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们是真正爱过的，在某一瞬间。那是一场绚烂的烟火。
　　只是现在表演结束了。
　　
　　那天下午遇上依依绝对是意外。首先，在那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依依；其次，那天我和依依站的位置也不是在同一平行线上，那天下午依依站在十六楼的楼顶，而我站在下面提督街加加路酒吧门前。
　　看见依依的时候警察正在耐心地做着依依的工作，目的就一个，把依依安全地请到地面上来，但是依依很倔强，坚持要和警察对着干。我看见那个负责现场的警察一脸的汗，出于对警察同志的同情，我决定帮他们一把。
　　我试图挤过去，一个外围的警察很不友好地推了我一把，但是我没有生气，谁叫我热爱警察职业呢？高中毕业那年，要不是我妈死活不让，说不定现在在这儿大呼小叫的就是我。
　　我说我有办法让她下来。
　　那个编号3331的胖警察很是不相信的样子，你们认识？我说不认识；你是蜘蛛侠？我说不是蜘蛛侠；那你是超人？也不是超人。那你在这儿起啥哄？3331说，哪凉快哪呆着去。我说我真的有办法让她下来。他足足看了我半分钟，终于松了口，好吧，你想咋办？我说有纸吗？他掏出了一个黑皮笔记本撕了一页给我；有笔吗？又掏了一支一块钱的签字笔给我。我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把纸折好，对3331说，你把这个给她，她保准下来。
　　3331狐疑地看着我。我说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死马当作活马医，3331只得叫人把纸条传给依依。不过，要是因为你这张纸出了问题，3331警告我说，你别想逃掉。
　　纸条传到了十六楼楼顶的依依手中，依依看了一眼纸条，二话没说，乖乖地下来了。
　　我那一招把3331——不，把在场所有的警察都镇住了。
　　我说过，我当时在加加路酒吧喝酒，是依依中途给打断了，我得回去接着喝。但是回去一看，老板竟然没征得我的同意就把我那大半瓶凯龙世家给收走了。我当然不答应，找老板论理，老板也横，说我出去时没打招呼，谁知道你是不是不要了呢？我说什么不要了？我那瓶值400多块呢！
　　正吵着，3331进来了，绿着眼把老板恶狠狠地熊了一顿。老板一见警察出面，立即给我重新上了一瓶没开启过的凯龙世家。末了，3331讨好似的问我，你到底在纸上写了啥？
　　能有啥，我说，就一句话：我看见你穿的是Aubade的内衣。
　　3331当场笑翻。
　　
　　九点多，我出了加加路酒吧，正在想往哪儿去消磨这个难熬的晚上，一回头发现依依就站在街的对面。而且，在等我。
　　干吗？我问，别是怪我把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救下来吧？
　　你说，你是不是真的看清了我穿的Aubade……
　　就为这个？我老老实实地说，那么高我哪看得清牌子？是搞内衣广告久了，对各种品牌的内衣凭感觉就能分辨出来。原来你是骗我的？依依急了。我说采取哪种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你救下来了。怎么了，难道你觉得这生活不美好？觉得世界变黯淡了？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你看你，最多不过二十来岁吧，长得又如花似玉，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锦绣未来还等着你呢，咋能想不开？依依皱着眉头，只见过装嫩的，还没见过像你这样装老的，莫非现今流行老男人？
　　不如这样，我说，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如果你不怕我欺负你的话。
　　谈就谈，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依依恶狠狠地。
　　
　　到成都，是为了贾云。
　　贾云是我作为学兄接到的第一个新生。那时候的贾云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提着包站在火车站出口处，怯生生的模样。我对几个兄弟说，谁抢我跟谁急！记得那天贾云穿的是一条棉布长裙子，梳着一条辫子，怎么看怎么觉得质朴，让我大动恻隐之心。当然，动的不仅是恻隐之心，因为我不但自己掏钱打的把贾云带回了学校，陪着贾云报了到，而且在校园里一步三摇地把贾云一直送到寝室。路上有个女生问我，她是你的谁啊？我说你再没钱也别配副劣质眼镜啊，这都看不出来？
　　从素不相识到认识，从认识到如胶似漆，中间的距离可以忽略不计。
　　原本说好，等贾云毕业就到杭州的，但是在杭州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一条短消息：已安全抵达成都。后来到处打听，才知道在我离开学校的两年时间里，贾云已经迅速由一个见人就脸红的纯朴小女生变成了一个八面玲珑的现代女性。当然，到底还有点纯朴的底子在，三年的相处，那段情也不能说丢掉就丢掉，能给我回短信，说明贾云还是处在犹豫之中。为此，我妈那个激进分子不失时机地教导我，只有死缠滥打，才能取得对女人的最终胜利！于是，我毅然辞掉杭州的工作，只身来到成都。
　　但是，已经快成为成都新闻界红人的贾云不可能真的为我的壮举感动得立即改弦易辙，何况贾云之所以能在成都迅速红起来，跟那个把她拐到成都的老男人有直接关系。到成都之后，我两个月见了贾云三次面，而且有两次是借助了望远镜。
