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鲁沟,神话般的绿色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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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吐鲁”在古代蒙古语中,为“大”或“好”的意思,还有“美好的果园”之意。谁能想到,祁连山深处的烟雨迷雾,居然孕育出这样一处原生态的诗画之源。那漫山遍野诗的胚胎,稍作润色便是一阕长歌短令;那随处可见画的底色,稍作调配就是一幅李思训的山水写真;那层层叠叠山的风情,稍作整理定会成为一篇声律藻饰的骈体文。
  走在吐鲁沟浸透古韵、布满清幽的山径上,翠绿锦秀连绵而至,悬崖峭壁如约而来,带着季节的馥郁,饱含地域的情怀。顺着山涧潺潺溪流的走向,我感觉到一阵阵江南丝竹般的流韵,尾随阵阵鸟语,柔柔地从耳边飞过。时有几处斑斑红颜跃人眼帘,好似杜鹃和山茶的落红,但我知道,这个时令不属于她们凄婉的季节,那应该是夏日的红叶在茎脉里的调色。一些树上挂满许多不知名的野果,或青,或紫,或红,惹人馋意。这让我想起“吐鲁”在古代蒙语中的解释。或许是陶渊明的书中世界我去得多了,这吐鲁沟的初始印象便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各种欲望都来得那么自然。我想起沈从文曾经说过的话:“美的东西都是没有家的。”
  来吐鲁沟确实像一次生命之约,人与自然与生俱来的那种默契似是找到了交点。我的身心被满山的绿秀裹挟着,惬意之极。吐鲁沟的绿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碧绿,是酣绿,绿得甜美;是醉绿,绿得醇香;是熟绿,绿得淡定。茸茵如毯的草坪、翠盖斜偃的林木,弥望似海,泱泱欲腾。只有跌进这无边无缘的绿海,在丛林壁树中呼吸,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绿色世界,什么是绿色恩典!我揣想,上苍是不是着意青睐兰州的山水,让吐鲁沟层层叠叠的绿生得那么好,那么养眼怡人,一如上帝不当心打翻了自己的御用颜料盒,把世间所有的绿颜都洒在了这片多情的土地上。吐鲁沟真应该改叫“吐绿沟”,或是“吐绿山”。人们赋予这里“神话般的绿色山谷”之美标,名副其实。
  进入陡险峻峭之地,一种凉爽渐人身心。我不知道是海拔增高造成的温差所致,还是吐鲁沟的幽境越来越深邃而成。总想止步仰望山的最高处,早早把一分悬念溶解,可那种神秘却是越来越隐匿,越来越强悍。一座山的深邃总是带有某种特质,这就像一个人的性格,是有历史渊源的。或许,吐鲁沟的这种特质就是浸润了兰州人敦厚本真的品性,延续了丝绸之路的广博和悠远。
  视线牵扯着金刚峰四周漂浮的白云,思绪里有稍纵即逝的暖昧。那些云,不像黄山的云臃肿地堆积在一起,也不像泰山的云缠在一起,而是薄如蝉翼,轻飘飘犹如天宫仙女遗落的丝带。我嗅嗅拂过面颊的风,似闻到了天河水分的馨香。难怪这里的花卉如此香沁心脾,难怪这里的草原如此青盈胸腔。总觉得有一种声音萦绕在耳际,并以特有的分贝顺着白云的走向回旋在山峦和沟壑之间,流淌在草原和林带之上。是鸟儿嬉戏发出的呜叫声吗?似乎不是,鸟儿的呜叫清脆而跳跃,就像我现在听到的黄鹂和山鹊。是林涛奔涌发出的声音吗?也似乎不是,林涛声低沉而浑厚,就像刚刚随风远去的那一阵。忽地想,那应该是神秘莫测的山风在峰谷之间回旋,演绎出的美妙音符;那应该是丝绸之路远去的马铃儿余音缭绕。这个视角下的吐鲁沟,很像一座超大的竖琴,峰峦为琴架,峡谷为琴座,密林作琴弦,一阵阵风儿就像一双双纤手,拨动着自然界最纯真的生态和弦。
  然而,这种天籁之声随着脚步纵深渐渐就被茂密的植被吸收了,整个吐鲁沟好像进入一种休憩状态。我很是疑惑,山谷两边堆满层层叠叠奇异的原生植物应该会发出声音的,没有叶动,还有花语;谷底深涧里扎满的危岩险壁应该会发出声音的,没有飞禽,还有走兽;山沟壑里九曲回旋的小溪应该会发出声音的,没有浣纱女,还有飞瀑、湍流……可是没有,几乎所有的声源全被屏蔽了,一座山的巨大能量全都隐匿在了葱茏之中,一座山的生灵全都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地。这是一种景象,更是一种神奇,一种境界。或许,只有吐鲁沟才有这样的神奇,这样的境界。
  藏龙洞下的那条溪流,曲折蜿蜒,水清如碧,似是从仙境幽幽流来,再款款落入凡尘人间。也许是前些日子有过一场雨的缘故,雨后的峡谷明显带着潮湿的气息,空气中荡漾着一种绚丽的追逐和激情的弥漫。植被中馥郁的色味,以及峡谷里缱绻的薄雾,随着人的脚步,演绎出一曲悦耳动听的生命之歌。有一女子俯身溪边,婀娜身姿犹如出水芙蓉。清澈的溪水皱起的曲柔波纹,仿佛是那女子浣纱所致。还有两只水鸟浅尝辄止于溪边浅水处,忽而曲颈相舞,忽而亲昵跳跃,那情景,美不胜收。无墨亦成画,无诗亦能吟。
  爬越骆驼峰那段石阶,很叫人唏嘘和惊叹。那石阶之险要很有黄山天都峰上“鲫鱼背”的意味。因为有了“沙漠之舟”与“丝绸之路使者”之美誉,我对骆驼峰是高山仰止。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胸能不能容纳一片“沙漠”的广博和一条丝绸之路的悠远?
