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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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庆祥的心里总是发慌,常常搅成一团麻似的。他想去村南头的黑虎山了。
  现在,黑虎山连同它四周的二百多亩地都失去自由,除了断崖处,差不多都被长长的院墙圈住了。即使它真的是一只老虎,也被彻底地关进了笼子。那里已经不再属于柳河村的庄稼人,被本地最大的私营企业顺兴总公司征去,建起了一个大型的白灰厂。每家村民都领了一笔占地款,从此失去了曾经的权利。很多人穿上顺兴的工作服,当上了工人。庆祥的儿子天亮原来在建筑队干活,后来也随大流去了厂子,每天规规矩矩地上了班。
  黑虎山上原来有三亩半地是庆祥家的。记得征地那段时间,庆祥一开始时说啥也不愿意的。后来架不住乡里村里总找。儿子儿媳早就不想种地,一听说给一大笔钱,就也跟着做庆祥的思想。那时,庆祥的老伴菊花还活着。菊花拧不过庆祥,可儿子儿媳总在她跟前嚼舌头,让她一起说服庆祥。为了这事,庆祥和老伴吵了好几回。老伴左不是,右不是,背后没少哭鼻子。一年后,菊花得了癌症。等检查出来,已经是晚期了。没出一个月,就离开了人世。临走时,菊花拉住庆祥的手说:庆祥啊,那块地我也不想让出去呀,本打算死了埋在那儿,这下都知不道去处了。说着这话,菊花的脸上溢满了泪水。
  菊花死后,被埋在了黑虎山外的柳河边。庆祥每次去坟场看老伴,心里都隐隐地痛。望着不远处一片墨绿的黑虎山,他的胸脯里总像被什么挤压着,仿佛要爆炸似的。
  七万块征地款,庆祥在老伴还没走的时候,就给了儿子儿媳六万。儿子没说什么,儿媳却在背后说,都这么大岁数了,手里又不是没钱,破一万块还搂在怀里不放。有一次他们都在的时候,庆祥故意提起了最后这笔钱,他硬邦邦地说:那一万块,我就留着买养老棺材。儿子听了,头差点扎进裤裆里。儿媳也红了脸,借故走开了。吃完饭,孩子们匆匆走了。菊花一边刷着碗筷,一边对他说:你吃了石头咧,讲话那冲。庆祥呼呼地喘着气,说:不就一万嘛,还用他们总惦记着睡不着觉?地卖了一半,他们倒挺欢实,往后喝西北风时,怕是连哭都找不到韵调咧。几个月后,菊花就被查出了癌症。家里的半边天塌了。
  十五年前的春天,庆祥在黑虎山的地里栽了三棵枣树。那时,儿子还在镇上读书。庆祥和菊花迈着大步上了黑虎山。天已经开始变暖,山上冒出了小草。庆祥走得热了,便脱掉了外衣,裹在了枣树干上。菊花说:小心点,别感冒了。庆祥嘿嘿地笑着说:咱庄稼人,没有那娇贵。到了地里,庆祥抽了一根地头烟,便一口气用大镐刨了三个树坑。菊花拎着一个桑条编的笼子,满山挑着野菜。女人穿着一件浅蓝色外衣,像一朵云在不远处流动着。庆祥望了几眼,心里美滋滋的。他把树苗栽好,又培上土,用脚都踩实了。过了一阵,庆祥去一个泉眼处挑了两桶水回来。菊花笑盈盈地坐在枣树边的土坡上,脸上红红的,额头冒出了细汗。庆祥放下扁担,对菊花说:来,喝一口水吧,凉快凉快。菊花起了身,顺着土坡几步跑了下来,猫下身子喝了几口,然后仰起头,长出了一口气,说:这水好甜啊。庆祥也蹲下身子,抱住水桶猛灌了一气。给树浇完水,庆祥朝山上望了一圈,大声地说:菊花,等咱们老的时候,就在这地里盖两间小房,住个够。菊花的脸上漾着笑容,说:那敢情好。
  如今,还没等真的老,住进曾经幻想的小屋,菊花就离开了。每当想到这些,庆祥的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那三颗枣树长得很快,两年的时候就能结一篮子红枣了。当时,家里还不富裕。两口子只给孩子留下一大捧,就把枣带到了城里卖掉,当了零花钱。儿子天亮很不高興,抱怨了几句,见庆祥举起巴掌,便咬住嘴唇不言语了。后来,庆祥跟着建筑队去城里搞装修,日子渐渐松快了。有几年,树上打下的枣不再卖。除了自己家吃,还会送给街坊邻居。天亮成家以后,那几棵枣树也进入了盛果期,打下的枣能装两塑料袋子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人们也不再把枣当成什么稀罕物。菊花总把分剩下的枣用自行车驮着到集上去,不管卖几个钱,总换些日用品回来,神情依旧高高兴兴的。庆祥不说啥,他不想搅了媳妇的心情。
