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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用笔讨了大半辈子生活的写手,我写过并发表了无数的文字,但最难忘的,却是第一次发表文章的经历。
那一天是1990年12月8日,一个难得有太阳的川西冬日下午,那昏昏暖暖的阳光,一直保留在我心中。
那一年我21岁,在离家20多公里的电厂上班,刚刚经历了一场失恋和一次不如意的调岗,感觉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和方向。
舅舅建议我写点儿东西,因为我自幼爱看书,而且山区风冷夜长,确实也适合写东西。虽然当时已不怎么时兴写作之风,诗歌也不像前两年可以招来欢呼和女孩的青睐,但如果多发表东西,借此调到县文化馆去当个创作员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虽然是半天云上画的饼,但聊胜于无,至少有了一个奋斗目标和方向。
于是,我就在懵懂中开始写。
最初是写诗。看见鸟,写;看见树,写;看见风卷云,写;看见星星追月亮,更要写。
3个月之内,写了200多首诗。之后就开始投稿,先后投了180封,把我能搜集到的诗歌刊物和报纸副刊的地址投了个遍。然后就像热恋中的小女生等情郎一般,天天到厂门口去望穿秋水般等邮差。
等了3个月,等来3封信,两封是杂志的征订广告,一封是一家知名诗歌刊物编辑老师的亲笔信,上书龙飞凤舞的大字:“人生其实有很多选择,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我的第一轮投稿,就这样结束了。
但在那180篇稿件中,有一篇漏网之鱼,它幸存下来了。那是所有投稿中唯一不是诗歌的一篇,我称它为小小说,其实就是个段子,连标点算在内,总共127个字。
那是我的处女作,也绝对是一次神奇的偶遇。
那时,打卡机还没在川西流行,我们每天的考勤方式是拿着一张号卡去找车间主任盖个刻着“电气”字样的小章,上下班各一个。我因为常睡懒觉,就偷偷刻了个同样的小章,每天起晚了,就自己给自己盖一个。理论上讲,我就是一个月都不去盖章也没什么关系,以主任的敬业程度和我的重要程度,他都不大可能从100多人中轻易把我揪出来。
但那一天不知是怎么搞的,我总有一种想去车间办公室的冲动。这种感觉,每个月仅有一次,就是领工资那天。但那天显然不是领工资的日子,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着我,让我心痒痒地想去。
和车间主任的见面,照例是相看两厌的。在他给我的出勤卡上盖考勤章时,我看到他手边的那份《西南电力报》冲我“笑”了一下。
或许只是阳光的反射或是微风轻微地吹动了一下报纸,但我觉得,那就是一丝带着善意且温暖的笑意。
我鬼使神差地拿起报纸,越过第一、二、三版,直奔第四版副刊生活版,在正中央的位置,赫然看到了我的文章和名字。
那是一篇只占很小版面的文章,标题叫《称呼》,讲的是一位老师傅当了车间主任之后,大家都叫他主任,唯独他的徒弟不改口,仍叫他师父,让他感觉很不爽。后来,徒弟当了厂长,仍然这么叫,师父觉得很愉快,并且很困惑,以往听着为什么不是那味儿呢?
我当时激动得手舞足蹈,把报纸摇得哗哗作响,嘴里欢喜地叫着:“发了!发了!发了!”俨然是中举的范进。
之后的小半天,我就像个疯子一样,拿着那份报纸,兴奋地在厂区飞奔,一见到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给人家报喜,仿佛这也是人家同样久盼并为之欣喜的好消息。
没有体会过180封投稿泥牛入海的煎熬,你永远无法理解这篇文章发表带给我的兴奋与幸福。至于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多么滑稽和搞笑,甚至会引发他们隐隐的不爽,则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中。
几个小哥们儿照例是要喊请客的。其时正是月中,离发工资还有10多天,我當然摆不起酒席,于是,从一位同事那里借了5块钱,骑车去镇上割了1斤肉,买了两捆蔬菜,炒了两份,用4个饭盒装了,号称做了4个菜。大家也拿出自己的花生和酒,拼在一起,笑闹到大半夜,大家纷纷勉励我:“加油写,从山中飞出去,今后在城里的大酒店请我们吃大餐!”
我也在酒精的怂恿下,不知天高地厚地答应了。
一个月后,邮差送来稿费的汇款单,正好是5块钱。那天我又高兴了一次,飞奔去镇上邮局取了钱,又割了1斤肉,炒了两个菜,用4个盘子装了,又庆贺了一次。
取钱之前,我小心撕下的汇款单留言卡上郑重写着:“处女作稿费,5元整。大写,伍圆。”那页小小的纸,我保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