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错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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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德容言功,无一具备。
  任何同龄的女子都比她更有当妻子的资格,因此遭受冷遇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麻雀就是麻雀,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幸好,她早已习惯了受冷落的待遇。就像院子中,这棵孤零零的参天大树。
  天边,传来沉闷的雷鸣。暗夜的天空,显现一种绮丽的红色。
  “很不祥的预兆呢。”她自语,“看样子会有一场猛烈的暴风雨。真不希望卷入其间。”
  火蛇舞动,撕裂了天幕。
  她皱眉。
  宫殿外,喧闹声起。兵戈的敲击,火把的浓烟,以及她不会听错的,她的夫君的命令。
  撞门。
  至于吗?劳师动众。可怜了那扇雕花镂金大门。
  门应声而开。蜂拥而入的御林军训练有素地四散分开,占据了所有逃跑的路线。弓箭上弦,森冷的刀光,与中天如血的圆月交相辉映。
  御林军?她微感吃惊地放下画笔,整理一下鬓发。真麻烦,她咕哝。无论何时都必须牢记天朝公主的身份。即使天塌下来,她也得在塌下之前的那几分钟时间内梳妆打扮,然后微笑地、晏然自若地盛装而坐。
  “太子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要事?”
  她恭敬地行礼。良好的内涵一定要表现出来的。像她长得对任何女子而言很公平的容貌,没什么资格耍些“一哭二闹”的特权。
  “太子妃与三王子勾结,还明知故问?”高亢的声音震得她的耳朵一阵耳鸣。唉,真令人不得不佩服她夫君良好健康的体魄啊。
  “太子有证据证明臣妾的罪?”
  “有人看见杀害女官的三王子进入吉祥宫!你们若不是来往亲密,他怎么会跑到这里?”
  人进了她的宫殿,便怀疑人家有一腿?她夫君的想象力未免太好了。他同父异母弟弟的眼光有多高,对女人的要求有多苛刻,真看上他的太子妃,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也应该绝对相信。
  即使为了日后安全登基着想,借机铲除棘手的竞争者,也得先看清楚对方是否软弱可欺,而非一厢情愿,自以为随便加个罪名便可以达成自己所愿。
  虽然她不过是因为和亲才匆忙册封的毫无权势的公主,起码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生活了十九年,见惯了波涛起伏的大风浪。唉,就算你想借机扶正宠爱的侧妃,也请别在她的身上用这点小儿科的栽赃招数。
  有勇无谋。
  大皇对他长子的评价实在太正确了。若非他是皇后的嫡子,外戚势力雄厚到大皇也不得不礼让三分。能否顺当地坐上太子之位继而登上宝座,真无人知晓。
  不过,三王子?杀害女官?这回她是真的感到吃惊了。
  “现在不是断定太子妃有没有和三王子勾结的时候。让三王子跑了,太子怎么向皇后交待?”太子身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年轻男子终究忍不住打断了他莫须有的指控。
  “楚统领,究竟为了何事发动御林军?”她问。
  “太子妃有所不知。晔阳王盗走凤珠,皇后震怒。”楚钰,历朝最年轻的御林军统领用符合温文儒雅外表的文质彬彬语气解释。
  “是那颗镶嵌在九凤后冠上的凤珠?”她惊叫。
  “正是。楚钰奉命追捕,请太子妃宽恕楚钰夜闯宫闱的不敬之罪。太子担忧晔阳王挟持太子妃,故采取过激的举动。”楚钰瞄了一眼裂成几块的雕花镂金大门,嘴角微微扬起。
  “大人是职责所在。请不必愧疚。”
  “客套话免了!”太子恼怒道,“太子妃莫非在拖延时间?楚统领,还不快去搜查。皇后怪罪下来,可得由大人担待了。”
  她暗地翻了翻白眼。太子好像不把她和除了他自己以外的男人扯在一块,心里就不痛快。她到底上辈子欠了这位太子爷什么了啊!处处挑衅不够,现在还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在此之前,太子妃没有听到异动?”楚钰步入寝室,他环视布置简洁,不失典雅的房间,注意力被叠放墙角的四只红木描金大衣柜吸引。
  “本宫一直在寝室,闲来无事,故画了几笔。大人见笑了。”
  楚钰顺口赞赏了几句她的画,征得同意后,他命令四位御林军开启衣柜。
  “启禀统领,衣柜里除了衣服,什么也没有。”为首的御林军合上柜子。
  “启禀统领,没有发现三王子的踪影。”随后,各处搜查的御林军陆续回报。
  楚钰的脸色一如往常,似乎他早预料了有此结果。
  听完他的禀告,太子的脸色异常难看。
  “还不走!”他怒冲冲地喝了一句,拂袖离去。
  “太子,请留步。”她出言。
  “太子妃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急于回宫重返温柔乡的太子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太子妃不必担心,楚钰自会向皇后证实太子妃的清誉。”
  “如此,麻烦大人顺便派木匠过来,修门。”
  楚钰轻笑,点头应允。出门前,他若有若无地望了参天大树一眼,嘴角挂着含义不明的微笑。
  
