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与突围:网络流行语“打工人”和“内卷”的话语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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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 打工人;内卷;批判话语分析;话语权力
  中图分类号 G2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11-0006-08

1 绪论


  1.1 研究缘起
  随着移动社交媒体的普及和互联网在现实生活中的全方位渗透,网民的身份逐渐由被动的文化接收者向主动的文化创造者过渡,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网民开始自发地组织和创造出适应快消费社会极简信息需求的网络语言。得益于其形式简洁、内容丰富、意蕴深刻和通俗易懂的特点,这些网民自发创造的新式表达往往能轻易地收获读者共鸣,并迅速地在全网范围内得到大面积传播和推广,从而形成一定的网络热度。网络流行词本质上是流行文化在互联网场域的一次二度流变,是公共话语经过高度凝练后的一次集体迸发。作为当下网络媒介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网络流行词既是观测公众思想情绪动态、了解社会舆情变化的重要窗口[1],同时又影响着公众的表达方式、行为范式和思维模式。
  2020年12月4日,《咬文嚼字》公布了2020年十大流行语,“打工人”和“内卷”这两个词经过一系列的征集、投票和评选,最终在一众流行词中脱颖而出,一齐上榜。有别于历史事件类的客观事实,流行语作为语言载体倾向于记录“主观事实”,即关于现实的公众想象和集体欲望,是大众对当下社会生活的“理解、认识和确信”,是一种社群立场的社会记忆表述和记录[2]。
  本文基于批判话语分析代表人物费尔克拉夫的三维分析模型,通过文本挖掘的方式对2020年10月20日—2021年1月20日期间新浪微博用户发布的“打工人”和“内卷”相关微博进行爬取、整理和分析,试图从文本实践、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这三个层面剖析以“打工人”和“内卷”为代表的网络流行语生成和传播的动力机制及其背后隐含的社会权力结构的嬗变。
  1.2 关键概念
  1.2.1 网络流行语
  伴随着电脑、移动电话等移动终端的普及和无线网络、蜂窝数据等通信技术的升级优化,人们的社会交往活动逐渐从线下移步线上,而传统的面对面的交流方式也逐渐被网络上的跨时空互动所取代。基于此,一种新的语言形式——网络语言应运而生。网络流行语是现代语言系统下的一个重要分支,不同于传统的平面语言,网络流行语先天地依托于互联网这一不可割离的平台——诞生于互联网,传播于互联网,应用于互联网。
  在网络流行语中,流行词又呈现出独特的面貌:不同于表情符号、表情包、语录、段子等类型的网络语言,流行词的呈现方式主要是形式简洁、结构简单的词汇,且会在一定时期和一定范围内被公众广泛传播。
  从本质上来说,网络流行语是以娱乐方式出现的一种公共话语,它表达了网民对现实的关注,构建起了网民间的文化认同和社会共识,同时也度量了官方舆论和民间舆论的之间的话语权争夺程度[1];从功能学的角度来看,网络流行语作为一种脱胎于互联网和后现代社会的语言形式,兼具语言本身的表情达意功能和大众文化催生出的娱乐和社交功能;从传播价值的角度辨析,网络流行语在生成和传播的过程中主要具备以下几点特征及优势:1)形式简洁,理解门槛低;2)内涵深刻,易引发共鸣;3)结构灵巧,方便二次创作。总而言之,网络流行语既是一次以语言为门票的群体身份聚合,也是一场以话语为武器的集体情绪宣泄,是当代舆论生态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1.2.2 批判性话语分析
