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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被“裹挟”的持枪人
三道沟青年点的夜色是可爱的，宿舍、食堂和加工厂在美丽的月光下，显得那么紧凑而又错落有致。男宿舍和女宿舍里闪着暗淡的灯光。男青年、女青年，有打扑克的，有洗衣裳的，有下象棋的，有看书的，也有疲乏了老早躺在被窝里睡觉的。宿舍后面的石砬子在月光里俊俏地矗立着，峭壁下的小河静静地流淌，三道沟青年点仿佛是在大自然中的一小块画板，被天然的画家涂抹成一幅山水画。即便是一幅山水画，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指导员防范的意识还是比较强的，打三道沟建点那天起，一直实行夜间站岗制，每天晚上必须有两个男青年站岗放哨，而且背着半自动步枪站岗。除了打靶之外，一律不发子弹。三道沟青年点的半自动步枪都有固定编号的，也就是说，枪是严格管理的，丢失和损坏了。是要追究重大责任事故的，如同军人和警察一样，枪是第二生命，容不得有一丁点儿的闪失。周小小和张跃进是新来的青年，前些日子刚刚经过步枪培训，也都打过靶，基本掌握了枪的常识和性能。今天晚上轮到他们两个头一次站岗了，接枪时按要求做好了枪支交接日志。晚上十点钟，是三道沟青年点熄灯的时间。熄灯的时间，也是开始站岗的时候，周小小和张跃进穿上毛衣到外面站岗。虽然是小暑的季节，但三道沟的夜里还是比较凉的，不多穿一点儿衣服，不足以抵御夜里袭人的低温。
周小小和张跃进离开宿舍开始巡逻。查看的第一个地方，是指导员的住处。指导员的窗帘是拉上的，两扇土灰色的窗帘没有拉紧，一束灯光从夹缝中钻出来。张跃进跷脚往里面望了望，小声说道，指导员自己喝酒呢！
周小小也跷着脚往里瞧了瞧，见办公桌上有一碟花生米，有一瓶启开的猪肉罐头，指导员手里端着铝暖壶盖儿喝着烧酒。那酒看样子是温烫过的，不然不会用铝暖壶盖儿盛酒的，因为周小小听老人说，喝凉酒，花脏钱，睡凉炕，早晚是病。
周小小和张跃进晃晃悠悠地溜达一圈儿之后，来到了食堂，觉得肚子饿了，想进食堂弄点儿吃的。两人一前一后地刚进去，见里面有人影晃动，而且还抽烟，烟头一闪一闪地像鬼火。周小小吓了一跳，张跃进从后面冲上来，端枪就喊了一声“不许动！”
乳名叫小石头的青年泰然地说，把枪放下，我们是奉指导员之命，来缴你俩枪械的！
这时爱吃杨树虫罐而获外号的羊剌罐，还有身材像《林海雪原》里的孙长腿和看过《红色娘子军》就得绰号的南霸天，以及当兵不够身高的金小个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张跃进和周小小一时蒙圈了，真以为是指导员派来收枪的，就要把枪交了出去。
小石头说，周小小，你的枪不用交了，该站岗还站你的岗，我们只需要张跃进带着他的枪跟我们走。但是，你周小小也不能啥也不干闲溜达，你得把食堂前面那口烧热水的大锅灶点着，多添些水，老老实实等着我们回来，不许你接触任何人也不许和任何人说话。
羊剌罐过来递给周小小一盒火柴，说，没啥大事儿，你就摸黑干点儿力气活儿，抱点儿木头柈子，打几桶水，然后点火烧水。等我们回来了，好好犒劳犒劳你。
小石头、孙长腿、南霸天、羊剌罐、金小个子五个人带着张跃进走了。
周小小心里有些画魂儿，琢磨不出他们把张跃进带走干啥去了。为了探出个究竟来，周小小悄悄走出食堂，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看他们往哪儿走。跟了一小会儿，见他们直接往三道沟的出口走了，就更加蒙圈了，只好掉头往回走。到食堂门前抱了木头柈子，弄点儿引火柴把锅灶点着，又到井边摇辘轳打了几桶水，倒进锅里，人呢就又躲进了食堂摸黑去找吃的。能管饿的东西一样没找着，除了咸菜就是油盐酱醋，能吃的都锁进了柜子里。周小小无奈地说了一句，这穷食堂，连喂耗子的东西都不留一点儿！
周小小背着枪再次走出食堂，往大锅灶坑里又扔了两块木头柈子，饿着肚子四处查看。走着走着，走得有些累了，就恨起了小石头那帮人。干啥把张跃进整走啦，两个人在一块儿好歹能唠唠嗑、说说话啥的，一个人这么走，若真的遇到了特务，咋对付呀，枪里又没子弹，拼刺刀也拼不过特务，特务肯定是受过特殊训练的，白白的被特务整死了，恐怕连个烈士也当不上的。由于莫名的恐惧，加之三道沟浓重的凉气，周小小将半自动步枪的刺刀打开，像鬼子进村一般猫着腰又迂回到了大锅旁，蹲在灶坑前借着火光壮胆和取暖，一分一秒地挨着时间，等待着所谓的“犒劳”，尽管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犒劳，但羊剌罐说的话，他还是相信的，因为羊剌罐对青年崽子总是伸出援助之手，拉兄弟一把的。
二 夜里两声枪响
能把张跃进整走，小石头等的就是这一天，盼的就是张跃进和周小小站岗的这一天晚上，他们要实施他们的打狗计划。打狗的主意是朝鲜族金小个子的鬼点子，如何能打着狗和到什么地方去打狗，金小个子最清楚。因为有一天金小个子跟南霸天路过二里半六队的时候，到老农家的菜园子去偷黄瓜，被狗毫不留情地撵了出来，还险些被咬着，气得金小个子弯腰装作捡石头，吓退了狗。那时他的脑袋里就计划着一定要吃那狗的肉，私下里不停地跟南霸天商量此事，不断策划要哪些人参加，用谁站岗的枪。子弹呢，由南霸天去弄，因为南霸天的父亲在部队是团长，弄几发子弹不成问题。就这样一二三地设计起来，并说让小石头当总指挥，因为小石头脑子机灵，人又鬼道，很会拢络人，啥事考虑得比较周到。更重要的是，他跟班长裴军关系好，裴军又跟排长金哲奎关系密切，一旦有点儿风吹草动或者出点啥事，能抓住救命的稻草。最最重要的是，裴军和金哲奎那两个人护犊子，从不出卖弟兄，有智慧，能瞒天过海，把小石头拉入伙，就不愁没有退路。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的，打狗的事就出炉了。小石头当然也被拉下了水，理所当然地当了头头，自然而然地行使了指挥权。用他能说会道的嘴皮子，拢络该拢络的人，并说只要是张跃进和周小小站岗，就是打狗之日，吃狗肉之时。
张跃进一路上被蒙在鼓里，枪呢在金小个子手里。張跃进总担心枪出问题，一刻也不放松警惕，紧紧跟在金小个子的后头。一路上几个人是不声不响地走着，出了三道沟路口，再往山下走，就进入二里半大队的领地了，下个坡就是六队，这半夜三更的去干啥呀？更让张跃进纳闷的是，他们怎么不说话呢，有什么事情让他跟着走却又背着他呢？张跃进突然意识到，如果是偷东西的事情绝对不参与，持枪抢劫的事情死活不能干，杀人放火的事情打死了也不做——张跃进心里装着这三条绝对不越过的底线。忽然间张跃进又想，是不是去什么地方打野猪哇，听说有的生产队的地被野猪拱得一塌糊涂。可是野猪不是都打绝了吗，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呢？张跃进边走边胡思乱想的，人呢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到了二里半六队。 小石头嘘了一声，让大伙停下来，说，现在开个战前动员会：前边就是老农家，老农家窗户下面是狗窝，今天晚上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打那条狗，那条狗曾经差点咬了金小个子和南霸天，所以不打不行；南霸天，你把那两发子弹拿出来，交给金小个子，子弹上膛，按下保险，不得走火，然后你们俩带着张跃进悄悄走到狗窝附近，等张跃进扔了发糕，见狗出来了再打，必须两枪之内命中；又说，张跃进，你过来，这是发糕，你拿好了，跟金小个子和南霸天走，让你啥时候扔，你就啥时候扔；孙长腿和羊剌罐，你俩准备好绳子和木头杠子，等打着了狗，见金小个子、南霸天把狗弄过来了，迅速把狗捆绑好，插上杠子抬着就走。好，下面开始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月儿是上弦月，天上没有云彩，加之满天的星星，夜里的视野还是不错的，这令小石头心里很高兴。他站在一棵树下，让孙长腿和羊剌罐蹲下，自己时刻注视着金小个子、南霸天和张跃进。
老农家是土坯草房，房子年久失修显得破旧，看上去有些栽栽歪歪的，好像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房子很小，有一个门和一扇窗户。门上没有玻璃，是用塑料布遮挡的；窗户是老式的木格格，格格上面是小块的玻璃。土坯房里没有一丝光亮，窗户下面的狗窝，也没有一点儿动静。土坯房前是个小院子，四周堆放着木头柈子，院中央有一口洋井，井把高高撅起，像水边一动不动的长脖老等（灰鹤）。院墙是用粗细不一的柞树杆子夹成的，歪歪扭扭的参差不齐。
弯着腰的三条黑影，慢慢接近破落的土坯草房的院子，脚步很轻，轻得连狗窝里的狗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院子没有院门，也没有门桩，只是在两边的柞木障子之间留了一个豁口而已。金小个子把枪架在柞木障子上，小石头隐隐约约地听见咔嗒一声，那是打开了枪的保险。南霸天和张跃进蹲在金小个子的旁边，仔细查看狗窝里的动静。三人稍作沉默，南霸天学了两声狗叫，果然引得真狗从窝里蹿出来，朝他们狂吠了起来。南霸天说，张跃进，扔发糕！张跃进朝院里抛了发糕。那狗倒是挺贪吃，一口叼住了发糕，止住了叫声。金小个子趁机扣动了扳机，第一枪子弹打高了，哗啦一声直接穿透了老农家的窗玻璃。那狗听见枪响，吓得掉头就往狗窝里跑，南霸天夺过枪说，啥鸡巴枪法呀，看我老南的。说罢，对准狗射出了第二颗也是最后一颗子弹，但也没击中要害，仅仅打在狗的后腿上，狗拖着腿嗷嗷叫着往窝里爬。南霸天见狗还活着，一时愣住没了主意。这时金小个子站起来，重新夺回半自动步枪，快速冲进院子里，抡起枪托朝狗头上猛砸几下，狗蹬了蹬腿儿，不动弹了。这时土坯草房亮了灯，一个男人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是啥人呀，往屋里开枪，前后窗玻璃都打碎了，吓得我们一家人都滚到炕下趴着呢？
