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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转,必有道义的原则,必有道义的支持。文学具有培养人之道义的得天独厚的功能——当初文学作为一种精神形式,之所以被人类选择,就是因为人们发现它能有利于人性的改造和净化。人类完全有理由尊敬那样一部文学史,完全有理由尊敬那些文学家。因为文学从开始到现在,对人性的改造和净化,起到了无法估量的作用。在现今人类的精神世界里,有许多美丽光彩的东西来自于文学。在今天的人的美妙品性之中,我们只要稍加分辨,就能看到文学留下的深刻痕迹。没有文学,人类依旧还在浑茫与灰暗之中,还在愚昧的纷扰之中。没有文学,就没有今日之世界,就没有今日之人类。人类当然应该像仰望星辰一样,仰望那些曾为我们创造了伟大作品的文学家。
营造审美境界
一个人完整的精神世界,是由许多维度组成的。这其中,审美怎么说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维度。而文学对这一维度的生成,几乎是最有效的。文学的根本性的功能之一就是审美。如果说,远古的文学可能更在意的还是表达思想和抒发情感的话,那么后来的文学则越来越在意它的审美价值。
古典形态的文学,始终将自己交给了一个核心单词:感动。古典形态的文学做了若干世纪的文章,做的就是感动的文章。古典形态的文学之所以让我们感动,正是在于它的悲悯精神与悲悯情怀。慈爱的主教借宿给冉·阿让,而冉·阿让却偷走了他的银烛台被警察抓住,主教却说这是他送给冉·阿让的,这时,我们体会到了悲悯。当简·爱得知一切,重回双目失明、一无所有的罗切斯特身边时,我们体会到了悲悯。当祥林嫂于寒风中拄着拐棍沿街乞讨时,我们体会到了悲悯。当沈从文的《边城》中爷爷去世,只有翠翠一个小人儿守着一片孤独时,我们体会到了悲悯。我们在一切古典形态的作品中,都体会到了这种悲悯。
在沉闷萧森、枯竭衰退的世纪里,文学曾是情感焦渴的人类的庇荫和走出情感荒漠的北斗。
其他文类——比如哲学、伦理学方面的文章,一样是讲悲悯情怀的。但这些文章仅仅是让我们明白悲悯情怀的必要性。我们只是接受并懂得了一个关于悲悯情怀的观念。但文学作品——比如《呼兰河传》《边城》《卖火柴的小女孩》,我们会在阅读这些文字时被感动,悲悯情怀会油然而生,我们会在对文学作品的无休止的阅读中,成为一个具有悲悯情怀的人。
文学可以帮助我们记忆历史,而一个具有历史意识的人才可能是一个有质量的人。
事情就是这样奇怪,专门的历史记载(比如各种各样的史书、传记),在记录历史方面未必就比文学(甚至是虚构性的作品)更真实、更准确。而在文学的各种门类中,小说又尤其擅长这一点。
历代的传记,又往往受一种统一的道德标准的要求,加之相当大一部分的撰写是在官方的组织下进行的,因此这些传记所记无非是一些功名功德上的事。当然也有一些今天看来非常个人化的传记。但这种传记毕竟凤毛麟角。大量传记,并未用文字的形式向我们记载下一个活生生的个人。
激发想象潜能
人类自己建造了一座硕大无朋的精神宫殿。如今,在人类浩瀚无涯的思维空间里,已飘满了概念、音符和画面。创造,从而使人类不断进化。
一个母亲带着她有数学天分的儿子去见爱因斯坦,对爱因斯坦的点拨不满意,追问说,希望能够得到真正的点拨。爱因斯坦说:那就让他看更多的文学故事。
