度。
   在高坎儿东侧,一根半尺长的棕色头发丝闯进镜头。我好奇地轻轻拾起它,像拾起一把承载了许多秘密的钥匙。我无法判断它是当代人的头发,还是楼兰人的头发。但我却知道,它即使不是从30多个世纪前穿越而来,也有能力穿越到30多个世纪之后。人体中最细微的东西,却有极强的时间穿透力与持久的生命力,就像潜伏在头发丝里的小小的DNA,却能承载最本质的生命属性。
   上次我来罗布泊,曾被若羌楼兰博物馆中细微的头发丝震撼!
   大家围向低处棺椁里的那具木乃伊,观众们围成圈的后脑勺像黑向日葵一样盛开,一圈目光“套牢”那缕黑头发。3800年前,一位少妇左手掀起自己的长发,右手闪亮的剪刀缓缓在耳鬓边升起,剪刀的人字夹角突然闭合,咔嚓一响,梨花雨泪扑簌簌滴在壮年男人的胸膛上,那缕长发紧随而来……
   大个儿男子身高一米九,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足穿类似当代人的原质“翻毛”兽皮鞋,身着款式新颖如当代返古风格的兽皮衣,外披精织的丝物。估计生前也是个高富帅。他的面部很英俊,脸部轮廓棱角分明,肌肉脉络明晰,大眼睛,高颧骨,剪短的墨黑胡茬,牙齿洁白。我猜想,他那挤去多余脂肪的脸,那仿佛仍在昂首的肌肉,表明他生前是一位频繁运动的人。当然,他不会去健身房,也不可能吃提纯的蛋白粉补剂,而是原生态的运动,敌我对阵、人兽斗狠,或被陡山、丛林、劳动所“雕琢”。最惹眼那油黑油黑的披肩长发,亮而粗,仿佛刚刚梳理过。
   他胸部卧放一缕一尺半长的黑发“惊骇”了所有人。维族女讲解员告诉我们,他的结发妻子与他诀别时,割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放在他的胸上,象征他们的爱情生死不渝……
   这缕黑发曾被割发女子久久注视,被目睹此情的送葬亲友们久久注视,时隔好几千年,而今,又被我们久久注视……纵然我们有太多的不同,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便是对爱情近乎顶礼膜拜的敬重!
   我无法判断他因何壮年早逝,却知道他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生前他娶了一位爱他的姑娘,死后妻子仍然牵挂着他——这爱情穿透30多个世纪,走到当代人跟前,还将路过一代又一代人,持久延续……
   头发丝太微小了,却穿透3800年厚厚的时光,以当年风华正茂的精神面貌重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感受到比钢铁宝剑还坚利,比当年这里最巨大坚固的楼兰宫廷和官衙还长寿……
   楼兰故城重新被发现后影响力很大,但最终“说了算”的却是小小的文字。楼兰故城的确认,因斯文赫定发现的汉文书中一再写“楼兰”二字。佉卢文档案中有“KROLAYNA”,它的含意是“城镇”。“KRO-LAYNA”就是汉语“楼兰”的语源。这是汉语和佉卢文的双重认定。这些,又与古籍中的史典“互证”,这才准确认定这里是楼兰古国。
   大世界由“微小”说了算。这话初听有些荒唐,其实合情合理。世界上所有的巨无霸,也只是无数微小的蓄积而已。
   在好大喜功重利重物的当代,人们要好好反思,左右你生命生杀大权的是小小的细胞,左右你精神走向的是看不见的思绪。
   我们从楼兰故城返程,眼睛死死盯住面目狰狞的荒原地貌雅丹高台或沉降低坑,完全忽略了水一样微弱的能哗哗流淌的粉尘。我们的越野大吉普怕高坎阻挡怕深坑滞陷,难道还怕狼狈溃败的微小粉尘颗粒?    回程的车仿佛思乡心切,速度比来时快多了。褚思鹏驾驶的白吉普像在湖面上耍欢的大“白鱼鹰”,忽尔在水面上振翅扑飞,腹下“白涡”奔腾,身后串浪滚滚。忽尔一下潜进“水下”不见踪影,半天才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我在摇篮似的车里上窜下跳左摇右摆,兴奋似怀揣脱兔!按这样的速度,我们一定“跑在时间前头”,把原设计的尺码加大,再多装一两个欣赏景点。比如,在日落之前去拜谒探险家余纯顺先生的墓地,拜谒科学家彭加木先生的失踪地。如果再有可能,我们再去拜谒迷倒了全世界考古家的“太阳墓地”。兴奋的闪电一道一道打来,身体与车摆方向不同步,脑袋“咣”地磕个大包,仍然不能丝毫削弱我的兴奋。我甚至把将要进行的日程提速,向党延喜借来大相机,一定要艺术地呈现“后楼兰时代”。不想,我的“后楼兰时代”被微小的忽略不计的粉尘拦腰砍断!“白鱼鹰”不再耍欢,不再“爪翻白涡”犁开尘埃胸膛扯掀“一串尘浪”,而是一头扎进两侧断崖式陡壁,中间一人多深“直角槽”的尘埃里“趴窝”了。刚才生龙活虎的大“白鱼鹰”,突然休克了!