  二
  
  “居室简陋,难迎贵客。”
  确定了骚扰者不会再踏进这座偏远的冷院,打发了被意外吓得六神无主的宫女,她飞身上树,拉着藏匿浓密叶冠中的男子进了寝室后,她掩上门,恭身行礼。
  诧异她平静、波澜不惊的反应,夜空深邃的眼眸微眯。转瞬间,恢复了一贯的相敬如宾。
  “你是谁?”
  “和亲的公主。”
  她微微躬身,以示对未经邀请贸然前来,差点让她成了同谋的访客的欢迎。
  她是天朝的公主,怎么可能因为一点点意料外的惊喜乱了阵脚。
  呵,凌乱的服饰,略带狼狈的神情,非但未损天生的气质,反而因难得一见的风情更勾动女人芳心的沉沦呢。皇家的血统,容貌当然高贵俊美。好的品种偶尔也会出些歪瓜劣枣。想到太子,她感叹一番。窥见对方怀疑的目光,她的笑容愈发灿烂。
  “三王子以为小女子是谁?冒牌的和亲公主?还是……”她恶意地撕破两人间薄如白纸的友好面具,“你想象中的奸细?”
  夜空深邃的瞳孔,刹那掠过一道杀气,男人骤然出手,毫不留情地攻向她的死穴。
  她是明艳动人清丽脱俗冠绝人寰的女子,是否便可以得到温柔的呵护怜惜的对待?
  她伤心地想,同时避开对方的攻击。
  “三王子对救命的恩人真能狠下杀手啊。”她半真半假地嘲弄,“不求你涌泉相报,更不奢望你以身相许,难道得到一声谢,要求也太过分吗?”
  男人收手,他重新落座。
  “你到底是谁?”他再问。
  “和亲的公主。”
  她还是同样的答案。
  男人微微眯眼,从上至下审视她一遍,鼻孔里轻哼了声。
  她知道,她就知道。但请别表现得如此明显,照顾一下人家的情绪。
  “武艺也是天朝公主们的必修课吗?”男人嘲弄。
  据他所知,天朝的公主们都是弱柳扶风,娇滴滴的温室花朵。哦,她例外。优良的基因中偶尔也会出些劣质品。
  “三王子怎么突然变成窃贼了?晚宴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理睬男人有意的讥讽,她升起小火炉,泡上亲自采摘的雨前春茶。
  “我知道就好了。”男人苦笑,“宴席完皇后召见,回到家就成了盗走凤珠的窃贼。皇后派人包围了晔阳府,好不容易才出来。”
  “你应该去大皇的翔御殿,怎么跑到这里来?”
  “宫里全是皇后的眼线。刚到九曲桥,便被御林军发现。和楚钰交手的时候,他让我来找你。”
  “我,和亲的公主,无权无势的太子妃,除了提供目前最安全的地方,能帮得了什么?”聪明点。她警觉地提醒自己。不能因为对方是他便自找麻烦。
  “足够了。你认识楚钰?”他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
  “宫里的人谁不认识年轻有为的楚统领。”她笑,带过男人略显尖锐的问题。
  “他何止认识你,似乎还相当熟悉。”他不在意道。没有追问她话语中的含糊其辞。他更想知道今夜发生在身上的栽赃究竟意味着什么。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冷笑。
  “三王子确定要留宿吉祥宫?”
  她暗示性地提醒对方,怎么说俺也是救了你一条命兼收留你的恩人,不应该好好地表示点什么吗?
  “太子妃想本王谢你什么?”男人嘲弄地挑高眉毛。
  “三王子能谢我什么?”她挑高一边的眉毛,学着夜闯者的语气。
   “算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他日有用得着三王子的地方,是否义不容辞?”她狡黠地问,装着听不懂男人施恩般的语气。
  “公主的意思是要本王写下保证书?”男人冷笑。
  “当然。”
  意料外的回答让男人愣了一下。他不悦地皱眉。凭他的地位,大皇最宠爱的三王子;他的名字,晔阳王慕容烨,难道不是最具分量的保证?
  他挑剔地打量,见过十次面,总共说了十句例行公式话的和亲公主。
  容貌,他就不恭维了。腔调是强求吐字清晰,不因任何环境、任何状态的更改保持一种刻意而为的文雅。
  不知道是否他的错觉,她的笑容,看在他的眼中,为何总带着那么一点他绝对不会误解错的奚落嘲弄?
  与表露在外的温柔相反的是她的眼睛。转瞬即逝的光芒经常让他怀疑看错了对方一张毫无锐气的脸孔。
  因为太普通,才觉得不平凡?还是她的表现无懈可击?
  
