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墓一个村庄的皇冢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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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曹操墓的高调发掘之后,位于四川彭山的莲花村又聒噪起来,那里据传是刘备的墓地。这些年,当地人都在不断追索着刘皇叔的那点现实和历史的关联,却时常碰壁。
  在莲花村,无人不知林泽成。他如此有名,并不是因为他左手少了一截拇指,而是因为一块砖。
  这块砖这边关乎着莲花村将来的好日子,那一头却系着刘皇叔。
  2010年1月30日,林泽成家里起了新房子,粉墙黛瓦半人,多高。墙外的那个小山丘,就是当下成为舆论焦点的“刘备墓”。
  作为最靠近“刘皇叔”的人,这个57岁的村民,很乐意给远道而来的陌生人讲述自己的故事。
  故事里,他曾进入过墓室。现在闻名遐迩的那块砖,也是那时从地下掏出来的,他说这是墓里的东西,值钱,“你看,上面还有金粉呢……”
  尽管都是老调常谈,却每每让林泽成兴高采烈。
  陌生人近来多了不少,都是冲着刘皇叔而来,莲花村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他们照样围在村里唯一那条水泥路边的麻将桌上,摆起龙门阵。莲花村的人,随口都能跟你说出一段刘备墓的故事,最近新闻说得很凶,恐怕这回“刘备墓”真要成宝贝了。
  村里很多人家都在修房子,“一旦刘备墓确定开发了,我也搞个农家乐……”林泽成说,村里人都在猜想,回头这墓能让他们赚多少钱呢?
  而关于地下宝藏的猜想,还不止于此。
  
  皇坟风水
  
  刘继和吃过饭就会猫进老宅里睡上几个小时,他曾经是莲花村的村长和村支书,是村里典型的挺墓派。在过去的若干年里,他一直背负着村民的希望,试图说服上级,来开发这座杂草丛生的山丘。
  但游说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甚至有些失去耐心,即便最近新闻上热炒,“刘备墓”又貌似火起来了,他反倒显得很平静。
  “为了这皇坟,操了不少心,但到现在也不见啥起色。”他说,坟山还是年年野草疯长,除了偶尔来几拨看热闹的游人,实在没见到什么实惠。
  莲花村早年只有几百口人,后来与相邻的两个村合并,成了如今这个3000多人的大村庄。在地图上,这里位于彭山县的边缘。村子虽然归彭山县管辖,但其实却更靠近成都的双流县。双流县的黄龙溪镇到莲花村不过几里路,而彭山县城过来却要30多公里。
  尽管莲花村物产丰富,盛产牧马山“二金条”海椒和地瓜,每年上千亩的海椒和地瓜籽在成都市和附近的大中城市供不应求。但与周围村庄相比,这里还是差了不少。
  这几天刘备墓再爆大名,完全是一次偶然,而非村民们长期努力的结果,这让刘继和颇为莫名。他说,前一阵子,有个记者来采访别的事情,意外看到“刘备墓”,就回去写了稿子,没想一下子就火了。
  火了之后,争议也跟着来了。很多人都来否定,刘备墓怎么会在莲花村呢?
  住在古墓山坡脚下的林真和老人,今年67岁,也曾是莲花树村长。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他特意穿上簇新的深蓝色外套。他希望给外人留个好印象,万一将来“刘备墓”开发了,也算做了贡献。
  他自小在村里长大,听祖祖辈辈都说这是刘备墓,还能有假。他甚至唱起那首歌谣:“要看刘备坟,新津出东门,离城三十里,金陵埂上寻。”
  林真和坚信眼前的这座山丘,就是金陵埂。村子每年初春都会缺水,但奇怪的是,在高高的半山腰的水沟里,却常年有水,有村民曾拿抽水器去抽,总抽不干,不消一会儿就又充满水,但始终那个水位,也不往外溢。所以,这又成了村民坚信的一个证据,这是皇帝的墓,自然不同寻常。
  “你去看看,就知道这风水有多好。”通往古墓的路上,修起的石阶至今没有完工,半拉子横在村民的眼皮下,大家都习以为常。
  站在坡顶,四下没有遮挡,能看得很远,除了农田外,不远处已经开始兴建土木工程,据说那是一家公司在搞项目开发。
  彭山县文管所所长吴天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十几年前,县政府曾在原来的坟冢上加盖了一层厚厚的土,这也就是为盗墓贼盗墓添加了一层障碍物。
  