这时，小石头喊了一句，跟我冲！
小石头、孙长腿、羊剌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院子里。小石头向屋里喊话，屋里的老农不要怕，我们是县打狗队的，我们接到了举报，说你家的狗咬人，所以，我们来打你家的狗，跟人没关系，你们请继续上炕睡觉吧，狗我们抬走了，回去交差！
孙长腿和羊剌罐打开了各自带的绳索，麻利地绑了狗，又从老农家的院里拽出一根木头棒子，往系好的绳扣一穿，抬起死狗嗖嗖地蹽杆子了。
小石头朝身后喊了一声，南霸天，你们仨快点儿跟上！
土坯草房里的老农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有动静了，危险解除了，这才让老婆孩子上炕，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披了一件破旧的褂子到外面看看。屋外死一样寂静，老农举头向远处望去，见几个人影快速往三道沟方向跑了，便知道不是真正打狗队来打的狗，而是青年点的人。他还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叫“南霸天”，也庆幸听到了这名字，就暗暗把“南霸天”记在心里。待到他收回目光时，一低头看见狗窝旁边有摊血，知道自己家的看门狗命归西天了，难受得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老婆孩子听到哭声，也出来了，看到地上的狗血也心疼得呜呜陪着哭起来。老农说，孩子他妈，这哪里是打狗呀，这跟杀人有啥区别，那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如果我听见动静站起来往窗外看，那不就吃枪子儿了吗？这几个瘪犊子，啥他妈的打狗队的，肯定是三道沟青年点冒充的，等明天我去找他们指导员说理去！
三 挽救意外事故
正当周小小蹲在热水锅旁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站起身来，端着枪迅速后退靠在食堂的墙根上，见有两个人抬着什么东西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个人，一共五个人，把枪往肩膀上一甩，迎着他们走过去。刚要喊你们回来啦！
小石头赶紧说，周小小，别吱声，水烧开了没有？
周小小说，开半天了。话音刚落，这才看清，他们抬的是一条狗。周小小前前后后地一联系，便有了准确的判断，他们这是到屯子里打狗去了，难怪羊剌罐说要犒劳我呢，原来说的是狗肉。看来我周小小还有点儿狗命，摊上站岗时能吃到热乎乎、香喷喷的狗肉，真是遇上了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太幸运了。再说，那狗肉，烀熟了，用手撕下一条，蘸点咸盐放入嘴里，哇，那滋味，上哪儿找去啊！周小小想着想着，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献殷勤地加快了脚步，跑到大锅前，掀开了锅盖，滚烫的开水，沸腾地翻着花。周小小看着翻滚的水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自己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有些沾沾自喜。
羊剌罐和孙长腿放下狗，喘着粗气说，周小小，去食堂把洗衣盆拿出来！
周小小乐得屁颠儿屁颠儿地从食堂里拿出了洗衣盆。
小石头说，剩下的事，別人不用插手了，交给金小个子，这是他的拿手活儿。
金小个子对待狗，那真是行家里手。把狗放到大洗衣盆里，浇上开水，用菜刀一刮，狗毛唰唰褪光了。解剖狗的时候，更是快如庖丁，没费多点儿工夫，狗肠子、狗内脏的全部掏出来，将狗蹄子一一卸下，肢解了整条狗，放入洗衣盆里用凉水拔出血水之后，扔进大锅里，添足了凉水，开始烀起了狗肉。
小石头说，让金小个子休息一会儿，我们把狗毛、狗肠、狗蹄子清理干净，把它们埋在食堂的后山坡上，决不能在这里留下痕迹，不能让指导员抓住任何把柄。就算老农明天找到三道沟来，没啥证据捏在手里，他也没辙。 大锅里的狗肉散出香味儿来。周小小和张跃进知道狗肉快要出锅了，就到食堂里准备盛狗肉的盘子、碗筷还有咸盐啥的。周小小高高兴兴的，张跃进却闷闷不乐，从打狗回来的路上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周小小问他怎么了，他唉声叹气地说自己摊上倒霉的事了，说自己是被骗去打狗的。打狗就打吧，反正也不是他亲自用枪打的，子弹也不是他弄的，但打狗的过程他是害怕的，是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怕，你知道吗周小小，打狗时第一颗子弹射哪儿去了？是从老农家的窗户穿过去的，如果打着人了，不也得跟着蹲笆篱子呀？还算走运，没伤着老农及家人；第二颗子弹打在狗腿上了，没打中要害，金小个子抡起枪把子就砸，那简直不像是狗挨砸，好像是砸在我的头上，我闭着眼睛不敢看，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胆小。回来的路上，我背着枪跟在小石头后面走，我一摸枪，吓出我一身冷汗，枪把子弄劈了，我想这回完犊子了，这让指导员知道了，绝对饶不了我！
周小小说，那你赶紧跟小石头说啊，让他想想辙，我这就去叫他进来。
小石头跟着周小小来到食堂，张跃进把枪递给他。小石头看了半天说，你俩别怕，有啥事儿我顶着，今天晚上的狗肉是吃定了，酒也喝定了，解决枪把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俩甭害怕，别对其他人说就行，尽量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大块吃肉，小口喝酒。
小石头说完，出去了。他比谁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把枪的问题解决好肯定会出大事的。他急匆匆回到宿舍叫醒裴军跟他说了枪托的事。
裴军问，都有谁知道此事？
小石头说，周小小、張跃进，还有我和你。
裴军说，那好，现在你要做两件事：第一，事态不能扩大，把损坏的枪先藏起来，等我要的时候，立即给我拿过来；第二，先把烀好的狗肉准备好，我这有两瓶酒你拎过去，在喝酒的过程中，不许提枪的事，枪的事我去处理，你们只要不言语就行了。
小石头走后，裴军去找金哲奎。此时的金哲奎睡着有一会儿了，裴军从被窝里把他薅起来，弄得他懵懵懂懂的。裴军跟他耳语了几句，金哲奎惊讶地说，你们净瞎整，便急急忙忙穿了衣服，不声不响跟着裴军溜出宿舍。裴军回头看看没人跟在后面，拽着金哲奎走到了房山头，说打狗的事情是次要的，关键是枪把子打劈了，今天晚上不处理明白，明天就出大事了。金哲奎说，问题的严重性，你不说我也知道。金哲奎不出声了，靠在墙上望着夜空，像是在向老天爷祈祷似的。裴军看出金哲奎没啥辙了，就说，你看这事这么办怎么样，于是又跟他耳语了一阵子。金哲奎说，那好吧，目前只有这条路可走了，我去请副指导员项东，你去食堂安排一下，我和项东到了，咱们就开始吃狗肉，喝酒，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吃，高高兴兴地喝，吃完了，喝完了，把其余的人打发走，就剩你我和项东，枪托的事你跟他说，我在一边见机行事、打补丁。
金哲奎和项东脚步轻松地来到食堂时，见裴军、小石头、孙长腿、羊剌罐、南霸天、金小个子、周小小、张跃进在等他们，项东开玩笑地说，赶紧造吧，不然天亮了！
裴军挑了一块肉多的骨头递给项东，小石头给他满了半碗酒，开始吃起来、喝起来。裴军开玩笑说，金小个子，你这狗肉整得不赖呀！
金小个子没听出话外音来，自夸地说，这玩意儿，小菜一碟！
小石头说，真是朝鲜人，不懂中国话，用倒装句来说“狗肉的你，不赖的整！”
没人敢大声地笑，都嘻嘻地憋着气小声笑。
啃完了狗肉，喝得了酒。裴军说，周小小和张跃进继续站你们的岗去，其他人回去睡觉，我和排长、副指导员再喝一小会儿。
裴军见人都走了，说，项东，有一事儿喝酒时不便说，但现在不说不行了。跟别的领导还不能说，想来想去，金哲奎劝我找你，说只有你才能解决我们班遇到的难题。说实在的真有些不好意思，假如有其他办法的话，也不会给你添乱的。
裴军绕了个弯子，弄得项东瞪了半天眼睛没听到想要听的话，急着问，我们都是知青，只不过大伙儿把我推到领导岗位而已，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帮的，绝对会帮，这一点你们放心。什么事这么难启齿，说出来我听听？
金哲奎接话说，是这样的，今天晚上小石头他们打狗时，打飞了一颗子弹，第二颗子弹呢，又没打中要害，金小个子上前用枪托子砸，把枪托砸劈了。损坏枪是政治事件，这你知道，如果指导员知道了，这事情就闹大了。你爸是北山部队的师长，这枪把子的事就得麻烦你连夜回部队一趟，换一个枪托，明天早上让张跃进正常交接枪支，一切就风平浪静了。
项东笑着说，弄了半天，你们设的是鸿门宴啊，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那我就骑上自行车下山，反正一路是下坡，到了北山部队换了枪托，让我爸派车送我回来。还有，这件事我们都烂在肚子里，不许任何人在任何场合提及此事！
