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届不惑
　　秋深了，忧伤腾挪一空
　　苹果散发的气味愈来愈浓
　　那一次，经过秦岭北侧，乡间故地
　　我长望流云北去，河水蜿蜒
　　十万只燕子躲过云翳
　　盘踞在万亩丛林，寂然无声
　　令我不安的
　　是明月晃动，华发渐多
　　一杯浊酒能独自饮到天亮
　　半生虚度的光阴
　　能写成一首潦草的诗章
　　而箭镞飞逝的声响
　　正击穿一颗中年的心脏，痛彻夜晚
　　我年少守过的三条河
　　已形成斷流：呜咽着、叹息着……
　　荒凉在梦境深处
　　贫血之词，停留在故地背空
　　让我无法再面对
　　低垂的万物与谢世的亲人
　　怀念河流上的那座石桥
　　也喜欢将一个叫敷南村的地方
　　描摹成黄昏暗色的臆想
　　往事寂灭一空
　　尚未抵达的明日
　　一定有我前世熟稔的影子和魂灵
　　在荷塘边静坐
　　我在等待什么
　　日月轮回，又一次送来
　　古老而新鲜的光阴
　　还是微波中，那自远而近
　　舒展开的万般缱绻
　　我能看到什么
　　湖光山色里的鱼跃虾跳
　　还是，红花绿叶上的蜻蜓，飞翔时
　　给正午留下一道亘古的影子
　　山水多安详
　　我静坐在哪一处
　　哪一处都让我回到万物的中心
　　而我此刻听到的风声
　　是在南方，大地深处传来的福音
　　声声伴着蛙鼓
　　萦绕梦里的唐诗宋词春秋几度
　　它们忽高忽低，忽隐忽现，不经意间
　　斑斓了整个夏日的沉静夜色
　　借此机会，我想和采摘莲藕的兄弟谈一谈
　　谈一谈这些年历经的青春、命运和苦难
　　夕照落在额头之时，他说
　　远去的从前，在风雨里长出新叶
　　流传甚久的民谣，又谱出了生活的新曲
　　当我将在荷塘边静坐的美好时光
　　全部加在一起
　　爱人一样的气息
　　已让我无法起身、离开
　　无法摆脱掉与之紧密相连的漫长一生
　　时光之外
　　是什么，在抚慰着古村寨角落
　　草丛夜行
　　旧事物认得前世陌路上
　　你我的相逢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
　　混杂着流年逝水
　　蝴蝶槐可参天，引人注目
　　她在静默中等待辞赋
　　与春日的清音
　　冥想落满灰尘
　　去亲近石头、天空和星辰
　　不要把残晖置之度外
　　在离散中找到落脚地
　　多年没有在墓碑旁饮酒、写诗了
　　洒向民间的细雨
　　伴随的花香，芬芳十里
　　且让那个孤独的人接受平静
　　独自沉沉睡吧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已经交出身体里的云朵
　　早年未治愈的暗疾
　　六月，我是否
　　还要交出正在不断加深的草色
　　旋律刚开始流淌
　　孩子们就迫不及待地在后花园
　　翩翩起舞
　　果实香甜，鸢尾花也很好看
　　云端飘下的碎语
　　闪耀在田头，抚慰成熟的麦子
　　我可能会因此倒出
　　如鲠在喉的词语，塞进骨缝的旧事
　　浅酌过后
　　建构一首不成样子的诗
　　送给远方的你
　　女儿在如歌的年代长大了
　　你别离的背影越来越远
　　岁月一次又一次无声的告白
　　像刺穿我的左神经
　　这些年你不在
　　我奔走于山重水复之间
　　步履艰难，也试着将凡心洗净
　　将人世目睹的荒凉
　　在夜深人静之时，用月光覆盖
　　桂花大街
　　任何一个动人的词汇
　　都不概述它的全部
　　桂花大街，川南某小城
　　人潮涌动的河流，像泄洪后
　　从午间的阳光下涌现
　　这是桂花的故乡
　　但她不会逢人便说
　　她适宜于记取心底
　　用灵动的眼神，与路人交换彼此的心愿
　　被雨润湿的人行道、花园里
　　皆空无一人
　　远山含黛，仿佛不是为一个人加深怀旧
　　而执意写下的葱茏与繁盛
　　在阵阵鸟语的抚慰下
　　无论是哪个过路的异乡人，还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更愿意在淅淅沥沥的细雨里
　　再安睡一次？
　　去白水江
　　终于能安静下来
　　草木漫野，泥土呼吸均匀
　　白茫茫的空中，似有冰凉的手指轻抚
　　那一天，去白水江
　　你看到疏影横斜劲枝
　　花蕊默然忍耐着饥寒
　　起伏于眼前的山峦，也暗自起伏于胸间
　　那饱经风霜的悲怆，像直抵心灵的命运曲
　　鸣响在乌蒙深处
　　坦荡与柔和，为山体精心勾勒
　　亘古的宁静与庄重，在江边赫然显露
　　一群从云朵里走丢的羊只
　　随阵阵吆喝，正缓慢地走向村庄
　　那一天，去白水江
　　翠鸟振羽飞去
　　红豆杉远远站立，分外冷俏、俊美
　　异常清新的空气
　　发散了藏在我心底的浮躁与虚华
　　作为一个远道而来的异乡人
　　我第一次去白水江，与其说是穿行于云山雾海
　　不如说是我再一次
　　找回了人生渺茫的希望
　　雨河镇
　　再翻越一座山岭
　　就是雨河镇了
　　相对于生养我的罗敷镇
　　这里沟壑更为纵横，峰峦更为绵延
　　在雨河镇
　　有云赤酒供我们豪饮
　　有黄坪花格顶梁子让我们攀登
　　天地如此辽远
　　一群晃晃悠悠行走的黄牛
　　让村庄旁的冬日慢下来
　　我是这个镇为数不多的陌生人
　　小麦、玉米、大豆我耳熟能详
　　而在北方，我少见的杜仲和半夏
　　身旁的尹马兄教我仔细辨认
　　当我随他手指，望见他故乡的茶山
　　我确信，万物生灵扎根这里
　　是有源可溯的
　　在雨河镇，云朵触手可及
　　草木不动声色
　　从容不迫的时光
　　仿佛要伴着世界的安然与宁静
　　永久停驻
　　人群里
　　淡若清风还不够
　　就请用人如弱水来形容
　　天空澄明
　　湖蓝的水流萦环你身边
　　这一刻，你看到
　　凋零的叶片
　　比深入土壤的草籽更为珍贵
　　心事发黄的季候
　　你隐去青春
　　让月光和伤悲站在了一起
　　蜡炬即将熄灭
　　烛台上魅影重叠
　　没有根源，也毫无祝福之词
　　冥冥之音就从岁月之弦上
　　真实地发出
　　那些故交新欢
　　有的远离，有的重来
　　寺院悠远的钟声
　　传达出你一生中的细微热爱
　　如果感动只在一瞬间
　　那苍茫中穿行的人
　　又要隔着长夜，和我对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