  三
  
  色字头上一把刀。
  这句话是哪位古人说的来着?多、多正确啊。
  古书读了不少,美人计的例子看了不少。她都没来得及有机会用上一个,怎么反被别人的美男计钓上了?
  一大早的觐见,觐见来晴天霹雳的旨意。
  命太子妃全权负责此案。
  能臣何其之多的大皇,为何需要不懂典章律法的她协助?呜,她不想掺一脚啊。谁都知道与皇家的事情扯上关系,九族也不够来砍头。
  见她极力推诿,大皇和蔼可亲地告诉她,楚统领力荐太子妃。他信誓旦旦除了太子妃,无人能破此案。
  她差点没气晕了过去。
  真不敢相信凭一己的智谋和威猛统一了北方领土,逼使中原天朝为了免于干戈,省得劳民伤财,不得不降公主以和亲的历代最英勇神武的大皇就那么毫不深思熟虑地、轻描淡写地把重担放在她脆弱的肩膀上。
  他不知道这件事弄不好,宫里会大乱的吗?
  大皇当时就笑了。他和蔼可亲地又告诉她,因为太子妃是唯一毫无利益冲突的局外人。为免除她的顾忌,他再赐皇龙令,太子妃可先斩后奏。七天后,寻不回凤珠,提人头来见。
  哦,虽然提人头的是楚统领,她还是满肚子的哀怨。她讨厌蹚混水啊。
  她头痛地瞪着手中的黄金配剑。
  伴随大皇戎马四十年的宝剑,刀锋依然如水般,闪烁冰冷的寒光。一旦剑出鞘,声如龙吟,响彻天地。当年大皇一统北方,除过人的胆识谋略,皇龙令也功不可没。
  先斩后奏啊?拥有无上的权力当然好。但无上的权力运用得不够好,付出的代价或许包括了她卿卿的一条性命。
  很好,她咬牙。楚钰楚大人,梁子结定了。
  碍于对方的身份,她忍。忍一时,方能成大器。
  她不想成大器,只望有朝一日捉住楚统领的小辫子,好让他明白“祸从口出”的后果,再教教他“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道理。
  刚退出翔御殿,宫女便来传话,皇后召见。
  如果说有什么是最富有王权的象征,威望和炫耀权势的资本,只有这份神灵恩赐给世人的礼物,闪耀温润光泽的黄金了。
  拥有的黄金越多,权势就越高。皇后显然非常清楚黄金代表的含义。
  富丽堂皇的六曲牡丹屏风,把奢华的寝宫分为两个同样炫目的空间。
  屏风前的摆设无非是些宫中常见的物品。皇后的凤榻位于整座寝宫的中央。凤榻的工艺相当复杂精湛。精细的雕工告诉她,出处来自她的故国。床头,三只青鸟口含涂金镂花香熏球。力求逼真,青鸟身上粘上红色夹带淡黄色的珍禽羽毛。微带淡蓝色的气雾,从其中两个香熏球的镂空花纹间不断地散出。浓郁的芳香,弥漫萦回。
  皇后满面愁容地接见她。对传国的凤珠在她眼皮底下失踪,嫌疑犯还是皇室的王子。她自感愧对列任皇后。三王子虽非她亲生,可毕竟她是嫡母啊。
  命令宫女献茶,皇后亲手牵着她一同坐入铺着凤纹锦缎的红木雕牡丹座。
  茶是采自洞庭湖中君山岛上,誉为“试把雀泉烹雀舌,烹来长似君山色”的银针名品“雀舌含珠”。
  皇后酷爱黄金,嗜茶。
  她的陪嫁品中,就有专门奉给皇后的极品名茶。以前在宫中,只有她名义上的父皇,强调仁义治理天下的天朝皇帝才有资格享用的贡茶。
  皇后详细地解说凤珠失窃的经过。
  事情发生得很简单。
  一个月后是大皇登基二十年的大庆,绣女们特意为九凤冠配了一件九凤锦缎礼服。昨晚试穿锦服,皇后命令女官青鸾取出九凤冠配搭效果。大皇却突然驾临邀请皇后一同观赏各地祝贺的珍品,原定召见三王子本意指定婚事的皇后只好吩咐慕容晔明日觐见,便匆匆迎驾。途中,奉命赶回收好九凤冠的青鸾,意外地遭遇杀身之祸。她的尸体第二天被发现在九曲桥下。
  根据推测,青鸾应该是在九曲桥碰见了盗去凤珠的三王子。神色慌张的三王子引起了青鸾的疑心,她的追查反丧生了性命。
  凤珠是国运的象征。凤珠在,国运昌隆。
  她懂。不懂的是慕容烨盗来一个空有象征意义的珠子有什么作用?
  皇后又聊了几句家常,恨铁不成钢地唠叨太子,依他目前的处境,更应该多学学他父亲的治国之道而非整日里风花雪月。讲到了太子,皇后要求她按时禀告进展便心烦意乱地挥手让她先行离去,传令内侍官命太子觐见。
  一踏出金凤殿,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匆忙赶来的御林军便拦住她的去路。楚统领请太子妃前往九曲桥。
  九曲桥的凉亭里,除了文质彬彬的楚大人,还有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
  “大皇怕太子妃查案遭遇凶险,故命臣挑选了一位武功高强的侍卫。”楚钰介绍。
  她谢了大皇的恩典。
  唉。这一天磕的头,比一年都多。
  她扭动脖子。能听得见“咯嗒咯嗒”的声响。嗯,不知这位名叫日华的侍卫懂不懂按摩?她向往。能享受晔阳王的服侍,上几辈子修来的福啊。
  
