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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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天傍晚周凤岐骑车回家,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就看到有个陌生青年在他家门外徘徊。周凤岐到了门口,才看清对方神色紧张,两只手一会十指交叉紧握,一会又双掌上下搓揉,显然有心事。这青年不过二十出头,身材修长,穿一身市面上很少见的时髦西服,颇具西洋风格,长得眉清目秀,目光里透着忐忑、克制和温和。
  那青年似乎认出了周凤岐,上前一步,拱手招呼道:“请问您是周凤岐周探长吗?”
  “我是周凤岐。你找我有事吗?”周凤岐撑起自行车回答道。凭着直觉,他猜测对方必定是有很要紧的事情来找他。
  “是的。我确实想麻烦周探长帮忙。我们俩素不相识,冒昧开口,实在唐突。可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我没有别的办法,又久闻周探长大名,所以只能冒昧打搅了。”男青年谦卑地说道。
  周凤岐对这个年轻人颇有些好感,就把他带到家里,以礼相待。来人自称姓李,单名一个健字,刚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如果你有案情,应该去巡捕房报案,然后我再接手,这样名正言顺一些。毕竟我也是当差的,不是私家侦探。” 周凤岐说道。
  李健面有难色,支吾道:“周探长所言极是。但我的这件事,却没有任何理由去巡捕房报案,而且极容易被人视为无理取闹。因为所有这一切,只是源于我的一种直觉和猜测罢了。”
  周凤岐觉得有些奇怪,就说道:“那你心中猜测的,究竟是些什么事?”
  李健迟疑起来,端着茶杯,似乎是在积攒勇气。足足两分钟以后,他才开口说道:“好吧,周探长,我告诉你,我怀疑我的女朋友不是我的女朋友。”
  这句话让周凤岐有些云里雾里,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你怀疑你的女朋友不是你女朋友……这话从何说起呀?”周凤岐问道。
  李健放下茶杯,叹息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李尧泉的小儿子,刚刚从英国回来。”
  “原来你就是李家三公子。” 周凤岐始料未及。这个李尧泉是著名金融实业家,上海滩无人不知。李家从上代开始就在上海打拼,至今积累殷实,富甲一方,也确实听说李尧泉有个小儿子在英国读书,没想到他居然会坐到自己跟前。
  “李公子,你继续说下去。”周凤岐说。
  “三年前,在去英国留学的前夕,我认识了一位姑娘。她叫陈美珍,是上海宝龙集团总裁陈维家的千金。我和她一见钟情,难舍难离,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在准备去英国读书的事宜。我们认识几个月后,就不得已天各一方。”李健说到这里,眉宇间透出一股遗憾。
  “陈维家的千金……对了,陈维家好像是有一对双胞胎的千金,而且我听说姐妹当中的一个,还出了不好的事情,对吧?”周凤岐边回想边提问。
  “没错。陈美珍的确是双胞胎。她还有一个姐姐叫陈美珠。而我要说的这个猜测,也跟她姐姐陈美珠有关。”李健继续说道,“我去英国以后,我们彼此思念,经常托人捎带书信。我把自己对她的思念,全部写在信里了。而她回给我的信里面,也全是对我的思念。她说她会耐心等待我回来,风风光光地把她娶回家去,然后朝夕相守,永不分离。我那个时候真是太开心了,甚至还在想早些结束学业,回来跟美珍成亲……”
  周凤岐能够感受到李健对陈美珍的那份感情,但对他喋喋不休的回忆又有些不耐烦,于是就打断他道:“李健,挑重要的先说吧。”
  李健点点头,继续说道:“后来因为某些变故,我们的书信也就此中断。好不容易三年学成,回到上海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听美珍的近况。不料得到的消息是,美珍之前得了一场大病,丧失了部分记忆。我真担心她会把我也一并忘记,所以赶紧去跟她联系。结果还好,美珍并没有把我忘记,她也在期待我早日回国跟她重聚。后来我就让我母亲托人去提亲,而陈家早已经知道我跟美珍两情相悦,也很快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不是挺好的事吗?”周凤岐有些纳闷。
  “但之后在跟美珍的交往中,我越来越觉得她跟之前的那个美珍区别很大。现在的美珍,无论性格还是习好,根本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美珍。她变得有些不再令我喜欢,甚至有的时候我还有些讨厌她。上个月,我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我觉得现在的这个美珍,很可能是个假的。她很可能是美珍的姐姐,陈美珠。因为她们俩是双胞胎姐妹,连她们的家人都很难一下子分清哪个是哪个。”
  周凤岐听到这里,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问道:“要分辨她是不是陈美珍,这还不容易?你只需问一些只有你们俩知道的事情。不就行了?”
