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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雪儿拖着略带沉重的步履走向父母的房间,父亲一个人坐在那张双人床上,手里拿着刚去世的妻子的照片,长时间沉浸在极度悲伤之中。
女儿海雪儿来到父亲的身边默默地整理着母亲的遗物:夏天的裙子、秋天的套装、冬天的大衣、春天的休闲服,东西还真不少。确实,妈妈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每次出门都把自己打扮得很得体,和父亲一起出去时也总是把父亲打扮得很般配。
不知不觉,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想到丈夫费迪还在家等她,海雪儿决定明天再整理丝巾、羊绒巾、帽子、地下室那一大排鞋和桌子抽屉里的许多杂物。海雪儿邀请父亲去她家住几个晚上,这样父亲就不会感到太孤单,心里的伤痛也会减轻点。但父亲执意不肯。或许此时他更需要孤独和安静,以整理他凌乱的思绪,并打算一下没有妻子安娜的未来。
第二天早上,海雪儿带着一个运动包和一些垃圾袋出现在倦意未消的父亲面前。
她的脚比母亲的大好多,所以母亲的鞋子留着没有用。她把柜子里的鞋盒一个个抽出来准备扔掉,突然发现有一个用橡皮筋扎了许多道的鞋盒比别的都重一些。她好奇地打开鞋盒,出乎意料的是,里面装的不是鞋子,而是一摞摞摆放整齐的信件信封上母亲的名字字体清晰流畅,略带倾斜,是海雪儿不熟悉的字体。寄信地址是本市的一个邮局,信封上最早的邮戳时间从70年代开始。
她把盒子盖上准备交给父亲,突然觉得这样不妥。1970年时,她父母已经结婚两年了,而信封上的字体显然不是父亲的。海雪儿打开一个信封,取出信件。她被开头的称呼吓了一跳:竟然把“亲爱的”3个字重复了3遍,并且分成3行,最后落款时间是1970年6月7日。除了父亲,谁还会这样称呼母亲呢﹖她没有看信的内容就直接翻到信的末尾,末尾的落名是“你亲爱的佐佐”,这个名字海雪儿一点都不熟悉,她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显然他是母亲的情人母亲竟然有个情人她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吧要是这样母亲保存这些信件该是多不明智之举呀但不知父亲是否知道这事﹖
正在这时,父亲的脚步声突然从走廊传来,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怎么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发现有你喜爱的鞋子了﹖”父亲问道。
“没……没有。哦,不,我想保留这个鞋盒,仅此而已。”海雪儿说着迅速将手中的鞋盒揣进带来的兜里,然后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整理其它鞋子。
晚上回到家中,海雪儿把信一封封摊开,找到邮戳最早的那封信,日期是1969年7月。开头的称呼还比较暧昧:“美丽的安娜”,让人感觉他们刚认识。
“当您站在这些华美的服饰边时,我不知道来此欣赏服饰的人怎能不被您的美丽所吸引。至少对于我来说,我是做不到的。我知道我的目光只能停留在一个地方,那就是您。因此,一个最迫切的愿望立即就在我脑海里产生,那就是再次见到您,无数次地见到您。我真切地希望您每天下午4点都能够到鲜花咖啡屋的平台上来,我会每天在此等候您的出现。”最后的签名是“G·L”,这两个字母让海雪儿一点也猜不出他的身份。这以后的每封信几乎都重复着同样的内容。显然母亲没有答应他的要求。接下来的一封信表明母亲终于抵挡不住诱惑去鲜花咖啡屋和那个陌生人见面了。
海雪儿忍不住想看看后面的发展,于是翻开那个邮戳时间为1970年7月18日的信。这封信的语气平和而舒缓,让人猜想写信的人可能是一个稳重文雅的男子。这一次开头的称呼要简单得多,只有“安娜”两个字。接着就叙述7月14日的那次舞会:看到你和你的丈夫在一起跳舞,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我的内心是多么地痛苦
她接着往下念:你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在粉红色玫瑰花裙的装扮下是那样的迷人。我多么希望那个把你紧紧拥在怀里的男人是我多么想感觉你腹中胎儿的蠕动你怀孕的样子真美安娜,我简直要顾不得你的禁令大声叫嚷起来,告诉全世界这孩子是我的
天哪海雪儿感到后背一阵冷汗,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她用一只手紧紧按住胸口,生怕心脏要跳出来一样。这怎么可能﹖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信中的字迹却像一只顽皮的小兔子在她眼前来回跳跃:“这孩子是我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任何怀疑都是多余的,1970年8月23日,这正是海雪儿的生日。她就是信中所说的孩子是那个非婚生的孩子是那个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孩子,而那个可怜的父亲甚至连自己有了孩子后欢呼的权利也无权享受!
