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弓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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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怀疑我的眼睛花了,我又怀疑我的耳朵出了毛病了,我就是不能相信珍子的话。珍子说,你除了肝脏有病外,你的眼睛和耳朵都正常。我有乙肝,来找珍子看病。珍子就坐在我的面前,我坐在我们厂的医务室里。想必你也明白了,珍子是我们的厂医,才来的。在厂里,医务室是相对清静的地方,也是聊天休闲的好地方,在厂区的最后面,接近生活区。老板一般不到这儿来,偶然看到了也不会说什么,病人嘛。珍子说老板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做过老板呢。我看着珍子稚子未脱青春恣意的脸说,吹牛不交税是吧?珍子千真万确地说,我做过两年的老板呢,我今年19岁了。我说我不信,你哪有19岁呀,那光溜溜嫩滑滑的脸蛋白得像熟鸡蛋似的,最多十六七岁,别说做老板,做老板娘人家都嫌你嫩了点。
  珍子所说的老板只是时下流行的叫法。就像赵本山小品里说的,老杨头养了两只种羊,大家都管他叫杨总了。珍子说,她开了两年的诊所,自己给自己打工,就算是老板了。诊所终于还是倒了,自己太年轻了,没经验,但关键还是社会太复杂了,自己实在经营不下去了。所以才关了诊所,躲进工厂来做厂医的。珍子边说边给我挂上了吊瓶。
  愿闻其详。我说。反正来医务室看病不算请假,老板不扣我的工资。就是说,在医务室里听珍子讲故事也有工资拿的,何乐而不为?
  这年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珍子用这句话开始了她的故事。珍子说这句话的口气,颇有点世故,有些老气横秋,大概也是向我表明她确实有丰富的社会阅历。这话我信。同性恋可以结婚,扫大街的做了大老板,小保姆做了外国总统夫人……这个年代太疯狂了。
  珍子说,也许我的经历比你或比你想象的要丰富,信不信由你了。
  珍子说她是学医的,就读于广西的一所卫校。她们在校时就期望将来毕业后能开一家私人诊所,这几乎是她们那届甚至几届同学美好的愿望。她的同学中不少人都开了自己的诊所,当然也有不少同学在别人的诊所或医院里打工。私人诊所,自己的!那种感觉有着说不出的自豪。珍子也想,珍子父母不同意。珍子家里并不缺钱,父母想让珍子找一家医院安安稳稳地上班就行。可女大不由人啊,珍子父母拗不过珍子,只好随她去了。别看珍子脸蛋长得俊俏稚嫩,可心思却缜密着呢。珍子毕业后并没有马上开诊所,她先到校友家硕的诊所里打工。可珍子太希望拥有自己的诊所了,所以只打工三个月,就想另立门户了。这三个月,细心的珍子掌握了药品的进货渠道,以及常见病例的诊治方法。珍子觉得开诊所真的没什么高深的,就决定自己开诊所了。
  珍子打工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掌握的不过是三脚猫功夫。业务是掌握了,可还有很多东西她没掌握。这也是她的诊所后来难以为继的原因之一。
  珍子在同乐租了一间门面房,买来三个柜台一个立柜,在立柜后面放了一张床,一台电视机,再配置些常用的医疗器械,又从大药房进点药品,又做了个珍子诊所的铜牌,总共投资不过两万元,选了个吉日,诊所就简简单单地开业了。
  珍子以为,这样就可以轻松做老板了。
  诊所一开张,生意就不错。来就诊的都是附近工厂的打工者,图个便宜,也图个方便。去正规医院看病,不但药费花不起,而且手续繁琐,态度恶劣,拿药打针,楼上楼下跑来跑去像跑龙套似的,腿都跑断了。
  有句话叫态度决定一切。珍子人长得漂亮,态度又温和,见到就诊的,总是先报之一笑,再轻声慢语地询问症状,声音很柔,知疼知热的,让就诊的如沐春风。珍子知道病人需要呵护,不能呵斥。珍子看病很仔细,望闻问切,嘘寒问暖,从不盲目医治。
  关键的一点是,珍子收费便宜。
  我说,头疼伤风的小病要花多少钱?