  李健摇摇头说:“周探长所说的办法,我自然也想到过。但她之前生过一场怪病,康复后有些失忆。我每次说起一些关键事情,她就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周凤岐听到这里,也觉得这个理由无懈可击。“那么会不会是因为那场怪病,才导致了陈美珍的性情发生变化了呢?”周鳳岐又问道。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起先我没怎么在意,并且更加爱她。因为她说她之所以得这场病,也是因为对我思念过度的缘故。”李健缓缓说道,“但后来她变得越来越令我无法面对,然后我开始怀疑,即便是生病,也不会令一个人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吧?原来我所钟爱的那个陈美珍,单纯,善良,温润如玉,喜欢读书,还能吟诗作画,是个才女。而现在这个陈美珍,却刻薄,冷酷,心胸狭窄,甚至连字迹都变得很潦草,还很不注重个人卫生,跟以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周凤岐听到这里,心里开始有了些判断。恋人之间的直觉和体验,往往是敏锐而又准确的,所以他很相信李健的这种猜测,他或许真的遇到了一个假的女朋友。
  二
  周凤岐之所以很快相信这件事有蹊跷,不是没有原因的。假如有人要冒充另一个人,在排除相貌这一点以后,最重要的就是要了解另一个人的所有经历,以及所有独特之处,这是没有办法仿冒的,也根本无法预知。可是在这件事当中,却意外出现了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陈美珍因为一场怪病,从而导致部分失忆。这实在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因为完美,所以更值得怀疑。假如现在这个陈美珍真是个冒充者,那么她只需在被问及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时,说自己因为失忆而不记得了,其他人就根本奈何不了她。而周凤岐之所以相信这件事有蹊跷,是因为他也觉得陈美珍的变化并不像因病所致,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换句话说,李健现在的这个女朋友,根本不是陈美珍。   那天傍晚在周凤岐家,周凤岐最后问李健:“你既然有怀疑,为什么不放弃追求这个女朋友呢?”李健听到这句话,马上就开始落泪。他说这叫他如何开口呢?如果他提出悔婚,別人一定会说他李健是个薄情郎。陈美珍因为思念他过度,才患上怪病,而他现在却要抛弃她。这顶无情无义的大帽子,是他无法承受的。他们李家有头有脸,也无法承受由此带来的社会舆论。而且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把他心中的感受解释给其他人听,因为别人根本没有那种体验,也很容易觉得这是他的借口,而只会去同情现在这个陈美珍。这话让周凤岐更加觉得,这件事越发像是有人在布局。李健的后路已经被堵死。李健还说,最让他不寒而栗的是,假如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是陈美珍,那么真正的那个陈美珍哪里去了?陈美珠又为什么要冒充自己妹妹,来答应自己的求婚?他越想越害怕,而又求索无门,所以才会冒昧上门向周凤岐求助。
  对于李健的担心,周凤岐深以为然。在他的心里,已经冒出了无数种凶险的可能性。好在这几天巡捕房没什么案件,因此他有时间接受李健的私人委托。
  周凤岐首先准备走访陈美珍的家庭。他觉得如果陈美珠想要冒充妹妹,首先要过的是家庭这一关。也就是说,没有家人的支持,陈美珠做不成任何事情。因此在出发之前,周凤岐已经对陈家有了戒备。
  到了陈家以后,陈美珍的母亲秦芳接待了他。周凤岐托辞说他有个案子,涉及到陈美珍大学的同学,他准备从陈美珍口中了解一下那个同学的情况。秦芳告诉他美珍现在外出,还没回来。然后又说美珍有些失忆,以前的事,她不一定会记得,恐怕他要白跑一趟了。周凤岐接着跟她闲聊时,意外听说了一件悲伤的事。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隐隐记得陈家之前发生过什么大事。秦芳告诉他,她的大女儿陈美珠在两年前去澳洲游玩时,不慎溺水身亡,连尸体都没有找到。这个消息令周凤岐始料未及。然后秦芳就拿出一个盒子,并从里面拿出几张陈年报纸,摊开来给周凤岐看。周凤岐发现那是两年前的报纸,上面确实刊登了陈美珠赴澳洲遇难的消息。陈家在上海滩属于名门望族,千金遇难,这也算是个新闻了。