  黑虎山被顺兴白灰厂征用以后,庆祥两口子有一年光景没有上山半步。路過黑虎山时,他们的脸上总是灰蒙蒙的。一次,菊花呆呆地望着黑虎山,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说:庆祥,咱们栽的那三棵枣树还有吗?这时候又挂了满满的红枣了。庆祥狠狠地瞪了一眼黑虎山,说:反正都不是咱们的了,谁爱吃谁吃,别撑死就行。菊花突然停下脚步,腰弓了下去,一阵的咳嗽,接着抽泣起来。
  你干啥呢!庆祥大声地斥责着她说,让外人看到都得笑出大牙来,一个庄谁跟咱似的,八百年没种过地不是?
  我不是舍不得吗?
  那你还鼓捣我签字?这阵子又反悔了。
  大伙都签,乡里又死命地催,不签又能咋样?再说孩子们又都愿意。
  那崽子,不提不生气,还不是为了钱?
  现在征地的钱,估计他们都快花光喽。菊花一脸担忧地说。
  话说回来,天亮好歹穿上了工作服,月月都能有份稳定的收入,也凑合啊。庆祥为了挽回媳妇的心情,逐渐把话题往好地方引。菊花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言语了。以后再路过黑虎山的时候,他们尽可能少说话,低着头,只顾匆匆的赶路。
  不久,菊花就被查出了癌症。每当庆祥一个人路过黑虎山的时候,眼里的怨气更多了几分。
  现在,又快到摘枣的季节了。庆祥突然有了上黑虎山的念头,他想把树上的枣都摇下来,让它们红红的铺上一地,像花团一样。
  这天早晨,庆祥在儿子天亮的屋里吃饺子。庆祥特意喝了一杯白酒,脸上红扑扑的。他吃掉碗里最后一个饺子,突然说:我今天要上黑虎山走一趟。儿子儿媳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好像他要去龙潭虎穴似的。
  天亮说:爹呀,你去那儿干啥?
  庆祥说:去那儿有啥不行的?
  儿媳妇说:爹,那山已经归了顺兴了,不是想去就能去的。
  庆祥的心里咯噔一下,脸刷地白了。他掏出一根烟,用打火机哆哆嗦嗦地点着,使劲吸了几口。这时,天亮突然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庆祥侧过身子问:咋咳得这厉害?天亮不说话,扶住墙还在咳。儿媳妇的脸阴着,一句话不说。天亮从锅里舀了碗饺子汤,一仰脖子灌了下去,使劲喘了会儿,咳嗽总算止了下来,在那里喘。   咋回事儿?庆祥又问。
  天亮说:可能感冒吧?这些日子总咳嗽,吃药也管不了啥事儿。
  那去县医院检查一下吧,可别耽误事。庆祥掐灭了烟,关心地说。
  天亮说:没事儿。然后出了屋子,又咳嗽几声,骑上摩托上班去了。庆祥叹了口气,也出了屋子。儿媳妇追出来问:爹,你真去黑虎山?庆祥回过身来,使劲点了点头。他回到老屋,拿了一个塑料袋子,卷了卷,塞进上衣口袋,然后大步奔向了黑虎山。路上,他碰到了几个熟人,问他干啥去,他语气坚定地说:我要上黑虎山。
  黑虎山除了断崖处,都被高高的院墙围着,只有一个大门,供各种车辆和上下班的工人进进出出。边上有一个门卫室,两个保安在那里把守着。庆祥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个胖胖的保安跑了过来,大声斥责他:干什么的?庆祥虽然有心理准备,仍然被他问的一愣,脸刷地红了。那个保安一伸手,拦住了他,继续不耐烦地问:干什么的?庆祥冷静下来,不紧不慢地说:我就这个村子的,上山上吹吹风去。那个保安说:不行,这山现在已经卖给我们厂了,外人不能随便进。庆祥听了,肚子都要气炸了,大声说:这山原来可是我们村的,我上去也不干犯法的事,你凭啥拦我?两人正在争执中,另一个保安跑了过来,把那个保安拽过了。庆祥一看,这人是自家远房的侄子天坤。
  天坤冲庆祥点点头,又对那个保安说:兄弟,这是我叔,你客气点儿。
  那个保安喘了喘气,不言语了。
  天坤问:二叔啊,你上山上有啥事?