  珍子说,吃点康泰克、感康什么的,三五元就行了。
  果真是便宜。要是去医院,那就不同了,先挂号就要四五元,药费更高。打工人挣的都是血汗钱,谁不是悠着点花?珍子诊所在同乐一带尤其在打工群体里,就有了一点小名气了。
  这么说你的生意不错嘛,日常开支也不多,水电费很少,主要开支就是房租和税费了。房租300元,税费多少钱?我插上一句。
  问题就出在税费上。珍子说,我还不知道,开诊所是要办营业执照和行医执照的。其实我那些同学办诊所也都是没有执照的,行医执照更难拿。珍子说。
  一般白天是没什么人光顾诊所的,打工者白天上班请不到假,也舍不得请假,多是晚上来。那天,天气很好,白花花的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珍子闲着没事坐在诊所门口,坐在太阳底下看书,看得正入神,阳光下出现了一个人影。珍子的眼睛被太阳刺花了,看不清来人,抬头就问,看病么?大概做医生的都会这么问吧,珍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那人显然不悦,回敬了一句,你才有病呢。珍子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这时珍子也看清了对方是个戴大盖帽的男人。
  执照呢?看一下。来人一副官腔。
  珍子不懂,说什么执照?
  来人有些反感,朝珍子白了一眼。这一眼让来人看清了珍子的脸,又白又嫩的,长得挺漂亮,于是来人讲话就带点说笑的味道了。来人说,开车要驾照啵?结婚要结婚照啵?女人要戴胸罩啵?摆个地摊还要证呢,何况你开了个诊所?
  来人面前挂着工作证,珍子想大概是工商部门的吧。
  珍子脑子转得飞快,讪笑着说,我这诊所刚开业,还没来得及办呢。
  珍子笑得尴尬,但在来人看来却很甜美。来人说话就有点咸湿了。难怪这社会风气越来越差了,未结婚先睡觉,未付钱先想嫖,未到高潮先喊叫,这都是让你们给搅乱的。有先上船后买票的吗?有先开店后拿执照的吗?
  珍子的脸红了一下。珍子说,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执照呢?
  执照不执照不重要,关键是你要会做人。来人忽然来了个转弯,温和地说,执照,你是办不来的,如果我们合得来,我老方就是你的执照,所有的事我都能罩住,这一带是我管辖的。咦,这避孕套多少钱?老方指着避孕套,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珍子,观察珍子的脸色。
  珍子拿出两盒递给老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送给方大哥的。
  老方没有接。老方说,送就要送全套嘛,光送套有什么用?当玩具啊?没用武之地嘛。
  珍子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可珍子不敢发作。老方又开了几句咸湿的玩笑,才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临走时老方要了珍子的手机号码,又留了自己的号码,说有事就找他,他帮珍子搞掂。
  珍子说,这个人就是好色了点,没事老给我发黄色信息,烦得很,就半真半假地回信息骂他。有时老方还打电话说些令人呕吐的下流话来骚扰我,我又得罪不起,真是没法。不过他再没要我办执照。
  这种腐败分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认识几个是有必要的,起码可以无照经营了。我说,过了这一关,你可以高枕无忧了。
  珍子摇摇头。
  过了个把月,又来了两个戴大盖帽的。珍子以为还是工商局的呢,这次却是城管人员。城管人员就没有老方那么好说话了,公事公办,来了就要交管理费。珍子又撒谎说,我刚开业。大盖帽开着收据说,先交1000元。珍子说没有。珍子一个月才挣两千多元。大盖帽板起脸说,两天后到城管来交费,否则,封门!
  珍子想到了老方。老方不是说能罩住这一带吗?珍子在电话里给老方说了,老方说没问题,不过,你今天晚上能不能把那两盒避孕套给我送过来?
  狗日的!珍子当然只是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气呼呼地把电话挂了。大盖帽没有失言,第三天果然来了,见珍子还不交钱,二话没说将珍子诊所封了。封条上赫然盖着城管所鲜红的公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用这一句来形容珍子是比较贴切的。珍子竟然不知那封条的威力,心想你这又不是什么神符,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盖帽一走,她随手轻易地揭了封条。
  接下来珍子的麻烦也接踵而至。大盖帽对珍子说不交费就强制执行。大盖帽在屋里巡视了一遍,除了柜台上的药和一台14寸的电视机,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大盖帽就抱走了那台小电视。过了两周又来,珍子远远见到他们就躲开了。两个大盖帽见屋里没人,就不好拿东西走了,那样和偷盗没什么区别了。可大盖帽似乎没有放过珍子的意思,隔些日子就来找她的麻烦,不是拿走几包止痛片,就拿走几盒健胃消食片,反正让你缺胳膊少腿的做不了生意。
  后来还有来收卫生费的,查行医执照的,总之,珍子诊所在同乐是开不下去了。
  吊瓶里还剩小半瓶时,老板打门前走过,朝我们瞄了一眼。我对珍子说让盐水滴慢点,我对你的故事有兴趣,咱俩慢慢聊吧。
  珍子对家硕说了,家硕说你来我这里开诊所吧。
  我说,同行是冤家,你去家硕那里,岂不是抢了人家的生意?