  “陈太太,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周凤岐劝慰道。
  秦芳长叹一声,摇摇头,又从盒子里拿出很多东西,一一放在桌上。周凤岐看到里面有首饰,还有一些精美小物件,以及美珠从小到大的照片,等等。
  “这些是美珠的东西,我都没有舍得丢掉。她这也是命。两年过去了,我也基本上接受了这个现实。”秦芳说着,又一一把东西端详一遍,才轻轻放回盒子里。
  周鳳岐见到这幅景象,暗想既然陈美珠已经去世,那么剩下的那个,必定就是陈美珍了。但是他又觉得奇怪。陈美珠去世的事,李健为什么没有跟自己说明呢?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呀。如果他知道陈美珠已经去世,那为什么还要说自己的女朋友有可能是陈美珠冒充的呢?想到这些,周凤岐对李健有些埋怨起来。这个年轻人看来并没有对自己说实话,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轻信他了?然后秦芳又说起,陈美珠遇难不久,她妹妹美珍就开始发病。所以说美珍这场病,跟姐姐的去世也是有关系的。人家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个生病后,另一个紧接着就会生病。或许姐姐的突然死亡,给了美珍重击。周凤岐开始有些认可秦芳的推测。
  “美珍小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呢?”周凤岐问道。
  “中医西医都看过了,他们都说病因不清,无从下手,主要还是情绪上的波动,大起大落,喜怒无常,并且失忆严重,性情有很大变化。应该就是受了姐姐事的刺激,加上一直思念着远在英国的男友,有些抑郁。”秦芳说完,拿起桌上的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陈太太也信佛?”周凤岐好奇地问道。
  “嗯,我也是在美珠遇难以后,才开始信佛的。”秦芳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忐忑起来。
  “我听说美珍已经有了婆家,是吧?”周凤岐又说道。
  秦芳点点头说道:“对。李健是个好孩子。我家美珍现在这副样子,他也并没有嫌弃。有时候我真的有些过意不去。”
  秦芳说到这里,又是一阵黯然。
  这个时候周凤岐隐隐觉得,整件事明显并非如李健所说的那样。他分析下来觉得,李健之所以说美珍是美珠冒充的,会不会是因为他真的想悔婚?但仔细想想,逻辑上也根本说不通呀。但李健对自己隐瞒了关键真相,这却是事实。想到这里,周凤岐对李健又增添了些许不满。
  正在这个时候,陈美珍从外面走了进来。秦芳把周凤岐介绍给她,陈美珍多少有些紧张起来。而周凤岐也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今天来根本就是另有目的。就在秦芳介绍自己的一刹那,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美珍小姐,你还记得有个叫张仁娟的同学吗?”周凤岐信口胡扯了—个人名,问道。
  陈美珍低垂着眼帘,听见提问,摇摇头,轻声说道:“我记不清了。”
  “你看看,周探长,我说的吧。很多事她都记不得了。”秦芳单手拨动着佛珠,轻声说道。
  “那么还有个同学叫周维的,你还记得吗?”周凤岐又问。
  陈美珍连连摇头说道:“以前的事,我忘记得差不多了。”
  “那你怎么还记得李健呢?”周凤岐逼问道。
  陈美珍抬起手,下意识地咬自己的手指,随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把手放下,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除了李健,我基本上全忘记了。”
  “那你跟李健之前经历过的事、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周凤岐问。
  陈美珍继续摇头说道:“一点都不记得了。”
  周凤岐感到奇怪,既然记得李健,那总该记得跟李健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吧。我们之所以能够记住某一个人,往往是因为记住了跟这个人的一些独特的相关经历。怎么可能单纯记住一个人,而忘记了依附在这个人身上的其他所有呢?这太不寻常了。
  陈美珍有些慌乱起来。秦芳赶紧让她进房间休息,随后跟周凤岐道歉道:“很抱歉,周探长,你不能再这样逼问下去,我怕她会犯病。”
