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俊兰自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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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乌鸦的麦田


  五月的麦芒顺风如兰
  麦地挺直正午的腰身
  投下的影子
  极像路过的那个女子
  走一步,摇三摆
  乌鸦还在非洲的天空
  刚刚起飞
  村庄在阳光与麦地的尽头
  顾不上打呵欠
  来不及伸懒腰
  谷子和黍子重返故土
  贫脊的沟垄旧事旧人
  有时还透出一丝惊悚
  形状各异的十字科花穗
  时而圆润,时而犀利
  自由的苦孩子吃完紫桑椹
  桑叶敲打碱滩的空陶罐
  这是五月唯一的古色青釉
  乡间小路分开青草与青麦的纠缠
  一丛艾草
  一个村妇的老去由青变白
  恰如暗淡的坟头
  麦田比夏风温柔一点
  克制不住的水克制着清贫
  麦香赏心悦目的时刻
  是我们心地柔软多汁的时候
  卑微的守望者
  嚼着麦粒
  半是青涩,半是羞涩

我突然想写信


  想在白云上写
  写今天蓝宝石的晴朗
  捎带写上昨天的寒冷
  写去年的原野被前年的月光
  挤进了十字荠花丛
  写巧克力好看又好吃
  孩子们欢叫着撞到我身上
  雪的气味飘散的那会儿
  被写进她的乳名
  我想给你的信浪漫到极致
  干枯的玫瑰色大衣
  就像是带着一点伤心和颓废
  舍不得丢掉的爱
  描写了少许点风情
  一朵旋转起来的菊花
  还有青菜也会开花
  看起来一碰就碎的玻璃花
  我不知这信该不该写下去

大雨过后


  大雨过后,清晨,不同寻常
  扩展的每一寸湿地被马齿苋重新活过
  大雾至上,带着绝决,返回巅峰
  被洪水倾倒的菜地不停颤抖
  暑期不敢奢望什么
  夏日的好时光
  再一次揽住蓝花碗
  盛满金灿灿的米汤
  玉米面饼子不掺糖不加鸡蛋
  小咸菜就着,踏实
  不得不回忆
  眼下,远方大雾弥漫
  空气里反复传出断裂、脆响……
  七月的清晨,雨又悄悄下了一遍
  雨滴的马蹄声远去,随夜的黑缰绳
  此时,是中午,谁愿和我一样
  想飞翔,簇拥清空的自己
  等风来吹,吹开泪花如此的丰硕

池塘及蓝房子


  肉体与灵魂分裂的地方
  是冰雪融化的池溏
  目光是干净的
  你殇雪的白发一束束
  清新的干芦花
  开出地老天荒
  稻香桥上比村里更冷
  仿佛远方也冷着不动了
  冰层还未被春风吹开
  紧裹冬眠的十四行情诗
  白云在羊群背上取暖
  红围巾碎花衫搭配出好看的造型
  往事就这么千回百转
  繁华不肯落幕
  滞留杯中的葡萄酒,香啊香
  生活的小滋味,正是如此
  蓝房子拖住好时光
  使者为花朵重复花朵
  为爱活过四季
  妈妈,你的手递给我
  为生存的意义倍增
  为心地的忧郁从容

浅 雪


  夜半的小雪,比薜涛笺还薄
  扫去一半为无情
  有情的这半为翠柏,留有余香
  惨淡的月光附在枯草上
  它是要把清醒提升为清澈
  多么可靠,雪花照亮雪域
  穷途末路上的脚印
  停留多久
  垃圾的异味就沸腾多久
  比雪更白的丁香丛
  缠绕住咯吱咯吱的脚步

废弃和荒芜了的


  那流出半眼泉水的地方
  是个废弃了的村庄
  这五里宽的沙滩
  曾经是五里宽的洋河
  我们既不能远离沙滩
  又不能回到村庄,现在
  村里只保下个真武庙
  洋河只幸存了五米宽的流水
  老人们想回村里躺炕头
  我想回到河边洗衣裳

我的村庄


  水流到哪儿就冻到哪儿
  进入村庄的必经之路
  在冰块之上
  它是无公害的啊
  行走多么快乐
  如果你来
  你的目光最妩媚
  飘逸的冰凌
  飘扬的白衣少年
  大地寒冷
  大地敞开自己的热情
  它是无公害的啊
  我爱
  我的目光最嫵媚
  忽听得卖棉花的吆喝声
  突然觉得寒冷增加了许多
  老妈追上去
  称足了四铺四盖的份量
  赶在十月最后的一天
  为我絮进新婚预备的被子里
  它是无公害的啊
  远离雾霾
  她在村里
  她的目光最妩媚

亮 点


  偶尔,我发现了她眼中的亮点   我知道,阳光将穿透她的全身
  绿色的季节她不会再沉睡了
  刚才孩子们吹着柳哨走过门口
  她就想笑
  一切久居庭院的事物
  走出被狗看守的柴门
  她长长的黑发绾成果子的形状
  垂在脑后
  春天在燕子的歌声里走来
  四月的春风里
  枝蔓学着她撒种的姿势
  向前延伸
  她睁开明眸
  清明的天水溶成一色
  小草总是把小路挤押得艾艾怨怨
  让人心酸
  丈夫一直活在她的怀念中
  犹如一只黑色蝴蝶
  飞绕庭院,绽开黄花
  我无法忘记那个亮点
  那是无人说过的话
  无人到达的地方
  如果有谁说:那是荒原
  我肯定不会附和

