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晚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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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晚,西安交通大学书法学本科在读,1998年生于湖南。

车辙——记一次父亲开车从湖南到陕西路上


  一座地平线以下的小城,起伏的山丘
  是重复盖在人们身上的雪,日照的长度
  短于两条铁轨的间隙。词语
  是真菌,其余是霧,是含糊不清的方言
  让人怀疑这里有过爽朗的爱情:江畔是
  弯垂的祖辈和祖辈杀过的亡魂
  像满地工兵蚁,他们翻越高大的门槛
  只为将远处的食物带回巢穴,但我们变成
  雨季来临前,赶往高地的族群余绪
  任屋檐沉没在口舌的汪洋,我想
  被重新拆成零件,回填入那些山水
  后视镜每一帧都带有泥土翻新的气味
  母亲沉睡在后座,如回到
  自己的母体。曾有一部演我的剧本运行过
  像一场预报中的降雨,过早消散在漫长天际:
  腹部每一缕鼓胀,都曾被女主演
  小心装入那些小衣、小裤、小袜子
  直到果实完成最后的灌浆,那些褶皱
  完全展开,你捡起的皮球将送回另一双脚
  世界也可能与一个欢跳的女孩接驳,迈开大步
  只为踩中粉色的石板
  但我焦渴的母亲站在岸边,急于
  从故事中删除一行,或者一个趔趄的
  逗号,在真正燃起大火的年代写信
  每一笔都饱蘸殷红,像一道车辙
  犁开我身体板结的历史,播种苦闷的萌芽
  又在茎叶上刻出狭长花纹
  我坐你的车,从来不期望抵达
  轮胎碾过是我们密语的痂:水泥、松针、
  碎石子。偶尔柏油平顺,我们一口气
  开出很远

问刘十九


  酒杯多像一口被重新刨出地表的井:
  掉进去的密语、容貌和天色
  被人们故意倒空,又一再添饮
  曾经汹涌着灌满它的河道
  现在是躺进泥土的稀松暗流,身下
  踩定的地层总在下沉,相互碰杯的声音
  是大家还在黑暗中燃烧的确认:幕布拉开
  上场戏的余音在追光灯外匆忙撤退
  又或者水本身并未减少,只是
  生活的外壁坍塌成一圈疲软的肚皮
  是的,围坐的人仍一起吹它,让它
  膨胀,而现在这个宇宙太老,破洞太多
  酒酣发热的诸神纷纷褪下僵硬的甲胄
  父辈们向我展示这块忽然闪没的站牌
  我打开地图翻找:这究竟是途经的过去
  还是我尚未抵达的将来?

避孕药——给L


  一次粗枝大叶的欢愉把你们系在一起
  你试着爱他而他抱怨过量的酒精和
  更正的不及时。到如今,他仍这样疾首吗
  连接过你的茶杯,也要在桌上留下三声扣指
  旧西装总因跟不上身材变化而不再妥帖
  世间一半的法则他曾习得并收放自如,像
  对信徒演示鱼脱去水而飞翔的神迹……
  又为何留下低级的破绽:你们相谈甚欢
  他给的词足以开启你所有的唇去读,应该看到
  这关不上的电视机已在循环播放爱情的副本
  如这小城不曾出现在你们任何幻想中,街上
  行走的人早早曝光成一块反复搓洗的抹布
  很多时候只是想把自己展平,而不是折出
  新的东西:规避其中有更多鲜艳的预言
  你们曾打开巢穴,邀请他们从壁画上下来
  围绕圆桌坐好,每个人身上恢复一些色彩
  你能从我的祝福中读出什么?四面八方
  涌过来的欢呼把甲板抬起,水手们急于踮起脚:
  打捞他曾喂你吃下的那颗避孕药,沉没的走廊上,
  他的车铃仍然一遍遍擦拭你微弱的乳尖
  但你注定站在酒杯中偏外的位置
  像搏杀后的士兵围坐的篝火,过一夜
  就多一些青烟与灰烬,冷却在所有失血的梦边

上海注


  房子首先是它的住户:成排的,在湖边站着
  脸上泛起卡顿的波光。或者躺成一团:旧手机 的
  粗重按键,光就要从里面爆开:从各自的窗前
  领取一些月色,像领取洁净的大米、雪白的工资:
  往抽离的暗处填埋一段桂枝。是弄堂匍匐吗妈妈,
  为什么我看见身后是重叠的山水,眼前是途经的所有人?
  听说,在我们板结的鞋底垫张纸
  它也会慢慢渗出花纹