　　就没想到跑到十八楼的楼顶，对着下面数万围观群众，连呼三声贾云我爱你？依依一脸幸灾乐祸。
　　我说上去容易下来难，你有什么办法让我下来？我又没穿裙子，你又看不出来我穿的什么牌子的内裤。
　　依依立即把一只盘子向我扔过来。
　　
　　我给贾云打电话，告诉她我很想她。贾云在电话里忙得跟什么似的，说了不到三句话就断了。我不停地打，贾云终于烦了，你干什么啊？正忙着呢！我说你是忙着呢，跟你一起忙着的是个男人对吧？贾云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瞎编了？我说瞎编吗？那个男人不是穿仿拉格斐西装吗，品位也不甚高嘛。贾云急了，你敢跟踪我？
　　放下电话，心情一下就灰了。
　　其实我就坐在咖啡厅二楼的角落里，而贾云在下面大厅。
　　怎么了？依依问，原来男人醋起来也是挺吓人的啊？
　　我一脸落寞，要不，依依你做我女朋友吧？依依坏坏地笑，男人在这种时候的表白靠得住吗？
　　当然，如果你是真心的话，这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的。紧接着依依又风情万种地说。
　　衣服穿宝姿，香水用ARMANI，住160平方的房子，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依依让我十分沮丧。看到我的表情，依依小鸟一样贴过来，那些难过又立即化作了怒放的心花。但是依依立即怪我老不陪她，我说这段时间公司正准备参加一个重要的竞标，忙得不行。依依问竞什么标？我说这是商业秘密。依依不干，说我对她不真心，我赶忙表态，用各种方式证明我是真心诚意的，而且答应带她去吃意式香脂醋酱拌田园沙拉。
　　之所以敢这样许诺，是因为才得了个大奖，赚了一笔奖金。当然，资本家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老总把这次竞标的任务交给了我。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老总瞪着血红的眼睛。
　　我理解老总，如果成功，那意味着我们可以赚上百万，如果失败，闹不好要到荷花池摆地摊。
　　依依正在学设计，于是我直接被发展成免费的辅导老师。除了辅导学业之外，还要经常掏钱请她吃饭，她心情不佳的时候要负责赔笑脸——天底下哪有这么赔本的老师？
　　
　　贾云的突然到来让我措手不及。那会儿依依正穿着睡衣赖在我怀里，贾云冷笑一声，夺门而去。追出去，贾云已经上了一辆的士。我再打电话，无人接听——依依这回把我害惨了。
　　怎么说是我害了你？依依一点都不内疚，这样更好啊，彻底断了念头死了心，你就可以一心一意地跟我在一起了啊！
　　贾云仍然不接我电话。我想，是不是我真的该一心一意跟依依过了？
　　
　　没日没夜地加班，一双眼睛熬得跟兔子一样，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再这样下去，就等着做身残志坚的有志青年吧。回到家里，我大恸，依依摸着我的头发，没事，我帮你。你说，我操作。
　　在那段时间里，依依成了我的眼睛。我说绿色123，依依说，绿色123；我说亮度111，依依说，亮度111——不对，依依说，太亮了，建议改成108会好一点。我说好。然后我又说，红色186，依依说，红色186——不对，太红，可以尝试减掉13。
　　工作结束，我们会躺在地板上畅想未来，比如说，等我们挣足了钱，要去夏威夷度假，瑞士滑雪；房子要足够大，而且面朝大海，能看春暖花开；实在无聊的话，就开一家大公司，招200个员工，见天把员工叫过来训一通……我发现，共同理想常常使人焕发出无穷的力量，那个时候，我简直怀疑我跟依依上辈子就认识，而且这辈子注定要在一起。
　　
　　九月，设计工作全面完成，老总带我一起参加竞标。临行前，老总瞪着一双牛眼，对天发誓，此行，不成功便成仁！话音未落，楚歌四起。
　　那天，在宽大的会议室里，坐老总旁边的是依依。
　　依依像不认识我。我也仿佛从来没见过那个跟我一起畅想未来的依依。
　　先由依依陈述设计方案，我一听就知道都是我在家里和她一起搞的那些。陈述结束，老总让我代表公司发言。我拿出既定的设计方案开始阐述，我看见依依的脸慢慢变白。
　　你骗了我！在休息室里，依依几乎哭着对我说。
　　是你先骗我的。我说，我痛恨别人以感情为诱饵。
　　别把我当傻子。一个普通职员能穿宝姿，用ARMANI吗？一个初学设计的人能够对我的设计提出那样精准的意见吗？
　　那，你跟贾云……
　　三年的爱情会抵不过一段莫名的艳遇？不错，我们吵过架，斗过气，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分手。我说。
　　那你从来就没有——哪怕一点点爱过我？
　　曾经有过这种想法，我老老实实地说，但是终止于我明白事情真相的那一刻。
　　
　　贾云一把拧住我的耳朵，老实交待，有没有失身？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痛得龇牙咧嘴。
　　贾云得意地笑，男人哪，就像一台破车，稍一闪失就要出事。不过，贾云凶神恶煞地说，今后别想再有那种机会！
　　我说当然当然，世上的车本无所谓好坏，驾车的人技术熟练，奥拓也就成了宝马。
　　对了，那个把贾云拐到成都的老男人——就是我们老总，正跳着脚让我叫他声老丈人。
　　编辑/流离 E－mail：[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