  话语是后现代主义哲学思潮中的重要概念。话语及其相关理论脱胎于语言学领域,却又旨在“全面摆脱以语言定位为唯一导向的理论探讨,转向言语与历史、文化、社会、政治、制度、阶级和性别的交叉互动研究。”与话语概念相对应,话语分析作为一种扎根于后现代哲学的质化研究方法,明显区别于传统语言学分析手段,它主要研究人们如何使用话语,如何构建话语的社会意义[3]。
  作为一种质性研究方法,话语研究一度广泛地应用于语言学领域的相关研究,而话语分析如今在传播学领域正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和应用。从发展历史的角度来看,话语分析经历过一次从语言学向度到社会学向度的“语言学转向”;从研究对象的角度看,上至以新闻文本为代表的政治性话语,下至以口头文本为代表的群众性日常语言,话语分析研究的对象早已超越了代表主流叙事的政治、宗教、科学、哲学类文本,拓展和延伸到了各个层级的语言实践;从研究流派来看,曾有学者认为,话语分析按照研究向度划分可以分为描述性和批判性研究两大类,前者重视对文本内容和结构的剖析,后者则将目光从单纯的语言学向度解放出来,转向文本背后发生作用的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4]。近年来,批判性话语研究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而英国语言学家费尔克拉夫则是这个领域的突出贡献者和集大成者。
  费尔克拉夫提出的批判性话语分析三维框架将批判社会学与语言学结合起来,认为一次话语事件是由文本、话语和社会三个维度的实践构成的有机整体:文本向度是对语言学的继承,主要研究文本的内容与结构;话语向度作为连接文本和社会向度的桥梁而存在,研究话语的生产、分配与消费;社会向度则是话语分析的终极归宿,探究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与话语实践的互动关系。
  1.3 理论基础
  话语/权力理论:费尔克拉夫在其著作《话语与社会变迁》中有关话语研究的理论深受法国哲学家、思想家米歇尔·福柯的影响。1970年,福柯在其就任法兰西学院院士的演讲《话语的秩序》中首次提出了“话语即权力”这一哲学论断。在其随后有关系谱学的研究中,话语权力理论得到进一步巩固和发展,并影响了包括费尔克拉夫在内的众多学者。根据福柯的话语/权力理论,权力与话语彼此联系,不可分割——一方面,权力通过话语发挥作用,话语是權力行使的工具,是权力关系装置的组成部分,其运载并生产权力;另一方面,话语是权力的结果,“权力形成知识,生产了话语”[5]。
  1.4 研究设计
  1.4.1 研究对象   作为社会舆论和公众意见的晴雨表,流行语总是在不断地更新迭代,而每一段时间的流行语都反映了这一时期的经济社会发展状况和人民群众的心态情绪。《咬文嚼字》编辑部每一年年末都会通过读者征集、网民投票和专家、媒体评选决定出本年度的十大流行语,以此作为对当时人民文化生活的总结。在《咬文嚼字》发布的2020年十大流行语中,有两个词语因为其贴近生活和反映现实而尤其为广大网民所熟知和常用——“打工人”和“内卷”。
  “打工人”一词的蹿红最早可追溯到2020年9月22日,当时一位网名为“抽象带蓝子”的网友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自己要出门打工的自拍视频,并配文:“勤劳的人已经奔上了塔吊,你却在被窝里伸了伸懒腰,你根本没把自己生活当回事儿。早安,打工人!”该视频一经发布,迅速收获大量关注和转发。在随后的几周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打工人”为标签发布鼓励大家努力工作的短视频, 并衍生出许多朗朗上口而又让人过目不忘的标语式口号,如:“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都是人上人!”“开公司,发工资,迟早混成乔布斯”“打工可能会少活十年,不打工你一天也活不下去。”话题“早安,打工人!”更是冲上微博热搜,并迅速以雨后春笋之势在微博、朋友圈、抖音等社交平台疯狂刷屏。
