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做饭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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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我认识的很多人都不做饭。他们吃外面的饭,也就是和许多陌生人坐在一个陌生人的房子里,等着一个陌生人把点好的菜端过来,而这些菜是另一个陌生人做的,那个家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胸前黑得像X光片,他每天都做着同样的饭菜,而且他不是为了让你吃得开心才去做的,他也不知道人生走到哪一步就呱唧变成了一个厨子,你可以认为他还是有一些标准的,那些标准包括工资奖金什么的,也可能有些职业惯性在里头,当然,我们都知道,大多数情况是,嗨,你就凑合吃吧。
   我一直也没遇到过一个像我这样爱做饭的人。大家都会觉得做饭很麻烦,要做这个要做那个的,不如抱着手机织围脖。而我觉得围脖很无聊,@这个@那个的,主要的诉求是:我也在这儿呢快来@我吧。大家因为害怕失去点什么才会想尽办法被别人知道,但其实你能失去什么呢?你什么都没有啊。你连饭都不做。
   哎,我最近发现我正在读的伟大的康德老师也不做饭,后来我发现从古到今其实很多牛人都不做饭,这让我相当悲催。康师傅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哥尼斯堡他宅子对面的一个小饭馆里就餐的,他有固定的食谱和座位(德国人吃的东西是多么无趣啊,汤,面包,香肠和炖菜),每天下午三点钟他会散步四公里,其他所有时间他都花在工作上了。他的工作说来简单,那就是思考。思考什么呢,说了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那种生活其实挺好的,挺疯狂的,一辈子哪也不去,但他什么都知道。
   我不思考,我做饭。我在做饭的时候可以做很多事情,停下来抽支烟,倒杯啤酒,浇花,喂猫,看窗外,四惠桥上堵得那个解恨哪,天上有飞机,乘客们全都屁股冲下平沙落雁式,他们刚吃过那种大规模杀伤性的航空食品,真可怜。我得去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放进菜里的东西了,这是一种智力劳动,需要统筹、计算、评估和想象,再加上一点道家的无为而治。
   因为有朋友来,我要先把鸡煲好。它现在盘着腿儿暖暖和和地睡在一煲水里,身下有一层柔软的葱皮,有姜片,用一杯花雕,一杯生抽着色,一盅糖,小豆火煨两个钟头,放盐,切几片茭白入汤,关火。
   我为这只鸡选的曲子是贝多芬,第31号作品第二首第三章,暴风雨奏鸣曲。食物是需要合拍的音乐来安慰的,如果你用河北梆子或日本三线炖一只鸡,那可就世事难料了。当然,我不是个音乐沙文主义者,我有时也很气愤,不知是哪个蠢货把音乐分成了高雅和通俗,这就像服务员上菜时告诉你,这盘是用嘴吃的,这盘是用鼻子吃的。我觉得音乐只有好坏之分,好音乐出自情感,坏音乐都是捏造的。
   暴风雨之后,我打开了珍爱的艾灵顿公爵,然后搓搓手,奔向牛肉,切大块,入水滚一下,毒素会跟着鼓刷的嚓嚓声漉出,换水再烧,这次是姜蒜,一大枚洋葱,一大只番茄,公爵的号吹出肉桂的香味,黑人女声和音有酸奶的效果,然后一杯啤酒,生抽与糖,牛的脾气好的话,炖三小时就可以,中间我还要放几条墨鱼,这时福建人就会笑了,闽乡菜啊。
   趁大师吹得正牛,赶紧虾酱焖空心菜,酱一定要先煎出味来,空心菜洗好整条整条铺进平底锅,不要超过两分钟,放蒜蓉和切碎的朝天椒,加盖焖一下。安全到达彼岸,我让公爵歇了,换Little Richard,马上房间里就像跑进个牛仔,骑在牛背上颠上颠下踩过我的床跳上我沙发连猫也花枝乱颤,好吧,我又换了首《自然界没有坏天气》,这支苏联歌简直就是用来做饭的,我很快炒好一道梅干菜糖醋藕,鸡关火,烧世界上最简单的鲫鱼汤,连盐都不放,只放香葱和姜。这时门铃总算响了,自然界没有坏天气,只不过天天都堵车。
   门口赫然站着康德、贝多芬和公爵本人,Little Richard露出大酒窝和两排白牙,贝多芬一脸暴风雨,耳朵眼里塞两团棉花,公爵派头十足地一跺脚弄亮了头顶的感应灯,康师傅一肩高一肩低,手指点着太阳穴客气地问我:要换鞋吧?
   我还能说啥呢,我说:靠,当然不用,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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