  庆祥说:原来我那块地里有几棵枣树,我看看枣熟了没有。
  天坤说:哦,我知道,那树上的枣挺甜的,就这事儿啊,你去吧,末了给我们哥儿俩放一把枣尝尝。说完冲那个保安一眨眼,叫慶祥走了。
  庆祥点点头,进了大院,在水泥路上走了几百米后,就上了黑虎山。几年光景,山上早就不见了庄稼,到处都是荒草和荆棘,阴森森的。他走了一阵,到了原来属于他的地里。不远处,那三棵枣树还在,只是枝条混乱不堪,上面挂着枣。庆祥望着望着,眼睛模糊了。他呼呼地喘着气,脸色越来越白。站在那里,他感到四周的风很猛,自己的身子弱得就像一棵野草,仿佛瞬間就会被吹倒一般。他觉得腿上像坠了两块石磙,走起来慢腾腾的。可他却怎么也不想停下来,双手扶住膝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
  终于到了一棵枣树前,他仍然在喘着气,脖子上已经淌下了汗水。身边这几块十几年前被他开垦的土地,如今已经差不多被荒草覆盖,那些稍微裸露的地面已经板结得像一块铁。庆祥佝偻着腰,孤独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棵垂死的老树。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痴痴地向上望着。树上的叶子稀稀拉拉的,蒙了一层石料厂飘来的灰尘。那些枣比过去小了很多,都还没有红。
  庆祥额头上的皱纹扭曲着,小声地叨咕着:怪了,每年这个时候,枣已经成熟了啊。他的呼吸越来越重了,还伴着咳嗽。这时,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晃。他大叫了一声。
  那个人和庆祥的岁数差不多,是个女的,叫翠云,她的男人王春生在顺兴白灰厂当临时工时,出事故死了。她看见庆祥,也吓了一跳,把手里的篮子扔在地上,滚出半下黑不溜秋的苹果。庆祥问:大妹子,你咋在这儿荒山野岭的?翠云说:你忘了?我们家地就在上边,早先春生栽了一棵苹果树,我来这看看。
  庆祥又问:门卫咋让你进来了?
  翠云说:天坤是我外甥,他能不让我进来呀?
  庆祥一拍大腿,说:还真是,我咋忘了这茬儿。
  翠云弯下身子,去捡那些掉在地上的苹果。庆祥走到跟前,也帮她捡。过了一会儿,俩人坐在坡上待着。庆祥说:进来一趟还得靠熟人,不容易啊,咱多停留会儿。翠云说:是啊,反正家里也没啥大事,就多坐会儿。庆祥望着那几棵枣树说:往年,这枣已经红透了,现在受了病了。翠云说:当年这树上的枣多甜哪,大伙可没少吃。庆祥使劲叹了口气,说:种了好些年,几万块钱就被卖了,这地真不值钱哪。翠云突然把头伏在膝盖上哭了。庆祥慌忙地站起身来,想拉她一把,又不好意思地把胳膊缩了回去。他急的直搓手,脸涨得通红,说:大妹子,你别这样,让别人看见不好。
  翠云哭了一阵,抬起头说:都是这破厂子害的,要不然我家春生也不会死在厂子里。这时,庆祥也憋不住了,眼泪哗哗地往外流着说:是呢,我媳妇好好的咋就得了癌症呢?