  令我惊叹的还有骆驼峰下那片茂密的树林。我去过皖南深山老林,去过闽粤热带雨林,也去过长白山原始森林,想不到兰州的西北部居然也有如此茂盛的林木,其广度和密度一点也不比那些地方逊色。我有一种习惯——“每逢芳树问芳名”。最熟知的自然是那些古松,形状各异,连绵成片。它们或悬浮于峭壁之上,或矗立于危崖之顶,或零落在竹林之侧,傲然不屈的树干,斑纹绚丽的树皮,加之盘根错节的造型,尽显这一古老树种独特的美学价值和超然生命力,其视觉之美一点都不亚于黄山迎客松的风韵。还有柏树、桦树、栎树等诸多珍稀树木,整座山就像一个生物物种基因库,令人眼花缭乱,赏心悦目。遗憾的是还有很多奇异的树木我说不出名字,其茂密的树冠、别致的树干,似是在新闻纪录片和影视剧中见过。
  金刚峰和七夕桥中间的针叶林中,有一片特别引人注目的红桦林,在绿色的点缀下,极为艳丽。那气冠苍穹、摩天顶立的玉柱,更让人叹为观止。此情此景,很有俄罗斯早期山水油画的意境。那些摇曳多姿的林木昂然挺立,充满生机,繁木菁林,疏密有致,红桦林的美与神秘,被渲染得淋漓尽致,美不胜收。我知道列维坦这些大师们是不曾来过吐鲁沟的,但令我疑惑的是他们所描绘的桦木林,无论是独株还是丛林,其雄伟豪放,个性张扬,都带有史诗般的性质,这分明就是在吐鲁沟临摹所得。只是,油画那方小小的天地还不能完全容纳吐鲁沟林木的辽阔与大气,还不能尽情表现吐鲁沟林海的俊秀与风情。
  最是欣赏那松下奇石旁的一蓬碎花,啜着松间的一朵朵阳光,淡淡地开,暖意融融,像是把整座山的从容展示给人们,惬意至极。有些惋惜,这情景若是被黄宾虹遇见了,世间定会多一幅珍贵画作。吐鲁沟苍浑华滋、意境深邃、奇崛有致的特质将会在一幅画中再现。可惜我不会临摹,只能流连于此,不肯离去。不禁想起唐朝诗人张旭《山中留客》中的句子:
  山光物态异春晖,莫为轻阴便拟归。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很幸运能在雨后进入山中,“石壁泻珠”把最壮观的一幕奉献给了我们。吐鲁沟的瀑布虽不及黄果树瀑布那么气势恢宏,不像庐山瀑布那么诗情画意,却也独具气韵。自上而下80余米的高度足以让一座山震撼。我以为,瀑布的魅力不完全在于“飞流直下三千尺”,还在于它的一泻三折,就像敦煌壁画上飞天女子的裙裾,飘逸舒展,风韵万千。固然,“悬水落成千丈玉,翠屏横截万里天”是一种壮观,但“断山疑画障,悬溜泻鸣琴”也是一种境界。远远看着那激越的水流,腾云吐雾一样的白色液体在一片绿色背景下,充满了动感和力量。激流撞击岩壁的声音远远传来,使人有凌空穿越、身临其境之感。
  一袭奇山秀水,雄踞陇中大地。这是从远古时期崛起的一道顶天立地的脊梁,高耸着永恒的神圣;这是丝绸之路节点上的一座绿色天堂,演化着历史,酝酿着未来。我问金刚峰,揽着千万种浩瀚生命而栖息,这是否就是吐鲁沟雄踞祁连山腹地的力量源泉?用溪流奏乐,用飞瀑呐喊,这是否就是吐鲁沟不可抗拒的持久魅力?以坚韧托举伟岸,以厚重铸就雄奇,这是否就是吐鲁沟巍然挺立的内在气质?
  “海到天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立于吐鲁沟之巅,我完成了生命之中的一次壮举。遥看天宇,天如圆盖,浩瀚无边;俯瞰大地,苍翠如锦,纵横千里。我的脚下,北方山水的雄阔壮伟与南方风光的文静秀美延伸于此;我的眼中,神奇的吐鲁河与美丽的大通河交合于此;我的前方,黄土高原的纵横沟壑与青藏高原的连绵雪山汇集于此。我似是成了吐鲁沟山巅上最神奇的风景线。
  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说看山有三种境界:初始者看山是山,入境者看山不是山,禅悟者看山仍然是山。每一个来吐鲁沟的人是怎样的一种视野?我以为,吐鲁沟既是山,同时也是一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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