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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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黄家里养个小京巴,是他的心肝儿。老黄给它起了个大气的名字,叫天烟。
  给小京巴冠上这个名字,老黄着实费了一番脑筋。他不想让自己挚爱的小京巴在名字上落入俗套,诸如甜甜、小白、红玉、王子、格格等。这样的名字在老黄看来不够洋气,是世人没有脱俗的写照,都不遂老黄的心愿,不能张扬小京巴的个性,也无法彰显老黄对小京巴深深的爱。他想让小京巴的名字含有人情味道,享有现代气息,拥有复古情怀,也富有文化色彩。既然把这个小东西收在门下,就要让它在家里有个尊严,有个归属感和存在感,有个家庭成员的资格。
  老黄对名字异常看重,他觉得名字不仅是个符号和代码,起个好名字,无论对人,还是对动物和植物,都是永伴终生的事儿。老黄在给儿子起名时,就费了好多脑筋。他想让儿子如日中天,腾云直上,斟酌再三才叫了个天云。老黄顺着儿子的字辈儿索性给小京巴弄个天烟的名号。老黄对天烟这个名字酣然得意,他独自坐在沙发上,仔细端详着天烟活泼、天真、无忧的神态,不自主地笑了,笑得那么怡然,开心,灿烂,满足,晃着脑袋自享其乐,仿佛他发自内心的快意,与天烟的纯心融为一体,构筑了没有沟壑的天途。
  天云在北京家门口读的大学。大学毕业后追随女朋友去了沿海城市,离开了北京,也远离了老黄。老黄只有天云这么一个孩子。老黄舍不得天云,他不止一次问过儿子离他而去的缘由,甚至是苦口婆心地谆谆告诫天云“父母在,不远行”的古训,百般劝说天云慎重考虑,不能轻易离开北京。天云对老黄的回答肯定而简单,时代不同了,陈旧迂腐的训诫,已经不适用现代年轻人的生活理念,那些老的生活规矩,还有生活方式,该改的必须彻底改掉。何况自己的女朋友超级喜欢看大海的空阔,醉迷于海风轻拥抚柔的感觉,而且自己也不想活在这个拥堵的烟尘世界里,也想让肺部这架交换机少一些沉重的负担,呼吸点儿海洋上空飘着的新鲜空气,不让自己年轻的肺子过早地衰老。
  这是天云不在老黄身边无可厚非的理由。
  老黄听了天云的话,根本找不到反驳的最佳说辞,在矛盾和无奈的心态中无言与天云去抗争。老黄这把行将锈得泛黑的古铜锁,关不住天云,当然也锁不住天云伴随着恋人追寻清新环境的心。
  儿大不由爹,随他去吧!
  老黄的老伴儿三年前已经驾着烟云,由丝丝缕缕直扑九霄的青烟,化作了天堂的浮云。
  这是老黄一辈子的遗憾。
  老黄的老伴儿肺癌住院一年多。老伴儿住院期间,老黄两头跑着忙,白天守在岗位,晚上蹲在医院,但却没能完整地陪着老伴儿几个日夜。老黄在老伴儿身边的那几时,那几刻,揪心地亲历了老伴儿为了生命而挣扎的悲摧场面。老伴儿在病榻上躺也不是,坐也不行,折折腾腾地咳嗽不止,抽着长气,喘着,哼哼着,时而口吐鲜血,浑身瘫软犹如棉丝,多次张口欲言,本想和老黄说上几句一辈子也没说过的体己话儿,或者说是安顿后事的嘱咐话儿,但却无力启动双唇,只能在凹陷的眉眶里,冒着回味、担心、祈求和哀盼的目光,死死盯着老黄。那悲凉的一瞬间,老黄心如刀割。老黄十分清楚,这是老伴儿在用焦急的眼神向自己坦露放不下的心事,传递心里的忧惑和难言。每当看到老伴儿的这个样子,却顶替不了老伴儿承受病痛的折磨,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挽救与自己共睦同安的老伴儿的生命,老黄心如刀绞。
  当老伴儿带着无尽的眷思咽下最后一股“阳气”那个当口,老黄心泪俱碎。
  老伴儿撒手人寰。老黄将这种刻骨的终身愧疚,深深含在心里,尽量压着,忍着,控制着情绪的起伏。挂在脑子里清洗不掉的精神遗迹,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痛楚无比的滋味。
  老黄没退休前,回到家里喜欢一个人躲在静静的角落里,捧着从图书馆借来的环境保护类书籍,一看就是三四个小时,可他那时每一天都有一股子兴奋劲儿。这种兴奋劲儿的催化剂究竟是什么,是心灵的充实,还是价值的体现,抑或是无形的追求,老黄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给自己的心路确立目标定位。老伴儿活着的时候,早已走进了老黄的内心世界,三番五次地说他不是个志存高远的男人,只能“看小书”,不能“玩大志”。老黄从不争辩,淡定缄默,冲着老伴儿只是莞尔一笑。
  在老黄看来,世界这么大,人类这么多,生命这么短,如果人人胸怀宏图伟略,都抱着鸿鹄之志不放,那这个世界将成为一个无底的悬浮空洞。循着人生的图纸走,莫不如顺其自然,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好脚下的路。老黄这么多年一路走来,就是这样按照自己的人生逻辑准则,稀里糊涂地在混沌模糊狀态下蠕动前行,懵懵懂懂而又扎扎实实地趟过了大半辈子的人生长河。