项东背着半自动步枪，骑上自行车走了。
金哲奎和裴军总算长长吁了口气。裴军看了看表，已经是后半夜两点了，估计项东最迟在六点之前就能回来。他俩早已没了困意，叫上周小小和张跃进一起往三道沟的出口处溜达。
三道沟的凌晨，小风刮得还真凉，空气中夹带着野草、树木、泥土的芳香，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这让金哲奎、裴军、周小小和张跃进沉重的心情得到了缓解，开始有说有笑地迈着松散的脚步，来到三道沟的出口。
裴军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望望天，看看地，开口说，山路弯弯，空谷苍天，蒿草茂密，流水潺潺，山林寂静，沟谷伸展，月明如镜，繁星眨眼，我们仿佛走进了世外桃源，头一回感受到三道沟出口的美妙，这种感觉在平常的进进出出之中，怎么从来没有过呢？周小小，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周小小想了想说，因为我们只想着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
裴军哈哈大笑道，金哲奎，你听见了吧，林业排一班的人，没有囊囊膪，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金哲奎也哈哈大笑说，耍嘴皮子、惹大祸的都是林业排一班的！
张跃进说，金排长、裴班长，打狗打得我胆都小了。
裴军说，你那不是怕狗，而是怕指导员，有句话叫“遇一事，知其人”，也就是说，通过一件事情，你就能够看清楚一个人的为人怎么样。我刚才说了，林业排一班的人，没有囊囊膪，你当然也不是孬种，你只不过是怕犯政治错误而已，这说明你开始走向成熟了。 说说笑笑的，时间就过去了，眨眼间已是早上五点多钟了。
金哲奎说，我们别闲扯了，用河水洗两把脸，精精神神地在这儿等项东，然后回三道沟，该吃早饭吃早饭，该交接的交接，该上山打带的打带（在林间草地上打出隔离带），该睡觉的睡觉。
一辆解放牌军车上来了，停在三道沟出口的水路前面。项东下了车，把换了枪托的枪递给张跃进。
张跃进接过枪用衣襟擦拭枪托，擦着擦着不由自主流出了眼泪，他这才懂得了裴军说的“遇一事，知其人”的道理，也知道所谓的“大难”闯过去了，忽然间像长了三岁似的。
项东没让军车开进青年点，怕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就让周小小上车把自行车卸下来，军车掉头回去了。项东说，咱们也走吧！周小小帮项东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项东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五点半了，心想，走到宿舍，也不过六点多钟，一切太正常不过了，就像昨天晚上啥事没发生一样。项东说他这次换枪托，没敢告诉当师长的父亲，只找了枪械部的负责人，他们也没问怎么弄坏的，反正是师长的儿子让帮忙，只管帮就是了，不仅更换了枪托，还把枪管也擦得干干净净。知道他是骑自行车下山的，一路很辛苦，主动帮他调了一辆解放牌军车送他上山。在返回的路上他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儿，军人司机毕竟是训练有素，一路狂奔。项东坐在车里不住看表，真像打仗抢时间似的，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在他看来不管怎么说，昨天晚上的事儿，今天早上就算摆平了，心想以后决不能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四 当对质来临的时候
三道溝的早晨，除了昨天晚上吃过狗肉的，没人知道青年点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如同以往一样，男女青年们洗漱的洗漱，吃饭的吃饭，准备干活的干活。上午八点之前，昨天晚上打狗的事情还是风平浪静的，吃过狗肉的人，心里美滋滋的留着昨晚的回味，没吃着狗肉的人，一切照旧，该干啥干啥。但在八点半多一点的时候，早晨的平静被打破了，狗的主人领着老婆孩儿走进了三道沟，向指导员述说昨天夜里三道沟青年到他家用枪打狗的事，而且子弹穿透了他家前后窗户的玻璃，把老婆孩子都吓坏了，以为是老毛子（苏联）打过来了呢。
指导员问，你咋那么肯定就是三道沟青年点的人呢？
老农说，他们打狗时我听见有个人喊“南霸天”，等我出屋时，看见有五六个人抬着狗往三道沟方向跑了。
指导员听了，掏出一支烟点燃了，没说什么。他在想，子弹都在他的保险柜里锁着呢，青年手里咋会有子弹呢？越想越觉得蹊跷，但不管咋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南霸天肯定是三道沟的人是没有错的，那么除了南霸天，那几个人都是谁呢？想到这儿，他让老农等一会儿，说自己出去了解一下情况回来再说。
指导员查看了昨天晚上站岗交接记录本，见是张跃进和周小小，气就不打一处来，日他娘的，三道沟建点以来，还没人敢动枪去打狗的，这两个新来的东西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不用说，子弹肯定是南霸天搞的。这三个东西都是林业排一班的，林业排一班的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五六个人，另外几个又是谁呢？金哲奎、裴军，一个当排长的，一个当班长的，两个家伙都是一心一意想上大学的。这一回，我若是再不快刀斩乱麻，免除他们两个上大学的资格，我这个指导员恐怕就会在青年点丧失指导员的权威，弄不好，就会授人以笑柄。真是见他娘的鬼了，怎么啥坏事都出在林业排一班？
指导员满脸怒气地冲进林业一班的宿舍，见张跃进和周小小躺在上铺睡觉，没有其他人。走近铺前，伸出两只手，左手揪住张跃进的耳朵，右手薅住周小小的耳朵，两个小兔崽子，睡什么觉，立马给我滚下来，跟我到办公室，有滔天大罪要问你们两个！
张跃进和周小小知道老农找上来了，也没敢言语，穿上衣服，从上铺跳下来，溜溜儿地跟着指导员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张跃进用手捂住嘴看着周小小，那意思是让周小小守口如瓶。周小小点点头，并且也用手捂了嘴，意思让他放心。
到了指导员办公室，张跃进和周小小见老农和老婆孩子靠墙站着，也跟着溜墙根站成了一排。老农仔细打量他们两个，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半天，没看出什么破绽。张跃进瞪着眼睛问老农，瞅啥瞅，你见过我呀！周小小没搭茬儿，默默看着指导员，他想看看指导员到底用什么办法来讯问所谓的“滔天大罪”。
指导员对老农说，这两个青年，是昨天晚上持枪站岗的，你好好地看看，是不是他俩打的狗？
老农说，指导员，人我当时没看到，他们往屋里打枪，我们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哪敢看是谁。再者说，你光弄两个人站在这儿，我也没法确认，你起码得把枪也拿过来，让我看看、验验吧？
指导员让后勤排长郑保定去把站岗的枪拿来。郑保定不一会儿取来了昨天晚上站岗用的两支枪。
老农接过枪来，闻着、嗅着枪口，他想嗅出火药味儿，看样子没嗅出来。他不服气地从兜里掏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破布，认真擦拭枪口，擦后再看看抹布，干干净净的没有火药喷出的痕迹，便有些气恼地拉开枪栓，用手指头在枪膛里来回地蹭一蹭，除了枪油，什么也没有。他不相信地又拿起了另一把枪，用着同样的方法弄了一遍，没有任何收获。明明是开了枪的，怎么会没有火药味儿和火药喷火后留下的痕迹呢？这样的结果让他的内心很不是滋味儿，本来想到青年点抓点证据，叼住指导员，索要赔偿金的，费了半晌的工夫，鸡巴毛都没找到，拿他妈了巴子啥要赔偿？但他转而一想，自己是亲眼看见有三个人往三道沟方向跑的，干脆一口咬定是三道沟青年干的，看看指导员咋办再说！
老农说，这枪经过处理了，看不出啥玩意儿，但人可是朝着三道沟跑的，也是我亲眼看见的，这绝对没错。还是请指导员还我个公道，不然，我豁出来了，直接上告，告你们三道沟青年点，半夜三更朝老百姓家里开枪，打碎了玻璃不说，还强行打狗，大声嚷着说是“县打狗队的”。啥打狗队的，就是个冒牌货，就是把农民不当人看，想咋欺负就咋欺负！
郑保定见老农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有点儿紧张了，担心老农上告。如果上告了，三道沟青年点的名声会大打折扣不说，也必然会引起一场大的风波，最终上面怪罪下来，倒霉的一定是指导员，而不是打狗的青年。他主动上前劝老农，别激动，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一转身又贴着指导员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 指导员笑了笑对老农说，我说，你这位老农，是来者不善啊！我跟你说，昨天晚上站岗的人就站在你身边儿，你指认不出来，这不好办。再者说，枪的问题你也看过了，没有找到证据，仅凭你上下两片嘴儿，就一口咬定是我们三道沟青年点人干的，恐怕立不住脚吧？你说你亲眼看见五六个人往三道沟方向跑了，但是，你并没有亲眼见他们在半路上又往哪个方向跑了，最终跑到哪里，你都没有看见。所以说，现在还不能认定是我们三道沟青年点打的狗呀？让我相信的是，你家的玻璃被打碎了，狗被打死了，老婆孩子被吓到了，这肯定是事实，我不和你争辩。但是，至于到底是不是我的人打的你家的狗，这个我必须与你争辩争辩。如果你不想争辩，想上告，那去告吧，我不怕你告，你告赢了，让我怎么赔都行。不过话又说过来了，你不想上告，怕麻烦，你也可以提出合理的要求来，我看着能办的呢，就给你办了，你看咋样？
