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闪着智者微光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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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尚朝是我认识十多年的师友,其人品、诗品在同时代人当中,堪称佼佼者。他的诗歌,正如他在《一支蜡烛闪着微光》{1}中所说的一样,像“一支蜡烛,像钟声,在静静的夜里敲”;但是,这绝对不是一支普通的蜡烛,那是一支低调雄浑的火炬和警钟,“闪着他一生的经验”“一生的感悟与伤怀”,给予我们、我们这个时代以荡气回肠的回响、哲思与警示。恐怕没有人真正地想过,作为一个清醒而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个智者、一个忧国忧民的草根诗人,他步入中年之后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但是,步入中年的诗人李尚朝在《傍晚》中告诉我们,“在傍晚,我哇哇大叫,连晚霞也会被震动,它落下来,就布置着我的新房”。那么,这是一所怎样的“新房”呢?里面有作者的自嘲,有内腐而外鲜的世中人面孔,有老虎猛兽一起作乱的都市丛林,有底层人物的命运、呻吟与诅咒,有浮华背后风雨飘摇的时代危机,更有其寻找人类精神家园的不懈努力。
  一、从知识分子的自嘲到都市丛林乱象
  自嘲,簡而言之,就是自贬,自我调侃。通过这种自我嘲笑,而嘲笑可笑的外部世界,以自嘲为表象,反向追溯形成外部世界的原因,从而让人进一步看清外部世界的本质。
  在《都市丛林》中,“我在拔地而起的高楼之间”“低头急走,虫虫,蚂蚁,虫虫,蚂蚁,我正走在它们中间”。虫虫、蚂蚁和我,是大千世界中的小人物、小知识分子,他们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被野蛮世界压在了五行山下。以果追溯源头、原因,是因为在这个野蛮世界之中,有的是“老虎,狮子”“毒蛇”和“狼群”。在《蛇至禅房》中,毒蛇“吐舌头,藏绿胆”“行到禅房,它不读经书,不听民怨”“来去无踪,会说的八哥总被它裹进小腹”。在《最后的圣光》里,“狼群不懂忏悔”,狼群带来“遍地的黑”,“流浪的人他看不见远方”。作者把自己自嘲为虫豸,却带我们洞悉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的本来情形。
  正是因为社会的某些丑恶,“我被声音震坏了耳朵,无药可医”,但是作者却借此进一步自嘲,“如果又聋又哑,光线带来美好,看鲜花,看落日,看人来人往”,反而“妙不可言”了,这就是《时光喑哑妙不可言》一诗中体现出来的深刻意蕴。作者甚至把自己比作比傻瓜更傻的傻瓜。他在《傻瓜》中说:“傻瓜见人就笑,嘿嘿/没人理他,傻瓜还笑,嘿嘿/直到晚饭后/傻瓜嘿嘿,上床就睡/我思前想后,为诸多事/气难顺,意难平/起身翻书,书上说:/‘所谓幸福,就是瞌睡多/什么也不用想,躺下就打鼾。’”对比傻瓜白天的对任何事都“嘿嘿”,晚上的“嘿嘿,上床就睡”,作为正常人的我们,确实是比傻瓜更傻的大傻瓜。动物世界,都市丛林,那一桩一桩的人间万事,对于一个赤手空拳、无力回天的知识分子而言,思前想后就是自寻烦恼,生气就是跟自己作对。
  二、内腐而外鲜的世中人面孔
  大千世界,都市社会,在作者的笔下,不只是充满了老虎、毒蛇、狼群等猛兽类的表演,即使是那些衣服光鲜的世中人,不少也是一个个外鲜而内腐的空心人、阴暗人。
  在《走进垃圾场》一诗中,作者借一个捡垃圾的“头发散乱的老者”的口吻,揭示了我们这个社会可贵人性的缺失:“他一边翻捡,一边说:知母,当归,寻骨风,还阳草,空心莲,所有的药,都有,快烂了。”老者虽然头发散乱,外表丑陋,但是他的头脑却是清醒的,他的宝贵人性还在。“母性”“当归”“骨骼”“阳气”“真心”,这些谐音关联词,不都是充满人性内在的宝贵东西吗?老者外丑内美,对比那些个外在“衣饰光鲜”但是内里空虚的人,后者不正是现代社会世某些堕落的人的缩影吗?