  三
  周凤岐再次见到李健后,首先质问他为什么对此事有所隐瞒。李健点头承认:“对不起,周探长,我确实隐瞒了陈美珠已经过世的事情。但如果我提前告诉你说陈美珠已经死了,你就不会再相信我的直觉,也就不会答应帮我查实这件事了。”   “但是我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的。我现在同样可以放弃调查这件事。陈美珠已经死了,你说的这种可能性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周凤岐不满地说道。
  李健再次点点头,黯然说道:“你说得很对,周探长,你随时都可以中断我的委托。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亲身去感受一下陈家,接触一下那个陈美珍。我想凭你的智慧和敏锐,一定能够察觉到一些蹊跷的。而你一旦有了疑虑,就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周凤岐惊讶地望着李健,暗暗吃惊:这个年轻人为了让我介入这起事件,也算是费尽心思。不过他的目的达到了,自己现在确实已经不想放弃这件事。因为他在陈家母女身上感受到了不少疑团。
  “但现在陈美珠的死,确实是事实。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有假?所以你的推测,总归是不成立的。”周凤岐又说道。
  “周探长为什么觉得陈美珠的死不会有假?”李健反问道。
  “如果这件事有假,除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陈家上下联合起来作假。否则的话,很难做到。”周凤岐推测道。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李健说道,“我这样猜测虽然没有依据,但你同样不能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对不对,周探长?”
  “你这样坚持,看来你对自己的直觉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但是你别忘记,人家有病……”还没等周凤岐说完,李健突然激动起来,说道:“周探长,你不觉得她生这个病,也非常蹊跷吗?”
  对此周凤岐是赞同的。他也一直感觉陈美珍生的这场怪病,似乎是把所有问题都轻松化解掩盖了,但仔细想来,却存在着无法解释的硬伤。最后周凤岐告诉李健,自己现在也在怀疑陈美珍。不,他是在怀疑陈家。
  “李健,当年你在跟陈美珍相处时,有没有发现过一些特别的、能够把她跟姐姐陈美珠区分开来的细节?”周凤岐问道。
  李健摇摇头说:“没有。她跟她姐姐的外貌相似度非常高。我们接触的时间毕竟不长,还没发现能够准确区分她们姐妹的细节。”
  “你们头一次相遇,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周凤岐问。
  “那年三月份,我和几个好朋友结伴去龙华游玩。陈美珍和几个同学也在龙华桃园里。他们有一个诗社,当天他们正在桃园里吟诗作赋,于是我们就相识了。那天阳光灿烂,暖风习习,陈美珍站在桃树下面,四周桃花灿烂,落英缤纷……”李健边说边回忆着,神色之中,透着一股幸福的光芒。
  “这确实是一次美丽的邂逅。”周鳳岐感叹地说道。
  李健随即黯然神伤。
  周凤岐站在李健跟前,沉默了片刻,又说:“放心,李健,我会给你一个真相的。这件事我管定了。我相信你的直觉,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多谢周探长。全靠你了。”李健感激不尽。
  周凤岐很快获得了陈美珍当年诗社同学的联系方式,并见到了部分同学。
  “她生了一场怪病,你们都知道吗?”周凤岐问道。
  “当然。我们还去看过她几次,但她已经不认识我们了,真可怜。”有个叫陈娟的姑娘说道,“当时医生介绍说,她可能是患了阶段性失忆症,丢失的是发病之前的那些记忆。我们去看望她的那天,她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识。但是很奇怪,当我们说起李健时,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周凤岐的疑虑也就是这个。就算陈美珍没有忘记李健,是出于情人之间的刻骨铭心。那么自己的母亲呢?难道这么多年的母女情谊,还不及相识才几个月的李健来得记忆深刻吗?
