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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北京习俗里,过中秋除了吃月饼,还有一件同等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拜兔儿爷。在今天的北京城,哪里还能找到正宗的兔儿爷?偶然的机会,闲逛到前门大栅栏的附近一个叫杨梅竹斜街的地方,不经意间觅得了一间隐藏在胡同深处的“老北京兔儿爷”店,这里的兔儿爷以及制作兔儿爷的手艺人还保持着过去的味道,小店的主人,便是“兔儿爷张”的第五代传人张忠强。
胡同深处的“兔儿爷”店
杨梅竹斜街虽然就在前门附近,但是跟前门宛若两个世界。它脱离了杂乱与喧嚣,充满了安静与文化气息。光听这胡同的名字,就透着一抹诗意,清末民初这条街曾是著名书局的汇聚地,如今,经过改造,既有原住民,又有售卖各色京味文化物品的精致店铺,“老北京兔儿爷”这个门脸儿很小的店铺就夹杂在其间。
推门而入,长长的一窄溜的店铺让人一下就感觉到了北京的寸土寸金,两边红砖垒砌的台子上,摆满了各种造型和颜色的兔儿爷,大大小小,玲琅满目,让人有种穿越回过去的感觉。巧的是店主人张忠强刚刚参加完一项在老舍茶馆举行的重要外事活动进得门来,原来,外宾很喜欢纯正的京味文化,兔儿爷等老北京手工艺尤其受欢迎。张忠强老师笑眯眯的,非常的儒雅温润,不时有来店里的客人询问兔儿爷的来历、制作方法等问题,他都不厌其烦地讲解着。兔儿爷,正式名称叫“北京泥彩塑”,2017年已正式成为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兔儿爷’可不仅是叫起来有北京味儿,它的来历、它的传承都承载着满满的京味文化和老北京的生活气息。”说起兔儿爷,张忠强老师明显话多起来,“年轻人可能会觉得陌生,但对于老一辈来说,却是童年最特殊的记忆。” 实际上几百年来,兔儿爷在北京一直是一种特殊的爱物,它不仅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也是一位受人膜拜的神灵。
“兔儿爷”来头可不小
张忠强聊起兔儿爷的话题,像是打开了久封的话匣,“这兔儿爷,来头可不小!”古时候,老北京城里发生了一场瘟疫,京城的老百姓死难无数,嫦娥在月宫里看到此情景,就派月宫中捣药的玉兔下界去为百姓们治病。得了嫦娥的令旗,玉兔变成了一个白衣郎中怀抱着玉杵和药臼来到了民间,很快消除了京城内外的瘟疫,回月宫去了。北京城的老百姓感激玉兔的恩德,就请能工巧匠用泥塑彩绘做成玉兔的样子供奉在堂前,尊称为“兔儿爷”,逢年过节,特别是中秋佳节,都要供奉祭拜,慢慢地兔儿爷在老百姓心里演变成保佑全家平安吉祥的守护之神。
兔儿爷在北京可谓是家喻户晓,“中秋节多以泥撰兔形,衣冠踞坐如人状,儿女祈而拜之” 明朝纪坤的《花王阁剩稿》就已经有了对兔儿爷的文字记述,这表明明代中叶以后,民间中秋已有在祭月之际摆兔儿爷的习俗。随着一代代的传承和演化,兔儿爷文化中融入了百姓的美好寄托,单是兔儿爷的形象上就有很多讲究,无论是百兽之王的虎,还是力大无穷的象,甚至天上的神兽麒麟都成了兔儿爷的胯下坐骑,张老师告诉我,兔儿爷的不同的坐骑有不同的吉祥含义,麒麟代表“送子”、瑞虎能“驱邪”、大象寓意“吉祥”。民间艺人的大胆创造,深刻地表现出了老北京人乐观豁达、风趣幽默的生活和处世哲学。北京话里也派生出了许多关于兔儿爷衍的俗语,如 “兔儿爷掏耳朵——崴泥”,比喻把事情办坏了; “兔儿爷折跟头——窝了犄角”,比喻办事情遭受了挫折。
兔儿爷形象深入人心,已经完全融进了北京人的生活。张老师还讲起老辈人描述的场景,过去的老北京城里有很多制作“兔儿爷”的手工作坊,制作出形态各异的兔儿爷常年供人们选购,特别是每年的八月十五前十天半个月,在隆福寺、白云观、厂甸、东安市场等地的地摊上,“兔儿爷山”一层一层,由小至大,甚是壮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每家都要请一尊兔儿爷回家,民间如此,宫廷亦然。至今,故宫博物院还珍藏着五尊宫廷兔儿爷,可见兔儿爷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之高。
“三分坯,七分绘”
“兔儿爷的制作,心里要有形,手里还得有艺。”张忠强总结做兔儿爷的要点是“三分坯,七分绘。”做坯子是造型的关键步骤,原料就是泥,这些泥的制作很有讲究,选泥、过滤、澄泥,每一步都要仔仔细细。比如过滤的时候要一遍一遍过筛,直到把沉渣烂谷全部都过滤掉,筛子少过一下,里面就会有渣子。澄泥的时候要澄十几次,直到澄出极细的泥浆。再把泥浆晒干,之后不断捶打,让它熟成。熟泥的过程,更不能有一點懈怠,必须把泥弄熟到不粘工作台,因为这一步,直接决定着后面泥胎的质量。兔儿爷是用模子翻塑的,溜好泥后,就可以放入两面模里了,待模具里大致成型后,还需要用水修坯,刮去毛刺和多余的泥,最后还要扎耳朵眼儿、背旗眼儿,这样,从打坯、合模、起模、沾水、刷边、修饰、压光、扎耳朵,坯就初步成型了,成型的坯还得阴干五、六天,才能进行彩绘。