  珍子说,我也这样说的,家硕却说不会。和家硕并不在一条街上,但都属于沙田,我去那里可以借用他的社会关系。沙田的工商城管部门家硕很熟的,他在那里开诊所已好几年了,早就把关系打通了。
  珍子诊所又在沙田开业了。
  珍子和家硕的诊所相距并不远,骑车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彼此在生意上倒也没有冲突。到了沙田后,珍子诊所再没遇到像在同乐时的种种麻烦,家硕早早就和工商城管部门打过招呼了。家硕说,这里开诊所的,无照经营十有六七,工商照好办,行医执照难办,人家是欺负你小女孩,什么执照不执照的,有人替你罩住就行。
  一个雨天的早上,珍子诊所来了一个穿厂服的人,有点像干部模样。那人向珍子亮了亮厂牌,说,我是炬神厂的行政经理,姓邱,想和你谈点合作的事。和我合作?珍子茫然,不知道怎么个合作。邱经理笑笑说,很简单,就是把珍子诊所作为我们炬神厂的定点门诊,员工生病在你这里记账签名登记工号,月底你再到炬神厂财务部收账,简单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珍子听懂了。
  邱经理说,炬神厂在这一带是福利最好的厂了,员工的药费是可以按工龄报销的。你也要给我们把关,严格控制好医疗费用。
  珍子是个明白人,当然知道这合作的利益关系。珍子说,我不会亏待您的,您看给您多少提成比较合适呢。
  谈到提成问题,邱经理似乎不愿直截了当表态。邱经理说,小妹真是聪明人,但愿合作成功,彼此双赢。
  珍子刚入行,不太懂行规,还得求教于家硕。家硕说,完全可以合作,提成比例主要看业务的多少,炬神厂有八九百号人,业务不会少的,你可以按百分之十五的比例提成给他。
  邱经理送来了炬神厂定点门诊的牌子挂在珍子诊所里,又设计了员工治疗登记表之类的东西。大概邱经理在工厂里也作了宣传,炬神厂的员工们果然都来珍子诊所就医了。
  珍子诊所优良的服务态度以及漂亮可爱的女医生赢得了炬神厂员工良好的口碑,大家都乐意来珍子诊所,有病看病,没病也来坐坐。
  第一个月,炬神厂的医药费总计6200元,珍子本想将账单给邱经理送过去的,邱经理却亲自过来拿了。邱经理把账单拿走两天,又亲自将钱送了过来。珍子不食言,从中返还930元提成给邱经理,邱经理假意地推让了一番,满意地笑纳了。
  邱经理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邱经理的那些狗屁亲戚忒多,他们来珍子诊所喜欢打着邱经理的名义免费看病,珍子苦不堪言。有一次邱经理老婆的姑父咳嗽,在珍子诊所挂了一个星期的吊针,药费花了好几百,治好了分文未付,只说这账先记在邱经理的头上。
  珍子心里老大地不乐意,有心想和邱经理提这事,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邱经理是珍子诊所的摇钱树,得罪不起的。
  家硕说,珍子,这事好办。
  珍子按家硕的方法做了。等邱经理来取账单时,珍子实话告诉邱经理,这个月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看病花的药费,都记在了邱经理的名下了。这样,诊所不亏,邱经理也不用掏钱,邱经理自然是默认了。不过,邱经理到底是经理,比珍子想得更周到些。邱经理说,我亲戚的药费不要老记我一人名下,那样太明显了,你模仿几个员工的笔迹,记在他们的名下也行,反正这账单又不和员工见面的。
  珍子照办了。
  常走夜路就会有碰上鬼的时候。这话果然不假。邱经理的亲戚每个月看病都要花几百块钱,珍子依然分摊到员工的头上了。可珍子没想到,这一次她分摊出麻烦来了,连邱经理这棵摇钱树都被连根拔起。