  “陈美珍是双胞胎。如果她们姐妹俩站在你们跟前,你们分得出来吗?”周凤岐继续问道。
  “应该可以。但现在美珍发了病,整个人完全变了,我们都已经不认识了。”陈娟说道。
  “那陈美珍身上有没有类似胎记这样的特殊记号,可以拿来跟她姐姐区分?”周凤岐问道。
  大家都摇摇头。周凤岐有些失望。陈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美珍有次在大学宿舍里从上铺摔了下来,磕破过头皮,还是我送她去的医务室。那个疤痕我记得,就在后脑勺,挺长的。后来美珍怕家人担心,让我别把这事说出去。虽说时间有点久了,但我想这个疤痕也不可能完全消失的。对了,周探长,你问这些干什么呢?”
  周凤岐很兴奋,就把情况私下里跟陈娟说了一遍。陈娟也非常意外,并告诉周凤岐,陈美珍一直固定去东方美发厅做头发,并且还有专属的美发师。她一般隔天就要去一次。
  第二天,周凤岐带着陈娟,悄悄来到东方美发厅。两点半的时候,陈美珍准时走进美发厅。而周凤岐也早就说服美发师配合。
  就在陈美珍低头洗发时,周凤岐和陈娟悄悄走到跟前,在美发师的配合下,他们找遍了整个后脑勺,也没有发现那个疤痕的细微残留。周凤岐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甚至还用上了放大镜。按照经验,头皮上的伤口痊愈后,疤痕是很难完全消除的。再结合之前发现的疑点,那么似乎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周凤岐不寒而栗。这么说来,眼前这个女子,如果不是陈美珍,那么她也只能是陈美珠了。但陈美珠已经死了呀。
  周凤岐随后又准备对陈美珠的死亡做一个调查。但时间久远,而且事发地又远在澳洲,现在根本无从查起。偶然之间,他从陈美珠的一个同学那里获知,陈美珠有个很不好的习惯,那就是爱啃自己的手指甲。而这一点,周凤岐已经在陈家亲眼见到过。所以这个自称是陈美珍的女子,应该就是陈美珠无疑。那么陈美珍在哪里?而且周凤岐马上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是,不仅仅是陈美珠在冒充妹妹陈美珍,连她的母亲也在帮她掩饰。因为陈美珠即便想冒充妹妹,如果得不到母亲和家人支持,她是万万蒙混不过去的。周凤岐意识到事态很严重。
  周凤岐又去四处打听陈美珠的好友。很快他找到了一名叫张亚萍的女子,她是陈美珠以前最好的闺蜜。周凤岐向她打听了很多有关陈美珠的情况。
  “陈美珠跟她妹妹关系怎样?”周凤岐问。
  “关系一般吧。从小到大,陈美珍各方面都要比美珠优秀一些,所以美珠有时候也有些嫉妒。这事大家都知道的。”张亚萍说道。   这个消息很令周凤岐感到意外。
  “嫉妒?你能举个例子吗?”周凤岐继续问道。
  “嗯,比如说吧,她妹妹交了个男朋友,听说是李尧泉的小儿子,一表人才,而且前途无量。美珠知道后,在我跟前没少说她妹妹。她还说……”張亚萍说着说着,欲言又止。
  “她说了什么?”周凤岐追问道。
  “她说有这样一个妹妹横在她跟前,她一辈子都别想出头。她恨自己无能,活该一辈子活在妹妹的阴影里面。当时我看得出来,她非常郁愤。”张亚萍说道。
  周凤岐听到这里,突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周探长,你这样突然来找我问起美珠,究竟怎么啦?她人已经死了那么久,你们干吗还要调查她呢?”张亚萍纳闷地问道。
  周凤岐沉吟片刻,冷冷说道:“陈美珠她是疯了,不是死了。”
  四
  周凤岐同时又从张亚萍口中得知了陈美珠有一处墓地,其实就是一处衣冠冢。他突然很想见识一下陈美珠的墓地。整合现有的证据,他已经猜测到,陈美珠或许并没有死,她现在正以妹妹陈美珍的名义,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来到墓地,很快找到了陈美珠的墓碑。大理石墓碑上的照片框里,有个女子青春秀丽,笑容隽永。她的目光温润,安然淡泊,清新脱俗,跟李健叙述中的那个陈美珍非常贴合,也跟现在这个陈美珍有着天壤之别。周凤岐越来越意识到,这恐怕就是陈美珍的归宿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妇人疾步走来。定睛细看,居然是陈美珍的母亲秦芳。周凤岐迅速闪进旁边的松柏后面,躲了起来。