  这天,庆祥正在老院套打扫卫生。儿媳妇突然推开大门,匆匆地闯了进来。
  爹,不好了。儿媳妇脸色苍白地说。
  咋了?庆祥停下活计,慌张的问。
  儿媳妇喘了一口气,说:天亮被厂子开除了。
  为啥?
  他们厂子给工人体检,说天亮肺上有病,领导一签字,就不让他干了。
  咋这利索?有病可以治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让去了。
  他们咋这狠呢,干得好好的,说不要就不要?
  你快去看看吧,天亮愁得躺在炕上,屁都不放。儿媳妇一脸惆怅地说。
  庆祥扔下扫帚,门都没顾上锁,就跟着儿媳妇去了她家。儿子天亮捂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团。庆祥一把掀开被角,问:天亮,你咋被开家来了?
  天亮阴着脸,眼皮都懒得抬。庆祥急的用手拨拉他,说:快说呀。天亮一骨碌坐了起来,慢吞吞地说:医生说我的肺上有尘土,领导就把我的手续退回了劳资,不让干了。
  肺上哪来的尘土?又不在外面露着?庆祥问。
  天亮眨巴眨巴眼睛,又挠挠头,说:反正就是肺里有毛病了,我这段日子总咳嗽,估计就是肺搞的吧?
  以前你也没这病啊,是感冒整的吧?早让你看看去就是不听。庆祥叹完口气说。
  我看皮带那地方,忒呛的慌,我的咳嗽总不爱好。天亮说。
  有病吃点药就好,也不至于开除啊。庆祥不解地说。
  是不是想上班的多,你叫别人顶了呀?天亮媳妇说。
  庆祥说:也许吧?   天亮说:真沒准。说着又大声咳嗽起来,震得胸脯子直颤。
  天亮媳妇说:这咋整啊,上了几年班,猛然间不让干了,干啥去呀?
  庆祥想了想,说:我去找找王权,他是村长,和厂子里的头头们熟,让他给说说去。说着话,他的腿已经迈到了门坎外。当庆祥走出大门口的时候,儿媳妇又追上来,塞给他一千块钱。
  干啥?庆祥不解地问。
  爹,你拿着吧,万一村长请客啥的用得着。
  他们占了咱们的地,当初说好的一家安排一个工人,我还得好好问问他们呢,凭啥请他们吃喝?庆祥大声地说。
  爹,你先拿着,万一用得到呢。儿媳妇说。
  庆祥叹口气,把钱气呼呼地装进了口袋。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庆祥和村长王权坐着出租车往回赶。庆祥黑着脸,不住地唉声叹气。王权满脸通红,嘴里喷着酒气说:哥,人家已经给了咱脸面了,知足吧。
  庆祥说:打扫卫生的临时工,天亮会不会干呢?
  王权说:虽说钱少点,先干着,咱骑着驴找马,别着急。
  出租车到了村边的水泥路上。庆祥望着不远处被大墙围着的黑虎山,心里沉沉的,仿佛被黑虎山的影子压住了一样。
  到了家里,庆祥告诉天亮说:村长领我找了一个领导,人家去劳资瞅了瞅,后来看在村长的面子上,打算让你去后勤打扫卫生。
  天亮问:是临时工吧?
  庆祥脸憋的通红,犹豫了半晌,说:啥合同工临时工的,人家不能养咱一辈子不是?瞎干呗。
  天亮赌气地说:打扫卫生工资低,还得上长白班,我干不了!
  庆祥说:反正事情就这样了,你老子又不是县长,面子都没有半个巴掌大,你看着办吧,我也没啥好办法儿了。说完,低着头往外走。
  儿媳妇跟了出来,慢吞吞地说:爹呀,那钱够了没?