  那个时候的老黄,没有天烟在面前哼哼唧唧地撒娇耍趣。每天在环境保护部门上班,桌子上堆着成本子的厚厚材料,电脑里存着密密麻麻的各种分析数据,忙得他血气倒流。一天从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趴在桌子上头不抬眼不睁。大气,水源,土地,草原,汽车尾气,行行业业、形形色色的环评环保资料,都得老黄和他的同事们逐一审阅。整天没完没了,好多人心存抱怨,天天纸上来纸上去的有影无踪,全是做的无用功,到头来,还是烟覆苍空压大地,尘染大气贯通城。而老黄却从不参与评点是是非非,对那些自己管不了的事儿,没必要瞎操心。老黄依旧心无旁骛,一心一意深锤细研自己的分内之事,在工作中享受着乐趣。
  老黄浑身抖着精气神儿。孤独,寂寞,空虚,难耐,无聊,这些让人郁闷的心境,哪个也没和老黄沾边儿。他整天徜徉在忙碌中,刺到他神经痛点的全是闷头工作的专注意境,累是累了点儿,忙而快乐,过得还算充实。
  老黄退休后,环境骤变。
  卸下了紧张节奏的老黄,刚开始感觉满身的紧箍咒脱壳儿了,轻松自在,走起路来都那么轻盈而洒脱。
  时间嘀嘀嗒嗒地推移。
  老黄在家闲居,三居室的房子,一人独享,空旷,廓荡。这对老黄而言,轻盈感刹那间又不见了,境遇发生的颠覆性变化,把老黄的生活秩序打破了,生物钟打乱了,生存状态出现反转。老黄这个时候才转过神儿来,自己和从前已然大不一样。这是他生活的转折,也是他生命的拐点。从喧嚣到沉寂,由忙碌到清闲,加上原来红火的三口之家当下仅为他一人支撑,总有一种天地悠悠、万籁俱静的感觉。气氛空灵,环境默宁,超出老黄退休前心里预想的边界值。老黄总觉得缺点什么,至于到底缺什么,他想不出所以然,只是觉得总有惶惑不宁之感,也没有一个恰当的词语能概述出他的心境来。   百无聊赖的老黄只好与天烟为伴,天烟忠诚地厮守在老黄身边,成了老黄精神的寄托和凭靠。天烟每天颠颠地跟随着老黄,或是趴在老黄面前,头尾蜷缩在一起,眼神却没有脱离老黄的视线,始终在老黄的脸上游移着。天烟跳动的眼神在老黄的心弦上还能弹奏出一点儿弩末之音,这让老黄空荡荡的心绪多少能得到一些慰藉。
  这些天,天烟一反乖顺常态,尾巴乱摇,焦躁不已,连续十几天从早到晚叫个不停。
  天烟汪汪地乱叫,仍然始终若即若离地彷徨在老黄的左右。
  这天,太阳还没下山,天烟叫得愈发严重。嘴巴朝天嗷嗷地吼着,撕心裂肺地四条腿蹬着地,转着圈圈,生怕地下冒出一股什么作用力,把它弹上空中。
  老黄一把将天烟搂在怀中,眼睛盯着天烟说,哎,你这个不懂事儿的宝贝啊,你和我在家多幸福啊!咱俩吃饱全家都不饿,怎么还狂呼乱叫上了呢?
  天烟歪着头,瞥了一眼老黄,仿佛完全听懂了老黄对它的责备,在老黄身上乱拱了几下,把头深深埋在了老黄的腋下,咕噜,咕噜,大口喘著粗气。
  老黄抱着天烟,把天烟举在窗前说,天烟哪,你是嫌弃困在屋子里憋得慌吗?是想去外边吗?你看看外面的大雾,那些高高的大楼是不是都在雾里啊?我告诉你啊,那不是雾啊,那是烟!
  天烟照例咕噜着,扬起头拼命地往外张望,身上的毛和皮都在不停地抖着。天烟的这番举动,是对外面天地空旷的向往,还是对楼宇之间烟雾的惊恐?老黄此时还真搞不明白了。
  老黄紧紧抱着天烟,回到沙发上又对着天烟念叨着,天烟哪,你知道吗?我一辈子在环境保护部门工作,整天老是整这个环评,管那个环保,可咱们家的女主人就死在肺癌上,就是随着尘烟升上了天空,你说是我没有用啊,是肺癌没法治啊,还是外边这些烟控制不住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天烟哼哧了两声,打了几声响鼻儿,在老黄怀里旋转了两个来回儿,把舌头伸了出来。不管天烟怎么转着身子,眼睛却一直瞄着老黄。天烟看老黄无动于衷,两只前爪开始扒着老黄的衣领儿,扒着,不停地扒着。接着,由扒着变成了捶打。
  老黄接着继续和天烟絮叨,天烟哪,天云也因为咱这儿烟大霾重,撇下咱俩走了,我现在只有你这个小宝贝在身边,你还不老实,老拽我的衣服领子,一点儿也不让我清静!
  天烟的头,顺着老黄的心窝蹭了几下,然后将整个头部架在了老黄的左胳膊弯儿上。
  老黄用右手轻轻地从头到尾摩挲了几把天烟洁白的绒毛,无奈地说,哎呀!天烟还真是听话,那咱们就到外边去看看吧!咱们走,不过我要戴上口罩,也得给你戴上口罩啊!你可别怕憋气啊!
  老黄和天烟戴着口罩,与大街上戴着口罩的人们一样,不一会儿就也烟雾缭绕般的不被看见了。
  我猜,他们是去了仙境了。
  作者简介:吕维彬,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高级政工师,现居北京。短篇小说《霸王殿》《小秘书》《祖父的神韵》《飘香的稻花》《纸灰的影子》《管闲事儿》等分别在《参花》和《青年时代》杂志上发表。
  (责任编辑 王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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