老农想了想，觉得指导员说的有道理，如果继续争辩下去，或者上告，也确实太麻烦了，说不准告到最后，啥也没得到不说，弄不好路费啥的都白白搭上了，还不如见好就收呢。于是笑了笑说，指导员是敞亮人，我们当农民的也不容易，不管咋说，我家的玻璃你们得给我赔，我狗养得那么大了，损失费多少得给我点吧，老婆孩子半夜受到了惊吓，也多少给点儿精神补偿费吧？
指导员说，你也是个亮堂人，玻璃你一会儿跟郑保定去取。损失费嘛，我看总共给你三十块钱足够了，我这就给你写个条子，你去财务领钱。不过你得写个收条，另外还得写个保证书，保证这事到此拉倒，绝对不再找上面去解决，签上你的姓名和年月日。至于这件事是不是我的人干的，我会一查到底的，我支出的三十块钱，一定要從他们身上扣回来。
老农含笑答道，好好好，我一定照做，一定照做。老农如愿以偿，满意地走了。
老农走了。张跃进和周小小面对指导员犀利的眼神，两个人有些心惊胆战的，但心里又都明白，那就是一定要守住心里的最后防线，不能被指导员抓住一点儿蛛丝马迹。昨天晚上打狗的事，是背着人的，不是当面干的，指导员只能靠分析、判断、推理来查清此事，事实他是抓不住的。张跃进见指导员的目光闪到一旁时，抽空瞧了瞧周小小，他害怕周小小主动解释，又将手捂住嘴，闭上眼睛，暗示死了也不能开口。周小小见了，闭上了眼睛，咬了咬舌头。张跃进见状放心了。
指导员问，五六个人，现在我知道有三个人了，子弹肯定是南霸天搞来的，他爹是个团长，搞两发子弹不成问题。另外，我也知道，打过狗之后，半自动枪你们处理过了，没有留下火药的痕迹，算你们鬼道，没让老农抓住把柄，这一点算你们维护了三道沟青年点的名声。但是，你们两个是新来的青年，怎么会干出狗胆包天的事情来呢？
郑保定插话说，指导员是给你们两个出路呢，知道你们两个是新来的，不懂事，是被别人利用了。这不怪你们俩，只要你们俩把其他人说出来，对你们会从轻处理的，所以还是想想自己的前途吧，别因为一条狗，断送了自己的青春，最好还是坦白了吧。这件事情说轻就轻，说重就重，轻重不过是指导员一句话的事情，你们俩斟酌斟酌，掂量掂量，别走抗拒从严的死路！
周小小说，郑保定，你搞批斗会呢，你别无中生有地整人，我们俩站岗时，可哪溜达，如果有人离开三道沟，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再者说了，夜里我和张跃进还从窗户缝儿悄悄看到指导员喝酒了呢，不信你问问指导员，他是不是喝酒了？
张跃进说，没错，除了看到了指导员独自在屋里喝酒，没看到别人，你郑保定不能狗戴嚼子——胡勒呀！
郑保定遇上了俩冤家，气得眼睛瞪得溜溜圆，想说什么，一时找不到赶劲的话，火冒三丈地上前举手就打张跃进。还没等他手挨着张跃进，就被张跃进来个拧麻花，将他的手背成了飞机状，疼得郑保定哎哟哎哟地直喊。
指导员看不下去了，啪啪地拍桌子，喊道，张跃进，你给我撒手，我看你这是屁眼儿拔罐子——作死！
张跃进松了手，嘴里还不依不饶地说，想动手打人，先找个师傅教教你吧！
指导员见郑保定没起到威慑作用又吃了亏，就让郑保定出去找队长常笑天和副指导员项东过来。郑保定歪着脑袋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咱们走着瞧！
郑保定出去了。指导员心里不是滋味儿，他想，等常笑天和项东来了，好好商量商量打狗的事情，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可又不知怎么搞的，他对张跃进和周小小总是有一股无名之火。这两个青年，没来多久，就开始不服天朝管了，金哲奎和裴军对他们没起到好作用，倒是让他们滋生了不少坏毛病，长了一身臭骨头。昨天夜里出去打狗，肯定全是他们林业排一班的人，那个南霸天，更不是好东西。指导员想到这里，将目光转向张跃进和周小小，想从他们两个脸上看出个端倪来。看了片刻，指导员屈指数着说：南霸天、张跃进、周小小、羊剌罐、孙长腿、小石头、金小个子，打狗的事情，跑不了你们这几个人，你们是渣滓、败类，是三道沟的祸害。就是你们的班长——裴军，他的脑袋瓜子里，净是些歪点子、坏主意，跟着他，就是往邪路上走。指导员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金小个子。打了狗，这些人一定会吃狗肉的，吃狗肉，那烀狗是在哪儿烀的呢？昨天晚上我他娘的多喝了点马尿，不然的话，我会出去四处溜达溜达、查看查看，说不上就能碰见这帮狗东西弄狗的事情。指导员有些埋怨自己，心里头很不舒服，今天看来，我若是不把打狗的这一伙人拿下，我这个指导员当得就没劲了，也没有权威感了，那就得靠跟大家伙商量办事了。跟大家伙商量办事，还要我这个指导员干啥呀？
五 打狗风波以辩驳收场
正当指导员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常笑天和项东进来了。两人在来的路上听郑保定讲了昨夜打狗的事儿，一路走着，郑保定是一路讲着，而且是非常肯定地说，张跃进和周小小站岗时离岗，亲自用半自动步枪打的狗，打飞的子弹还把老农家的前后窗户玻璃打碎了。老农一家吓得精神有些失常了，正准备到县里上告呢。常笑天听了哈哈大笑，骂道，妈了巴子的，这帮小兔崽子，还真把自己当成高丽棒子啦！项东的反应不一样，他没有常笑天那么轻松，似乎不在意地哈哈一笑骂了粗话就拉倒了，而是令他心里不免一惊。他不清楚只是老农找到三道沟而已，还是有人向指导员泄密了。如果指导员知道是谁打的狗，那损坏枪托的事情一定败露了，打狗、打玻璃是次要的，枪托是主要的，指导员一旦抓住此事做文章，会牵连北山部队的，牵连北山部队那影响就大了。项东紧张得后背冒出了一丝冷汗，他没有料到吃了一顿狗肉，吃出了政治风波来。当不当副指导员没关系，动摇了父亲师长的地位，那可真是没法交差了。狗肉是诱饵，吃着香，换来的结果是，狗肉变成了粪便，留下的是精神打击，真是应验了那句话：诱惑，可能毁掉一个人！项东不敢往下想了，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指导员见常笑天和项东一块儿来了，故意为难地说，我这个指导员恐怕是当不下去了，你们看看，这是张跃进，那是周小小，两个新青年，变成了老青年，头很难剃啊。他们俩借着昨天晚上站岗，拿着枪去老农家打狗，打碎了玻璃，险些要了人命。这不，一大早的，人家老农找上門来了，一口咬定是我们青年点的人打的，因为人家亲眼看见打狗的人往三道沟跑了，也亲耳听见了打狗时，有人喊南霸天。但是，张跃进和周小小矢口否认此事，也不检举揭发，更不承认自己打狗的事实。常队长，项指导员，我的能力有限，这件事情你们二位来解决吧。
项东听了，心里一喜，知道自己刚才是虚惊一场，弄了半天，张跃进和周小小没有露出蛛丝马迹来，那配合常队长敷衍一下好了。项东长长吁了一口气，不无感激地瞧了瞧张跃进和周小小，觉得这两个小子还挺有钢的，够交。
常笑天听指导员这样说，知道是向他踢了皮球，二话不说，朝张跃进和周小小两人的屁股上各踢了几脚，骂道，妈了个巴子，想吃狗肉去朝鲜屯儿买，别他妈的像土匪似的烧杀抢夺呀！不过狗肉你们剩没剩，剩了的话，赶紧给我拿过来一块，中午我和指导员喝两壶，解解馋，别自己个儿吃了，把领导扔在了一边，我看这不够意思。你们俩说，是不是？
张跃进说，常队长，你老人家下个令，写个批条，让我去谁家打狗，我都去；要不你老出钱，我这就去朝鲜屯儿，给你和指导员买一块狗肉当下酒菜吧？只要领导有令我就行，只要领导有禁我就止，没打狗就是没打狗，不信你们当领导的可以验枪啊，你老人家不是很尊重事实吗，那就让事实说话好啦，是不是周小小？
此时周小小胆子也壮了，连说，对对对，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能空口无凭，不能冤枉好人，不能像寓言故事似的，斧子丢了，就怀疑是邻居家偷的，怎么看怎么像邻居干的，结果还真不是邻居偷的。凡事得调查研究，不能想当然行事，不能偏听偏信。我和张跃进昨天晚上明明一起站岗，却硬说我们去老农家打狗了，如果真的打了狗，那狗在哪儿呢？再者说，我们站岗用的是空枪，没发给我们子弹，没有子弹又怎么打的狗，这道理很简单。却把我和张跃进弄过来像罪犯似的站着，别忘了，我和张跃进今天是休息的日子，明天还得上山干活儿呢！
常笑天嘻嘻笑个不停，说，指导员，你看这俩小混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风刮不进去，水泼不进来的，如果没有啥证据，我看就别往下追究了，给那老农扔俩钱儿，打点打点拉鸡巴倒了。老农那点心眼儿我还不知道，也就是图俩小钱儿，镶镶玻璃，弄点养狗损失费。再者说，就算是我们青年点的人打的狗也没啥大不了的，他去上告，又能告出个啥来，还不是为了弄点实惠，要唬俩钱儿花，如果咱青年点没钱，我先垫上，等年终分红时给我补上就得了。别兴师动众的，弄得人心惶惶的，瞎折腾，我看不好。
项东立即补充说，我也赞成常队长的看法，有些事情不宜上纲上线，那样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不利于青年点的管理。
郑保定抢话说，指导员，不能这么便宜他们，如果不处理，那就是养虎为患！
指导员摆了摆手说，就按常队长和项指导员的意见办吧！
常笑天和项东走了。指导员坐在办公桌前心烦意乱的，见张跃进和周小小还靠墙站着，说，你们两个别站着了，回去睡觉吧！
