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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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按它自己的常规节奏在嘀嗒向前。一秒一秒积成一分钟,一分钟一分钟攒成一小时,一小时一小时堆成一天。
  而葛瑞弗和我共同度过每一天。
  我们带大狗马龙在附近散步,每天都看到熟悉的面孔。我们第一天看见的那些人很快变成了每天看到的熟人——那个交通安全员,那个顶着发刷的人,那个唱歌像碧昂斯的卖钱包的人。还有一些我们渐渐熟悉起来的面孔,比如杰弗森和百得福路口的那一家人,他们整天坐在房子外面的人行道上打牌,用一个巨大的音箱播放普林斯的歌。有时候,我们去招惹一下家里的那只猫帕德斯,还听了不少福姨收藏的唱片。我们甚至看了不少她的藏书。有时候,葛瑞弗去街那边和那两个很会打篮球的小子一起投篮。他本来就认识他们——凯兰德和盖戈瑞,他们以前跟我们其实不熟,但是他们这段时间的陪伴比我们过去那些所谓的朋友都要多,那些人甚至都没来看过我们一次。也许是他们不想来敲中学校长家的门,也可能觉得和突然变成孤儿的人一起玩有点儿怪怪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都是些大浑蛋。但是凯兰德和盖戈瑞挺好的,他们打球的技术真是炉火纯青。他们给葛瑞弗演示了体前变向、背后变向、跳步和假动作,还教他在低手上篮的时候如何用手指拨球,以及如何“梦游”。他们打球的时候,我就爬上附近的一棵树,找一根有阴凉儿的树杈坐下,就像坐在高处看台上的观众,远远地看着他们。因为我对篮球从来就没兴趣,这辈子都没兴趣,何必强迫自己改变呢?
  还有些时候,我们无所事事。我们放空大脑,什么也不做,等着时间过去。
  但是,尽管我们分担了同样的伤痛,葛瑞弗和我却并没有很亲近,就好像我们俩切断了与彼此的联系。他待在他的世界里,我待在我的世界里,而我不知道该怎么用合适的方式去接触他。我们总是站得很近,但也总像是相隔万里。我想这也许就是悲痛的感觉,你和你所爱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彻底割裂和分离。但是你该如何跟人谈起这些艰难的痛苦呢?这些感受怎么可能诉诸语言?
  后来,我发现我们不需要为此发愁了,迪伦·托马斯已经帮我们写好了。当然,我是说那位诗人迪伦。如果有一天我要用第三人称来谈论自己,那简直是悲剧中的悲剧。我——迪伦·托马斯·泰勒的智商没有问题。
  我们在起居室里,我,葛瑞弗和马龙。福姨这会儿正在位于公园坡那边我们和父母一起住过的公寓打包东西。这一次,葛瑞弗的拒绝简直坚若磐石,而我却非常后悔没有跟福姨一起去,不然我现在也在那边了——估计正在翻看自己失去的往日时光留下的各种纪念物。这是我第二次回避面对过去,但是并没有让我觉得容易一点儿或者少一点儿羞愧。
  但是葛瑞弗非常坚决,父母去世后,他绝不肯再踏进那间公寓半步,而福姨并没有劝他,这也意味着我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压力。所以,最后由福姨一个人出门去帮我们完成这件困难的事情,我们俩待在起居室里,继续听着海滩男孩的歌。厨房里,芙蕾达在坐着织东西,不停地嘎巴嘎巴吃着一大袋硬糖。她的存在给葛瑞弗带来的困扰显然大得多。但是我觉得,这是因为我比葛瑞弗更熟悉芙蕾达,而且我知道她虽然怪异,但也是个好人。
  实际上,我可以待在任何地方——慕尼黑或者上海,或者任何其他最近的远方。我可以去任何地方,也可以哪里都不去。但是这时我听见了弟弟的声音,它把我拽回到他的轨道上,回到这间起居室里。
  “我喜欢这个,”唱针读到了A面最后一首,他轻轻地说,“就像催泪喜剧之后常放的那种片尾曲,甜蜜,忧伤,人生从此充满了希望。”
  我高高坐在沙发背上,两脚垂在葛瑞弗的头边。我低头看着他,笑了。他平躺在靠垫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我觉得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但是他记住了福姨说的那些美好的字眼,真好。而且他跟我一样,都喜欢这首曲子,真好。
  但是唱片这一面放完了,他没有起身去翻面。他躺在沙发上没动,手臂挡在脸上。唱片还在转啊,转啊,但是音乐已经播完了,音箱里只传出微弱的刺啦声。
  我想了一下要不要我自己去给它翻个面,然后说:“你能去把唱片翻个面吗,葛瑞弗?”