  与“打工人”几乎同时走红的还有“内卷”,又称“内卷化”。不同于“打工人”这一由网友自发创造并生成的复合词汇,“内卷”一词早已存在,且它原本是人类学的一个术语。内卷化最早由美国象征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茨提出,他在研究农耕经济的过程中总结出“农业内卷化”这一概念,即不断将劳动力投入至水稻种植等劳动密集型产业里,从而无法将农业生产延伸为更具经济效益的工业生产的现象。在此之后,美国历史学家杜赞奇进一步提出了国家政权内卷化的概念,进一步拓展了内卷一词的外延。时至今日,网友口中广为流传的“内卷”则演变为对现下各行各业竞争日益白热化现象的统称。
  1.4.2 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的是話语分析的质性研究方法,所参照的理论模型则是英国语言学家诺曼·费尔克拉夫的批判话语三维分析模型,包含文本实践、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三个研究向度。
  在此基础上,本文在进行文本层面的话语分析时采用了基于大数据的文本挖掘方法,利用网络爬虫技术抓取网页信息并对收集到的信息进行整理、分类和可视化处理,旨在从海量且无明显规律的文本中提取出有效的显性信息,帮助理解研究对象在文本层面的话语实践。
  与传统的社会语言学家不同,批判的语言学家认为语言不只是社会过程和结构的反映,它同时也建构了社会过程和结构,而批判的语言学的主要任务之一就在于透过意识形态等方面的遮蔽,在广泛的社会文化生活过程中重现、诠释或解读文本与话语的真实意义[6]。借助于费尔克拉夫的三维分析模型,本文将对“打工人”和“内卷”相关文本的内容、生产和解释过程以及社会背景进行分析,力求再现和揭示网络流行词背后的时代动因。

2 “打工人”和“内卷”的传播现状


  2.1 样本检索方式
  以下是具体的样本检索方式:
  1)借助百度旗下的数据分析平台“百度指数”分别搜索关键词“打工人”和“内卷”,获取这两个词在过去一年内的搜索指数,并由此初步推断这两个词的流行高峰期。
  2)观察“打工人”与“内卷”的“热度高峰”重合时间段,然后利用Python截取这一时间段内新浪微博平台上所有包含“打工人”和“内卷”的微博,同时爬取相应微博发布者的基础信息。
  3)自建两个语料库,分别存储在上一步骤中获取的微博内容和用户信息,供后续分析。
  2.2 研究样本总体
  作为全球最大的中文搜索引擎,百度为广大网民获取知识信息、了解新鲜资讯提供了一个便捷的平台。与此同时,网民在百度的搜索和浏览记录也反映着一定时期的社会热点和大众关切。百度指数是百度旗下的一款数据分析平台,依托于百度海量用户的行为数据,百度指数为用户提供对特定关键词进行流行趋势研究、需求图谱建构和用户画像勾勒的服务。
  在百度指数输入关键词“打工人”和“内卷”后,这两个关键词的搜索趋势折线图(图1,图2)显示过去一年中百度平台上关于“打工人”和“内卷”的搜索最早分别始于2020年10月20日和2020年4月15日,且两个词的搜索高峰期均出现在2020年10月之后。
  为降低时间变量对数据分析结果的影响,同时为控制样本容量过大可能带来的数据爬取难度,本文最终通过随机数生成的方式从2020年10月20日至2021年1月20日为期三个月的时间内随机抽取了30天作为爬取样本微博的时期,对这30天新浪微博上所有包含“打工人”和“内卷”的微博进行爬取,并以此为研究样本,因为这段时间是“打工人”和“内卷”搜索高峰的一个大致重合期。
  利用python对2020年10月20日—2021年1月20日期间所有包含“打工人”和“内卷”的微博及其发布者的基础信息进行爬取后,最终得到了518 352条相关微博和345 472名用户的基本资料。依据以上数据,笔者建立起一个关于“打工人”和“内卷”的相关微博及发布者资料的数据库。
  2.3 “打工人”与“内卷”传播简况
  在对包含“打工人”和“内卷”的微博进行爬取时,笔者同时也对微博发布者的基本信息进行了采集,包括网名、地区、发博总数、关注数、粉丝数等,最终建立起一个涵盖所有样本用户基础信息的语料库,并将样本用户的地域分布情况以柱状图的形式呈现出来,如图3所示。