张老师把刚做成的坯放在一边晾晒,又拿过一个已经干好的坯进行彩绘,兔儿爷的神韵,全靠彩绘和开脸点睛。他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用毛笔勾勒兔儿爷的表情,边做边讲解制作要点。兔儿爷的描绘,注重衣着的华丽和面目五官的神情,通常二目直视,三瓣嘴紧闭,脸蛋上施淡淡的胭脂,俊秀中饱含威武,端庄中透着稚气。要想做出兔儿爷的神韵,最难的地方在于对兔儿爷的理解。这就要求在给兔儿爷“开脸儿”时,(“开脸儿”指的是画眉毛眼儿),既要画出兔子的灵性,又不失“爷一般”的神性。“兔儿爷是有生命力的,好的作品眼睛会说话。” 看着张老师手下一步步诞生的兔儿爷,不由得想起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里对老北京兔儿爷的生动描述:“粉脸是那么光润,眉眼是那么清秀,就是一个七十五岁的老人也没法不像小孩子那样的喜爱它。脸蛋上没有胭脂,而只在小三瓣嘴上画了一条细线,红的,上了油;两个细长白耳朵上淡淡的描着点浅红;这样,小兔儿的脸上就带出一种英俊的样子,倒好像是兔儿中的黄天霸似的。它的上身穿着朱红的袍,从腰以下是翠绿的叶与粉红的花,每一个叶折与花瓣都精心的染上鲜明而匀调的彩色,使绿叶红花都闪闪欲动。 ”
“兔儿爷”的“守”艺人
说起与兔儿爷结缘,便勾起了张忠强的儿时记忆,张忠强出生于1963年,祖籍河北,上世纪50年代全家迁入北京,落户琉璃厂地区,就在延寿寺街。爷爷、父亲都是泥塑手艺人,家里人做毛笔,做木器活儿,捏小玩意儿,做盔头。他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非常喜欢这些接地气的手艺,因为小时候贪玩,没有现成的玩物,就自己造一个出来,泥土是成本最低的原料,加上水和开,想捏个什么就捏个什么。小狗、老鼠、兔子……虽谈不上栩栩如生,却也活灵活现,给单调的童年时代增添了许多美好回忆。高中毕业后,他工作刚入行是做毛笔,但他还是喜欢做泥人儿,空闲时间里经常琢磨,终于磨到了捏谁就是谁的境界。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张老师在琉璃厂开了一家老北京兔儿爷店,专门经营销售北京小玩意儿。因缘际会,他拜了双家的双彦为师,双彦的父亲就是恢复老北京传统兔儿爷手艺的双起翔。“这一行就是这样,你得做到一定成绩,才能拜师。”拜了师,算是正式入了这一门。
然而,兔儿爷人气已经大不如前。张师傅越来越愁,他愁的不是生意差,而是愁兔儿爷这门手艺,怕是要失传了。“北京做兔儿爷的仅有十几位手艺人,做起来虽不难,但做的人少。又因为在色彩搭配、造型上没法吸引年轻人喜爱,销量也上不来。”是啊,有很多传统手工艺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发展更新过了,又没有了传统文化生存的土壤和传播的氛围,这也就难怪现代人对传统手工艺品失去热情。
在老辈人的思想中,一直认为传统的兔儿爷形象是不能随意改变的,不然就失去了兔儿爷的本质。眼看着兔儿爷的境遇一天不如一天,张师傅觉得再不改变不行,因为过去的兔儿爷属于神龛神像,但今天的兔儿爷,是一种居家摆设、吉祥玩具。他想到了在保持兔儿爷经典造型不变的基础上,添加一些现代元素 “得关注现在人们的审美需求,但不管怎么变,一定要尊重历史,尊重习俗。”从表情上变,不再像原来那么严肃,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笑脸兔儿爷。“主要是表情看着喜庆,大家更愿意买。”从造型上看,在传统的骑虎兔儿爷外,有了更为丰富的十二生肖兔儿爷。从材质上看,软陶捏成的兔儿爷、绢人兔儿爷不断翻新花样。“现在都讲究个独一无二,纯手工的兔儿爷满足了不少人的需求。”令人欣喜的是,“大变身”后的兔儿爷有传统韵味,又有现代气息,不再仅仅停留在老北京人的记忆里,而逐渐成为越来越多外地游客、外国游客离开北京的“伴手礼”。
“小时候我有一个心愿,想要拥有一尊兔儿爷,我实现了。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拥有一家北京兔儿爷博物馆,能够展示兔儿爷的文化、历史渊源,把各种各样不同风格的兔儿爷集中起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喜欢这几百年留下来的玩意儿。”张忠强作为一位手藝人,浑身散发着积极向上、传承文化、尊重历史、紧跟未来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京味儿文化的魅力和京城守艺人的匠人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