   罗布泊镇的司机陈兴智无奈地摊开两手告诉我们:打不着火了。
   我们车上的“修车王”王刚责无旁贷地过去试了试,再用听诊器似的手这里听听那里听听,“白鱼鹰”仍静卧不动。
   车轮下的灰色细面浮土没脚踝深,每踩一脚都会飞出一双“土翅膀”。两边是两人高的九十度断崖雅丹,地方狭窄修车转不开身。
   我们的“黑鱼鹰”将“白鱼鹰”拖上便于施展的平缓沙漠,王刚匍匐爬进“白鱼鹰”肚腹下详细诊病。
   等待修车的时间,每一秒都像羽毛接连不断地撩拨耳穴,我急切地期待休克静卧的“白鱼鹰”一下子跳起来,跟刚才一样超低空振翅飞行。
   时间钝锯一样拉疼我们,“白鱼鹰”始终安睡深眠。
   快一个小时“白鱼鹰”仍没苏醒,我知道刚才要增加拜谒纪念地的设想已经夭折,原计划的兴奋也将缺斤少两,我的心情像罗布泊一样荒凉。当闻知 “白鱼鹰”趴窝仅仅因为相当于“头发丝”微小的零件出了问题,我倒抽一口凉气 。
   小,再一次点了死穴。
   我从资料上得知,认定楼兰人的住宅并非平顶,多为斜坡房。这个结论抡起一把大扫帚,“唰啦啦”,将多数考古定论全扫光了!这样一个颠覆性的结论,竟结在一个个小孔上。这些房梁上的小孔,亦即榫眼全是“斜的”。这让我联想萬千,世界上人们都喜欢大,可最本质的属性和力量却结在“小”上。比如此时的“小孔”,它能推翻数千年、数千位楼兰考古专家“平顶房”的定论,将结论落在“起脊房”为主上,不然,“长笛”房梁上的孔眼怎么会是斜的呢?
   党延喜为了挤跑烦闷,顺手在空闲里塞个故事:北京几位专家来他们单位,走时因要考察“特殊工作”不辞而别。晚上九点多钟天要黑了,他们的车在茫茫大戈壁抛了锚。手机没信号。极其少见、幸运地碰上过路车,他们请司机给党延喜捎信救援。党延喜带了“修车王”王刚前去救援。王刚三下五去二修好了车,北京朋友感慨地说:“赶紧跟你们回去吧,工作再特殊也不能把命丢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更加有底。有“修车王”王刚在此,“白鱼鹰”一定能重新展翅。
   “修车王”已经判断问题出在线路上。他把高压线插头胶圈每拔下一个,左手插螺丝刀,右手扶线,说声“好”,司机陈兴智就打火。“突”地一着火,王刚再说声“好”,再试另一个线头。循环往复5根线。
   在我们焦虑的期待中,“修车王”王刚的身手比泥鳅鱼还灵活,在车首、车腹、车身和驾驶室来回忙碌,两个多小时过去毫无进展。
   王刚突然问褚思鹏:“在哪修过车?”