  葛瑞弗没有回答,我实际上也没指望过他会回答。唱片继续无声地旋转,这时我看见一颗大大的泪珠从他的胳膊下面滚了出来,顺着脸颊滴落。它落到沙发的皮面上,形成了一个泄露心事的小小水洼。
  “哦,伙计,”我轻声低语,“哭一哭没事的。”如果我能哭的话,我肯定已经哭出了一条尼罗河的水量。
  葛瑞弗的声音跟我一样轻:“我想要他们回来。”
  我咬着嘴唇。然后,我倾身向前,极其缓慢地,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去碰了碰他的脑袋。“我明白,”我说,“但是……即使他们此刻不在这儿,他们也还在的,在某个别的地方,葛瑞弗。这是合乎情理的,是吧?所有的……每一个……亮过的火花……都不会凭空消失的。”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真希望当初我更努力地钻研了科学或者宗教,或者什么别的科目。
  葛瑞弗突然坐了起来,气呼呼地揉了揉眼窝。我迅速缩回了手,用双手抱住了胳膊。我们都不是那种喜欢亲亲抱抱的类型,而且我们永远也不打算改变这一点。他茫然地瞪着墙上的书架说:“看看这些书,里面有成千上万句话。但是我保证里面都找不出哪怕一句话能描述——哪怕只是笼统地描述一下——我现在的感受。”
  我抓抓脑袋,也看着书架。下一秒——纯属灵机一动,仅此而已——我说:“其实,我相信是有的,葛瑞弗,肯定能找出来的。”
  但是葛瑞弗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书上了。他叹口气站起来,把唱机关了。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呆呆地看着,是他的手机——他生日那天收到的崭新手机。车祸之后我就没看见过它了,我都不知道他还留着这个。“我就剩这个了,”葛瑞弗说,声音有点嘶哑,“这个愚蠢的手机是唯一一样没有被砸成碎片的东西。人生到底是有多随机,这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突然间——毫無预警——葛瑞弗用尽全力把手机甩了出去。房间另一侧的书架上也传来嗷的一声,书本雪崩一样哗啦哗啦往下掉。奓毛的帕德斯像那种喜欢乱丢东西的吓人的怪物一样从她的秘密基地里跳了出来,逃得无影无踪。   起居室的门开了,芙蕾达走进来。她紧张地看了看房间,看了看葛瑞弗,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没事吧?”她说。
  我耸耸肩,那意思是说,谁知道呢?
  葛瑞弗满面通红。他弯下腰去,捡起手机,然后举起来给芙蕾达看,“我……嗯……我把手机弄掉了。”
  芙蕾达说:“是吗?”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相信。
  “是的。”葛瑞弗含混地答道。
  芙蕾达又对着书架的方向点点头:“还弄掉了几本书,是吧?”
  “那不是我干的,”葛瑞弗说,“是帕德斯弄掉的。”
  芙蕾达挑起眉毛,回头望向我。我正坐在沙发背上,马龙站在我身边,他把脑袋搁在我腿上。芙蕾达说:“是你干的吗?”
  “当然不是,”我简直气到了,“跟我完全没关系。”
  马龙汪了一声,贴着我的腿甩甩尾巴。
  “不是他,”葛瑞弗说,“是帕德斯。”
  “哦,这样啊,”芙蕾达说,“所以我们要怪那只猫了,是吗?”
