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9月7日,常派相声的当家人,我的老师常宝华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88岁。作为常派相声的传人,先生的一生都伴随着相声,相声的一点点演化先生都了然于心。天津是正宗的相声窝子,而在天津,最出名的相声世家一个是马家,一个就是常家。常宝华的父亲常连安是“常式”相声的创始人,也是北京启明茶社的创始人。常老爷子有六个公子,常宝堃、常宝霖、常宝霆、常宝华、常宝庆和常宝丰,全都说相声。从小的耳濡目染、环境熏陶,让常宝华先生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也从骨子里与相声结下了不解之缘。他6岁时就在天津的小梨园剧场第一次登台,后师从相声泰斗马三立,70多年相声磨活,常宝华先生早就成了誉满天下的相声大师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常宝华先生在相声界辈分高,名望大,他先后收了侯耀华、牛群、赵福玉、包常春等一大批弟子,现在这些弟子都成了相声界的顶梁柱,这些弟子再开枝散叶,相声界倒是大多数子弟都受过他的提携和照顾了。1953年在参加抗美援朝慰问演出回国后,常宝华先生进了海政文工团。他在在海政文工团期间,多次代表国家给外国友人表演相声,让相声这门曲艺慢慢地走向了世界。他还多次向毛主席、周总理表演相声,为文工团赢得了荣誉,获得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一次。这么多荣誉在身,先生却十分谦虚。2006年,常宝华先生被授予中国曲艺界的最高荣誉—— “牡丹奖”终身成就奖。记者称他“大腕儿”时,他只说自己是“蔓儿”。他的原话:“我们顶多是喇叭花儿,观众是土壤,没有土壤,谁也成不了蔓儿。”
相声既然给周总理评为曲艺了,就需要时刻的创新。出新段子,出新表演形式。没有创新就没有发展,不发展就谈不上曲艺事业的繁荣。1982年,总政在无锡举办了首届曲艺培训班,号称黄埔第一期,邀请常宝华先生授课,他讲到“把点定活”让我牢记至今,“把点定活”是曲艺术语,点就是观众,活就是作品。先生告诉我们:曲艺人到什么地域使什么活,进什么时代唱什么歌。我与史琳及逗笑、逗乐始终把握和运用“把点定活”这句话,在廣东生根开花30多年,我们与时俱进,时刻谨记贴近老百姓的生活,老百姓来听我们的相声也能听懂,也能听乐。常宝华先生自己早就是“把点定活”的践行者。由他创作表演的相声《昨天》、《追朔》等作品就是“把点定活”的创新成果,他紧扣时代脉膊努力创新不落俗套,大胆地吸收其他艺术门类的元素和手段来丰富提升相声的表演内涵,让相声真正成为了一项艺术。
水有源树有根,追溯到启明茶社,创新源头那就是我的师爷常连安老先生。30年代他就已提倡收徒不设卖身契,破除旧俗,树常门新风。在那个年头实属难得呀!启明茶社明文规定:不演臭活、荤活、凑活,嘿!这不就是反三俗吗?常老先生说过,相声人要什么都学一点。相声涉及的面很广,天文、地理、历史、文学不一而足,说相声的要什么都会。相声的创新是一个无底洞,它永不停歇地要求表演者和创作者推陈出新,相声效果是观众必须当时笑出来,段子老,观众不乐,这个现打不赊,这场演出就失败了。这就要求相声要去借鉴一切口头表演形式,评书、大鼓、戏曲、歌曲、口技等等,谁敢保证自己在下一次创新中,不需要用到这些艺术形式中的东西?闲了置忙了用,相声演员还怕自己会得太多么?