短 评


  我能从这四首诗中读出什么?四面八方。
  我们随着诗人,缓步穿越朴素的市井、踏过泥泞的山路、循着腥甜与沉郁的酒血交缠气味,最后隐隐听见角落里传来破败的喘息。李晚的诗歌是模糊的钴玻璃片,将它举在眼前,我们能看见原本朴素的生活被染色后的样子。鲜活的生活体验由此变得更富有层次,它的发源与流向逐渐清晰,而那些值得发现的细节也开始发出荧光,以独特的可能性映入我们的眼中。
  弄堂的背后是江南丘陵,身前是络绎的人流,而弄堂本身的体积似乎消失了,它回归成自然与工业文明的交界处,正如在鞋底与土地间垫的一张纸,轻薄而柔韧,它的形象是镁光灯投射到山水之前呈现的光尘。生命的源头通过精液和子宫来展现,我们嗅到人类的腥气,而生命的挣扎在小城的街头曝光,每一个人格都变成透明可见。透过他们的人像,我们看见皱褶。生活的皱褶又被泡在绿蚁酒中缓缓展开,变回史前的篝火在洞穴壁上的剪影,它们狂乱地舞蹈、欢呼,像狄俄尼索斯曾做过的那样。在酒神的狂欢中,最温柔的女性也会瞬间拥有勇气和力量,把国王的脑袋卸下来装在权杖上,她们纤细的手指上可以剥去的皮肤,撕裂成束的肌理,使鲜血喷薄。你还敢苛求所谓的贞洁吗?你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她白净的脸。   李晚把生活的体验剪碎,散乱地铺在地面上,当你躬身去观察的那一刻,你本人已经踏入了这奇妙的滤镜,四面八方的意识湍流席卷而来,在你的影子中形成旋涡。
  ——穆然 中国政法大学2016级
  李晚的诗歌具有一种非常陌异的介于及物性和不及物性之间的状态。四首诗歌都使用了“我”和“我们”这种指称,然而一旦我们试图寻觅这个言说者的身份、它的视角所在,就会发现这样的努力终将是一种徒劳。例如在《避孕药》中,观看的目光很难说从属于任何一个主体,这个主体是被取消存在了的,因为“我”把自己交付给了世界,达成了一种对绝对性的“物质”内在世界的迫近,从而破除了物质世界的内外之分。在物质的内部,我们捡拾起它被封存的记忆,像《上海注》,它近乎一种时光制图学,为物本身绘制记忆的经纬。
  而这四首诗中,我最喜欢的则是《车辙》。神奇的是它把山川大地的自然史同主体的意识史以匪夷所思的方式相糅合,以至于让人对这首诗应有尺度的把握产生幻觉:它让我们堕入迟疑,让我们在广袤崇高与渺小低贱之间游移,在宇宙无限和蜉蝣一瞬之间踌躇,祖先的历史在它可见的肉体上画出了一条逃逸线。
  ——陈浓 青岛大学2016级
  在本事与修辞的周旋中,李晚的措辞呈现出钝的特点,这种钝并非是语言力度的弱,而是一种暧昧,这主要体现在他苦心经营的比喻上:“酒杯多像一口被重新刨出地表的井。”在接下来的诗行中,他又将诗行精细地组织在喻体之下,酒杯与井互相置换与组合,综合而成奇诡的修辞效果。不过,这组诗更令我惊喜的是,作者并没有一味地停留在语言的雕琢上,而是不断地开掘不同的诗歌书写向度。《车辙》采用自由式的三韵体,有条不紊地整合并展开经验的碎片,将三韵体叙事的文体潜能比较充分地展示了出来。《问刘十九》将文本与标题勾连在一起,运用现代语境融化了白居易的名作,在不经意间达成了对古典文学资源的重构。《上海注》则采用精简的意象表达,短短八行,却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值得注意的是意象与意象之间的过渡,疏落有致,既不至于因为过于现实主义的联系失去诗意,又有某种微妙的关联将让意象切换的速度慢下来,沉淀到语境的幽微之中。这些诗显示出如此丰富的创作向度,且作者在每一个向度上都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成熟。但他似乎推迟了对自己风格的完成,尽管诗中不时出现的风格的指纹就足以让我们对他将来的创作充满期待,不过值得警惕的是,我们似乎仍有文学上的窥视欲,惯于从风格中去窥探作者的人格。诗歌本身可能是另一种现实,词语的现实。风格仅仅对个别诗人个别时期的作品有效,因為风格本身就是需要诗人冲破的枷锁。或许对于李晚,不完成本身也是一种写作的策略,他在不完成中不断地接近着那首未写之诗,那条未走之路。
  ——谈炯程 安徽师范大学2016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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