  统计数据显示,“打工人”和“内卷”的主力用户集中分布在经济较为发达的中东部和沿海地区,西南、西北、东北以及东部和南部的个别省份使用这两个流行语的微博用户较少。由图3可进一步得知广东省和北京市的使用者最多。除海外地区之外,国内使用“打工人”和“内卷”人数最多的前9位省市从高到低依次为:广东省、北京市、江苏省、上海市、浙江省、山东省、四川省、湖北省和湖南省,其中不含西部城市。   此外,百度指数生成的用户画像显示使用“打工人”和“内卷”的人多为20~39岁的青壮年(图4)。结合微博上使用“打工人”和“内卷”的用户分布密度与各省市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基本呈正相关的关系,可以推断使用“打工人”和“内卷”的人多为在经济发达城市就业或学习的青壮年群体,这类人通常接受过较好的教育,且热衷于获取和关注互联网资讯,追踪社会热点的时效性高。




3 “打工人”和“内卷”传播的话语分析


  3.1 文本分析
  依据已有的“打工人”和“内卷”相关微博数据库,笔者继续对出现在微博中的相关词汇进行了统计,分别得到了相伴“打工人”和“内卷”出现的240 275和72 589个词条。在排除掉大量无实义、不完整和低相关度的词条后,笔者最终筛选出出现频次最高的“打工人”和“内卷”相关词汇各50个,并利用数据可视化工具pyecharts对其进行了可视化操作,得出了近52万条样本微博中相伴“打工人”和“内卷”最常出现的关联词汇云图,如图5、图6所示。
  在此基础上,笔者进一步按照动作、情绪的分类标准对“打工人”和“内卷”相关高频词汇进行了梳理和对比,制作出表1、表2,以便更好地分析样本微博用户在使用这两个词汇时的语境差异和情绪趋向。
  3.1.1 共通性
  观察表1,可以发现“打工人”和“内卷”存在一些重合的动作类相关高频词汇,如“工作”和“加班”。两个词的其他相关动作类高频词也呈现出一种较为一致的图景:在“打工人”相关微博中出现频次仅低于“工作”的“努力”虽然没有作为高频词汇出现在“内卷”相关微博中,但伴随“内卷”高频率出现的“拼命”一词实际上是对“努力”这一工作强度的进一步深化,二者都投射出一个兢兢业业甚至疲于奔命的高强度劳动者形象。而在对包含“休息”和“猝死”两个关键词的相关微博进行检索后,笔者发现这两个关键词也不约而同地构成了对当代工作环境的写照:
  1)“打工人”相关微博中谈及“休息”的发帖:
  (1)记录一下现在才结束工作的自己,打工人的不易,明天一定一定要好好休息吃顿好的补偿一下自己[泪][泪][泪](2020-12-18 22:46:45)
  (2)果然打工人不配休息,一休息就生病么。短短三四个月,感冒两三次,肠胃炎,扁桃体发炎一个接一个来。关键是病还挺体贴,从来不在上班的时候生病,一休息就生病一休息就生病。(2021-01-03 10:14)
  (3)没想到这么快假期就要结束了,感觉还没有睡够没有休息够呢,无比的悲伤呀[允悲]。今天给猪猪把猪窝好好打扫了一下,算是给假期画了个句号叭,明天又要成为一名苦逼的打工人了哈哈哈!(2021-01-03 22:49)
  (4)从28号上到今天,上到想吐 年终,年结,年报月报 未来还要一直上到八号,才有休息 2021年开头,打工人就这么艰难吗。。。。(2021-01-03 22:52)
  2)“内卷”相关微博中谈及“猝死”的发帖:
  (1)每次通宵或者熬夜后就会身体不适心律紊乱,然后第二天一定会看到大学生猝死的新闻,这些就像在警告我:下一个就到你了。也不知道多少次和朋友调侃说卷无止境,可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投入到轰轰烈烈向前滚去的内卷洪流。(2020-11-13 13:31:18)



  (2)#上海苹果代工厂临时工讨要返费#这就是shzy吗 [爱]了[爱]了 最近又是猝死又是讨薪又是内卷的 这让我产生了生活在19世纪工业时代欧洲小说里的错觉 不说了 打工是命 別说地冠冕堂皇的 要是有条件 谁996啊(2020-12-20 5:08:52)