  秦芳神色落寞,来到女儿墓碑跟前。她摆好祭品,点燃纸钱后,就安静地坐在墓地一角,一边往火盆里添着纸钱,一边黯然落泪。
  周凤岐安静地站在松柏后面,陪着秦芳伤感。微风吹来,墓碑前灰屑飞舞,烟气袅袅,如泣如诉。周凤岐看得呆了,不觉沉溺其中。秦芳哭泣时,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周凤岐悄悄靠近一些,侧耳倾听。
  “美珍呀,妈妈想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秦芳抹着眼泪,轻声说道。
  周凤岐非常惊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继续朝前走了两步。
  “美珍,我的好女儿,为了我们这个家,只能让你暂时受些委屈。美珍呀美珍,你不要怪我们……”
  秦芳还在不停地嘀咕着。周凤岐这一下完全听清了,他一时激动,忘了隐蔽,秦芳感觉身后有动静,一转身就发现了他。
  “周探长,你怎么会在这里?”秦芳紧张不已。
  周凤岐见事已至此,也不想跟她绕弯子了。
  “陈太太,你刚才在哭美珍,我听得很清楚。你能解释一下吗?”
  秦芳一阵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微微一笑说道:“周探长,你听错了吧。这是美珠的墓地,我怎么会哭美珍呢?美珍她还活得好好的呢。”
  “你别再狡辩了,这是我亲耳听见的。”周凤岐走到跟前,冷冷说道。
  秦芳笑笑说道:“不可能。你一定是听错了。”
  周凤岐明白,在这件事上,秦芳必定会竭力狡辩抵赖,而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换句话说,眼下他的所有发现,都无法成为呈堂证供。想要让陈家认输,必须要有铁证。而这一家子已然抱成一团,只要他们不松口,自己很难找到突破口。最直接的铁证当然是找到陈美珍的尸体。而陈美珍的尸体绝不会留在这个墓穴里。因为那么大一具尸体,要想人不知鬼不觉葬进去,绝无可能,也很容易被识破。
  两年前死去的那个陈美珠,就是陈美珍。因为两人外貌酷似,外人很难分辨得淸。而要想找到两年前的尸体丢在哪里,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凤岐感觉既然跟陈家撕破了脸皮,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所以他随后就到了陈家,把所有佣人都集中起来,单独问话,但一无所获。那些佣人异口同声,全都说他们毫不知情。
  正当他准备再次把陈家人集中起来问话时,陈维家从外地做生意回来了,他站出来阻止了周凤岐。
  “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这样对待我的家人?我家美珠去世已经两年,我们刚刚从悲痛中走出来,你却还要这样无理取闹,太不应该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明天就去工部局告你。工部局里有我的好几个朋友。”陈维家威胁道。
  周凤岐无可奈何。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在巡捕房立案,全是自己在私下行动,真要是闹大了,对自己也不利。因此他辩解了几句后,就走出了陈家别墅。来到别墅外面的花园里,他看到有个老园丁正在忙碌着。与此同时,他发现陈家花园的正面部分修剪打理得很精致,但靠别墅北部的后花园却荒芜凋敝,野草藤蔓遍地。
  “太太不让我们收拾后花园。”老园丁在听了周凤岐的提问后,随口说道。
  “这是为什么?”周凤岐追问道。
  “我也不淸楚。太太非但不让我收拾后花园,甚至还不让我们靠近,说是那边有鬼。她这样一说,谁还敢靠近?”老园丁摇摇头说道。
  周凤岐很惊讶,又道:“这话你也相信吗?”