   闻听在若羌县的一家小修车厂修过,王刚说出诊断:许多线没按原路接,而是“抄近道”,面上“接好了”,却没从根上解决问题。现在,“病根”就在这片乱糟糟的线条里……
   马国礼调整了决策:他先送我们回到楼兰工作站,再联系家里派车来接我们。
   闻知我们先离开,把“修车王”和罗布泊镇司机陈兴智留在荒漠,我的心刹那间高悬,怎么忍心将他们孤单单地丢在这里!
   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仅有一部卫星电话,马国礼要联系家里的车来救援,必须带走。这意味着,我们跟荒漠深处的两位战友无法联系……
   我们把食物、水、棉衣等全部留下。
   我把座位上的水拿过去,觉得“不够劲儿”,再回车上找,把插在车门内侧的两瓶矿泉水也拿过去。
   我知道,留下的水已经足够。我拿过去的已经不是水,而是歉疚,深深的歉疚。如果不是为了我,朋友们哪会落得如此境地?
   上车的刹那间我更加难受,人虽离开,心却没走。“修车王”王刚一直在忙碌着。他的心思向下沉、向下沉,沉进寻找出口的线路里。我的心思向上浮、向上浮,浮到爱莫能助之上。
   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好运。
   汽车在波翻浪谷的雅丹上哮喘前行,我却一直扭头向后看,直到看不见那辆病车。
   人类在乎钱财,在乎名声和官职,却因忽视了水而命陨黄泉。
   1959年4月,新疆石油局地调处勘探组在罗布泊荒原测量,发现4具民国时期的干尸及其携带的巨额黄金兑换券、纸币和5公斤黄金;同年11月,在罗布泊附近大戈壁滩,发现解放前国民党军队遗弃的2架美制战斗机;1980年6月17日,科学家彭加木神秘失踪,举国家之力进行四次拉网式搜查,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1996年6月17日,发现中国探险家余纯顺在罗布泊遇难……
   我查阅资料后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在罗布泊失踪的有名有姓的超过百人!
   他们是谁?为什么去罗布泊?原因各不相同。相同的原因却是“非常离奇”——他们都不明不白地死在罗布泊!
   据说,去楼兰探险是余纯顺探险生涯中准备最充分的一次,事先由向导“罗布泊活地图”赵子允带路,随同中央电视台记者十几人开汽车探了路线,在好几个地方预埋了食物和水——恰恰是“最有把握的一次探险”,成为他最后的绝唱!    后来我站在彭加木失踪地的纪念碑前,我同样悲潮翻涌,仔细观察了彭加木失踪的地方,东为沙砾沙漠,南为沙山,北为长有少许红柳树的沼泽地,西为多国探险家寻找过救命水源的“红柳井”——彭加木来此找水的方位是对的,怎么会失踪呢?
   科考队长彭加木多次进罗布泊科考,探险经验非常丰富,他将写有“我往东去找水井”的纸条放在汽车驾驶室副驾驶座位上,便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解的是,两位英雄的失踪时间为什么那样巧合,都是6月17日,那是罗布泊“下火的季节”,地面温度七八十度。进出楼兰,则是危险的“升级版”。
   如果说罗布泊是“死亡之海”,楼兰则是它怀里最狂猛的大漩涡!连绵起伏的雅丹“峰涛凶险”,用狰狞的表情“警告”来人:这里是非生命区域,请绕行。
   我至今眼前仍闪现楼兰的满目苍凉,枯枝遍野,千疮百孔的灰色荒原,没有一丝生命迹象!