  (3)对于拼多多23岁员工加班猝死一事,拼多多给出的官方回复是“你们看看底层的人民,哪一个不是用命换钱,我一直不以为是资本的问题,而是这个社会的问题,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 转发理由:奋斗逼内卷人离我远点,要卷你去卷,我只想躺着[可怜](2021-01-04 12:06)
  (4)内卷成这样,年纪大的要裁员,年纪轻的996007猝死,还是中国人太多。(2021-01-04 11:06)
  分析“打工人”相关微博中谈及“休息”的发帖可以发现,当人们在谈论工作时,说话者往往呈现出一种抗拒的心态,具体表现为会在自称“打工人”的同时在前面或后面加上“苦逼的”“艰难”等形容词或副词作修饰语。同样,梳理“内卷”相关微博中有关“猝死”的发言也容易发现,发言的工薪族和学生对于内卷这一看似毫无止境的内耗性竞争是排斥的,但与此同时大家又不得不以牺牲休息时间和身体健康为代价参与其中。由此可见,“打工人”与“内卷”的使用者在社会身份上呈现出一定的共通性:多为上班族和学生族,都面临着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压力。



  3.1.2 差异性
  由表2可以看出,用户在使用“打工人”和“内卷”时所传达出的情绪存在较大差别:“内卷”相关情绪类高频词汇多表达消极和负面的情绪,如“压力” “焦虑”“痛苦” “扎心”等,而出现频次最高的“失败”一词则带有更为强烈的失意色彩。相较之下,“打工人”相关情绪类高频词汇则给出了较为积极和正向的情绪反馈。“快乐”和“幸福”体现出一种稳定且愉悦的心理状态,“元气”和“能量”展现出一种生机盎然、活力四射的精神面貌,而“期待”“希望”“勇敢”等词则洋溢着一种健康向上和自信果敢的心情。   3.1.3 关联性
  综合上述对“打工人”和“内卷”相关高频词汇的对比分析,同时由图7也可以看出“打工人”的搜索起始点明显滞后于“内卷”,可以初步推断二者之间隐含着一定的内在关联——“内卷”前期搜索指数的逐渐递增实质上是逐步紧张的工作和学习环境的显性体现,而当有关“内卷”的讨论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深陷内卷闭环的劳工阶层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最终掀起了一场以“打工人”为旗帜的集体宣泄,是经历了长期压抑后的一次话语权的爆发。
  3.2 话语实践分析
  3.2.1 原始语义的解构
  相比于“打工人”这一经过网友重新组合的偏正结构名词,构成“打工人”完整语义的“打工”和“工人”更为大众所熟悉。“打工”一词最初指临时性的工作,且常常特指外出做工。回顾中国过去几十年的发展,城市化的进程始终伴随着农村劳动力向经济发达地区的大规模转移。在城乡二元经济结构的背景下,“工人”一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蒙着一层黯淡的阶层色彩——工人无形中与农民工划上了等号。当人们提及“打工”或“工人”时,言语背后都隐含着一种对于低水平劳动力的轻视,“工人”一词也相应地一度处于职业链的底端。但经过数十年的变迁,如今的“打工人”已经演变为对所有从事体力劳动或技术劳动的人的统称。从某种意义上说,“打工人”目前的流行语义虽然与其原始语义有所出入,但确是对过去语境中暗含的阶层歧视心理的一大突破与矫正。
  与“打工人”类似,“内卷”的内涵和外延也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经历了数次变迁。“内卷”一词在发明之初是被人类学家用来解释一个社会或组织陷入停滞性发展阶段的原因,但在当前的语境下,“内卷”逐渐成为社会上高密度竞争的代名词。相较于过去对特定经济现象的客观描述,现在的“内卷”更多承载了大众在争取有限社会或文化资源时的主观焦虑,其适用范围也由农业、经济拓展到教育、婚恋、科研、行政各个领域。
  3.2.2 多重话语主体的助推