时至今日,文学对于我们也许变得更加重要了,因为我们面临着一个事实:人类在想象力方面并没有什么長进,甚至有所衰退。因为概念的缠绕,人的想象力被束缚乃至被窒息了。人类数千年的历史,已积累了大量无穷的知识。图书馆、学校等,都是知识堆积与输送的地方。知识带来了现代文明。但人们在通常情况下对“知识”这一概念的理解是有很大问题的。“知识”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这个“笼统”抹煞了知识与知识的差异,麻痹了我们对知识应有的警惕性。其实,在“知识”这一笼统概念之下的知识,除了有大量无用知识而外,还有相当大数量的坏知识。人类从建立知识系统的那一天起,这个系统就不是完全纯洁有益的。这些坏知识产生的动力和源头,或是人性中的卑劣部分,或是由于错误的实践。它们与好知识一样,也一直处于增长的状态。知识史,实际上是好知识与坏知识对抗,甚至是恶斗的历史。坏知识指导了错误的甚至是反动的实践(如希特勒发动的世界大战)——而我以为,坏知识最可诅咒的地方,是它破坏了人的想象力。它让无数的僵死的、违背人性的甚至是充满恶毒的概念,成为数不胜数的可怕的藤蔓,对人的想象力进行千缠万绕,直至想象力枯萎。
如此情景之下,文学的意义则不言而喻了——它至少可以帮助我们保持住一份想象力。
强化说事能力
一个人应当有两大基本能力:说理的能力和说事的能力。
但在我们的理念里,说理的能力是很重要的,而说事的能力几乎就不被我们所意识到。一个孩子从出生,到进幼儿园,到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全部的教育,就是为了获得知识,就是为了培养一个人的说理能力。
无论是苏格拉底与门徒们的雄辩,还是孔子与弟子们的对话,都是为了操练说理的能力。如今,世界上各种各样的会议,人们粉墨登场,都是在说理。人们就是为了说理,为了在说理上一决高低,而从五湖四海聚集到一起的。评价一个人的质量,从来就是以一个人的说理能力来衡量的。沙龙、讲坛、聚会、广场,实际上都是说理的场所。人们被理性而征服,而兴奋,而愉悦。
如此情状,使得许多人在经过良好的教育后,仅仅在说理能力方面得到了提升,而说事能力非但未能得到提升,反而越来越退化。我时常看到,某些雄辩滔滔的博士生,一旦说事则显得十分的局促,往往连一只狗如何不幸丧生汽车轮下都不能向人生动地描述。
而文学除了抒情就是说事——说事是主要的。人们为了说事,而创造了文学。
文学将说事变成了一种艺术。对文学的阅读,无疑会有助于我们对说事能力的培养——文学,最能帮助我们培养说事的能力。
提升语言文字水平
哲学终于发现,所有的问题都是通向语言的。不将语言搞定,我们探讨真理几乎就是无效的。于是语言哲学成为几乎全部的哲学。一个个词、一个个句子,不只是一个个词、一个个句子,它们是存在的状态,是存在的结构。甚至一些作家也从哲学的角度思考语言的问题。比如米兰·昆德拉。他写小说的思路和方式很简单,就是琢磨一个个词,比如“轻”,比如“媚俗”“不朽”等。他告诉我们,一部小说只需要琢磨一两个词就足够了,因为所有的词都是某种存在状态,甚至是存在的基本状态。
从前说语言使思想得以实现,现在我们发现,语言本身就是思想,或者说是思想的产物。语言与思维有关。语言与认知这个世界有关,而认知之后的表达同样需要语言。语言直接关乎我们认知世界的深度和表达的深刻。而后于语言的文字使一切认识得以落实,使思想流传、传承成为可能。
语言文字能力,是一个人的基本能力。
文学的语言是丰富多彩的。相对于其他文类,比如论说文,文学作品既有书面语又含有口语,而论说文与口语是切割的。文学作品中的动词、形容词的丰富性大概也是其他文类难以相比的。文学作品使用了一切修辞方式,并且由于它的积极修辞态度,从而使语言的神奇与魅力令人感叹不已。
没有一种文体比文学更能帮助人们培养和提升语言文字能力了。在那里,你在现实世界中深感无奈的缺陷可以得到弥补;在那里,你躁动不安的灵魂可以得到安宁;在那里,你可以摆脱尘世的一切烦恼;在那里,你可以梦想,并在充满诗意的梦想中享受精神的快意;在那里,你可以追回失去的一切,其中包括时间;在那里,你能够实现你所渴望的一切。
在学生成长和学习的漫长阶段,它是极为重要的伦理道德和美学教育。它通过描绘和想象来开拓人的思维。对于各类各级学校,从小学到各种不同类型的中学,突出文学教育的重要性是十分必要而有效的。
(周星汉摘自2018年6月8日《文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