正在这时,海雪儿的丈夫费迪推门进来了。海雪儿像一个正在作案被当场抓住的小偷一样满脸惊愕。她下意识地把信紧紧捂在胸口,似乎怕谁要抢它,或是一阵风会把它吹得无影无踪一样。她立刻找了一个借口把丈夫支走了,这会儿她只想和母亲单独相处,或更确切地说是和母亲的信相处。这会儿她脑海里纷乱如麻,像是身处一个正在举行紧张比赛的大足球场一样。
这会儿她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面对过去,面对自己的历史。她继续往下念道:这孩子是我的我的你越表现得理智和乖巧,正如你所言,强迫你生活在自己不爱的人身边,而拒绝我给你的疯狂的爱,那种给我带来全世界并能给你带来幸福的爱,那种乞求你接受,但你却以宗教信仰为名而拒绝的爱。你说这孩子是维系我们俩的绳索,是上帝搭建在我们两颗心中间的桥梁,并说我们的幸福全部取决于我的沉默。我深知那只是你的幸福而已,但对我而言,这种沉默却是上帝给我的天底下最大的惩罚。想像一下,当你选择保留你的家庭,而把孤独和寂寞连同骨肉分离留给我时,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你敢说你的要求不是天底下最没有人性的吗﹖
不知何时脸上的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手中那封信的末尾,但海雪儿已无暇顾及擦拭这些斑斑泪痕了,她继续把母亲接到的这最后一封信读完。
然而,考虑再三,我还是准备遵循你的意愿,因为我对你的爱已超出一切,它强迫我服从你的一切选择并阻止我做一切有违你意愿的决定,即使这决定对我来说是世界末日。至于你身上的孩子,我这个做父亲的既不知他她的性别也无法预见他她的未来,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天底下最珍贵的礼物吧没有你的生活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法逾越的考验,于是我决定走到这个世界最远的尽头,走到一个能令人类记忆消失的地方,永远沉静在大自然无际的美景之中……
永别了,我永恒的爱。
你失败的恋人
这么说来,我的父亲并不是亲生父亲,我真正的父亲却为了保护他生命中的最爱的女人以及他们爱的果实而奔走天涯。为了自己的所爱,我的生父将家庭的团圆留给了我的养父,这是怎样的一种爱呀
海雪儿的心情像涨潮时岩石边汹涌澎湃的海水,许久无法安静下来。她把这封令她母亲当年激动不已的信件紧紧贴在胸前,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散落在地板上的信件中。此刻她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她要立即弄请楚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但这一点对她来说确实是太难了。她所有的线索仅仅是这个男人1970年时住在兰斯,他名字开头的两个字母是G·L,而这个男人已浪迹天涯。
接近午夜时分,电话铃突然响了,是她父亲皮埃尔打来的。他说他感觉不太好,希望能见她。一刻钟后,海雪儿出现在父亲面前。父亲四肢无力,面容苍白地坐在沙发上。海雪儿突然感到父亲苍老了很多。她目光定定地看着父亲,父亲的眼神也紧盯着她,直到这时她才突然醒悟:父亲一定早知道了这一切
海雪儿不知道父亲对母亲的事知道多少,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为了自己热爱的妻子和孩子的名誉,为了整个家庭,父亲竟然保持了这么多年的沉默对自己妻子的荒唐行为假装一无所知,尽心尽责地完成做父亲的义务,而把自己内心的伤痛隐藏得滴水不漏,这么多年,真是不易呀。海雪儿突然内心冲动地想过去拥抱父亲,安慰多年来被内心的痛苦折磨得有点麻木得像机器人的父亲
是的,那个G·L曾经爱过母亲,父亲也爱着母亲,而母亲却爱着两个男人。父亲和母亲都爱海雪儿,而海雪儿自己在此之前还不知道世界上存在着G·L的特别爱情
等海雪儿的目光再次落到父亲身上时,她发现父亲的脸上不知何时挂满了泪水,柔和的、带着体温的泪水,像从遥远的天际突然降临,犹如春天的小溪般。一种强烈的自豪感突然从皮埃尔脸上漾开,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走到女儿身后,用双手搂住海雪儿的脖子,紧紧拥抱着女儿: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我爱你,亲爱的。”
“我也爱你,爸爸。”
这一刻,30年来父亲对海雪儿所付出的父爱与关怀像潮水般涌满她的心扉。海雪儿突然明白,给予她生命的人固然是她的至亲,但是,为她的健康成长付出了无比的艰辛、每天在她身边随时准备满足她的一切要求的人更是她的挚爱。一想到这,她心里豁然开朗了。
(《知音·海外版》2000年第12期 韦志彪 江承骐 刘谊人 孙 旭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