  四
  
  按照他们商量好的分工,楚钰查问验尸的医官和发现青鸾尸体的宫女。她负责勘察血案的现场,能否找出蛛丝马迹来。
  目送楚钰的背影消失在九曲桥外,她回眸,轻笑。
  “如此明显的名字,唯恐旁人不知道日华侍卫是三王子所扮?”她嘲弄。
  他取了很好听的名字,顶头上司的楚钰要刻意忽略,他也没办法。
  “日华总的来说比火华好听吧?”慕容烨自我解嘲。
  “说的也是。”她附和,尾随他上桥。
  九曲桥沿着湖南岸的自然地形,随形而弯,依势而曲。避免桥过长显得单调,在桥的中部自东而西建造了水月、潋滟、依凤、留佳四个风格各异的凉亭。与贯穿皇宫的湖渠融为一体,与金凤殿、大皇的翔御殿遥遥相对,互添美色。
  “青鸾的尸体是在留佳亭下发现的。衣裳被桥柱一颗外露的铁钉勾住,尸体才未顺流漂出宫外。”
  “留佳?名字真是切合。”她喃喃道,环顾四周。
  仲夏季节,九曲桥两岸荷花绽放。碧绿的田田叶子几乎覆盖了水面。或隐或现的,粉白绯红的花朵。
  慕容烨来回地查看九曲桥,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很干净。一尘不染。
  桥上桥下看不见一丁点的血污。命案发生后,大皇命令御林军封锁了九曲桥。宫女们不可能打扫现场。抛尸的留佳亭,和往常一样的干干净净,看不见残留的血迹。
  “留佳亭不是青鸾被杀的现场!”慕容烨返回她憩息的凉亭,宣布搜查的结果。
  


  她错愕,“你是说,皇后在说谎?”
  “她一直都在说谎。”慕容烨冷笑。
  “她为何要置你于死地?你威胁到太子了?”
  “你很聪明嘛。不懂你为何总要隐瞒这点?”慕容烨困惑。
  “皇宫里不欢迎聪明的女人。”
  “那么你为什么要在我的面前表露?”
  “你喜欢聪明的女人。”
  慕容烨大笑。
  是的,她聪明。不用他费尽口舌解释完了,对方还一头露水的茫然状态。她大方,不会介意一时的出言不逊担心冒犯了她的尊严。有意的讥讽、故意的嘲弄或是无心的过失,她分得很清楚。
  “走吧,这里看来发现不了什么的了。”他拧干搜查桥底时弄湿的衣摆。
  “去哪里?”她问。
  “楚钰家。”
  他们离去后,荷塘深处冒出一位身穿黑衣的魁梧男子。他躲过巡逻的御林军,施展轻功朝金凤殿的方向射去。
  
  五
  
  楚大人的官邸,相比金碧辉煌的皇后凤殿,显得狭小、简陋。简单,一目了然的摆设,让人误以为进了一间农家的厅堂,而非手握京都兵权的统领住家。
  恭候多时的楚钰,下令管家拒见任何访客后,他亲手奉上两杯自制的野忍冬花茶。
  好、好难喝。
  还是没点长进。
  她勉强地喝了一口,勉强地咽下。
  “太子妃不喜欢楚大人的茶?本王觉得很好啊。”慕容烨忍笑。表情扭曲的太子妃,感觉像吃惯了美味佳肴突然来一餐白米饭,一气之下咬了送饭者两口的王府里最懂得自我欣赏、最高傲的波斯猫。
  还、还真像啊。
  “三王子说什么?”她咬牙。
  慕容烨一怔,才发觉自己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干笑了声。
  “太子妃,皇后的谈吐中有没有令人疑心的话语?”楚钰打圆场。
  她张口欲言,慌张前来的管家使她把话咽了回去。
  “大人,国相来了。小人不敢阻拦。”管家战战兢兢道。
  楚钰皱眉。国相想必有要事求见,否则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之尊,只需派人通报一声,他自会乖乖地上门拜访。
  不说他的尊崇地位,大皇和国相的交情也非常密切。他们同生共死,是歃血的兄弟。听说大皇迎娶皇后的时候,国相还是迎亲使呢。
  “国相或许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商议。前些日子国相的女公子强夺和田双龙佩致使一死两伤,不是还没有定案吗?”慕容烨提醒。
  楚钰醒悟。他头痛地揉搓前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何执行起来困难重重?豪强权官的眼里,平民百姓的命,连饲养的一条狗都不如。
  “医官的验尸本上怎么写?”她放下茶杯,决定以后再也不喝楚钰泡的茶。
  “医官判断青鸾死于失血过多。背部、胸口和大腿处各有一道伤痕。致命的伤口是脖子的剑伤。唔,青鸾生前曾遭过拷打。”
  慕容烨合上楚钰抄写的验尸副本,他锁紧眉头。
  “拷打?”
  “青鸾犯了错,打碎了大皇赐予的青花玉屏风。本应被押去尚衣监。但她是皇后宠信的女官,因此皇后亲自鞭打了三十鞭,降三级扣除半年的俸禄。”慕容烨看着附录上涉案人员的供词。
  “青鸾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沉红冢。”慕容烨回答。
  “那是什么地方?”
  “因罪或遭意外身死的妃子宫女们的乱葬岗。”
  她轻揉前额,沉思不语。
  慕容烨眼神温柔地看着她。短短的几天哪,她怎么漂亮起来了?
  随风飞扬的发丝,撩拨着温润的唇。
  慕容烨深吸口气。
  他抬手。长发缠绕上他的指尖,恍如带着灵性的生命体,极尽妩媚地舞动。
  酥麻的感觉从指尖流向心湖。
  她庆幸她的肤色较常人深,看不见涌上的一层红晕。
  是你的终究是你的。她该相信这句最虚伪的自我安慰话吗?
  “皇龙令借我!该死的,先斩了国相再说!”怒容满面踏入玄关的楚钰,直接冲到太子妃的面前。
  慕容烨吓一跳。发丝从手缝中滑落,轻柔地抚过娇嫩的红唇,停在娇羞的脸孔上。
  唉。他是那缕发丝多好。清雅的芳香,是阳光下绽放的红莲。
  楚钰懒得理睬室内温馨得令人心痒痒的气氛,他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冲动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她恢复冷静。
  楚钰深呼吸,他连灌了两杯冷透的野忍冬花茶。
  看他平静下来,慕容烨把他们商讨的结果告诉他,征求现场唯一见过青鸾尸体的权威人士的意见。
  楚钰撇撇唇。他冷笑。
  “水浸过尸体后,结疤的伤口会重新裂开,形如新拷打的伤痕吗?”
  慕容烨蓦地站起。吓了一跳的两人愕然地望着他阴沉的脸孔。
  “封锁沉红冢。无论谁靠近,一律擒拿。若有人反抗,就地格杀!”
  