  在福柯看来,权力在本质上是一种力量关系,而且是动态的。处于权力关系场域中的主体不是“无助地臣服于固定不变的权力体系之上,而是自由地存在于权力关系场域中,自由是权力发挥作用的前提,主体位置的改变取决于对知识和权力技术的把握”[5]。在互联网的语境下,话语权力在新媒体时代所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流动状态。来自普通大众的话语构建了一种多向度、多层次的复调式话语叙事,各权力主体在文化的抵抗与“收编”、话语的限制与突破的不断博 弈中消解过去单向度的主流意识形态霸权[7]。
  在“打工人”和“内卷”的传播过程中,推动它们不断开辟更多话语高地的话语权力主体主要经历了三重递变:二者的流行语义最早由身为普通大众其中一员的自媒体提出并使用,之后经由代表官方意见的主流媒体进一步推广定性,然后众多拥有一定粉丝数量的网络大V或娱乐明星也开始频繁采用。最后,流行词的使用主体回归到普罗大众。至此,“打工人”和“内卷”的流行语义成功实现了一次先自下而上、而后自上而下的全方位铺排,并凭借其高传播度一跃成为2020年的年度流行词。
  3.2.3 话语滥用之后的失语
  回顾“打工人”和“内卷”在媒介舆论场上的这次异军突起式走红,可以认为这是一次民间话语与官方话语的“强强联合”,是民间话语实现自下而上突围的一次可观实践。但在欢呼其占据舆论制高点的同时,我们也应当警惕并反思它们在后期的传播过程中所显现出来的语义泛化和滥用现象。



  随着“打工人”的概念从狭义的体力劳动者拓展到对所有劳动者的统称,越来越多以娱乐明星和网络红人为代表的非传统意义上的上班族也开始以“打工人”自居。与此同时,随着内卷的指述对象一步步从小农经济、国家政权外溢至教育、婚恋、行政等各个方面,“这个世界太卷了”似乎成为了部分人消极逃避正常竞争机制的万能脱辞。当“打工人”和“內卷”的概念外延无限扩大,其发展的终点必然是其内涵的萎缩;当使用“打工人”和“内卷”成为一种不假思索的惯性修辞,其所指意义中反思性成分将变得越来越稀薄;当任何人都可以以“打工人”自侃,以“内卷”自欺的时候,这两个流行语本身却会成为一个主体中空的空洞能指[2]。
  比语义的泛化和虚无更值得警惕的是,这场集体狂欢中看似掌握了话语权的工薪阶层却仍然处于不被关注和失语的状态。利用“打工人”的标签为自己争取话语权和认同感的实际是占有一定文化资本的白领群体,而真正从事繁重体力劳动、支取微薄收入的“打工人”却在这场盛宴中不见踪迹。
  3.3 社会实践分析
  无论是“打工人”这样一个脱胎于日常用语的身份定位型流行词,还是“内卷”这样一个由人类学专业术语演变而来的现象总结型词汇,它们本质上都诞生于特定的历史背景,且都传达出特定群体的集体诉求。在分析这两个词的生成和传播机制时,其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及其背后所隐含的权力关系是不得不考虑的重要因素。
  3.3.1 竞争压力下的情绪出口
  早在“打工人”和“内卷”流行之前,网络上就已经出现了“屌丝”“社畜”等普通人用来自我解嘲的流行用语,由此兴起的“屌丝文化”和“丧文化”也一度俘获众多平凡青年人的归从和追捧,成为一个时期的社会心态标签。距离“屌丝”和“社畜”在互联网社区的风靡过去不久,“打工人”和“内卷”又迎头赶上,成为新历史语境下大众自嘲自侃的情绪泄洪口。不同的是,曾经自称“屌丝”和“社畜”的人中绝大部分是真实处在社会底层、不受主流舆论关注的边缘人士,而如今在“内卷”的浪潮中振臂疾呼的“打工人”们却不一定是传统意义上的体力劳动者。相反,撑起“打工人”这面旗帜、掀起反思“内卷”这场风潮的主要参与者通常是接受过良好教育、占有一定社会资源的青年白领群体。相较于社会地位、收入水平、文化程度“三低”的“屌丝”群体,新时期的“打工人”   面临的是全新的困境:一方面,面对社会福利制度尚不健全、就业形势日益严峻等旧问题,以及“996”工作模式的普遍化、社会阶层固化与不平等进一步加剧等新问题,白领群体基于自身晋升困难、劳动权益难以获得保障、暴露于潜在的经济与健康风险却又无力改变,从而不得不继续从事日益常态化的过度劳动的处境;另一方面,由于高等教育文凭在近年来愈发陷入通货膨胀化的趋势,社会竞争的压力并未伴随着全民教育程度的普遍提高而得到抑制,反而被不断地加剧[8]。