  这个月邱经理亲戚的药费花了六百多,珍子又让几位员工给分摊了。珍子并不知道这些员工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其中有一位竟是会计,而且是审核医药费的会计。这位会计看着账单说,这个月我感冒了一次,竟花了三百多块?会计认真起来,到珍子诊所查账。
  珍子知道那是邱经理亲戚的药费,但不敢说出来,只好推托说自己记错了。记错了?会计更加认真了,说那以前有没有记错的?珍子说,没有,你们可以查账的。会计说,我们是要查账的。
  查账的事是突然决定的,邱经理并不知情。双方一对账,才发现会计的账和珍子的账没有一个月是对得上的。每个月会计的账都要多出千儿八百的。这一点珍子毫无准备,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在珍子与会计争辩的言辞中,疑点就给梳理出来了。
  焦点落在了邱经理的身上。就是说,这千儿八百的,是邱经理多报进了自己腰包了。
  但这只是推测,并没有证据。精于算计的邱经理推得光光,说每次报多少钱我全都交给珍子了。
  珍子说不清,珍子也不好说。珍子不能说这钱被邱经理中饱私囊了,当然珍子也不能提提成的事了。邱经理带着会计来对质时,装模作样地指着珍子拍着桌子大发脾气,说做生意应当诚信待客,重情重义,怎么可以欺诈顾客,见利忘义呢?珍子没有戳穿邱经理的把戏,给邱经理一个台阶,自己默认了。
  珍子以为自己默认了,事情就能过去。珍子想错了,炬神厂要珍子立即退还几个月来多收的六千多元。珍子顶了冤枉的罪就罢了,这冤枉的钱珍子不能再顶了。这钱应该由邱经理出,可邱经理出钱了不正说明邱经理拿了这钱呢?即使邱经理有心想给,也要折腾一番,以表明自己是代人受过的。邱经理竭力要求珍子拿钱,说你既然承认多拿钱了,多拿的钱就要退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邱经理还主动向老板提出停止与珍子诊所的合作。
  珍子想,既然停止合作了,那我更没必要代你受过了。会计再来要钱时,珍子实话说了,我没多拿这钱。珍子当然也不会说这钱是邱经理拿了,谁拿的他们都是聪明人,想也想得出来的,不关珍子的事,珍子也没提给邱经理提成的事。
  不管邱经理如何狡辩,毕竟这钱是由邱经理从财务那里领走的,不是珍子直接从财务处领的,所以最终还是邱经理付了这六千多元。邱经理退了钱后,又有员工举报邱经理医药费提成的事,消息肯定不是从珍子这儿传出去的。据举报人说,是邱经理自己和别人喝酒时说漏嘴的。
  邱经理被炬神厂老板炒了。
  我说,邱经理甘心吗?他没找你麻烦吗?
  珍子说,邱经理确实不是好惹的。他以前和其他门诊也合作过,都是因为这类丑事停止了合作,我刚来不知深浅,所以他就瞄准我了。
  邱经理被炒后,工商城管部门就接到了举报,说珍子诊所是黑诊所,要依法取缔。不过,工商城管都没来封门,珍子花了3000元给家硕去打发了。
  一定是邱经理举报的。我说。
  忽然珍子闭上了嘴。我一转头,老板进来了。我看看吊瓶里的药水快要挂完了。老板指着我问珍子,他怎么啦?珍子说,他的肝脏不好。老板说,赶快挂完吊针去车间干活。珍子说,他还要挂一瓶,这两天他太劳累,要稍微休息一下。珍子赶紧又换上另一瓶。老板没再说什么,无奈地走了。
  珍子说,自从和炬神厂合作告吹以后,我就没再和其他厂合作过。我觉得合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一个女儿家,还不如本本分分按部就班地做点生意得了。
  相比之下,生意是惨淡了点。炬神厂员工再没人来珍子这儿看病了,在珍子这儿看病回去是报销不了的。诊所生意好不到那儿去,也差不到那儿去,人总是会生病的,行医的就不会失业。