  “嗯……实际上是的,”我说,“因为确实是她跳下书架,把那些书扫到地板上的,不是葛瑞弗。也不是我,如果你是在怀疑我的话。”
  芙蕾达点点头,她看向葛瑞弗:“但是你确定你没事吗,宝贝儿?我之前好像听见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说你当时听起来很不安。”
  葛瑞弗的脸色更红了。“那肯定是唱片里的声音。”他说。
  芙蕾达又点点头,点得很缓慢。然后她说:“如果你什么时候想聊聊,葛瑞弗,我是个很好的听众。我真的很擅长倾听。”
  “她真的还不错。”我说。
  芙蕾达眼睛一亮,对我笑了笑。
  葛瑞弗说:“没事,我挺好的。不过谢谢关心。”
  芙蕾达看着他,叹了口气。然后她又看向我,我耸了耸肩膀。这是葛瑞弗的选择,我也不能强迫他跟人聊天啊!芙蕾达只好翻了个白眼说:“你们这些小男生啊!你们就是开不了口,是吗?”
  “我说过了,我没事。”葛瑞弗毫无感情地说。
  “好吧。”芙蕾达说,“但是你记着,只要你需要,厨房里总有热乎乎的茶和我友善的耳朵在那儿等着你。”然后她关上门,又回厨房去了。
  “怪老太太。”葛瑞弗说。
  “她还算可以了,至少她还请你喝茶了。”我说。
  “我才不要喝她的破茶。”葛瑞弗说。
  葛瑞弗叹了口气,走到地上那堆书前面蹲下身子,然后开始把它们一本本摞起来。马龙跳下沙发去看他在干吗。
  “你挡着我了,马龙宝贝。”葛瑞弗有气无力地说。
  马龙吐着舌头坐下来,看起来有点儿不开心。我也过去坐下,挠挠马龙的脑袋。马龙又笑了起来。
  “这些书可真无聊。”葛瑞弗小声说。他从地板上又捡起一本书,翻过来看看封面。
  突然,他往后一仰,跪坐在腿上大喊一声:“迪伦!”
  我立刻抬头看去,那本书还在葛瑞弗手上。因为之前掉下来的时候,书在空中翻开,落地时压折了一页。我歪歪头努力看清到底是本什么书。就是一本落满了灰的旧诗集,不知道是什么诗,不知道是哪个作者。
  “到底发现了什么?”我说。
  “哦,天哪!”葛瑞弗说。然后我感觉到了,我们的小宇宙通道还在那儿,就是可能还需要稍微同步一下。
  葛瑞弗把书放在他的腿上,小心抚平那张被折起来的书页。“这是命运的指点。”他说,“一定是的。”
  此时,他簡直鼻子都埋进书里了,他在读那本书。无论他读的是本什么书,那肯定是相当有意思的内容,因为我觉得我这辈子就从没见过葛瑞弗这么认真地读过书。
  时间过去了。
  然后他把书放到地板上,说:“哇哦。”
  我瞪着他:“哇哦?”
  “真是只能说哇哦,”葛瑞弗说着,抱住自己的双膝,低声又说,“谢谢你,迪伦。”
  我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值得他感谢的事情。
  葛瑞弗揉揉鼻子,看着我和马龙的方向微笑起来。“我之前说的关于书的话不对,”他说,“有些书还是很有道理的。而且他写这些的时候,才14岁。”葛瑞弗站了起来,惊叹地摇了摇头。“14岁!”他打了个响指补充说,“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整天坐在这儿,对吧?我们去喝杯茶怎么样?”
  马龙甩甩尾巴,大声汪了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出去之后,我又坐了起来。我挪到那本书边上,翻开的书还保持原样躺在地上。翻开的那一页里,写着一首诗,叫作《月亮里的小丑》。我很快读完了。这个标题非常隐晦,因为内文里面既没有小丑,也没有月亮。它是关于悲痛的,每一行里都浸满了诗人的泪水。但是最让我震惊的是最后一行下面紧跟着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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