  面对日益加剧的学业和就业竞争压力,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当代媒体用户无力改变现实局面,但又迫切寻求一个释放压力、缓解焦虑的出口。在此背景下,兼具匿名性和互动性的移动社交媒体便成为三维现实之外最佳的意见交流区和精神栖息地。当北大学生边骑车边用电脑的图片刷屏网络时,一场关于“内卷”的集体焦虑就此爆发;而当大专博主“抽象带蓝子”用一句“早安,打工人!”填平学历普通带来的的身份沟壑时,亿万普通劳动者原本疲软的神经又迅速被挑起,开启了以自嘲为外衣的自我激励。
  无论是对当下的环境表示不满或无奈,还是在认清困境后对自我处境的正视与接受,有关“内卷”和“打工人”的讨论都为网线背后进退维艰的真实个体提供了一个情绪宣泄的有效出口。
  3.3.2 劳动异化下的自我回归
  在前文里对“打工人”和“内卷”相关微博的文本分析中,“996”“加班”“拼命”“猝死”等相关高频词汇十分引人注目。事实上,在过去一年纷繁复杂的热点资讯中,不乏各种企业员工或在校学生因为高强度任务而面临健康甚至生命威胁的社会新闻。频繁见诸报端的此类新闻日益凸显出现代社会的劳资矛盾。深陷“内卷”怪圈的各色“打工人”,不仅面临着未来扑朔迷离导致的精神流浪,更有可能遭受工作条件恶劣带来的生理病疾。归根结底,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迷失最终引发的将会是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背离和劳动同生产行为的割裂,即劳动异化。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首次提出了劳动异化的概念,并从两个方面考察了劳动的异化行为,分别是工人与劳动产品这一统治他的对象的关系,以及在劳动过程中劳动同生产行为的关系。在讨论后者的异化时,马克思如此写道:劳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的东西: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9]。反观我们目前所面临的困境,不难发现:尽管距离马克思提出劳动异化理论已经过去了近两个世纪,而在这期间资本主义已经扩张成为整个人类社会最基础、最核心的系统,但劳动异化仍然是当今社会的一个未解难题。“内卷”一词的语义变迁和流行正是对这种迷局的反思,而“打工人”一词的提出和盛行则是以自嘲和自勉的方式试图走出当下的這种困境。面对内卷化背景下有限的社会资源和狭窄的上升通道,“打工人”式的自我开解与勉励恰恰是走出内卷闭环,实现精神递归的有益尝试。

4 结论


  基于批判话语分析代表人物费尔克拉夫的三维分析模型以及福柯的话语/权力理论,本文在自建语料库的基础上分别从文本、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三个层面对“打工人”和“内卷”这一组流行词背后的社会文化背景和权力关系动态进行了探微式分析。分析发现,“打工人”和“内卷”两个词的流行存在一定的内在关联:一方面,白热化内卷的背景下“打工人”的身份觉醒是一种必然;另一方面,“打工人”式的自我调解和自我接纳则是走出内卷困境所必经的精神回归之旅。这两个词的交互走红是对当下同辈竞争加剧和劳资矛盾突出这一现实的写照,同时也反映了普通劳动者在面对上升困境时的积极心态。与此同时,面对高度“内卷化”的现实环境,社会各界劳动者选择以在互联网平台上为自己贴标签、喊口号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和表达自己的诉求,这是话语权力自下而上寻求突围的一次有益尝试。但这次突围在后期显得后劲不足,逐渐面临语义泛化的危险。由此可见,话语秩序的重建是一个漫长且坎坷的过程,仍然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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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探究老化过程中固废填料的加入对改性沥青抗疲劳性能的影响,进而分析固废填料对改性沥青老化行为特征的影响。本研究基于赤泥、粉煤灰、硅藻土以及常规矿粉填料制备了4种改性沥青胶浆,在未老化、长期老化两个阶段分别进行线性振幅扫描试验,采用4种疲劳评价指标(累计疲劳损伤D(t)、完整性指数C(t)、应变敏感程度B值和疲劳寿命)评价疲劳性能,并提出老化-疲劳性能衰变指数来表征老化对沥青胶浆带来的负面作用。研究表明:填料的加入会降低原样沥青疲劳性能,但可以改善沥青胶浆经历老化历程后的疲劳性能,即可以提升胶浆的抗老化性