  这天晚上,珍子诊所来了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捂着肚子喊痛,另一个文身的家伙说,医生快帮他看看吧。珍子问了一下病情,估计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就开了点消炎药和止痛片。谁知病人吃药不到十分钟,嘴里开始吐白沫,坐在那里浑身抖得厉害。文身的则追问说,医生他怎么回事,刚才只是肚子痛,怎么吃了药就吐白沫了?珍子说,我只给他开了点止痛片,没有用其他药呀。那病人又拼命哆嗦起来,文身的说话更难听了,说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呀,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你的药品是伪劣的?珍子说,我这药不是伪劣的,是从正规渠道进的货,吃药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人家都没这症状。文身的拿出手机用家乡话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来了四五个男孩,在诊所吵起来,问珍子公了还是私了,要珍子赔钱。珍子从没见过这个阵势,心里好害怕。珍子赶紧叫家硕过来。
  家硕过来了,带来三五个朋友。没想到那三五个朋友和对方是认识的。家硕让珍子拿500元出来摆平这事。珍子解释说我没有用错药。家硕说你听我的,给钱吧。
  那几个人走后,家硕才告诉珍子,这伙人是这一带混黑的,专门来诈钱的。家硕说,你肯定得罪了什么人。珍子想,除了邱经理,并没得罪过什么人。
  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此后,珍子更加小心了,凡是不三不四的人,珍子都小心避开。这样做难免会错过一些顾客,可也省去了麻烦。有时仍会碰上些小麻烦,珍子也只能花钱消灾,图个太平。
  可珍子不是火眼金睛,一眼也不能把每个人都看透。跟着感觉走,感觉有时也靠不住。珍子没想到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也能把自己给涮了。那女孩进来时,只说肚子痛。珍子在她肚子上按了按,问了问症状,然后给女孩挂了支葡萄糖,悄悄加了止痛片。之所以悄悄加止痛片,珍子是怕再被人指责假药什么的。约半个小时,那女孩说上卫生间,接着就在卫生间里大叫起来。珍子不知出了什么事,跑进卫生间一看,鲜血流了一便池,还有血淋淋软乎乎的物体。
  女孩痛苦地哭了,说我两年多好不容易怀了孕,你用的什么药,居然把我的孩子打掉了。不知什么时候,诊所里又冒出一个男孩,也开始哭叫起来,说我们结婚两三年才怀上了孩子,现在被你这黑门诊打掉了,你赔我的孩子,赔我的孩子!男孩边说边推搡珍子。珍子躲闪着,男孩就气急败坏地将柜台里的药全部扔到地上,并踩上几脚。珍子知道又碰上混黑的了,有理也说不清了。珍子说,我赔你们钱吧。男孩说,我不要钱,我要孩子,我老婆不能怀孕了,那你陪我睡吧,你替我生一个。那女孩躺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地哭着,像丧了考妣似地嚎啕着。
  珍子说,我去取钱。珍子没等那对男女反应过来,就跑出了诊所,直奔家硕诊所而来。家硕听了,说这女孩在来你诊所之前一定是吃了堕胎药,然后装病来你诊所看病,讹诈你了。这事让你碰上了,也没办法,还是花钱消灾吧,不过要花大钱了。理是讲不清的,即使你去大医院诊断,也是流产了,还是要花你一大笔药费。算了,珍子,准备五六千元吧。什么?珍子说,疯了,我这几个月才赚多少钱,都给他们打工了?家硕说,混黑的人有混黑的理,明知他是来诈钱的,你也得按他的情况给钱,不管真假,他现在孩子没了,断子绝孙了,你赔少了他能依你吗?
  在家硕的竭力周旋下,珍子最后花了4000元总算把这事摆平了。
  是不是邱经理在幕后操纵呢?我感到奇怪,珍子怎么总是碰到混黑的呢?