  三、底层人物的命运,呻吟与怨怼
  对于那些真正处于底层的小人物们,作者则饱含了人道主义的同情和关注。在诗歌《工友说》中,作者对那些出卖体力过活的人,饱含了人道主义的同情,作者借工友说:“前世有旧仇,今生无新恨/老板,你何苦视我如草芥/随踩随踏,随种随拔/在日下挥汗,把寒风捂热/下些苦力也就罢了/如果这年关成了停尸房”。一者表达了工友对前世和今生的无奈甚至反抗,果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二者描述了那些没有良知的老板们对工友的打压与歧视,如草芥对待,从天热忙活到天冷,甚至到年关了也加班劳动而不放过。
  再如《洗衣的妇女》中,作者深情而细腻地描写了一个洗脏衣服的妇女的神态和心理:“她抖开她的脏衣服,从一个破洞里看见了高楼。她把衣服揉进水里,打湿,用棒槌狠狠地打。她每打一次,都抬一下头;她每次抬头,都看得见对面的高楼。”
  洗衣服的妇女,看见了自家衣服的破洞,但是也看见了都市高楼的冷酷。她把衣服揉进水里,用棒槌狠狠地打,她的敲打中既有对自己命运不幸的感叹,也有对现代都市的不满与愤恨,因此,她每打一次,就狠狠地看看对面的高楼。这正是底层人物对现实社会、对命运不公的现实所发出的不满的声音。
  四、表面繁荣浮华背后风雨飘摇的时代危机感
  李尚朝的诗歌,不仅揭示了现实社会对不同人物命运的不公,也表达了对当代社会繁华背后所潜藏的时代危机。
  《左传·庄公十一年》记载:“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大意是:禹和汤怪罪自己,他们的兴盛很迅速,势不可当;桀和纣怪罪他人,他们的灭亡也很迅速,突如其来。这是告诉我们历史兴亡、居安思危的大道理。
  李尚朝在《最后的圣光》中,以诗的手法写道:“一眼向北,黑云压弯每一根小草”“一眼向南,遍地的黑呀”“狂风就要刮起,风沙就要摧毁我们的梦境……”历朝历代,只要是专制统治者,即便是唐宗宋祖,也总免不了被老百姓推翻打倒的命运。
  习近平同志也在多次讲话中提到,毛泽东和黄炎培在延安窑洞关于“历史周期律”的一段对话,黄炎培称“历朝历代都没能跳出历史兴亡周期律”,毛泽东表示“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李尚朝诗人的所思所想以及其诗歌体现出来的时代危机感,正契合了毛泽东、习近平同志的思想,只不过是体现在了诗歌中。   五、寻找人类精神家园的不懈努力
  李尚朝的诗歌,在极尽批判现实社会的堕落与危机的同时,也做着一个纯净的知识分子在寻找人类共同精神家园的不懈努力。他在《躺在花海中》畅想:“太累了,多想躺在花海里/哪怕一点点溶解,腐烂/也清洁,干净,带着春天的白云/向没有尘埃的/远处去。”其中,“花海”“春天”“白云”“没有尘埃的远处”,正是作者心中的理想家园,在这个家园里,即使只是“一点点溶解,腐烂”,慢慢地死去,那也是清洁、干净地死去。
  如何在现世找到一块清洁、干净的去处?人类所追求的精神家园究竟在哪里?人类如何在恶劣的社会环境中得到救赎呢?
  科技信息时代的到来,机器大工业的繁荣并不代表人类精神文明的去向。前者解决的只是人类的生存生计、物质生活问题,并不能满足人类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与向往,因此,徜徉在繁华都市的高速公路中间,作者深有体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失落,《在高速公路中间站一会儿》中李尚朝写道:“在巨大的虚空中/看不见一个人影/我是唯一直立的异类/看它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它们”指的是那些行走在高速公路上的笨重的汽车机器,是现代工业文明的标志物,却也是人类异化、精神失落的始作俑者。
  在寻找人类精神家园的努力中,作者想到了宗教的精神救赎。于是,他煞有介事地安排毒蛇到了禅房、想起了经书上的行善积德,可是虽然《蛇到禅房》,但是蛇却不读经书,它除了吓人(“祈祷的少女”),就是继续寻找猎物(“会说的八哥”)。至于寺中的僧人,在《最后的圣光》中,“他唱过的大藏经,正在风中翻卷/他已无力救度更多的石头”。俗话说,佛度有缘人。但是,在作者看来,在这个社会那些作恶的人物,他们却都是“石头”,拒绝成为有缘人。
  作者自然知道宗教精神救不了所有的堕落,那么五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呢?于是,他在《大东方》中写道:“大东方,多么神奇的地方/我却衣冠不整。特别是最近几十年/我都衣冠不整,却自以为时髦/忘记在这片土地上,那些古人/穿戴整齐,彬彬有礼。”中华民族向有“礼仪之邦”的美誉,但是礼仪文化,并不是对人的刚性要求,而是软性的仁义道德,诗人希望回归中国的传统,去寻找解决社会问题的救治良药。
  在寻找人类精神家园的努力中,作者虽然算不上一个成功的探索者,但绝对是一个勇敢的追求者。他在《漂着》中写道:
  我漂着,血液漂着,骨头漂着
  我漂着,时光漂着,思想漂着
  我漂着,痛苦漂著,幸福漂着
  爱漂着,恨漂着,一切漂啊
  如果我无法漂了,你也无法救我了
  就用一把火,把我埋了吧
  只要时光还在,血液、骨头、思想还在,就会有痛苦,有怨怼,就会有对幸福、对爱的寻找,除非“我”死了被“一把火”“埋”了。这就是作者作为一个有追求,有担当,有智慧和有正义良知的知识分子的郑重告白。
  {1} 李尚朝、惟庄等:《新启蒙诗选》,人民武警出版社2015年版,第95页。本文李尚朝引诗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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