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原始森林前行，越过蜿蜒的树枝，我的眼睛不再有光华。我发誓，我愿意接受所有神灵的诅咒换取你再一次的出现。
　　——题记
　　
　　◎ 一 ◎
　　
　　前20世纪初。
　　清晨，晨露弥漫在山间，清冷却恍如仙境，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独自去森林狩猎。每个夜幕我都祈祷新一天的降临，期待我的骨骼越来越强壮，才智越来越健全。我是少康，夏禹的第四代子孙。我的父亲后相，为了保护我即将分娩的母亲和一城老幼，战死在帝丘。我的母亲，忍辱从狗洞爬出逃生，回到娘家，生下我。我们隐姓埋名生活在民间，从此我就背负了母亲复仇兴邦的希望。
　　今天似乎有些异常，我唱着苍凉的歌走进森林的时候，金白色的阳光划破晨露，我闻到了异类的气味，似一种香味，不是花香，不是草木的清香，我停住了脚步。
　　你在找我？
　　什么？你是谁？
　　我是牧。
　　我凝视着她的脸，安静温和，比任何一个族人都清秀和庄重，她扬起嘴角微笑，眼睛里有跳跃着的温柔。她不是我的族人。
　　牧？你从哪里来？
　　未来。
　　未来？未来又是哪里？
　　我又看到她嘴角上扬，眼睛里尽是跳跃起来的温柔。我突然很愉快。
　　那么，你愿意陪我一起狩猎吗？
　　是的。
　　我援弓射鹿的时候，牧按住了我的手，“她身后跟着小鹿，你看到了吗？求你放了她。”
　　我追赶白兔的时候，牧在我身后叫住了我，“它那么可爱，求你放了它。”
　　于是我只射了三只飞雉。她似乎对奇花异草更感兴趣，她穿着画着鸟兽花草的丝织长裙翩翩起舞，枝间飞落的鸟蝶绕着她的脸颊和裙裾，她像一个正在施展魔法的精灵，飞舞在成群的鸟蝶中，整个森林散发着她特有的香味。
　　迟暮的时候，我们升起篝火，牧就睡在我的肩膀上，她仿佛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是她仍然喜欢安静地听我讲各氏族各部落之间的征战，杀戮，不断地适应野蛮方式获得土地，开垦耕种，狩猎营生。
　　康，夏是你的，你必会得到它。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康，你要仁慈并不断努力，相信我。
　　我看着她在我肩膀上睡着，安静地听不到呼吸声，眼睫毛处凝结出晶莹的露。
　　她真的像一个精灵。
　　
　　◎ 二 ◎
　　
　　少康听从母亲的教导，前往投奔有虞国君，担任庖正。在有虞国里，他组织人们耕种土地，发展畜牧业，进行军事训练。吃苦耐劳沉默寡言。深得百姓信任和国君的欣赏。他是那样的气度不凡，有虞国君询问到他的真实身份后，更加赞赏，并决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可是，我看出他并不开心。
　　暮色里，我们再次升起篝火。
　　康，你要娶她。
　　他将一种带着奇异芬芳的柔韧的花茎弯成小小的两圈圆环，轻轻扣在我的无名指上。
　　 牧。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你是我在丛林中拣到的精灵，从那一刻起我就要你从此长伴不离。
　　康，你是我的神灵，我将无所畏惧。可是你必须娶她，这是历史。
　　历史？什么是历史？
　　历史是我们无法改变的轨迹，像一条只有前景的路，我们必须要沿着它走。
　　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如你说，我是精灵。我只是笑。眼眸盛满他的幽怨。
　　在前20世纪的原始森林里，我在少康的肩膀上睡着，安静和坚定。它是我的神灵，我将无所畏惧。
　　
　　◎ 三 ◎
　　
　　我娶了有虞国君的女儿，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我记着牧的话，仁慈并不断施展自己的才能。我的德政赢得了所有有虞国百姓的信赖，并且常有异族前来投奔，我的力量慢慢积聚，越来越强大，我在等待着复夏的时机。
　　牧已经在我的安排下住进了有虞国，并以自己的兰心慧质得到部族人的喜爱，我的夫人亲自为她缝制了精美的长裙，牧所到之处，都有彩蝶起舞，她的长裙上因此画满了五彩的飞蝶。族人都视她为给有虞国带来幸运的精灵，可是她说，
　　康，我只是你的精灵。
　　我终于和父亲的大臣伯靡联系上了，然后我们分头联络各地诸侯，集中兵马，我想我直取国都的时机到了。
　　决定千里奔袭的前一个夜，我和牧背对背坐着。
　　康，我听到你铿锵如金属的心跳声。