  六
  
  天空完全阴暗下来。
  夜风吹过,呜咽声加大。
  阴森森的河水从脚下淌流。碧绿的磷火飘飘悠悠地擦过耳际飘向未知领域的、暗无天日的河底。
  河的两岸,盛开无数怒放的鲜花。
  红色的彼岸花。
  楚钰拢拢衣领,抱怨:“这里,太冷了。”
  “想想冤死的青鸾,楚大人就不冷了。”
  她绕过一具无头断臂的尸体,在火把的照耀下仔细搜索沉红冢。
  “青鸾的尸体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她问。
  慕容烨忍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尸气,驱赶一群嗷嗷低吼的野狗。他的日华宝剑啊!他含泪。是用来沙场作战、傲视群雄的名剑啊,可不是打狗棒。
  “碰碰运气。”
  “皇后不会让带着疑问的尸体保留。”她不抱希望。
  “在这里!”楚钰发出惊喜的叫声,“我认得这件衣裳。”
  彼岸花下的女孩,黑亮的长发显得异常的妖艳。身体虽然被水泡得浮肿,轮廓仍看得出有一张清秀的脸孔。
  她默默地跪下,把手中的小白菊插在女孩的发髻上。
  青鸾,我带来了你最喜欢的花。所以,请告诉我,谁是真正的凶手?
  “足踝和手腕有骨折的现象。事实上,脖子被割开时,已经扭断了。多此一举,是要造成青鸾死于剑下的假象。”
  “谁人不知三王子是当朝的第一剑士。”她揶揄。
  慕容烨白了她一眼。这小女子每次照面不刺他一下就不开心是不是?
  追究医官隐瞒真正死因没有多大意义,青鸾的尸体看不出可疑的地方。
  “谁杀了青鸾?”
  慕容烨迟疑。好一会,他才道:“青鸾临死前偷偷找过我。但我出来时,不见她影踪。随后,皇后的人就到了。”
  “皇后说青鸾的尸体第二天才发现。太子则说三王子杀了目击的女官逃离。这对母子起码串通一下嘛。”她嘀咕。
  “发针借用。”慕容烨突然眼睛一亮,他举高青鸾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挑出卡在指甲缝的一丝红线。
  红线很短。说它像普通的红线,不如说更像绒毛。
  接线的手顿住。风静止的间隙,传来低微的、强行压制节拍的呼吸声。
  “谁?”她蓦然转头。慕容烨的身影早已飞速地向河岸浓密的芦苇丛扑去。
  日华剑的白炽光芒,笼罩了芦苇林。
  一团黑影冲开光圈。
  破空的雷霆厉击。坠地的芦苇叶半空中被无形的剑气绞得粉碎。
  围上前的御林军,迟疑地看着他们的统领。上弦的弓箭,谁也不敢主动射出。
  楚钰接过她抛来的皇龙令,加入战阵。
  他的加入,让战局立时分出高低。两人的联手,逼使窥视者节节后退。身材魁梧的蒙面黑衣人用尽全力挡开他们的攻击,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红色的弹丸。
  慕容烨闭着呼吸,他后退,挥剑,扫去致命的毒雾。
  黑衣人乘机跳入河中。
  “太子妃!”惊恐的叫喊。
  “若耶!”本欲追赶的慕容烨倒退,他的飞身扑救刚好接住她倒下的身子。
  楚钰停下脚步。他恼怒地跺脚,恨恨地斩断原本已经秃枝败叶的芦苇。
  “怎么回事?”慕容烨怒吼。
  御林军面面相觑。领队的御林军期期艾艾地开口:“太子妃的身后突然冒出一具尸体。”
  “那具活死人呢?”楚钰恨不得敲下他们的脑袋。
  “事出突然,属下来不及有所行动,被、被逃了。”领队结结巴巴道。
  慕容烨惊惶失措地按住不停流血的伤口。
  颤抖的手,同样苍白的脸。
  楚钰叹气。关心则乱。
  慕容王爷八成忘记了为了不让众人察觉太子妃原来懂得武功,她故意让刀划过手臂,假装受惊过度晕倒。
  她偷偷地抿唇一笑。
  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伸下来。她顺势依偎进结实的身体,整张脸埋入充满男性气息的胸膛。没有什么比躺在宽厚温暖的怀抱更令人安心。散发热力的胸口带来的安定效果无可比拟。
  