郑保定咬牙切齿地说，下次便宜不了你们！
张跃进和周小小像商量好了似的说：好货不便宜！
打狗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责任编辑 周独明
三道沟青年点的夜色是可爱的，宿舍、食堂和加工厂在美丽的月光下，显得那么紧凑而又错落有致。男宿舍和女宿舍里闪着暗淡的灯光。男青年、女青年，有打扑克的，有洗衣裳的，有下象棋的，有看书的，也有疲乏了老早躺在被窝里睡觉的。宿舍后面的石砬子在月光里俊俏地矗立着，峭壁下的小河静静地流淌，三道沟青年点仿佛是在大自然中的一小块画板，被天然的画家涂抹成一幅山水画。即便是一幅山水画，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指导员防范的意识还是比较强的，打三道沟建点那天起，一直实行夜间站岗制，每天晚上必须有两个男青年站岗放哨，而且背着半自动步枪站岗。除了打靶之外，一律不发子弹。三道沟青年点的半自动步枪都有固定编号的，也就是说，枪是严格管理的，丢失和损坏了。是要追究重大责任事故的，如同军人和警察一样，枪是第二生命，容不得有一丁点儿的闪失。周小小和张跃进是新来的青年，前些日子刚刚经过步枪培训，也都打过靶，基本掌握了枪的常识和性能。今天晚上轮到他们两个头一次站岗了，接枪时按要求做好了枪支交接日志。晚上十点钟，是三道沟青年点熄灯的时间。熄灯的时间，也是开始站岗的时候，周小小和张跃进穿上毛衣到外面站岗。虽然是小暑的季节，但三道沟的夜里还是比较凉的，不多穿一点儿衣服，不足以抵御夜里袭人的低温。
周小小和张跃进离开宿舍开始巡逻。查看的第一个地方，是指导员的住处。指导员的窗帘是拉上的，两扇土灰色的窗帘没有拉紧，一束灯光从夹缝中钻出来。张跃进跷脚往里面望了望，小声说道，指导员自己喝酒呢！
周小小也跷着脚往里瞧了瞧，见办公桌上有一碟花生米，有一瓶启开的猪肉罐头，指导员手里端着铝暖壶盖儿喝着烧酒。那酒看样子是温烫过的，不然不会用铝暖壶盖儿盛酒的，因为周小小听老人说，喝凉酒，花脏钱，睡凉炕，早晚是病。
周小小和张跃进晃晃悠悠地溜达一圈儿之后，来到了食堂，觉得肚子饿了，想进食堂弄点儿吃的。两人一前一后地刚进去，见里面有人影晃动，而且还抽烟，烟头一闪一闪地像鬼火。周小小吓了一跳，张跃进从后面冲上来，端枪就喊了一声“不许动！”
乳名叫小石头的青年泰然地说，把枪放下，我们是奉指导员之命，来缴你俩枪械的！
这时爱吃杨树虫罐而获外号的羊剌罐，还有身材像《林海雪原》里的孙长腿和看过《红色娘子军》就得绰号的南霸天，以及当兵不够身高的金小个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张跃进和周小小一时蒙圈了，真以为是指导员派来收枪的，就要把枪交了出去。
小石头说，周小小，你的枪不用交了，该站岗还站你的岗，我们只需要张跃进带着他的枪跟我们走。但是，你周小小也不能啥也不干闲溜达，你得把食堂前面那口烧热水的大锅灶点着，多添些水，老老实实等着我们回来，不许你接触任何人也不许和任何人说话。
羊剌罐过来递给周小小一盒火柴，说，没啥大事儿，你就摸黑干点儿力气活儿，抱点儿木头柈子，打几桶水，然后点火烧水。等我们回来了，好好犒劳犒劳你。
小石头、孙长腿、南霸天、羊剌罐、金小个子五个人带着张跃进走了。
周小小心里有些画魂儿，琢磨不出他们把张跃进带走干啥去了。为了探出个究竟来，周小小悄悄走出食堂，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看他们往哪儿走。跟了一小会儿，见他们直接往三道沟的出口走了，就更加蒙圈了，只好掉头往回走。到食堂门前抱了木头柈子，弄点儿引火柴把锅灶点着，又到井边摇辘轳打了几桶水，倒进锅里，人呢就又躲进了食堂摸黑去找吃的。能管饿的东西一样没找着，除了咸菜就是油盐酱醋，能吃的都锁进了柜子里。周小小无奈地说了一句，这穷食堂，连喂耗子的东西都不留一点儿！
周小小背着枪再次走出食堂，往大锅灶坑里又扔了两块木头柈子，饿着肚子四处查看。走着走着，走得有些累了，就恨起了小石头那帮人。干啥把张跃进整走啦，两个人在一块儿好歹能唠唠嗑、说说话啥的，一个人这么走，若真的遇到了特务，咋对付呀，枪里又没子弹，拼刺刀也拼不过特务，特务肯定是受过特殊训练的，白白的被特务整死了，恐怕连个烈士也当不上的。由于莫名的恐惧，加之三道沟浓重的凉气，周小小将半自动步枪的刺刀打开，像鬼子进村一般猫着腰又迂回到了大锅旁，蹲在灶坑前借着火光壮胆和取暖，一分一秒地挨着时间，等待着所谓的“犒劳”，尽管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犒劳，但羊剌罐说的话，他还是相信的，因为羊剌罐对青年崽子总是伸出援助之手，拉兄弟一把的。
二 夜里两声枪响
能把张跃进整走，小石头等的就是这一天，盼的就是张跃进和周小小站岗的这一天晚上，他们要实施他们的打狗计划。打狗的主意是朝鲜族金小个子的鬼点子，如何能打着狗和到什么地方去打狗，金小个子最清楚。因为有一天金小个子跟南霸天路过二里半六队的时候，到老农家的菜园子去偷黄瓜，被狗毫不留情地撵了出来，还险些被咬着，气得金小个子弯腰装作捡石头，吓退了狗。那时他的脑袋里就计划着一定要吃那狗的肉，私下里不停地跟南霸天商量此事，不断策划要哪些人参加，用谁站岗的枪。子弹呢，由南霸天去弄，因为南霸天的父亲在部队是团长，弄几发子弹不成问题。就这样一二三地设计起来，并说让小石头当总指挥，因为小石头脑子机灵，人又鬼道，很会拢络人，啥事考虑得比较周到。更重要的是，他跟班长裴军关系好，裴军又跟排长金哲奎关系密切，一旦有点儿风吹草动或者出点啥事，能抓住救命的稻草。最最重要的是，裴军和金哲奎那两个人护犊子，从不出卖弟兄，有智慧，能瞒天过海，把小石头拉入伙，就不愁没有退路。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的，打狗的事就出炉了。小石头当然也被拉下了水，理所当然地当了头头，自然而然地行使了指挥权。用他能说会道的嘴皮子，拢络该拢络的人，并说只要是张跃进和周小小站岗，就是打狗之日，吃狗肉之时。
张跃进一路上被蒙在鼓里，枪呢在金小个子手里。張跃进总担心枪出问题，一刻也不放松警惕，紧紧跟在金小个子的后头。一路上几个人是不声不响地走着，出了三道沟路口，再往山下走，就进入二里半大队的领地了，下个坡就是六队，这半夜三更的去干啥呀？更让张跃进纳闷的是，他们怎么不说话呢，有什么事情让他跟着走却又背着他呢？张跃进突然意识到，如果是偷东西的事情绝对不参与，持枪抢劫的事情死活不能干，杀人放火的事情打死了也不做——张跃进心里装着这三条绝对不越过的底线。忽然间张跃进又想，是不是去什么地方打野猪哇，听说有的生产队的地被野猪拱得一塌糊涂。可是野猪不是都打绝了吗，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呢？张跃进边走边胡思乱想的，人呢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到了二里半六队。 小石头嘘了一声，让大伙停下来，说，现在开个战前动员会：前边就是老农家，老农家窗户下面是狗窝，今天晚上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打那条狗，那条狗曾经差点咬了金小个子和南霸天，所以不打不行；南霸天，你把那两发子弹拿出来，交给金小个子，子弹上膛，按下保险，不得走火，然后你们俩带着张跃进悄悄走到狗窝附近，等张跃进扔了发糕，见狗出来了再打，必须两枪之内命中；又说，张跃进，你过来，这是发糕，你拿好了，跟金小个子和南霸天走，让你啥时候扔，你就啥时候扔；孙长腿和羊剌罐，你俩准备好绳子和木头杠子，等打着了狗，见金小个子、南霸天把狗弄过来了，迅速把狗捆绑好，插上杠子抬着就走。好，下面开始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月儿是上弦月，天上没有云彩，加之满天的星星，夜里的视野还是不错的，这令小石头心里很高兴。他站在一棵树下，让孙长腿和羊剌罐蹲下，自己时刻注视着金小个子、南霸天和张跃进。
老农家是土坯草房，房子年久失修显得破旧，看上去有些栽栽歪歪的，好像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房子很小，有一个门和一扇窗户。门上没有玻璃，是用塑料布遮挡的；窗户是老式的木格格，格格上面是小块的玻璃。土坯房里没有一丝光亮，窗户下面的狗窝，也没有一点儿动静。土坯房前是个小院子，四周堆放着木头柈子，院中央有一口洋井，井把高高撅起，像水边一动不动的长脖老等（灰鹤）。院墙是用粗细不一的柞树杆子夹成的，歪歪扭扭的参差不齐。
弯着腰的三条黑影，慢慢接近破落的土坯草房的院子，脚步很轻，轻得连狗窝里的狗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院子没有院门，也没有门桩，只是在两边的柞木障子之间留了一个豁口而已。金小个子把枪架在柞木障子上，小石头隐隐约约地听见咔嗒一声，那是打开了枪的保险。南霸天和张跃进蹲在金小个子的旁边，仔细查看狗窝里的动静。三人稍作沉默，南霸天学了两声狗叫，果然引得真狗从窝里蹿出来，朝他们狂吠了起来。南霸天说，张跃进，扔发糕！张跃进朝院里抛了发糕。那狗倒是挺贪吃，一口叼住了发糕，止住了叫声。金小个子趁机扣动了扳机，第一枪子弹打高了，哗啦一声直接穿透了老农家的窗玻璃。那狗听见枪响，吓得掉头就往狗窝里跑，南霸天夺过枪说，啥鸡巴枪法呀，看我老南的。说罢，对准狗射出了第二颗也是最后一颗子弹，但也没击中要害，仅仅打在狗的后腿上，狗拖着腿嗷嗷叫着往窝里爬。南霸天见狗还活着，一时愣住没了主意。这时金小个子站起来，重新夺回半自动步枪，快速冲进院子里，抡起枪托朝狗头上猛砸几下，狗蹬了蹬腿儿，不动弹了。这时土坯草房亮了灯，一个男人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是啥人呀，往屋里开枪，前后窗玻璃都打碎了，吓得我们一家人都滚到炕下趴着呢？