　　牧，你知道我从出生就开始等待这一天。当年寒浞及其子过浇，戈殪割我父亲人头，杀我全城士兵，我立誓用寒浞的脑袋来祭祀天地祖宗。
　　康，此次征战，你必定旗开得胜，守城将士都会开门迎纳，并不艰辛。
　　牧闪着清澈的眼神，从里面看到我因惊讶而变的扭曲的脸。
　　我的精灵，你到底学了多少巫术？
　　康，你记得你的祖先太康废弛纲纪，暴力恶行，才导致都城兵士仇视而不抵抗后羿，后羿才因此不费力气占领天子都城。现在的寒浞同样暴虐贪婪，守城将士必为你开城。
　　但是，康，你仍然需要谨慎，不滥杀无辜，不要轻视任何一个敌人。
　　我激动地转过身，将她揽在腰际，这个带给我幸福和幸运的精灵，我发誓，我复夏兴邦之际，她就是我的后。
　　
　　◎ 四 ◎
　　
　　少康亲统大军，直取国都，正如我所说的，寒浞只顾在深宫作乐，毫不知情。守城的将士则因为厌恶暴虐的国君，大开城门，迎接少康。当少康威风凛凛站在寒浞的面前，寒浞甚至以为是后相前来索命，哆嗦着跪在地上，束手就擒，成了阶下囚。
　　少康收复国都，立即释放因拖欠贡赋而入狱的无辜百姓，大开仓廪库府，发放粮食衣物。在社稷坛上，用寒浞的人头祭祀，然后，诏渝诸侯，宣布自己要重修大禹德政，复兴夏室，各诸侯听闻少康仁义，纷纷前来拥戴。
　　少康不失时机，集合人马，分头攻打过浇，戈殪。过浇，戈殪平日里仗着父势，昏暴，动辄拳脚，不得人心。大兵压来，部下纷纷叛变，将二人杀死。
　　少康救济孤贫，安抚民众。并派使者来接夫人和我一并回都城。夫人和我收到少康大获全胜的消息，甚是高兴，今天她邀我共用晚餐。
　　我用深山的泉水沐浴，用有虞国特有香树的汁液做成香料洗发，穿上夫人亲手为我缝制的衣裙。我迎着她闪烁的笑容走近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昏厥，这是我第一次亲近她的身前，为什么我觉得她的笑容里隐约着另外的诡异？不，一定是我多虑了。康胜利了，我们都是愉快的。
　　夫人为我斟酒并先饮为尽，夏的女子都不喜拘谨，而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喝尽竹筒里的清酒，当我放下竹筒的时候，我再次看到夫人闪烁的笑容。
　　我醒来的时候，像经历了一场劫难，五脏六腑被掏空了一般。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因我听到一个人的哭声，这哭声比我身体承受的疼痛更让我破碎。
　　我看到了我的康像一个孩子一样地绝望，我想用手拭去他的眼泪，我想给他温和的笑容，可是我的身体像被施了恶咒，没有力气动弹。我从嗓子口挤出思念了一千次一万次的名字：
　　康。
　　牧，牧……你醒了！我知道你没事，一定没事，你要做我的后，我在心里决定了一千次一万次，你要做我的后！
　　我明白了，我喝了夫人下过恶咒的酒，将不久于世。可是我理解她，没有哪个女人甘愿与人分享自己心爱的男人，何况她被夺走的不仅仅是心爱的人，还有本属于自己的后位。可怜又没有退路的女人。
　　我看着他动物般受伤的眼神。
　　康，我只是要回去了，不要难过。
　　回去？回哪？
　　康，我是你节外的一枝，我始终走不进历史，更改变不了历史。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年代，我想我想家了。不要责怪任何人，你要仁慈。
　　我应该早点回来亲自接你，不，我的后，我带你回家，我要带着你接受群臣的朝贺，我要为你召来世间所有的彩蝶……
　　可是我累了。
　　我的身体越来越单薄和轻盈，眼泪在相依偎的睫毛间结晶。
　　康。
　　我最后的力气只能喊出唯一的一个字。
　　牧！
　　我听到我的神灵，我的康，发出野兽般撕裂的尖叫。
　　我消失在了夏的王朝里，消失在前20世纪初。
　　
　　◎ 五 ◎
　　
　　我穿上画着日月星辰，江河山岳和鸟兽怪龙的丝织长袍，戴上垂着各种各样美玉的冠冕，坐在布满森严侍卫的高台上，接受群臣的朝拜。随着齐鸣的钟鼓，盈耳的丝竹，群臣鱼贯而入，跪伏高台下，齐呼“万寿无疆。”我高声道：“免礼归班”，台下的众人叩头谢恩，退立两旁。
　　我看着身边空着的后位，眼睛充盈。你可好。
　　我勤勉政事，兢兢业业，使萧条、冷落的中原大地重新出现勃勃生机。牧说，历史上有我复国中兴的光辉一页，我不可以有负历史，有负牧。
　　
　　◎ 六 ◎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我举手拨弄头发的时候，闻到了无名指上的奇异花香，那个由花茎做成的戒指依附在我的手指上，原来这不是梦。
　　我的泪潸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