  慕容烨恨恨地一拳捶在门柱上。目前的身份,他只能站在门外,心急如焚地听医官七嘴八舌地争论太子妃应该服用千年灵芝还是千年雪莲。
  被他来回走动的身影晃得头晕的楚钰强行按他坐在走廊的石栏等候医官同意他们探望。
  “楚大人,太子妃的伤势无甚大碍。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医官长把药方交给楚钰,嘱咐几句关于服药需注意的地方,便和医官们告辞而去。
  迫不及待的慕容烨一踏进卧房,却见本应好好养伤的太子妃拿着一块银色令牌,眼睛弯成了弦月。
  “为什么不好好躺着?”慕容烨嗔怒。
  “连累你了。内侍官打得很重吧?”她不答反问。
  “没事。皮肉之伤。”慕容烨握住她的手,责怪自己的大意。
  “皇后真敢下手。若非碍于派遣人是大皇,怕不是区区的三十杖,该砍头了吧?”她吃吃一笑。
  “还笑?你再有不测之事,斩立决。”慕容烨捏捏她的鼻子。
  “小女子有一点意外,日华侍卫便倒霉了。皇后明摆要晔阳王爷的命,小女子可帮不了什么忙。”上扬的腔调,听得出语音中的幸灾乐祸。
  慕容烨气结。
  薄情寡意的小女人!她喜欢的人正踏在鬼门关断桥,黄泉大道路口。不拉一把就算了,还把他往里踢。
  “从袭击人的身上拿下来的?”慕容烨接过令牌,注视牌上雕刻的阴阳文,冷笑。
  “他掉下来的。”她不无得意,“老天在帮我们呢。”
  “我们得快点。”慕容烨瞄了一眼正难以置信地盯着令牌的楚钰,“否则不但楚大人保不住项上头颅,大皇也保不住皇位。”
  日渐滋长、纷纷扬扬的漫天谣言,火速传遍了街头小巷、乡间邻里。现在百姓相信凤珠失窃,皆因大皇失德。民心摇摇欲乱。
  
  七
  
  他不能扮成器宇轩然的大丈夫,非得演一位一脚已经踏进棺材的八十岁老头?
  说什么这样子是最完美的伪装。没人会把这位满头白发,一瘸一拐的驼背老人和英俊潇洒的晔阳王联系起来。真是的,他不过吃晚饭时无意中提起某位红颜知己最擅长烹饪,结果扮演上了老头。若他再说某位红颜最喜欢月下弹琴给他听,他不成了一具死尸?她好卖身葬父?
  宫里宫外不是异口同声地赞美太子妃是很心胸宽大的人吗?唔,看在她妻子角色的份上,他不计较。
  越往此行的目的地靠近,慕容烨的眉头锁得就越紧。
  谣言可畏。今天他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真谛。
  动乱的民心,若有人肆意挑拨,势必燃成燎原大火。他感到悲哀。没有人相信皇室的辩解,所有人忘记了他们的大皇,为了和平盛世做出的努力。他们喧嚷,讨伐着自以为正确的罪名。他更加愤怒,权势真能让人蒙蔽眼睛和良心,罔顾昔日兄弟的金兰之情?
  她握紧他的手,送去自己的关怀和支持。
  他感激地一笑,反握。
  烦躁难安的心,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顺着初看留不下印象,看多几次觉得其实蛮有味道,越相处越吸引的脸孔慢慢画着轮廓。拥有大海一样宽容温柔的胸膛,感受指下回应的跳动,狂烈地和她的心有着相同频率又急又乱的悸动。
  一个月前,若有人告诉他,他会喜欢上和亲的若耶公主。他绝对狂笑,然后甩预言者一记“你疯了”的白眼。
  如非凤珠失窃案,他们彼此就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永远保持一条平行线。相识,仅限于泛泛的点头之交。
  慕容晔不得不佩服命运的安排、缘分的巧妙、造化的弄人。如果他告诉她其实当初和亲的人是他,他拒绝后才嫁给太子。不知这张永远一副柔和笑意的脸孔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慕容烨突然停下脚步,他眼神锐利地看着迎面缓缓而来、官轿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奇怪爪痕的黑衣护卫,弯曲的背不自觉地慢慢挺直。
  背部传来的重击疼得他弯下腰,恢复老态龙钟应有的虾弓背。
  “形象。”她告诫。同时低头,恭身退让,目送官轿进了国相府。
  形象?他的形象早被这小女子毁了好不好?慕容烨郁闷。
  “那个男人是谁?”她问。
  “国相的贴身侍卫,对国相忠贞不二。”慕容烨冷笑。他走了几步,忽又慢了下来,在她的扶持下慢吞吞地走向街头一家文房四宝店,借了店主的笔纸,快速地写了几行字。
  “我们来会会这位大皇也赞不绝口的侍卫吧。”
  “从他的身上,应该可以解开所有的谜底。”
  她接过纸条,径直朝国相府走去。她轻易地说动门口的侍卫,拜托他找来黑衣护卫。她托言有位年轻男子求她给他送一封信,而他就等候在离这里不远的湖畔的小孤山凉亭里。
  任务完成后,她买了一点肉食、几份京都出名的糕点、一瓶酒慢吞吞地朝他们相约的小孤山凉亭走去。
  一进凉亭,她就见黑衣护卫手握佩剑缓慢地倒地,眉心一点红痕。
  慕容烨收起日华剑,苦笑。
  “问出什么来了?”
  “他一进来就下杀手,来不及问。”
  他仔细看了看黑衣人脸上的爪痕。
  “他是杀害青鸾的凶手。脸上的伤痕,是青鸾反抗时,指甲抓伤的。”
  “现在怎么办?”
  “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知道造成青鸾之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皇后称凤珠被窃,目的就是为了掩盖真正被青鸾拿走的那份东西。青鸾能把它藏在哪里?”她疑惑。
  “应该还在皇宫,或许就在皇后的金凤殿里。”
  她突然停下,甩开慕容烨的手,快步朝街口一个卖玩具鸟的小摊档跑去。她笑吟吟地买了一只玩具青鸟。鸟的羽毛是红色夹带浅浅的黄色,栩栩如生。
  “怎么样?好不好看?”她笑问。
  慕容烨笑了,“比金凤殿的青鸟还好看。”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慕容烨伸手,她迟疑一下,红着脸交出她的手,十指交缠。
  