这时，小石头喊了一句，跟我冲！
小石头、孙长腿、羊剌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院子里。小石头向屋里喊话，屋里的老农不要怕，我们是县打狗队的，我们接到了举报，说你家的狗咬人，所以，我们来打你家的狗，跟人没关系，你们请继续上炕睡觉吧，狗我们抬走了，回去交差！
孙长腿和羊剌罐打开了各自带的绳索，麻利地绑了狗，又从老农家的院里拽出一根木头棒子，往系好的绳扣一穿，抬起死狗嗖嗖地蹽杆子了。
小石头朝身后喊了一声，南霸天，你们仨快点儿跟上！
土坯草房里的老农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有动静了，危险解除了，这才让老婆孩子上炕，他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披了一件破旧的褂子到外面看看。屋外死一样寂静，老农举头向远处望去，见几个人影快速往三道沟方向跑了，便知道不是真正打狗队来打的狗，而是青年点的人。他还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叫“南霸天”，也庆幸听到了这名字，就暗暗把“南霸天”记在心里。待到他收回目光时，一低头看见狗窝旁边有摊血，知道自己家的看门狗命归西天了，难受得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老婆孩子听到哭声，也出来了，看到地上的狗血也心疼得呜呜陪着哭起来。老农说，孩子他妈，这哪里是打狗呀，这跟杀人有啥区别，那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如果我听见动静站起来往窗外看，那不就吃枪子儿了吗？这几个瘪犊子，啥他妈的打狗队的，肯定是三道沟青年点冒充的，等明天我去找他们指导员说理去！
三 挽救意外事故
正当周小小蹲在热水锅旁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站起身来，端着枪迅速后退靠在食堂的墙根上，见有两个人抬着什么东西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三个人，一共五个人，把枪往肩膀上一甩，迎着他们走过去。刚要喊你们回来啦！
小石头赶紧说，周小小，别吱声，水烧开了没有？
周小小说，开半天了。话音刚落，这才看清，他们抬的是一条狗。周小小前前后后地一联系，便有了准确的判断，他们这是到屯子里打狗去了，难怪羊剌罐说要犒劳我呢，原来说的是狗肉。看来我周小小还有点儿狗命，摊上站岗时能吃到热乎乎、香喷喷的狗肉，真是遇上了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太幸运了。再说，那狗肉，烀熟了，用手撕下一条，蘸点咸盐放入嘴里，哇，那滋味，上哪儿找去啊！周小小想着想着，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献殷勤地加快了脚步，跑到大锅前，掀开了锅盖，滚烫的开水，沸腾地翻着花。周小小看着翻滚的水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自己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有些沾沾自喜。
羊剌罐和孙长腿放下狗，喘着粗气说，周小小，去食堂把洗衣盆拿出来！
周小小乐得屁颠儿屁颠儿地从食堂里拿出了洗衣盆。
小石头说，剩下的事，別人不用插手了，交给金小个子，这是他的拿手活儿。
金小个子对待狗，那真是行家里手。把狗放到大洗衣盆里，浇上开水，用菜刀一刮，狗毛唰唰褪光了。解剖狗的时候，更是快如庖丁，没费多点儿工夫，狗肠子、狗内脏的全部掏出来，将狗蹄子一一卸下，肢解了整条狗，放入洗衣盆里用凉水拔出血水之后，扔进大锅里，添足了凉水，开始烀起了狗肉。
小石头说，让金小个子休息一会儿，我们把狗毛、狗肠、狗蹄子清理干净，把它们埋在食堂的后山坡上，决不能在这里留下痕迹，不能让指导员抓住任何把柄。就算老农明天找到三道沟来，没啥证据捏在手里，他也没辙。 大锅里的狗肉散出香味儿来。周小小和张跃进知道狗肉快要出锅了，就到食堂里准备盛狗肉的盘子、碗筷还有咸盐啥的。周小小高高兴兴的，张跃进却闷闷不乐，从打狗回来的路上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周小小问他怎么了，他唉声叹气地说自己摊上倒霉的事了，说自己是被骗去打狗的。打狗就打吧，反正也不是他亲自用枪打的，子弹也不是他弄的，但打狗的过程他是害怕的，是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怕，你知道吗周小小，打狗时第一颗子弹射哪儿去了？是从老农家的窗户穿过去的，如果打着人了，不也得跟着蹲笆篱子呀？还算走运，没伤着老农及家人；第二颗子弹打在狗腿上了，没打中要害，金小个子抡起枪把子就砸，那简直不像是狗挨砸，好像是砸在我的头上，我闭着眼睛不敢看，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胆小。回来的路上，我背着枪跟在小石头后面走，我一摸枪，吓出我一身冷汗，枪把子弄劈了，我想这回完犊子了，这让指导员知道了，绝对饶不了我！
周小小说，那你赶紧跟小石头说啊，让他想想辙，我这就去叫他进来。
小石头跟着周小小来到食堂，张跃进把枪递给他。小石头看了半天说，你俩别怕，有啥事儿我顶着，今天晚上的狗肉是吃定了，酒也喝定了，解决枪把子的事包在我身上，你俩甭害怕，别对其他人说就行，尽量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大块吃肉，小口喝酒。
小石头说完，出去了。他比谁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把枪的问题解决好肯定会出大事的。他急匆匆回到宿舍叫醒裴军跟他说了枪托的事。
裴军问，都有谁知道此事？
小石头说，周小小、張跃进，还有我和你。
裴军说，那好，现在你要做两件事：第一，事态不能扩大，把损坏的枪先藏起来，等我要的时候，立即给我拿过来；第二，先把烀好的狗肉准备好，我这有两瓶酒你拎过去，在喝酒的过程中，不许提枪的事，枪的事我去处理，你们只要不言语就行了。
小石头走后，裴军去找金哲奎。此时的金哲奎睡着有一会儿了，裴军从被窝里把他薅起来，弄得他懵懵懂懂的。裴军跟他耳语了几句，金哲奎惊讶地说，你们净瞎整，便急急忙忙穿了衣服，不声不响跟着裴军溜出宿舍。裴军回头看看没人跟在后面，拽着金哲奎走到了房山头，说打狗的事情是次要的，关键是枪把子打劈了，今天晚上不处理明白，明天就出大事了。金哲奎说，问题的严重性，你不说我也知道。金哲奎不出声了，靠在墙上望着夜空，像是在向老天爷祈祷似的。裴军看出金哲奎没啥辙了，就说，你看这事这么办怎么样，于是又跟他耳语了一阵子。金哲奎说，那好吧，目前只有这条路可走了，我去请副指导员项东，你去食堂安排一下，我和项东到了，咱们就开始吃狗肉，喝酒，一定要高高兴兴地吃，高高兴兴地喝，吃完了，喝完了，把其余的人打发走，就剩你我和项东，枪托的事你跟他说，我在一边见机行事、打补丁。
金哲奎和项东脚步轻松地来到食堂时，见裴军、小石头、孙长腿、羊剌罐、南霸天、金小个子、周小小、张跃进在等他们，项东开玩笑地说，赶紧造吧，不然天亮了！
裴军挑了一块肉多的骨头递给项东，小石头给他满了半碗酒，开始吃起来、喝起来。裴军开玩笑说，金小个子，你这狗肉整得不赖呀！
金小个子没听出话外音来，自夸地说，这玩意儿，小菜一碟！
小石头说，真是朝鲜人，不懂中国话，用倒装句来说“狗肉的你，不赖的整！”
没人敢大声地笑，都嘻嘻地憋着气小声笑。
啃完了狗肉，喝得了酒。裴军说，周小小和张跃进继续站你们的岗去，其他人回去睡觉，我和排长、副指导员再喝一小会儿。
裴军见人都走了，说，项东，有一事儿喝酒时不便说，但现在不说不行了。跟别的领导还不能说，想来想去，金哲奎劝我找你，说只有你才能解决我们班遇到的难题。说实在的真有些不好意思，假如有其他办法的话，也不会给你添乱的。
裴军绕了个弯子，弄得项东瞪了半天眼睛没听到想要听的话，急着问，我们都是知青，只不过大伙儿把我推到领导岗位而已，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帮的，绝对会帮，这一点你们放心。什么事这么难启齿，说出来我听听？
金哲奎接话说，是这样的，今天晚上小石头他们打狗时，打飞了一颗子弹，第二颗子弹呢，又没打中要害，金小个子上前用枪托子砸，把枪托砸劈了。损坏枪是政治事件，这你知道，如果指导员知道了，这事情就闹大了。你爸是北山部队的师长，这枪把子的事就得麻烦你连夜回部队一趟，换一个枪托，明天早上让张跃进正常交接枪支，一切就风平浪静了。
项东笑着说，弄了半天，你们设的是鸿门宴啊，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那我就骑上自行车下山，反正一路是下坡，到了北山部队换了枪托，让我爸派车送我回来。还有，这件事我们都烂在肚子里，不许任何人在任何场合提及此事！
项东背着半自动步枪，骑上自行车走了。