2020年,疫情的来袭为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在隔离政策要求下,商铺闭店、旅游限制等措施也对印刷行业的表现产生了影响。但印刷行业专家对未来始终保持着谨慎但乐观的态度,因为改变带来的不仅是冲击,更是书写未来的新机遇。举例而言,宅家经济让更多人的生活重心转向线上,加速了电子商务的发展。商务部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网络零售额年比增长高达174%。而电商爆发式增长会带来包装、标签等领域的更多需求,为印刷行业带来更多发展空间。
Adobe Illustrator是一种应用于出版、多媒体和在线图像的工业标准矢量插画软件,作为一款非常好的图片处理工具,Adobe Illustrator广泛应用于印刷出版、专业插画、多媒体图像处理和互联网页面的制作等,也可以为线稿提供较高的精度和控制,适合生产任何小型设计到大型的复杂项目。今天我们来了解一下如何制作专属的图案画笔。
从不干胶标签、套标和包裹用的标签,以及窄幅包装到轻质纸盒,混合技术的生产应用范围不断扩大。与此同时,伴随应用范围的扩大,市场也变得越来越接受这种技术,对其需求越来越高。Industrial Inkjet (IIJ)董事总经理约翰·科拉尔指出:“显而易见的是,标签市场已将混合印刷技术作为当前‘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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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月8日,“中国制造2025”规划提出要实施智能制造工程、制造业创新建设工程、工业强基工程、绿色制造工程、高端装备创新等五大工程,其核心是实施智能制造工程。3 D打印以智能设计及制造为基础,与互联网和材料技术紧密融合,通过“分层制造、增量成型”的加工方式满足人们对实体物品的个性化、定制化需求,被认为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重要引擎。
目前,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将集体记忆放置于新媒体环境下进行研究,研究成果也逐年增多。利用文献计量法对2009-2020年间CNKI上有关集体记忆领域的162篇期刊文献进行知识图谱分析。采用数据可视化分析工具CiteSpace与定性的研究方法相结合,从发文量与热点变迁、关键词共现图谱、突现词图谱三方面,总结我国集体记忆研究在新媒体环境下的发展现状。同时将新媒体视角下集体记忆研究的主要内容分为三个方面,并且梳理集体记忆研究在研究方法与研究对象上的新趋势,以期为该领域的研究提供借鉴。
关键词 短视频,具身性,身心交互,场域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13-0006-03  在当前移动传播时代,短视频作为多元内容的载体发展飞速。根据第47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达8.73亿,占整体网民的88.3%。短视频用户的增长,促进了短视频生产者对多种题材内容的创作。  目前国内较少有学者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