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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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住的房子,有一个很大的阳台。椭圆形,由南至北,还带了个拐弯。当初买下这个房子的时候,因看中了那个大阳台。尽管阳台朝西,然而十分轩敞,一溜儿落地玻璃窗,况且从阳台上的北窗望出去,即是一片湿地公园,有白鹭、灰鹭终日盘旋。
  我在阳台的拐角处开辟了一个小书房。起先请了家具店的师傅,量了尺寸,做了一个书架。那家具店老板忒实诚,用黑胡桃木板,做了极厚实的一个书架,还镶嵌了玻璃橱窗。只是,这个书架未免太笨重了一点,以至于再放了一个书桌、一把椅子以后,几乎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
  而我很想在阳台上放一个小沙发。坐在沙发上,看看书、晒晒太阳。
  隔了两年,终于狠狠心,请了工人把那个书架敲掉了。清理掉木板。搬掉书桌,买了一个古朴的木桌子。一套布艺沙发,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青草绿,扶手亦是古朴的木头,看得见花纹。冬天,在沙发上铺一条白色羊毛垫子。夏天,则换作麻将席。那一个小书房,顷刻变作了家里最舒适之地。
  有朋友来造访,总是抢着去小书房。两三个人喝茶、喝咖啡、聊天,仿佛在星巴克。其实比星巴克还要惬意几分,因为窗外挂了那一幅大自然绘的卷轴,四季不停地在变幻。春天,是盛日春景。夏天,是淡夏时光。到了秋天,则是一幅层林尽染的晚秋图。冬日,飞雪落人树林、湖泊,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见。
  冬日的下午,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亦觉岁月恬静而温柔。
  然而欲望总不能满足。有一天,忽然想拥有一个花园。于是,把房子挂到网上。一个上海人来看房,看见阳台上的小书房,遂立马签了合同。
  那个上海人名字叫Elton,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问我可不可以把阳台上的书桌、沙发赠给他。
  当然可以。我想着我的花园,头也不抬地回答。
  然而房子一卖掉,真的要告别那个小书房,心中忽有留恋与不舍。有些人,有些事,陪伴在你身边时并不懂得珍惜,当有一天离开,心中才会怅然若失。大约真是这个样子,当我环顾那个小书房,眼中忽然起了泪意。十年来在那里埋头看书、敲字的时光历历在目。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十年,在阳台上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一个人读书、写作,亦不曾虚度时光。
  我家阳台对面那个阳台上,有个穿白袍子的女人。我时常看见她穿一袭白袍子,伫立在阳台上,海藻似的长发,凌乱飞舞。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淡淡的烟圈,从夜幕里升起来。
  她一动不动地伫立着,时间久了,令人疑心是一尊雕塑。她的背影,看起来有一点寂寥和落寞。
  这个女人,想来应是一个独居女子。
  我不知一个独居女子的生活,因我不曾独居过。少年时,和父母兄弟在一起。二十岁,找了男朋友,两个人搬到一个小公寓。再后来,结了婚,生了孩子,更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家里永远热热闹闹的,很少有冷清的时候。
  倒是这两年,女儿上了寄宿学校,爷爷奶奶回了老家。女儿她爸有时出差,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家。起初,觉得这房子空旷旷的,一个人不敢从房间到客厅。把窗帘拉上,锁了保險,才敢关灯睡觉。
  我想起阳台上那个独居女人,一个人的内心,要怎样强大,才能一个人独自生活?也许是不愿意羁绊束缚,也许是找不到一个理想的伴侣,也许是骨子里的清高、孤高,总之,她绝不肯委屈、将就和妥协。
  当她没有找到那个灵魂伴侣之前,她愿意把自己交给孤独的夜晚。她愿意彻夜与一朵玫瑰清谈,与日月星辰絮语。
  一个人,过一种简单、洁净、隐忍、克制的生活。
  有一次,我看见那个对面阳台上的女人,倚在栏杆上,做大鹏展翅状,半个身子探在栏杆外面。我害怕她会从十二楼上跳下去。幸好,过了一会儿。她抱拢双臂,回到屋子里去了。
  也许,她只是想感受一下风在耳畔呼啸而过的感觉。
  那一刻,人世的困顿、艰难与坎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风,从她耳畔穿过,吹走了烦闷、哀愁,涤荡了心中的尘埃。
  她的个子很高,又很纤瘦,套在宽大的白袍子里,不免显得有点空空荡荡的。一个清瘦的女子,凭栏的身影是很美的。尽管黑夜里,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只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然而直觉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如我的女友柒。
  柒是一个有点丧的女人,与丈夫离婚以后,一个人搬进了一间小公寓,把阳台封起来,做了一个榻榻米。每天,她蜷缩在榻榻米上,拿一本小说,看倦了,把书盖在脸上闷头睡大觉。那一个阳台,于她是蜗居之地。几乎每天都在阳台上度过,并且似乎将要在那里度过余生。
  拉上窗帘,她如幽居在洞穴中的女子,不知白天黑夜,亦不知世上尚且有光明。
  有一天,我去柒家里,把窗帘拉开,阳光照进来,柒的眼睛眯起来,像某种受伤的小动物。我把她从榻榻米上拖起来,拖到镜子前,让她看见镜中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何尝还有从前的美丽优雅?
