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那个夏天，傻子爸迎娶了疯子妈，十里山路，傻子爸硬是一脚深一脚浅地，将又哭又闹的疯子妈背回了家。到家时，傻子爸的手背上，全是被疯子妈抓的血痕。
　　疯子妈虽疯，但知道傻子爸家这叫穷，进了傻子爸家里，看见破破烂烂的灶台上连一口好点的锅都没有，当时就摸着门就想往外跑。
　　是奶奶把自己的嫁妆——一个银手镯拿出来哄疯子妈后，疯子妈才没跑的。但是她不跟傻子爸睡一个床，她嫌傻子爸脏，头上有虱子。
　　五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才降生，就是我。那时奶奶担心我也是傻子或者疯子。然而，我终究不是傻子，也不是疯子。
　　3岁时，我就能跟着疯子妈去打猪草了，疯子妈把我背在背篓里，唱唱跳跳地上山。傻子爸也学会了干活，到耕种或收割的季节，他就去帮人干活，拿挣来的钱给我和妹妹买衣服穿。
　　但很快奶奶嫌弃我是女孩，将我送人了。我依稀记得那个早晨，天灰蒙蒙的，拖拉机在石子路上剧烈地颠簸，一个陌生的男人抱着我，他不停地冲我笑，这个人便是我后来的父亲。领养我后，父亲骗我说疯子妈是我们家的一个亲戚。我只是将信将疑，虽然疯子妈的样子在脑海里逐渐模糊，但我仍然会时时想起她。
　　7岁那年，疯子妈出现在我家门口，她看起来没有那么疯了，衣服很整洁，她站在门口，手里提了一袋土豆，一个劲冲着我笑。父亲出来看见疯子妈，让快喊干妈，我就冲疯子妈喊了一声“干妈”。疯子妈就畏畏缩缩地将土豆放在门口，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很久之后我才得知，我们被送人后，疯子妈疯得更厉害了，她寻死觅活地闹着要她的孩子，闹着要点火烧房子，后来真的在房间里放了一把火，幸好全村人奋力扑救，房子才保了下来。
　　上高二那年，父亲带着我去看了一次疯子妈。披头散发坐在门前的疯子妈，一见我就迅速躲进了屋里。父亲说疯子妈可能不认识我了。我在门外喊她干妈，只听见她在屋里哭。傻子爸没变化，只是头发白了许多。我喊他干爹，他很高兴，捧了一捧花生塞在我的口袋里，嘴里只说：“好吃，好吃。”
　　上大学那年，父亲抹着眼泪告诉了我身世，还说傻子爸生病住院了，明白了一切的我，马上赶到了家。还好，傻子爸得的是急性阑尾炎，手术很顺利。
　　从医院出来，疯子妈手里正拿着两个馒头，见了我，她伸手递了一个馒头过来。我没接，她又缩回了手。忽然听到外面有小孩哭得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我的眼泪滑过脸庞。我小声地喊了一声“妈”。疯子妈手里的两个馒头顿时滚落，随后嚎哭着朝父亲的病房跑去。
　　那是疯子妈生前我唯一一次把她叫做“妈”。2009年，疯子妈离开了人世。
　　今年8月，我准备结婚，傻子爸一个人坐火车来找我，从兜里掏出一个手镯，说是疯子妈去世前让他转交给我的。而我也才知道，当年决定把我送人的人是疯子妈。傻子爸还说，这么多年，疯子妈时好时坏，睡梦中，常常念叨着我的乳名。
　　蝴蝶飞飞摘自《老年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