  全民梦想
  
  胸怀梦想的不止村民,外界热炒之时,牧马乡和彭山县的态度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在牧马镇政府内,墙上贴着一张大地图,上面用红字明显的标出了莲花村的“刘备墓”,并插了一面小红旗。镇党委书记罗鸿翔对《中国新闻周刊》说,“镇上其实也不看好这个项目,不想介入炒作,老百姓都认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就让我们很为难了。”
  这位年轻的书记说,镇政府现在很被动,在没有文物专家鉴定之前,不能乱说,再说,它已经是市级文保单位,镇上只能做些协调工作。
  而彭山县旅游局副局长郭平面对《中国新闻周刊》时,言语间总有些有犹豫不决。他说,如果真是刘备墓,将给县里的旅游事业带来很大收益。如今彭山县主打长寿之乡。但与相邻的双流县黄龙溪的三国文化相比,还是少了些名气。2009年四川省县级经济GDP排名,彭山在138个县市中,位列71位。
  “谁能说清刘备墓在哪儿,传说中好几十座,我们不在乎这墓真假,只要能以此为契机做些旅游项目,就行了。”郭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据悉,彭山县旅游局确实制订了一个《规划方案》,明确皇坟为刘备墓,将皇坟周边旅游景点纳入开发规划。但彭山县涉及各部门均表示“该方案基本就没实施”。
  随后,彭山县文物管理所发布“征集令”,面向全社会征集与刘备墓有关的文献、实物等资料。
  吴天文是文物管理所所长,他最近正忙着做文物普查,一直想大家来关注,现在舆论起来了,反而谨慎了,说错了是要负责的,但另一方面。他和县里的很多人一样,都想开发刘备墓,促进县城的经济发展。
  而彭山县的态度有二:一是此次征集令与县委县政府无关。二是莲花村皇坟风水好,有可能是刘备墓。
  这样的表述,被一些人总结为“两面派”。
  吴天文有些困惑的是,类似的征集令原来也搞过,那时网络没这么发达,他们大多会到村子里走访,也没闹出太大动静。
  这一次让他们感到了意外。
  莲花村里,很多人都会说,早在民国时期,坟山上有座古刹,住着一个名叫刘冬冬的守墓人,并有一份刘氏族谱。
  此人死后,族谱落到刘继和手里,他后来交给了乡里,再后来就丢失了。
  1984年这座墓被彭山县政府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并树立保护标志,写着“莲花坝皇墓”。
  1991年,彭山县政府又划定,该墓“覆斗区周延100米为范围以及建设控制地带”。
  1994年挖掘了一次,当时媒体做了报道,只是当时网络尚无今日发达,消息只在不大的范围内流传。
  这一年是关键一年,在此之前,莲花村关于刘皇叔的传说还只是在周边地区口口相传。
  与此同时,黄龙溪的开发如火如荼,刘继和着急,村民也开始在村里集资,以打井的名义挖坟,终于意外挖出一个墓,不过后来被证实是明代墓。
  但这个明代墓,更加坚定了村民们的信念,他們认为刘备墓就在下面。之所以墓 上有墓,也不过是刘备后人玩的一个障眼法。
  这一挖后,县里也来了人,将文物带回博物馆,而《成都商报》等媒体也竞相报道,于是,莲花村有个刘备墓的传说开始广为流传。
  很快,这一年的12月4日,有新加坡客商跑来,说要投资100万,但前提是,要确认这里是真的刘备墓。
  村民们于是继续行动。
  1995年4月21日,村民们又请了彭山605地质勘探队进行科学探测,结果在当年刘继和写给县里的报告中是这样表述的:“在皇坟下面才是真正的主墓。整个图纸和资料已上交县文管所。”
  这段往事让赖志刚记忆深刻,他是莲花村土生土长的孩子,如今已经43岁,在彭山县城实验小学做校长。他笑着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当年,坟山上全是甘蔗林,并非今天看到的那种半人高的杆子草,那是后来政府栽上去的。那年村民集资挖井,集资了几万元,挖到的文物却全部上缴,很多人就不乐意,觉得自己亏了。
  当时勘探时候,每天都有几百人前来观看,彭山和双流两县都来领导看了,并作出规划,修柏油路直通村子。外地的一些老板、经理也前来协商投资几十万进行合资开发,并不断有人在白天晚上到这里来密探,这让刘继和担心,万一有闪失,谁担当得起?
  刘继和相信,“下决心把刘备坟发掘出来,不亚于峨眉山、青城山等国家级景点。”
  在1996年8月28日的村委会报告中,村民们给出了更加具体的建议,他们希望县里能成立刘备墓发掘领导小组,由县政府主管领导任组长。
  前后两份报告,都是村委会集体讨论后由刘继和执笔完成的。
  至于资金筹集上,以县政府投资为主,村组织劳务人员,可实行在县政府领导下的合资开发,也可实行招商引资,联合开发。
  启动资金5万元,不可预见资金应由县政府负担。万一开发未成功,费用由村承担,开发成功的一切费用由县级的以上组织承担。
  当时村子里的心态很急,报告这样说道:“鉴于目前莲花村刘备墓所面临的实际情况,建议尽快组织实施发掘工作,在9月25日至30日做好准备工作,10月1日正式破土动工,预计前期约需要30人以上,时间在3个月左右,资金6万元。”
  事后回忆,很多村民都说,当时舆论起来了,也有客商來考察了,所以就一心想着赶紧把墓挖开,让大家都看看刘备墓是不是真的,省得夜长梦多。
  这份报告在1996年9月2日得到了乡政府的批示,“此坟具有开发考证价值,请上级审批。”
  但是,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县里始终犹豫,不敢拍板大规模开发挖掘古墓。
  