  
  
  失去了凤珠的九凤冠,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眼睛,静静地凝望她。
  她轻轻地抚摸着镶嵌凤珠的珠座。
  我没有错。我不承认我犯了错。我争取的是我自己的命运。
  是,我得到了女人最高的荣耀。可我为此付出了什么?失去的,谁来补偿我?我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名分,和所爱的人能够朝夕相处。
  我错了吗?不,我没有错。
  勾结国相,谋朝篡位。
  哈哈。为何要把种种的罪行强加在她的身上?
  勾结?多么讽刺的罪名。
  和亲公主的我,却爱上了迎亲使的国相。
  回忆起那段甜蜜的日子,她笑着,无法抑制涌泉般的泪水。
  那份浓烈的爱啊,是那么的深,深到甚至愿意为他生下孩子。相爱的他们,却因为彼此的身份无法结合。那时候他们是怎么哀求大皇的?求他让他们在一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活生生地拆散我们?
  她用力地揪紧凤冠。手心渗出的血,染红了凤冠上的黄金花朵。
  是因为他丢不起这个面子,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兄弟和他的妻子。我恨他。如果不是以他的性命逼使她不得再见爱的人,或许她不会那么恨大皇。恨到想毁了这个国家。从入宫的那天起,她便发誓,向着凤珠发誓。终有一天,我会全部奉还,奉还我的恨。
  假若污秽的鲜血能让凤珠的光焰熄灭,我又何必在乎这具空白的躯壳。
  擦干眼泪,她捧着凤冠,慢慢地戴在头上。宫女侍候她穿上白色锦服。一向喜好华服的皇后今日为何选了一条素色的衣裳,宫女们不敢多问,更不敢窃语背负盗窃凤珠杀害青鸾罪名的三王子为什么会戎装甲胄地出现在金凤殿,还有他身后的御林军。
  为皇后寻回凤珠。
  哈哈,寻回凤珠,需要动用御林军?
  何必假惺惺呢?父子俩都一样。把她逼上绝路了,还礼貌地问她需要添置点什么好方便路上使用。
  “皇后,请把凤珠交给儿臣。”慕容烨行礼。
  皇后?毫无敬意的礼节。他还把她当皇后吗?
  “凤珠?”她冷冷地笑,“凤珠不是三王子窃取的吗?”
  “皇后,你藏匿凤珠,嫁祸儿臣,为了什么?”他从皇后眼中看见的,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和终于等来这一天的悲伤。
  为了什么?为了报复。我要的得不到,得到的要来何用?既然得不到我要的,那就毁了我得到的。
  “无辜的青鸾,死在你的一己之心下。你不愧疚吗?”
  愧疚?就算有,也在踏入金凤殿时,完全消失了。她愧疚吗?不,我恨的是不该心太软。早该下手,才不会有今天的失败。以生命作为代价的失败。
  冷冷地望了皇后一眼,慕容烨走近青鸟,逐一摸索,在中间青鸟翅膀的夹层找到一封信笺。他展开。信笺是国相写给皇后的,预计在大皇登基二十年庆典上发动叛乱的密信。
  皇后深吸口气,她傲然地抬头,高傲地回视慕容烨愤怒的眼神。
  那天,收到密信的时候,大皇突然驾临。慌乱间她把密信塞在收藏九凤冠的珠宝盒中。青鸾看到了这一切,偷走了密信。借机出宫的她准备找到慕容烨告诉他皇后与国相密谋造反。靠武功出众的黑衣护卫与皇后随时连通消息的国相绑架了她,严刑拷打,残忍地抛尸湖中,做成被害的假象。
  “国相派人四处谣传象征国运的凤珠失窃,是因大皇失德。民心大乱,国相便可以借机起事,铲除大皇。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没错,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我只是一个女人。
  渴望得到爱也渴望与爱人长相厮守的女人。漫长的岁月,使一个人忍耐到无法再忍的地步,让一个女人的恨意累积至极限。痛苦和怨恨迫使她做出让自己和所爱的人痛不欲生的事,尽管从此坠入无际的深渊。
  慕容烨不再看她,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挥剑斩断那抹冷冷笑意的欲望。他扯下唯一未被烟雾弥漫的香熏球,用力扳开外壳,掀去黑色的绸布。
  顿时,一道炫目的白光从他的手掌射出。晶莹剔透,光华绝伦的凤珠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宫女们惊呼。
  “皇后,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慕容烨问。
  解释?还有什么要解释?解释了又如何?命运能够更改,从头再来吗?如果不能,她又为什么要去解释?
  “我输了,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得不到爱的人,她也休想得到。要怪就怪她爱上不该爱的你吧。她应该已经接到我的谕旨了。”
  大皇,你让我痛苦一生,我让你的儿子痛苦一生。黄泉的水浇灭不了我对你的恨,但是我可以把这份恨意转移到你的儿子身上。
  皇后大笑,她的嘴角流下黑色的血。
  