   朽枯的沙灰上,一缕缕细沙,在人头骨骷髅的眼洞像蛇一样游走,再从鼻孔出来;地上升起一排弯月似的野骆驼肋骨,像一行行苍凉的绝命诗;突然从沙子里伸出来的一只马蹄子,猛地踢向苍穹……
   马国礼驾车在波翻浪涌的雅丹土堆缝隙里穿行,钻出一队土林后停下,掏出卫星电话向家里叫车:到楼兰保护工作站接我们。
   楼兰故城离楼兰保护站仅仅45公里,因为在险象环生的没路的路上穿行,人称“世上最难走的路”,即便开最好的越野车也要走4个小时。从楼兰出来的人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便是:“能从楼兰出来,就是胜利。”
   我们的“车筛子”在鼓大包瘪成坑的雅丹上颠簸,我们又成筛子里左跳右蹦的豆粒儿。
   越野车时而潜身没顶,时而钻出地面,像雅丹无法甩掉的黑蝇。总算到了楼兰工作站,蝇嘴一张,将几个“豆粒儿”栽栽歪歪地吐出来。
   晚上七点半,李政伟穿越茫茫大戈壁,開来越野车营救我们。马国礼独自驾车原路返回,去营救王刚和陈兴智。我担心地问马国礼:“一个人行吗?”他坚毅的脸上阳光灿烂:“没问题!”我的心却阴霾激荡!双车伴行,尚且扔下一台,他孤身一人如何独斗澎湃的“固体海浪”?遇上托底盘、陷车怎么办?想想这一切都因为我,内心自责又感动。感动他们从容面对困难,真诚对待朋友。褚思鹏和冯新华跟我们一同回去,他们的车丟在楼兰古城边的大戈壁滩上,怎么办?
   从楼兰工作站进入罗布泊手机仍然没信号。李政伟不断用时断时续的车载电话回答车队:我现在54公里处,我们现在53公里处,我现在49公里处……
   车载电话传来令人感动的声音:请放心,我们已准备好救援车辆和人员,随时准备出发!
   李政伟回答:请等等,我们也联系不上马国礼他们,到省道有信号再说。
   2017年3月15日20时10分,在49公里处,车下道向右转一公里左右,我们来到余纯顺墓地。因时差比北京晚两个多小时,此刻,这里夕阳的余晖明亮。我万般感动。“白鱼鹰”坏在半道,我们能安全地回去已经是彼时“最大的理想”。在这样的条件下,仍然带我拜谒余纯顺墓,太难得了!
   没有鲜花,没有祭品,我毕恭毕敬肃立墓前,深躬三次。褚思鹏、党延喜、李政伟和冯新华也深鞠三躬。这里是盐块子凝结的大戈壁滩。无边无际。褚思鹏告诉我们,当时余纯顺渴得冒烟,一头栽倒,再也没能起来,这里距他预埋水的地方已经“很近”。然而,这“很近”两个字,却是这位勇敢的探险家今生今世永远不能到达的距离!他的大胡子半身青铜肖像立在墓碑上,很有艺术范。墓碑左下放一双青铜鞋,纪念他以鞋代车长途跋涉。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墓碑是一位羸弱的下岗女工徐金玉立的。得知余纯顺殉难,她抱着余纯顺的遗像哭成泪人。此后她打工大半年,凑够了钱请人设计、雕塑,又请罗布泊“活地图”赵子允带路,雇车雇人来到罗布泊大荒漠,为英雄立碑。
   离开前,徐金玉的一个细节令在场的所有人动容:她拿出自己的口红,将“余纯顺壮士遇难地”几个字仔细地描了一遍……
   余纯顺的墓前有拜祭者奉上的水瓶。我也将仅有的一瓶水敬放在墓前,愿英雄来世再也不缺水,天堂永福!
   告别了余纯顺墓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我担心马国礼一人独闯那段世界上最难走的路会不会有危险,更担心“修车王”和陈兴智怎么样,党延喜安慰我“请放心,家里会安排救援的”。“救援”两个字针一样扎了我,我更加不安……
   灯光切碎黑夜,越野车轰地一声开了出去。
   罗布泊的夜空低而辽阔,仿佛倒扣浅锅似的大葡萄架上结满了“亮葡萄”,一伸手就能摘下。我想,大海的生机源于活跃的小水滴,天空的生机因有飘动的云,大地的生机由一片片小绿叶构建,那么,我眼前阔大的天穹若没有这些亮晶晶的小星星,不就是一个大大的“空葡萄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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