  老园丁摇摇头说:“当然不信。我刚去过后花园给一棵桃树施肥。很奇怪,那种荒凉的地方,竟然长出一棵正宗的龙华水蜜桃树苗。”
  周凤岐希望从老园丁的嘴里再问出一些事情,所以就由着他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两人说话之间,就已经走到那棵水蜜桃树苗跟前。周凤岐果然看到一棵一人高的树苗,枝丫上已经有桃花绽放,他问道:“这么小的树苗,你就能看出它是正宗的龙华水蜜桃树?”
  “当然。我在龙华桃园种了十一年桃树,因为年纪大了,去年才到这里来做园丁。现在龙华桃园里的每一棵桃树,都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龙华水蜜桃的树苗,只要一露出泥土,我就能认出来。这是一棵两年的树苗,明年就可以挂果了。”老园丁摸着枝丫,自信地说道。
  周凤岐不想再跟他啰嗦,就又问起陈美珍的事。但老园丁一问三不知,周凤岐只能作罢。事已至此,他也有些被动和尴尬。
  第二天他想找李健谈谈,但有人说他去了龙华。周凤岐赶到龙华桃园后,果然发现正在桃园深处缅怀的李健。原来今天正是李健和陈美珍相识的纪念日。另外陈美珍的好友陈娟也在桃园作陪,她是李健和陈美珍爱情的见证人。   眼下正是三月,满园桃花正在绽放,春意无边,而李健的眼角却挂满泪珠。“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李健喃喃自語,悲伤不已。周凤岐就把自己的发现跟李健说了一遍,李健顿时就激动起来。
  “周探长,你也觉得美珍已经遇害?”李健失声问道。
  “凶多吉少。”周凤岐说道,“但我现在找不到关键证据。”
  李健跪倒在桃园内,悲伤抽泣。微风吹拂,四周不时有花瓣掉落,飘飘扬扬。
  周凤岐和陈娟一起扶起李健。低头弯腰的时候,周凤岐看到桃树四周地上,有不少小树苗正在顶出地面。这或许是去年落地的果实埋进土里,现在生根萌芽了。他马上就想起了陈家后花园里的那棵桃树。陈娟见不得这种悲伤场景,也开始落泪。周凤岐就问道:“陈娟,你最后一次见到陈美珍,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的八月份吧,正是水蜜桃上市的季节。那天我们一起来龙华桃园游玩,还买了不少熟透的水蜜桃。那天美珍穿着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左右各有一个很大的口袋,她把水蜜桃装在口袋里,然后就骑车回家了。第二天我们约好去徐家汇玩,但早上我去敲她家院门时,她母亲却说她一大早走亲戚去了。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美珍。一个月后,就听说她姐姐过世,还有她生病的消息。”陈娟说道。
  周凤岐非常在意这个线索,暗暗觉得,那一天,恐怕就是陈美珍的遇害日期。但问题是,遇害后的陈美珍,尸体会被藏在什么地方?周凤岐此时的目光,再次落在桃树四周的那些树苗上。他细细联想,突然灵光一闪,如醍醐灌顶。
  周凤岐马上联系赵勤,带着一些巡捕来到陈家后花园。秦芳母女闻讯想过来阻拦,根本无济于事。周凤岐移走那棵桃树,然后挖地三尺,很快就发现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骸。陈娟看到那件还没有完全腐烂的裙子,惊叫道:“这就是当年我最后见到陈美珍时,她穿的那件连衣裙。”
  李健痛不欲生。
  秦芳瘫坐在地上,问道:“周探长,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周凤岐说道:“我看到龙华桃园里有很多小树苗破土发芽,马上就想起你家后花园的这棵桃树。而园丁一口咬定这株来历不名的桃树苗就是龙华水蜜桃。然后我就想起陈娟说过,当天陈美珍曾经去过龙华桃园,并把几只水蜜桃放在连衣裙口袋里带回家,随后她就失踪了。这样我就有了一个大胆猜测,结果被我猜中。想必是当天陈美珍一回到家就遇害,然后被草草埋在后花园内。结果她口袋里桃子的桃核没有腐烂,第二年长出一株幼苗,并被园丁精心呵护起来。而你们因为害怕,从此不敢再去后花园,所以也没有发现这株桃树。”
  秦芳母女听罢,目光绝望。
  “说说吧,为什么要害死陈美珍?”周凤岐问。
  “人是我杀的。”陈美珠冷冷说道,“妹妹从小到大,一直比我优秀,她做什么事都比我顺利,比我更讨人喜欢。我从懂事时起就开始嫉妒她,到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凭什么她可以有那么好的男朋友?我就是想亲手摧毁她,抢走属于她的美好……”