  珍子说,前一次不是邱经理干的,但后一次确实是邱经理干的。家硕调查后告诉我的,最后我还得花钱请邱经理吃顿饭才算太平下来。
  既然太平了,那你就好好干呀,怎么躲到厂里来做厂医呢?我奇怪地问。
  一言难尽啊。珍子说。我也想趁着太平挣点钱,这两年挣的钱全都花在消灾上了。
  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家称我们为游医,开的是黑诊所。珍子自嘲地笑了,说想不到我这么年青一出道就行走江湖,做了游医。以前我总认为走江湖的都是老手高手,要不怎么称那些人是老江湖呢?想不到自己一不小心也成了江湖中人了。
  当然,珍子做江湖游医,是迫于拿不到那执照,才不得已为之的。
  过了一段时间,来珍子诊所这里看病的打工者越来越少,认识不认识的,病歪歪的从门前经过,也不进来看病,我就纳闷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外来工实行了医疗保险制度,他们凭医疗卡去医保指定门诊看病,看得好,花钱又少。
  这个制度对外来工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对于珍子这样的黑诊所来说,无疑是一记丧钟。珍子感到诊所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珍子没想到,那天老方来了。珍子以为看花了眼,定睛一看,还真是老方。珍子说你怎么找到我这儿了?老方说谁找你了?你以为我是花痴呀,我这是工作,我调到沙田来了。
  珍子不知道是福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老方说,你的执照办齐了没有?珍子不高兴了,以为老方又想借办执照为由,来沾点便宜什么的。珍子说什么执照啊,沙田这一带的小门诊有几家办执照的?老方说,你的嘴挺硬的,实话跟你说吧,市里刚下了红头文件,必须严格取缔所有的黑诊所,对黑诊所存有违法欺诈行为的,还要追究刑事责任的。老方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给珍子看。老方说,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动真格的了,你看我们工商所里的人开始了大轮换,都调出了原辖区,就是怕我们包庇关系户。发现有包庇行为的,我们要受到行政处罚的。
  老方说完,又从文件包里拿出一个限期整改通知书,拿出笔来写上珍子诊所,其他都是印刷好的,要求珍子诊所15天内办理相关手续,如手续不全,将依法取缔。老方说这话时,看都没看珍子漂亮的脸蛋,老方的脸上丁点笑容都没有。
  珍子很清楚,营业执照肯定办得来,可行医执照实在难办。这回珍子诊所是在劫难逃了。不但珍子诊所,还有家硕诊所,以及其他所有无照经营的诊所,都将寿终正寝了。
  于是,你就进了咱们厂,做起了厂医?我笑着说。
  这也是家硕给我出的主意。家硕也进了一家工厂做厂医,我也只有如此了。你放心,我虽然开过黑门诊,可我的心和手段并不黑,做个厂医还是绰绰有余的啦。珍子说,我这个曾经的小老板屈尊来打工,来为你治病,你不觉得荣幸吗?
  那是,那是,荣幸之至呀!我揶揄道。
  珍子和我都爽朗地笑了。笑得正起劲,老板又进来了。老板对我说,你的身体不像有病嘛。你却整整看了一上午的病。珍子,给他开张病假条,就算半天病假吧。
  病假只给百分之五十的工资。我不爽地说,以为听故事能拿工资的,结果还是被扣了一半,唉,这做老板的,心儿一个黑黑黑!
  责任编辑:谢荔翔
  题图插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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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5月份,我应聘到一家大型的购物广场做了一名营业员。  这家购物广场的生意很好,所以,里面的员工也特别辛苦。在商场超市里头,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上货,就是顾客拿走了货架上的货之后,营业员要到仓库拿货补充到货架上。  这是一家日销售额超过百万的大型商场,但员工的待遇却不尽人意,员工的离职率相当高,很多新来的员工做不了几天就因受不了而走了。由于吃怕了找工作的苦,我不情愿地留了下来,我的表现深受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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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青春出租给老板  一次次背井离乡  长大后的这么多年  流浪教我忍耐与坚强  惟有思念开始老化  没有钱寄给爹娘  是我夜夜难眠的忧伤    我把时间出租给工厂  跳槽好比自我转让  在南方四处游走  总逃不开生活撒下的巨网  一日三餐青菜白饭  瘦了青春和理想  我不知道  明天和谁一起返回故乡  (523528广东东莞桥头镇禾坑工业区立维腾电子厂朱海燕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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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天气转热,想买一件衬衣,于是,我就到服装城逛了几间店铺,都没有选上合意的,正欲回家时,就听见有人在叫:“姐,买衣服啊?”  我一回头,见旁边服装店有一位姑娘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是叫我吗?我还没有想起她是谁,她已经走过来拉住我,又叫道:“姐,到我店里坐坐,看这大热的天,是买衣服啊?”说完,她递过一杯水给我。我有些感激,但还是想不起她是谁,便随口应道:“想买件衬衣。”  “姐!我店里就有不少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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