我年轻的时候到处学相声,刚好那时候常宝华先生说了段《昨天》。那时候觉得《昨天》构想奇特,妙趣横生,对比了新旧社会的鲜明不同。当时听着相声,觉得先生太有才了,既表现出了相声的捧逗特点,又热情讴歌了新生活。周恩来总理也曾看过他与侯宝林的相声代表作《昨天》,演完后周恩来跟常宝华提了修改意见,第二天修改后的《昨天》在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领导人面前表演后获得特别夸赞。同年,老舍先生在《曲艺》杂志上,发表文章《谈相声“昨天”》,专门分析这个相声段子的艺术特色。1976年,常宝华和侄子常贵田创作演出的相声《帽子工厂》轰动一时,成为当时相声直接介入重大社会生活的代表作品之一。一段《昨天》愣是绕了我一辈子,最终把我绕到常氏相声的队伍里来了。我那时还年轻,听了他与赵世忠合作的一段《当行论》乐得我满地打滚。当时我想,这老爷子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出来的尽是些“木头小皮盆”之类四六不着的话,还带着股酸不溜丢的味儿,是那么俏皮、那么可乐。所以我就决定,进了曲艺行当,为了曲艺事业发扬光大而努力。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我对《昨天》的认识也在不断加深。按说《昨天》的前半段与后半段分属不同的创作序列,前半段从《醋点灯》等表现旧社会底层生活艰辛的传统相声中汲取营养,后半段则得益于1949年后歌颂型相声的悄然兴起。但《昨天》并未表现的前后割裂,反而融汇成一种雅致大方的全新风格,完全不同于传统相声的江湖习气,可见新社会对旧相声之“改造”。这种“改造”,给了相声更多的艺术味儿。
高品位的相声能让观众绕梁三日而回味,我认为常氏相声做到了。常氏相声以生动细腻,相互间的逗趣见长,常氏相声的捧哏和逗哏分的没有那么细,常常是互相配合着把包袱说出来,这就非常考验说相声的功底和两人的配合。但是这样效果很明显,包袱更多,动态的笑料十足,就像是两人聊天一样,老百姓也十分乐于接受。捧逗并重,表演上大开大合,让常氏相声有了非常鲜明的特点,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常氏相声薪火相传的秘密。
先生说相声的特点就是捧哏严谨,不拖不撂,洒脱明快,讲究一个说话的节奏。他尤其喜欢与观众交流互动,常常他在台上说,观众在台下了,他还问这段子可乐不可乐。听久了下相声的人,都会觉得相声是那么幽默而发人深省。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很有成就的相声作家。历年来创作相声、小品、快板等作品170多篇,为后人留下了非常多的精神财富。
常宝华先生还提出一个观点,就是相声不只是“说学逗唱”,他说相声可不止四门功课,“说学逗唱”是一种“通俗”的概括。“说学逗唱”是一句很好的“舞台话”,是行当里面对于相声的概括,而未见得是一句多么深刻的“内行话”。普通观众、大众,对于相声这种艺术形式,浅尝辄止,目的是消遣娱乐。相声演员在台上对观众说的,或是面对采访对大众说的话,目的要“通俗”,要“达意”。所以就总结出了这四门功课。但相声可远远不止这四门功课,还有“使相”,“撇苏”,“掉凳”啊,或是打个飞脚,走个虎跳,这些都得从小练起。所以先生常讲,相声说的都是基本功,都是功夫。
抗战时期,常宝堃先生以相声《牙粉袋儿》为武器,在舞台上讽刺控诉日寇的侵华罪行,遭到牢狱之灾。抗美援朝他又以相声为武器赴朝慰问献出生命。他的壮举,给当时地位低下的曲艺人争得了尊严,他的牺牲,为相声这门艺术提高了品位和价值。
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当我还是一个天桥撂地的小老艺人的时候,就已经被革命烈士常宝堃的事迹所感动。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1969年我舍去46块的工资应征入伍来到武汉军区,79年三次请缨参加了自卫还击战,战前我立下遗嘱:“我要向革命烈士常宝堃学习,为曲艺界争光!假如我回不来,请把光荣烈属的牌子挂在曲艺队的门上吧!”战场上,我们团冲锋在前,我们又是掩埋烈士又是审讯俘虏,后来跟随54军161师部队前进18公里攻打脱浪县城,荣立了三等战功。
到了3月8日停战,没能及时向单位和家人报平安,我失联了,常宝华先生第一个打电话询问我的下落,我非常感动,他的关心成了我们师徒爷俩的重要情结。常宝华在逝世前受哮喘病困扰多年,在海军总医院住院已有些时日,我时时刻刻关注着他老人家的消息,到处探听老人家的病有没有缓解一点。先生逝世的消息传过来,我难受的吃不下一口饭,心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先生的种种神情,种种事迹。
一个天桥撂地的我,如今也成了师父。对于先生的教诲,我是一刻也不敢忘记的。“四人帮”被粉碎的时候,他创作的相声《帽子工厂》、《狗头军师张》,讲的就是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这些作品引领我们这些相声子弟进入了新的时期。常宝华先生的一生对于相声这门艺术来说是承前启后的,既有传统的一面又有创新的一面。我必须继承恩师常宝华先生的遗志,发扬好艺德,好传统,率领弟子们沿着恩师常宝华的创新之路一直走下去。时刻铭记追朔昨天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