  柒亦觉惊惶,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过了很长一会儿,她才明白这镜中似曾相识的女人,原来竟然是自己。柒忽而掩面哭泣。
  简,他不要我了。柒把手指插在头发里。
  没有人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可以永远陪伴你的,唯独只有你自己。
  柒如同醍醐灌顶。从此振作起来,穿上高跟鞋,小西装,涂上丹蔻,口红,照样光鲜亮丽地走到聚光灯底下。柒是一个模特儿。她一个人,生活照样精彩。一个比她小九岁的韩国男人追她,央求她当他女朋友。柒歪着脑袋说,让我想想。
  这一刻,柒是俏皮、迷人,充满了魅力的女孩子。
  柒后来搬出了那个小公寓,住进一个两居室。有一个朝南的阳台,阳台上摆了花架。柒种了玫瑰、绿萝。每日提一把洒水壶,在日光下给花浇水。
  玫瑰为她绽放。她亦为自己的人生绽放。柒从此不再是那个有点丧的女子,而是一个阳光灿烂,笑对人生,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子。   她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不同。菇静长了一双爱笑的眼睛,有那么一点促狭和古灵精怪。菇静的姐姐,从不苟言笑。那双眼睛总是射出一道凌厉的光。总之,菇静有点怕她姐姐,有时看见她姐姐在院子里,我们俩蹑手蹑脚,猫着腰上楼。
  菇静家的楼梯,是木头做的,走起来“嘎吱、嘎吱”响。我很怕走到半途中那楼梯会突然塌了,但是并没有。楼梯一直好端端的,现在,那个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垂下许多长腳灰尘和蜘蛛网,楼梯依旧是好的。仿佛这木头楼梯,可以在永恒的时光里,永不老去。
  永不老去的还有那个院子。那是童年的我和菇静的游乐场。我在那里度过许多欢乐时光。
  童年的我,拆天拆地,总是天黑了还在外面游荡与闲逛。父母并不着急,因我总和菇静在一起。我们俩趴在院中一块青石洗衣板上写作业。把一根橡皮筋,绑在廊檐下的两根柱子上跳皮筋。跳得热气腾腾,脱掉绒线衫,只穿一件印花图案的棉毛衫。
  光阴也是热气腾腾的。
  只有菇静的姐姐,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一本书。也许她天生就是冷淡的人,脸上看不出悲喜。有一天,菇静哭着告诉我,说她爸爸妈妈闹离婚。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菇静的姐姐训斥妹妹:哭啥哭,就让他们离婚好了。
  我讶异地看着她,合拢起书本,“噔噔噔”地上了楼梯,好像除了手中的书,天下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好像那一对闹离婚的夫妻不是她的父母。
  她的气质,实则与那一个院子有点接近。事实上,我觉得那个精致的院子,是与人世有疏离的。譬如这一个院子和隔壁那一个院子,虽一墙之隔,但完全隔绝开来。隔墙有耳,这一堵墙,隔绝了秘密,也隔绝了亲近。
  我很早就洞察到有一些人,内心是冷淡的,她们惯于把自己的内心掩饰、藏匿起来,不为人所知。菇静的心是敞开的,一览无遗的。想必我也是这样。而我永远无法知道她姐姐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也无法与她交心。
  很多年以后,我在马路上邂逅了菇静的姐姐。乍一眼,我还以为是菇静。她穿着米白色风衣,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我忽然发现她是很美的女子,比菇静更有一种知性美。
  那些曾读过的书,如今印在她的容颜上。
  菇静的姐姐成了一名很有名的律师,专打离婚诉讼官司。打官司前,她会向当事人询问,确认两个人彼此毫无感情可言,否则,她不会接案子。
  父母的离婚,在她心上烙下的阴影和伤害,其实一点也不比菇静少,甚至更多。想来我对她误解太深。有些人,轻易不会把伤口给别人看,不是他们不会受伤,只是他们内心更强大,更懂得隐忍。
  在薄情的世界里,他们深情地活着,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作者简介:简儿,作家,已出版《七年》《日常》《鲜艳与天真》等多部散文集。现居浙江嘉兴。
  原载《文学港》2020年第3期
  责任编辑:崔家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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