  庆祥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出一千块钱递给了儿媳妇。
  没花钱?儿媳妇问。
  庆祥支吾了一下,说:请人家喝了一顿小酒,没花多少,我替你们掏了。说完急步走了。
  在街里走了一阵,庆祥回头望望,使劲一跺脚,心里骂道:我的八百块呀,都喂了狗了。
  天亮四处打电话,也没找到好工作,后来还是到白灰厂打扫卫生去了。
  庆祥正在村外闷闷不乐地溜达,遇见翠云挎着篮子走了过来。庆祥见她一脸的不快,问她:妹子,你这是干啥去呀?翠云说:哥,我心情不好,想去黑虎山绕绕,山上的枣可都红了,你去不?庆祥一拍大腿,说:幸亏你提醒,我把枣的事都忘了,可我今儿个空着手呢。翠云说:走吧,我装着塑料袋呢。
  于是,兩人一起去了黑虎山。正好天坤在那里把门,顺利地让他们过去了。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
  庆祥问:妹子,不知我该不该打听,你今天有啥不高兴的事儿吧?
  翠云愣了一下,眼泪刷地下来了,用手捂住了嘴。
  庆祥吃了一惊,赶忙说:妹子,你这又是咋啦?
  过了一会儿,翠云的情绪稳定下来,告诉庆祥,他男人的死亡赔偿金当初差不多都给俩儿子分了,现在他们又惦上了她手里剩下的三万。
  庆祥听了,愤愤地说:太过分了,这俩孩子咋就跟钱叫爹呢,就是不给他们。
  可他们这几天总要呢,我身体不好,手里连一点钱也不让我留,这是把我往绝路上赶哪。翠云唉声叹气地说。
  庆祥说:你别上火,哪天叫王权找找他们,要是再逼你,就找派出所吓唬他们。
  走了一段路,他们来到了庆祥原先的地里。那三棵树上的枣已经红了。庆祥从附近洋槐树上弄了根长杆子,站在树下仰着头开始打枣。没一会儿,红枣啪啪地像雨点似的向下落,都掉在了草丛里。翠云在下面跑来跑去,很快就捡了半篮子。有的红枣还落在了她的头上,她小声地叫着,却舍不得歇手。庆祥一边打着枣,一边嘿嘿地笑着。他的心里已经好久没有此刻这样敞亮了。
  忽然,翠云在一个乱草丛里身子歪了一下,她哎呦叫了一声,坐在了那里。庆祥扔下杆子,立刻跑了过去。这时,翠云的脸已经涨的通红,有几滴汗珠落了下来。
  怎么样?庆祥焦急地问。
  我的脚崴了。翠云不好意思地说。
  骨头没事儿吧?庆祥问。
  翠云捏了捏脚,说:应该没事,让我先坐一会儿。然后又捏了一阵。
  快晌午的时候,庆祥一手背着半袋子枣,一手扶着翠云下了山。两人走一阵歇一阵,本来不远的路途,竟走了很长时间。到门口的时候,天坤看见他老姨这个样,慌张地跑过来询问,见没大碍,才放了心。庆祥给天坤和另一个保安捧了几把红枣,又扶着翠云回了村。
  又过了些日子,庆祥又去约翠云上黑虎山把剩下的枣打了,却没有看到她的影子。翠云儿媳妇见了庆祥,不高兴地说:叔,你们俩都这大岁数了,天天在一起,就不怕别人背后说啥呀?
  说啥?庆祥不解地问。
  个人琢磨去!翠云儿媳妇话没收尾,就啪地把大门关上了。
  庆祥回过身,打算理论两句,想了想,又走了。
  他再次走上了黑虎山。可是,他却看到几台装载机正在山坡上,往运输车斗里装土往下面拉。他紧走几步,看到那三棵枣树已经被勾机挖了出来,根须朝天,还有几颗红枣在风中摇晃着。他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那里,心里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究没有往前走一步,而是选择了下山。
  到了门口,一个保安笑嘻嘻地问他:不就是点红枣吗?你还至于总往山上跑?
  庆祥苦笑了一下,说:你想哪儿去了?我的心思你是不会明白的。
  庆祥去了媳妇的坟前,坐在那里和她聊了很久很久,一边说着话,一边落着泪。黄昏的时候,他才摇晃着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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