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不到5分钟，门铃就响了。家政公司的保洁姑娘站在了门口。她穿着三四厘米的小跟皮鞋，拎着一个布袋。脸色有点深。
　　等我找齐各种洗剂之后，她给我看了下时间，意思是计时开始。时间紧迫，我需要把它变得像个样子，才能迎接几小时之后，家人要莅临的事实。如果他们提前到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急速破裂。——撕脸的那方还可能是我。但我还有机会，改变恼羞成怒的命运，只要火急火燎把屋子收拾利索了就行。
　　“请你帮我收拾下厨房，我们分工一下。”说完这句话，我就冲去了阳台。半小时后，等我告一段落，姑娘还在温柔地打算把碗揩干。这意味着厨房的整体状况其实还没有多少起伏。我搀扶住焦虑的心，提议她转战台面。因为碗是湿的还是干的，大晚上的，没人看。但台面案板却是一望可知。所以碗是小事，我们需要投机一点，风卷残云一点。她听完说好嘞，听你的。这之后，效果果然很明显。
　　于是我好像心又宽了一点，也有点闲心跟她说几句家常了。其实是她先问的我，是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自然我也要回问一下，她是哪里人。答案是山西运城。“你听说过吗？”我本打算说以前运城有个灌溉造假的事情，说了几个字觉得不便展开，就收住了话茬。改问她来京多久了？她说不到两个月。“你跟老乡一起来的吗？”“不是，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那你第一天住哪呢？”“地下室，后来再找到这个工作，它管住宿。”
　　差不多就是从这时起，急火攻心、时不我待的打扫事业变成了边聊边扫。我知道的好像太多了——她姓樊，1976年生人。1990年代的中专生，卫校毕业，在老家做过门诊，甚至还能做结扎手术之类的。因为要有资格证才能继续营业，她尝试过几次，但不懂电脑，参加考试感觉很难，又不想每次来人检查，就去送点东西应付一下，索性就关了门诊。
　　丈夫在老家那边打工，能开车，但人过于老实。所以她先来探路。暂靠在这个家政公司，也是因为它没有什么要求。她想一边栖息在这，一边物色卖苦力之外的活计，最好是适合夫妻俩一起经营的，但两个月下来，实在没有头绪。观察到的结果，也只是一些人情，比如一起做事的工友，会给经理买点零食，讨好一下，派到的活就多一点。25元一小时公司抽8块，给谁都是给。“昨天我一天没有活，你是今天第一个客户。”“你做熟了，就可以给客户们单独留电话，公司收25你收20。”我教了一条我能立即想到的策略。
　　她点点头，又似乎有别的想说的，憋了一会儿，还是说了，“还有没有灵活一点的？我听说有的人就在卖外国人穿的衣服……”
　　“衣服要货源，要门面，若是网店，要拍图，要囤货”，她摇起了头。我本想说卖麻辣烫应该还挺赚钱，但想到山西人民的饭菜感觉和麻辣烫之间的距离，又吞回去了。“对了，可以卖袜子！华贸底下地铁过道好多卖外单袜子的人，这东西又不挑人，还不占地——城管来了，卷起就能跑……成本也小！”
　　“在哪摆摊呢？”“青年路口啊，晚上就有很多人，你直接去就行，离这很近的。”
　　一番话下来，我感觉自己倒是已经被说动了，但她比我动心程度貌似还是要低一点。
　　是啊，说话的人不用想太多，听话的人又哪能这么随便欣欣然。就在这时，电话响起，我必须出发接人了。像是要着急收尾，我跟她说今天就到这里，袜子我帮你打听一下，你记一下我手机号。
　　她忙掏出电话，我们边下楼边说话，数字先是飘在楼梯间，然后又被捕捉到一张SIM卡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