  周凤岐不禁打了个寒战:人心竟可以阴暗到这个程度?嫉妒的摧毁力实在无法想象。
  “美珠把妹妹杀害后,我害怕传出去不好听,而且美珠也必定要被抵命,这样我就会同时失去两个女儿。所以就只能将错就错,把美珍草草掩埋在后花园。因为美珠喜欢旅游,而且仰慕李健,一心想嫁给他,我们就谎称美珠旅游时遇难,并让她来冒充美珍。这样做不是办法,却能最大程度保护我们这个家。对于美珍的死,我也非常痛心。”秦芳随后也坦白说。
  陈美珍的尸骸被收殓运走。陈家母女也被带到巡捕房。李健在老园丁的帮助下,把那株桃树苗移植到自家花园一个幽静角落,从此精心呵护。每年的三月,这棵桃树不争春,不招蝶,就在角落里静静绽放,花朵儿也特别素雅、恬静,一如当年的陈美珍。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东方剑》201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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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巢老人越来越多,儿女陪他们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而这些空巢老人除了需要生活照顾外,也有强烈的情感需要。可他们格外顾忌儿女们的想法,经常夹在尴尬境况中不知所措。如此的境况,终于造成了武汉市一位退休高级工程师的悲情之死——   2014年2月5日清晨5时许,汉口淮海路人行道树丛,一个黑影时隐时现。一个晨练者扒开灌木枝叶,发现有人吊在一棵桂花树上,当即吓得大叫:“吊死人了!”其他晨练者跑过来,马上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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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住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门诊部入口处正对面那条街上的一栋公寓楼里。我们住在楼下,而楼上的房间则出租给前来霍普金斯医院门诊部就诊的病人。  多年前一个夏日的黄昏,我正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突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我连忙打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相貌奇丑的老年男人,说实在的,他的相貌可不是一般的丑陋,丑得甚至让人感到有点儿害怕。“哎呀,他怎么这么矮啊?我看比我那八岁的儿子也高不到哪儿去。”我一边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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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傅跟我是发小,一起光屁股长大,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老傅极重情义,即便官运亨通当了个不小的官,十天半个月的仍会到我这个小驾校的食堂,半碗咸肉一碟花生米,便能半斤八两不醉不归。  别以为我办这个驾校老傅帮了多少忙,就他那个六亲不认的脾性,想找他违反点原则办点小事,保证能让我们几十年的交情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何况驾校跟老傅的职权八杆子挨不着边,顶多有同事或者朋友要考驾照,他能帮着介绍,仗着跟我的交
一  如今社会上的闲人多,没事找事爱惹点儿事的人也多。  城西马家胡同,有个退休工人,人称马快活。他平日里没事喜欢在胡同口跟人下下棋,聊聊天,本来活得很快活,没想到却因几枚邮票,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这事儿还得从三年前初夏的一个礼拜天说起。那天早上,马快活买了菜回来,在门口的躺椅上歇脚。正想睡个回笼觉,听见上小学四年级的孙女玲玲和一个女同学不知为什么事吵起来了。  “玲玲,不好好做作业,吵个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