金哲奎和裴军总算长长吁了口气。裴军看了看表，已经是后半夜两点了，估计项东最迟在六点之前就能回来。他俩早已没了困意，叫上周小小和张跃进一起往三道沟的出口处溜达。
三道沟的凌晨，小风刮得还真凉，空气中夹带着野草、树木、泥土的芳香，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这让金哲奎、裴军、周小小和张跃进沉重的心情得到了缓解，开始有说有笑地迈着松散的脚步，来到三道沟的出口。
裴军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望望天，看看地，开口说，山路弯弯，空谷苍天，蒿草茂密，流水潺潺，山林寂静，沟谷伸展，月明如镜，繁星眨眼，我们仿佛走进了世外桃源，头一回感受到三道沟出口的美妙，这种感觉在平常的进进出出之中，怎么从来没有过呢？周小小，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周小小想了想说，因为我们只想着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
裴军哈哈大笑道，金哲奎，你听见了吧，林业排一班的人，没有囊囊膪，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金哲奎也哈哈大笑说，耍嘴皮子、惹大祸的都是林业排一班的！
张跃进说，金排长、裴班长，打狗打得我胆都小了。
裴军说，你那不是怕狗，而是怕指导员，有句话叫“遇一事，知其人”，也就是说，通过一件事情，你就能够看清楚一个人的为人怎么样。我刚才说了，林业排一班的人，没有囊囊膪，你当然也不是孬种，你只不过是怕犯政治错误而已，这说明你开始走向成熟了。 说说笑笑的，时间就过去了，眨眼间已是早上五点多钟了。
金哲奎说，我们别闲扯了，用河水洗两把脸，精精神神地在这儿等项东，然后回三道沟，该吃早饭吃早饭，该交接的交接，该上山打带的打带（在林间草地上打出隔离带），该睡觉的睡觉。
一辆解放牌军车上来了，停在三道沟出口的水路前面。项东下了车，把换了枪托的枪递给张跃进。
张跃进接过枪用衣襟擦拭枪托，擦着擦着不由自主流出了眼泪，他这才懂得了裴军说的“遇一事，知其人”的道理，也知道所谓的“大难”闯过去了，忽然间像长了三岁似的。
项东没让军车开进青年点，怕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就让周小小上车把自行车卸下来，军车掉头回去了。项东说，咱们也走吧！周小小帮项东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项东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五点半了，心想，走到宿舍，也不过六点多钟，一切太正常不过了，就像昨天晚上啥事没发生一样。项东说他这次换枪托，没敢告诉当师长的父亲，只找了枪械部的负责人，他们也没问怎么弄坏的，反正是师长的儿子让帮忙，只管帮就是了，不仅更换了枪托，还把枪管也擦得干干净净。知道他是骑自行车下山的，一路很辛苦，主动帮他调了一辆解放牌军车送他上山。在返回的路上他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儿，军人司机毕竟是训练有素，一路狂奔。项东坐在车里不住看表，真像打仗抢时间似的，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在他看来不管怎么说，昨天晚上的事儿，今天早上就算摆平了，心想以后决不能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四 当对质来临的时候
三道溝的早晨，除了昨天晚上吃过狗肉的，没人知道青年点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如同以往一样，男女青年们洗漱的洗漱，吃饭的吃饭，准备干活的干活。上午八点之前，昨天晚上打狗的事情还是风平浪静的，吃过狗肉的人，心里美滋滋的留着昨晚的回味，没吃着狗肉的人，一切照旧，该干啥干啥。但在八点半多一点的时候，早晨的平静被打破了，狗的主人领着老婆孩儿走进了三道沟，向指导员述说昨天夜里三道沟青年到他家用枪打狗的事，而且子弹穿透了他家前后窗户的玻璃，把老婆孩子都吓坏了，以为是老毛子（苏联）打过来了呢。
指导员问，你咋那么肯定就是三道沟青年点的人呢？
老农说，他们打狗时我听见有个人喊“南霸天”，等我出屋时，看见有五六个人抬着狗往三道沟方向跑了。
指导员听了，掏出一支烟点燃了，没说什么。他在想，子弹都在他的保险柜里锁着呢，青年手里咋会有子弹呢？越想越觉得蹊跷，但不管咋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南霸天肯定是三道沟的人是没有错的，那么除了南霸天，那几个人都是谁呢？想到这儿，他让老农等一会儿，说自己出去了解一下情况回来再说。
指导员查看了昨天晚上站岗交接记录本，见是张跃进和周小小，气就不打一处来，日他娘的，三道沟建点以来，还没人敢动枪去打狗的，这两个新来的东西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不用说，子弹肯定是南霸天搞的。这三个东西都是林业排一班的，林业排一班的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五六个人，另外几个又是谁呢？金哲奎、裴军，一个当排长的，一个当班长的，两个家伙都是一心一意想上大学的。这一回，我若是再不快刀斩乱麻，免除他们两个上大学的资格，我这个指导员恐怕就会在青年点丧失指导员的权威，弄不好，就会授人以笑柄。真是见他娘的鬼了，怎么啥坏事都出在林业排一班？
指导员满脸怒气地冲进林业一班的宿舍，见张跃进和周小小躺在上铺睡觉，没有其他人。走近铺前，伸出两只手，左手揪住张跃进的耳朵，右手薅住周小小的耳朵，两个小兔崽子，睡什么觉，立马给我滚下来，跟我到办公室，有滔天大罪要问你们两个！
张跃进和周小小知道老农找上来了，也没敢言语，穿上衣服，从上铺跳下来，溜溜儿地跟着指导员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对策。张跃进用手捂住嘴看着周小小，那意思是让周小小守口如瓶。周小小点点头，并且也用手捂了嘴，意思让他放心。
到了指导员办公室，张跃进和周小小见老农和老婆孩子靠墙站着，也跟着溜墙根站成了一排。老农仔细打量他们两个，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半天，没看出什么破绽。张跃进瞪着眼睛问老农，瞅啥瞅，你见过我呀！周小小没搭茬儿，默默看着指导员，他想看看指导员到底用什么办法来讯问所谓的“滔天大罪”。
指导员对老农说，这两个青年，是昨天晚上持枪站岗的，你好好地看看，是不是他俩打的狗？
老农说，指导员，人我当时没看到，他们往屋里打枪，我们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哪敢看是谁。再者说，你光弄两个人站在这儿，我也没法确认，你起码得把枪也拿过来，让我看看、验验吧？
指导员让后勤排长郑保定去把站岗的枪拿来。郑保定不一会儿取来了昨天晚上站岗用的两支枪。
老农接过枪来，闻着、嗅着枪口，他想嗅出火药味儿，看样子没嗅出来。他不服气地从兜里掏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破布，认真擦拭枪口，擦后再看看抹布，干干净净的没有火药喷出的痕迹，便有些气恼地拉开枪栓，用手指头在枪膛里来回地蹭一蹭，除了枪油，什么也没有。他不相信地又拿起了另一把枪，用着同样的方法弄了一遍，没有任何收获。明明是开了枪的，怎么会没有火药味儿和火药喷火后留下的痕迹呢？这样的结果让他的内心很不是滋味儿，本来想到青年点抓点证据，叼住指导员，索要赔偿金的，费了半晌的工夫，鸡巴毛都没找到，拿他妈了巴子啥要赔偿？但他转而一想，自己是亲眼看见有三个人往三道沟方向跑的，干脆一口咬定是三道沟青年干的，看看指导员咋办再说！
老农说，这枪经过处理了，看不出啥玩意儿，但人可是朝着三道沟跑的，也是我亲眼看见的，这绝对没错。还是请指导员还我个公道，不然，我豁出来了，直接上告，告你们三道沟青年点，半夜三更朝老百姓家里开枪，打碎了玻璃不说，还强行打狗，大声嚷着说是“县打狗队的”。啥打狗队的，就是个冒牌货，就是把农民不当人看，想咋欺负就咋欺负！
郑保定见老农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有点儿紧张了，担心老农上告。如果上告了，三道沟青年点的名声会大打折扣不说，也必然会引起一场大的风波，最终上面怪罪下来，倒霉的一定是指导员，而不是打狗的青年。他主动上前劝老农，别激动，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一转身又贴着指导员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 指导员笑了笑对老农说，我说，你这位老农，是来者不善啊！我跟你说，昨天晚上站岗的人就站在你身边儿，你指认不出来，这不好办。再者说，枪的问题你也看过了，没有找到证据，仅凭你上下两片嘴儿，就一口咬定是我们三道沟青年点人干的，恐怕立不住脚吧？你说你亲眼看见五六个人往三道沟方向跑了，但是，你并没有亲眼见他们在半路上又往哪个方向跑了，最终跑到哪里，你都没有看见。所以说，现在还不能认定是我们三道沟青年点打的狗呀？让我相信的是，你家的玻璃被打碎了，狗被打死了，老婆孩子被吓到了，这肯定是事实，我不和你争辩。但是，至于到底是不是我的人打的你家的狗，这个我必须与你争辩争辩。如果你不想争辩，想上告，那去告吧，我不怕你告，你告赢了，让我怎么赔都行。不过话又说过来了，你不想上告，怕麻烦，你也可以提出合理的要求来，我看着能办的呢，就给你办了，你看咋样？