  炒墓潮
  
  挖完明代墓,新的传说在村子里流传,村民们抱回去墓地的砖头随即接连碰上了怪事。有人家莫名其妙死了亲人,有人家莫名其妙出了个疯子,有人家猪莫名其妙出走。而把砖块扔掉,一切又恢复正常。
  传说的其中之一就是林泽成,他至今还留着那块砖头,但并没有出什么事,除了右手大拇指在前些年外出打工时候被机器轧断。
  他很乐意给外来者讲解自己进到墓穴的故事,还拿出那块砖。虽然是明代的,但他的重点是,这明代的墓下面一定就是刘备的墓。因为当时他进到墓内,看到墓室地板是一块大青石,很巨大,很重,一敲,能感觉下面是空的。“估计那下面就是刘备墓。”
  2001年,眉山市又确定该墓为市级文保单位。当时,县政府又找到成都比较出名的文化人韩涵子,请他写文章漩宣传。同时,也联系了各家报社。
  于是,那一年,关于莲花村的刘备墓又掀起了一翻高潮。
  如今回忆起来,很多村民和官员都说,那时候盗墓太厉害,当地政府坐不住了,才再一次找到了媒体,试图通过呼吁引起上级关注,来点资金拨款。但是也有人说,当地政府着急是因为相邻的黄龙溪旅游赚了大钱。
  当年县乡两级的官员都在强调:“这座墓可能是三国时期真正的刘备墓。盗墓贼对它已经虎视眈眈。”
  而当地一些村民,为了从皇坟里掏出一些值钱的宝贝,甚至以打水井、挖地窖等名义,将这座山丘挖的大坑小坑。
  一些村民还集体凑钱,私自请来地质部门进行探测,打算找到皇坟的入口捷径。后来图纸被政府收走了。
  一个尴尬的事实是,1984年山丘被列为县级文保单位,当年县里未出一分钱,只是请了村民唐思甜做义务守墓人。
  这些年各地记者蜂拥而至。山丘上已经建起了许多房屋,被村民挖出来的墓砖四处散落,墓顶一侧,有几个六米多深的洞穴,有的洞穴已经爬满了蜘蛛网。
  皇坟四周此时还有9座山丘,这在村民们看来是风水大吉之征兆,他们说这是莲花的9片花瓣,而皇坟则被称为莲芯。村里的老人说,从风水上看,这正是“九龙回头望”,这样的风水宝地,在中国只有两处,一处是这里,另一处在北京十三陵。不过,现在附近的恒大地产项目已经削平了曾经9龙回头望中的几座小山。
  在古籍记载里,曾有言要找到刘备墓,必须得找到和破译墓前的“4门4桥8土地(庙)”,莲花村的村民都说,莲花村正好东南西北有4条路,4座石板桥,坟山有8座土地庙。
  更关键的一点是,在皇坟周围的村民中,有80%都姓刘。
  这些刘家后人都说,只有刘备才有资格栖身在这片风水绝佳的金陵埂上。
  2001年,“刘备墓”接连被省内外媒体报道后,眉山市决定“趁热打铁”,拟在莲花皇坟中心打造一个比成都武侯裥更大规模的旅游景点。
  要达到一个目标,就必须使游客游览黄龙溪必拜皇坟,借黄龙溪的资源扬皇坟的名气。
  莲花村党支书当即表态,从这一天起,要把全村的民兵都组织起来,对皇坟进行24小时轮流守护。
  此时,皇坟附近已经种植了3000多亩的夏绿秋红的元宝树,牧马乡的书记和乡长此时也都畅想了未来,他们说,准备把皇坟上的杂树全部剔除,种上翠柏和元宝树,“把这座百亩皇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此外,这两位领导还想,复建与莲花皇坟相连的金陵埂上已经损毁的金陵寺。届时,莲花皇坟的旅游规模将达到直径数公里。
  在这一轮的报道高潮中,很多外地人来此,当地的不少村民也准备借机发展农家乐等休闲旅游经济。但后来并未运作到底。
  如今又是一次“炒墓”高潮,当地村民已经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态。经历过此前的人,变得不以为然,他们觉得有这个工夫不如去打打麻将,那倒是看得见的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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