春 分


  今天,我响应它,去鬼魅纳明媚
  拥山川之志,怀圣神之心
  潜入新天地,柳哨和东风鸣笛
  东风吹宽河面的溯流
  柳哨吹出了东风吹不出的悲伤
  春,分开新旧两拔,就是要
  好看姑娘进入象征大理花的城池
  不好看的下到田野的废墟上
  就是女友写了封和男友的分手信
  就是两瓣红唇变成一弯下弦月
  就是河中倒影和堤上的我走回来
  就是啤酒,右手一瓶,左手一瓶
  为夹箭的君子兰,好从叶丛间抽苔

雪 之 典


  每一朵雪花都有个小精灵
  即使风来了也不能拆散它
  隆冬里
  再大的风也刮不出张北高原
  再大的雪飘进体内也只剩下一朵
  有时它大如云席,盖在淖儿上,懒月
  有时它小得如半点燕麦片
  沾在草原人的胡须上不愿下来
  打马过草原,过沙漠,过心里的坎
  与狼共舞的雪花
  与蛇绝缘的雪花
  谁一想完美,它就消失于野狐岭
  沿着冰体滑坡的,不是贪婪的那朵
  那一朵永远是不可超越的自我
  它有大于权力的决心
  云雾下
  湖蓝色帐篷浅草光亮
  睫毛上,明眸里
  牵着那只墨蓝的雪豹
  桔红色哈达缠绕羊角的力
  裸奔的雪山宛如巨人
  枯树睡于雪水中
  我看见悲伤,走远了

站在雨点上


  黑八月总是这么漫长
  雨水从美洲一直肿胀到亚洲的天空
  太阳依然是黄房间
  抱窝不出的姐妹
  站在雨点上
  科学将玉米培育成后代
  民歌刚刚开了个头
  小羊就依偎在它的身旁
  做了新娘
  站在雨点上
  向日葵胜过太阳坚强
  沿着窗口
  注视吃土豆的那家人
  生活得有滋有味
  站在雨点上的女子
  不是在爱一个人
  就是在恨一个人
  磨不块镰刀的汉子这样想

夏日在萱草丛外燃烧


  清凉是蓝天给的,还有洁白的云
  哪一朵是霞光憩息的那一朵
  看着你跨出我的视野
  羞涩,贴颊而过
  年迈的母亲,松开的裹腿略显罗圈
  依在门旁咕哝着什么
  曾经哪一朵是她为父亲盛开的
  而今哪一朵是我为你将要盛开的
  哪一朵也是那一朵
  眼前什么也没有,这样也好
  你也不是那只原路返回的虎斑猫
  我不知怎样留住你,却学会了守夜
  远山被青色涂抹了
  雨水冲破石骨的惊沙
  皴皱的花蕊横飞直下
  心无荒芜,万人的心智
  原谅我的自私,透明的
  看见幸福的青蛙将卵排到水中
  她不喷洒农药了,霞光中的羞涩
  掩藏不住特有的海拉尔风情

中午的休眠


  链枷打碎中午的额头
  打碎身下的影子
  打碎飞来的唢呐声
  打碎豆荚的固执
  打开僵硬的生活
  一切,碎言,碎语
  碎石路,碎花衬衫
  树枝随风飘下
  碎叶,碎花瓣儿
  太阳已粉身碎骨
  蔚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
  唯有我躲在梦里
  看见枣树上的月亮鸟
  完好

让小冰块在我手心融化


  举起小冰块,向着太阳
  透过魔镜
  我看见了童年
  它是欢乐的,也是嚎啕的,
  一群孩子流着鼻涕和眼泪
  沿街道讀着春节的红对联
  举起小冰块
  想把它放入你手心
  野火休憩了
  雪花也隐藏起幸福
  沿芦花冻伤的韵脚
  我是否该长上翅膀飞翔
  让小冰块在手心融化
  让你在我心里如水简约
  寒风拼命追逐寒风
  初春丧失了自我,冷梅朵朵飞溅
  黛玉只喜欢红楼做梦,不愿醒来,   花瓣磨破了爱情老茧
  冰雪之香重塑泥土小冢
  透过小冰块,遥望远山
  牧羊曲唱出牧羊的人
  羔羊的白,冰雪的白,梅的白
  它们都是羊皮袄上的老盐碱
  酒葫芦紧裹
  融化春雪的腰际
  头羊已迈进桃花沟
  尾羊还停在洋河边
  他甩响鞭子,来回
  游走于冬末初春两个季节
  如同游走于两个女人之间

远山的呼唤


  大于我心脏的远山
  祝福中修来的呼唤
  身边走来的准母亲
  是只失群的野鹿
  它是我幻想中求来的, 求来的
  今天, 我不想躲起来
  我要找出母亲生前的珍藏
  洗白记忆的蓝花布袋
  它装着日记本也装着糖块
  糖果的味道逐渐向远山靠近
  我赶快进入梦香, 唯有梦乡
  我才是个幸福的孩子
  我不哭
  为飞跃而来的小鹿擦着伤口
  帮失忆的母亲拉着风箱
  大于我寂寞的远山
  它衬破我心灵的窗户
  我像个羞于启齿的豁唇女孩

黑 月 亮


  从医院回来,他又看见了
  白杨林,大青山
  以及洋河周围的一切
  风漫步于乡愁之上
  把田园还给了他
  街道混合着孩子和老父母的味道
  深潭的水井和贫穷亲如兄弟
  村头那家主妇提着脏水桶
  倒掉泔水浸泡的煙头和酒瓶
  死亡穿越了命运
  飞向冰雪迷漫的旷野
  他的心醒了
  月亮凝聚着所有的黑
  窗口闪烁,专为他升起
  羊一只不少圈在栅栏里
  铡草机仍然张着欲望的嘴巴
  桔杆却吞咽了一半
  心里越发的堵
  他伸出失去五指的右手
  努力让月亮重新照耀一遍
  草,明天继续铡
  他对羊说也是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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