  八
  
  同为和亲的公主,同样受尽冷落的公主。论辈分,她得尊称皇后堂姑母吧?或许他不该责怪皇后的私心。她只是用错了方法,采取过激的手段。
  慕容烨怜悯地看着皇后的尸体,命令御林军接手善后,他急忙朝太子府赶去。皇后最后的话,让他升起很不妙的预感。谕旨?皇后给若耶的谕旨?希望他来得及。希望他能赶在皇后的使者之前。
  一出宫,他撞上了从国相府办完事,向大皇禀告处理经过后正准备去一趟太子府的楚钰。
  凝重的脸色使楚钰打消取笑他洗刷了罪名恢复名誉的嘲弄。
  两人快马加鞭,顾不得大皇不准在大街驰马的禁令。
  困兽犹斗的太子,已被御林军押往天牢,和他的父亲等待大皇的发落。一起的,还有他那些哭哭啼啼的姬妾宠妃。
  
  见不到她啦。你们来晚一步。
  太子哈哈大笑,他得意地看着慕容烨铁青的脸。他有多讨厌他出色的异母弟弟、皇位的最大威胁人,就有多讨厌他的太子妃。他怕见到她。那双别人看来温柔的琥珀色瞳孔,在他看来和恶魔般无异。它们凝视他时,他都不由自主地颤抖。那双眼睛,能看穿人心底的秘密。
  “你说什么?”楚钰怒吼。
  被晃得发髻松乱的太子,挣脱楚钰的手。
  太子妃服毒自杀了。皇后下的谕旨。太子得意地发狂地笑。
  楚钰用力推开他。
  “师姐!”
  他吼叫,发狂般,四处寻找她的踪影。
  没有。
  太子府找不到她的尸首。
  只是分开了一个晚上啊,为何她就不愿意再见到他?
  他们搜遍了所有能够藏人的地方,连老鼠洞楚钰也抢过他的日华剑撬开查个究竟。
  盛怒的慕容烨准备拆掉太子府的时候,闻讯匆匆赶来的内侍官急忙阻止了暴怒的他。开什么玩笑啊,要是三王子拆了太子府,以后他住哪里?
  停止拆大门的两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后的人一走,大皇派遣的人旋即带走了太子妃的尸体,并奉命把尸体送还天朝。这里有大皇在太子妃的衣袖中找到的给三王子的信笺。大皇吩咐务必在三王子拆了太子府之前交到他的手上。
  楚钰凑上前,浏览她最后的遗言。
  两个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奇怪,随后,慕容烨的嘴角越裂越大。
  是这样子的啊?我等,我等。
  变脸得真够快。楚钰咕哝。
  刚才的还一副天塌下来要他慕容烨扛痛不欲生样子现在却仿佛守财奴听见有人竟然不用他付款还答应倒贴并且无时限供他差遣那般傻兮兮地笑。
  慕容王爷,你完了。
  
  九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天空艳丽绽放的礼花,远处旗帜鲜明的队伍,无一不在提醒他,太子妃的迎亲队即将到来。
  他紧张地整整头冠,扯扯身穿的吉服。
  “楚钰,你说这套衣服好不好看?若耶会不会喜欢?”
  楚钰翻翻白眼,他不耐烦道:“太子,你昨晚已经试了一百套衣服,每套衣服问了微臣不下一百次好不好看。”
  慕容烨眯眼。
  “听口气,国相好像很不愿意本太子成为你的姐夫?”
  哼哼。不愿意也由不得你。若耶是他的,楚钰别想和他争。
  历代最年轻的国相言不由衷地申辩。
  这才对嘛。方才符合天朝公主享受的应有待遇。
  一年前,冷冷清清地出嫁。现在太子亲自出迎,她的面子够风光了。
  她不能顶着前太子妃的帽子再嫁慕容烨。礼法世俗讲不过去。她死,是最好的办法。她的尸体,按照大皇的安排送回天朝。大皇再为他的太子求亲,指定她这位死而复生的公主。
  大皇说,其实当初是为慕容烨和亲,他拒绝后才嫁了前太子。
  没料到,兜兜转转,她还是嫁给最初定下的人。
  唉。她叹气。慕容烨如果知道这一切,那张俊美的脸孔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嗯,一定相当迷人。
  她偷偷掀开一角窗帘。
  城门处修长的身影,足以征服所有女人的心。
  不等花轿停下,慕容烨便迫不及待地踢开轿门,抱出她。
  她红着脸。哎呀,英俊如神祇的他热情的拥抱虽然极大地满足了女性的虚荣,可是时机场合都不对嘛。
  “很多人在看。”她试图推开她的夫君。
  慕容烨皱眉,不满她的分心。他再次吻上她的唇,不给她抗议的时间。
  炙热的唇瓣,缠绵的甜蜜。
  呜……众目睽睽,她会害羞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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