老农想了想，觉得指导员说的有道理，如果继续争辩下去，或者上告，也确实太麻烦了，说不准告到最后，啥也没得到不说，弄不好路费啥的都白白搭上了，还不如见好就收呢。于是笑了笑说，指导员是敞亮人，我们当农民的也不容易，不管咋说，我家的玻璃你们得给我赔，我狗养得那么大了，损失费多少得给我点吧，老婆孩子半夜受到了惊吓，也多少给点儿精神补偿费吧？
指导员说，你也是个亮堂人，玻璃你一会儿跟郑保定去取。损失费嘛，我看总共给你三十块钱足够了，我这就给你写个条子，你去财务领钱。不过你得写个收条，另外还得写个保证书，保证这事到此拉倒，绝对不再找上面去解决，签上你的姓名和年月日。至于这件事是不是我的人干的，我会一查到底的，我支出的三十块钱，一定要從他们身上扣回来。
老农含笑答道，好好好，我一定照做，一定照做。老农如愿以偿，满意地走了。
老农走了。张跃进和周小小面对指导员犀利的眼神，两个人有些心惊胆战的，但心里又都明白，那就是一定要守住心里的最后防线，不能被指导员抓住一点儿蛛丝马迹。昨天晚上打狗的事，是背着人的，不是当面干的，指导员只能靠分析、判断、推理来查清此事，事实他是抓不住的。张跃进见指导员的目光闪到一旁时，抽空瞧了瞧周小小，他害怕周小小主动解释，又将手捂住嘴，闭上眼睛，暗示死了也不能开口。周小小见了，闭上了眼睛，咬了咬舌头。张跃进见状放心了。
指导员问，五六个人，现在我知道有三个人了，子弹肯定是南霸天搞来的，他爹是个团长，搞两发子弹不成问题。另外，我也知道，打过狗之后，半自动枪你们处理过了，没有留下火药的痕迹，算你们鬼道，没让老农抓住把柄，这一点算你们维护了三道沟青年点的名声。但是，你们两个是新来的青年，怎么会干出狗胆包天的事情来呢？
郑保定插话说，指导员是给你们两个出路呢，知道你们两个是新来的，不懂事，是被别人利用了。这不怪你们俩，只要你们俩把其他人说出来，对你们会从轻处理的，所以还是想想自己的前途吧，别因为一条狗，断送了自己的青春，最好还是坦白了吧。这件事情说轻就轻，说重就重，轻重不过是指导员一句话的事情，你们俩斟酌斟酌，掂量掂量，别走抗拒从严的死路！
周小小说，郑保定，你搞批斗会呢，你别无中生有地整人，我们俩站岗时，可哪溜达，如果有人离开三道沟，我们不可能不知道。再者说了，夜里我和张跃进还从窗户缝儿悄悄看到指导员喝酒了呢，不信你问问指导员，他是不是喝酒了？
张跃进说，没错，除了看到了指导员独自在屋里喝酒，没看到别人，你郑保定不能狗戴嚼子——胡勒呀！
郑保定遇上了俩冤家，气得眼睛瞪得溜溜圆，想说什么，一时找不到赶劲的话，火冒三丈地上前举手就打张跃进。还没等他手挨着张跃进，就被张跃进来个拧麻花，将他的手背成了飞机状，疼得郑保定哎哟哎哟地直喊。
指导员看不下去了，啪啪地拍桌子，喊道，张跃进，你给我撒手，我看你这是屁眼儿拔罐子——作死！
张跃进松了手，嘴里还不依不饶地说，想动手打人，先找个师傅教教你吧！
指导员见郑保定没起到威慑作用又吃了亏，就让郑保定出去找队长常笑天和副指导员项东过来。郑保定歪着脑袋骂了一句，小兔崽子，咱们走着瞧！
郑保定出去了。指导员心里不是滋味儿，他想，等常笑天和项东来了，好好商量商量打狗的事情，不弄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可又不知怎么搞的，他对张跃进和周小小总是有一股无名之火。这两个青年，没来多久，就开始不服天朝管了，金哲奎和裴军对他们没起到好作用，倒是让他们滋生了不少坏毛病，长了一身臭骨头。昨天夜里出去打狗，肯定全是他们林业排一班的人，那个南霸天，更不是好东西。指导员想到这里，将目光转向张跃进和周小小，想从他们两个脸上看出个端倪来。看了片刻，指导员屈指数着说：南霸天、张跃进、周小小、羊剌罐、孙长腿、小石头、金小个子，打狗的事情，跑不了你们这几个人，你们是渣滓、败类，是三道沟的祸害。就是你们的班长——裴军，他的脑袋瓜子里，净是些歪点子、坏主意，跟着他，就是往邪路上走。指导员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了金小个子。打了狗，这些人一定会吃狗肉的，吃狗肉，那烀狗是在哪儿烀的呢？昨天晚上我他娘的多喝了点马尿，不然的话，我会出去四处溜达溜达、查看查看，说不上就能碰见这帮狗东西弄狗的事情。指导员有些埋怨自己，心里头很不舒服，今天看来，我若是不把打狗的这一伙人拿下，我这个指导员当得就没劲了，也没有权威感了，那就得靠跟大家伙商量办事了。跟大家伙商量办事，还要我这个指导员干啥呀？
五 打狗风波以辩驳收场
正当指导员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常笑天和项东进来了。两人在来的路上听郑保定讲了昨夜打狗的事儿，一路走着，郑保定是一路讲着，而且是非常肯定地说，张跃进和周小小站岗时离岗，亲自用半自动步枪打的狗，打飞的子弹还把老农家的前后窗户玻璃打碎了。老农一家吓得精神有些失常了，正准备到县里上告呢。常笑天听了哈哈大笑，骂道，妈了巴子的，这帮小兔崽子，还真把自己当成高丽棒子啦！项东的反应不一样，他没有常笑天那么轻松，似乎不在意地哈哈一笑骂了粗话就拉倒了，而是令他心里不免一惊。他不清楚只是老农找到三道沟而已，还是有人向指导员泄密了。如果指导员知道是谁打的狗，那损坏枪托的事情一定败露了，打狗、打玻璃是次要的，枪托是主要的，指导员一旦抓住此事做文章，会牵连北山部队的，牵连北山部队那影响就大了。项东紧张得后背冒出了一丝冷汗，他没有料到吃了一顿狗肉，吃出了政治风波来。当不当副指导员没关系，动摇了父亲师长的地位，那可真是没法交差了。狗肉是诱饵，吃着香，换来的结果是，狗肉变成了粪便，留下的是精神打击，真是应验了那句话：诱惑，可能毁掉一个人！项东不敢往下想了，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指导员见常笑天和项东一块儿来了，故意为难地说，我这个指导员恐怕是当不下去了，你们看看，这是张跃进，那是周小小，两个新青年，变成了老青年，头很难剃啊。他们俩借着昨天晚上站岗，拿着枪去老农家打狗，打碎了玻璃，险些要了人命。这不，一大早的，人家老农找上門来了，一口咬定是我们青年点的人打的，因为人家亲眼看见打狗的人往三道沟跑了，也亲耳听见了打狗时，有人喊南霸天。但是，张跃进和周小小矢口否认此事，也不检举揭发，更不承认自己打狗的事实。常队长，项指导员，我的能力有限，这件事情你们二位来解决吧。
项东听了，心里一喜，知道自己刚才是虚惊一场，弄了半天，张跃进和周小小没有露出蛛丝马迹来，那配合常队长敷衍一下好了。项东长长吁了一口气，不无感激地瞧了瞧张跃进和周小小，觉得这两个小子还挺有钢的，够交。
常笑天听指导员这样说，知道是向他踢了皮球，二话不说，朝张跃进和周小小两人的屁股上各踢了几脚，骂道，妈了个巴子，想吃狗肉去朝鲜屯儿买，别他妈的像土匪似的烧杀抢夺呀！不过狗肉你们剩没剩，剩了的话，赶紧给我拿过来一块，中午我和指导员喝两壶，解解馋，别自己个儿吃了，把领导扔在了一边，我看这不够意思。你们俩说，是不是？
张跃进说，常队长，你老人家下个令，写个批条，让我去谁家打狗，我都去；要不你老出钱，我这就去朝鲜屯儿，给你和指导员买一块狗肉当下酒菜吧？只要领导有令我就行，只要领导有禁我就止，没打狗就是没打狗，不信你们当领导的可以验枪啊，你老人家不是很尊重事实吗，那就让事实说话好啦，是不是周小小？
此时周小小胆子也壮了，连说，对对对，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能空口无凭，不能冤枉好人，不能像寓言故事似的，斧子丢了，就怀疑是邻居家偷的，怎么看怎么像邻居干的，结果还真不是邻居偷的。凡事得调查研究，不能想当然行事，不能偏听偏信。我和张跃进昨天晚上明明一起站岗，却硬说我们去老农家打狗了，如果真的打了狗，那狗在哪儿呢？再者说，我们站岗用的是空枪，没发给我们子弹，没有子弹又怎么打的狗，这道理很简单。却把我和张跃进弄过来像罪犯似的站着，别忘了，我和张跃进今天是休息的日子，明天还得上山干活儿呢！
常笑天嘻嘻笑个不停，说，指导员，你看这俩小混蛋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风刮不进去，水泼不进来的，如果没有啥证据，我看就别往下追究了，给那老农扔俩钱儿，打点打点拉鸡巴倒了。老农那点心眼儿我还不知道，也就是图俩小钱儿，镶镶玻璃，弄点养狗损失费。再者说，就算是我们青年点的人打的狗也没啥大不了的，他去上告，又能告出个啥来，还不是为了弄点实惠，要唬俩钱儿花，如果咱青年点没钱，我先垫上，等年终分红时给我补上就得了。别兴师动众的，弄得人心惶惶的，瞎折腾，我看不好。
项东立即补充说，我也赞成常队长的看法，有些事情不宜上纲上线，那样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不利于青年点的管理。
郑保定抢话说，指导员，不能这么便宜他们，如果不处理，那就是养虎为患！
指导员摆了摆手说，就按常队长和项指导员的意见办吧！
常笑天和项东走了。指导员坐在办公桌前心烦意乱的，见张跃进和周小小还靠墙站着，说，你们两个别站着了，回去睡觉吧！
郑保定咬牙切齿地说，下次便宜不了你们！
张跃进和周小小像商量好了似的说：好货不便宜！
打狗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责任编辑 周独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