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鈄（dǒu）接通《南都周刊》记者电话时，是晚上8点多，背景声是机场的广播，女儿在旁边撒娇要看动画片，他只好一边接受采访，一面见缝插针地给女儿调整坐姿，叮嘱她注意保护眼睛。
　　“又要出差了，女儿3岁起就一直跟着我，交给其他人也不放心。”阿鈄解释，“诗和远方都是需要路费的啊，没办法。这几天我平均只睡了三四个小时。”
　　而在100多天前，他刚刚打包好行李，顶着家人的劝阻，骑着一辆山地车，拉上女儿的小拖车，一路从东莞骑到了西藏，全程4139公里。父女俩是2020年4月2日出发的，途经广西、云南，历时71天，终于在6月12日顺利抵达拉萨，再飞回了家。
　　平安归来之后，阿鈄和4岁女儿兜兜彻底火了，接连被央视、人民日报、南方都市报等媒体报道。而他的抖音号“神兜兜的超级奶爸”，也噌噌地涨粉到197万，置顶视频播放量近200万，冲上了抖音热搜榜首。

“脑子进水”的旅程

　　“一枚94年不安分单亲奶爸，女儿叫兜兜，16年4月，陪伴是最深情的告白，梦想每年带她去一个地方，送给她世界的星辰大海。”他的个人页面这样写着。
　　20岁时，阿鈄曾骑着单车上过西藏，从此一直念念不忘。然而，工作的忙碌、孩子的出生，让他一直脱不开身，直到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让一切停摆了。“孩子不用上学了，生意也淡了下来，一下子不知道干什么好。”阿鈄想起了西藏，“我突然想，带孩子去看看自己20岁时看过的风景。”
　　这个略显鲁莽的决定，自然是遭到全家拒绝的，家人甚至训斥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唯有兜兜对此雀跃不已。“爸爸骑车带你出去玩两个月好吗？”“好呀！”
　　阿鈄的想法很浪漫，女儿生日快到了，“别的小朋友4岁有佩奇和游乐园，我希望你的4岁有的是诗和远方。”但浪漫归浪漫，尽管女儿体质和运动素质都很不错，阿鈄还是认真考虑了上高原的各种风险，尽可能做了充足准备。
　　儿童专用的山地拖车、各种药物、零食、玩具、画笔……全都备齐。他还根据以前的骑行经验，精心手绘了一张路线图，挑选最安全的线路，标记了一路上的食宿补给地点。
　　“我们出发时，疫情已经比较稳定了。而且我尽量每晚6点就停止赶路，住进酒店或带她去玩。遇到天气不好就原地住几天。一路我也会根据户外运动的经验，随时留意孩子的状态。万一有问题的话，我会随时截停过路的车，立刻去最近的医院。”

　　幸运的是，兜兜的表现不错。可能是得自热爱运动的爸爸的遗传。一路上她过得非常开心，没有哭过一回，累了困了就在拖车里睡一觉，吃吃零食，偶尔看下动画片。
　　偶尔赶夜路时，小姑娘会表现出隐隐的紧张，但也只是不断催促爸爸“骑快点”，并没有闹情绪。有时候阿钭会逗她：“爸爸买机票把你送回去，爸爸继续骑好不好？”“不好！我要跟爸爸一起继续骑。”

单车上的课堂

　　然而刚骑出广州不久，阿鈄就遭遇了一个大考验：由于长期运动落下过膝盖伤，急性滑膜炎突然犯了，疼得几乎无法骑行。他立刻咨询医生，对方建议他立刻休息半个月，以免造成膝盖永久性损伤。
　　那一刻，阿鈄有点懵。难道就这么中途折返？“不行，放弃不在我的字典里！”他决定先靠每天吃消炎止痛药，稳住病情，在撑过了两星期后，膝盖终于好了很多，又可以全力奋进了。
　　一路上，各种问题时有发生。途经云南时，因为山地车后轮的负重过大，已经严重变形，而天气也不理想，“外面很冷，穿的雨衣里面流了汗，整个人就处于低温状态，完全骑不动，到后面只能下车推”。而兜兜一路徒步跟随，看到爸爸累了，还给他跳舞鼓劲，非常贴心。
　　在翻越白马山时，骑行时间长达12个半小时，阿鈄也在女儿的陪伴下完成了。“我希望通过身体力行，让她懂得什么叫坚持。”
　　旅程上收获的温暖，也让他印象深刻。
　　从虎跳峡到香格里拉的92公里，要在一天之内完成，阿鈄骑得非常艰难，晚上快12点才到香格里拉。而那时，他的夜骑灯又坏了，无法看清前路。这时，两辆路过的陌生车辆，一前一后地帮他们照明导航，父女俩终于安全到了目的地。“一路上，经常有人向我们喊加油，有些淳朴的村民还专门送来了水和食物。”
　　阿鈄告诉兜兜，得到了陌生人的友善和爱，就要传递出去。于是在去八宿前，他們在小拖车里装了几十份儿童画画工具，让兜兜陆续送了出去。“给兜兜上的这一课，叫分享。”
　　他还带着女儿爬了玉龙雪山，适应了一下高海拔。“看着雪山，希望你能明白大自然的伟大、我们人类的渺小，学会敬畏自然。” 　　而兜兜面对澜沧江上摇摇晃晃的浮桥，坚定地不要老爸牵，要自己走过去。这一课，叫做勇敢。
　　翻越海拔5130米的东达山时，是川藏线海拔第二高的垭口。阿鈄兴奋地朝天空撒了一把龙达，为爱的人祝福，兜兜看着他，咧嘴直笑。
　　他突然想起，20岁的自己站在这块路牌下拍照时，在川藏线是能骑多快就骑多快。一晃几年过去，带着女儿的他，却只想放慢一点，感受眼前的风景、听着女儿哼小曲。
　　兜兜的4岁生日，是在旅途中度过的，她许下的愿望是：“希望爸爸每天都陪着我。”那一刻，阿鈄突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爆火”之后

　　为了记录下旅程的点点滴滴，阿鈄专门带了一架无人机拍视频，一路上也时不时发发抖音。但回家以后的“爆火”，却是他始料未及的。抖音粉丝突然猛增，加他微信的陌生人也有了七八千个，他不得不又开了一个微信号。“大家都说很喜欢我们，想看看我分享女儿的日常。”
　　他抖音上的视频都是以女儿兜兜为主，播放量最高的已经快破200万了。有些粉丝是从他出发那天就追着看的，有的则是从媒体报道里看到后过来的，有人是无意中刷到，然后一口气看完他发的200个视频，留下一句：“你女儿真的很幸运。”
　　“我最开心的，是看到大家的支持和鼓励吧。有家长看了我们的故事，说开始反思，觉得陪孩子的时间太少了。”发现自己可以给其他人产生正能量的影响，阿鈄觉得很惊喜。
　　然而，围绕他这次出行的非议，也一直没有休止，有些留言层层叠叠，已经盖了几百条：
　　“太不负责任了吧，把4岁孩子带出去跟你风餐露宿。”“你就是自己想去玩，还把孩子拖在身边，上高原多危险！”
　　也有人揣测，他这趟旅程肯定是团队策划：“兜兜一路换了几十件衣服，鞋子换了八双，拖车一直都保持得很新，颜色也没掉，自己体会。”“好家伙，旅游百来天，涨粉几十万，品，细品。”“没有团队，谁给你们拍的视频啊？”
　　刚开始，阿钭还不厌其烦地解释：没有团队，是自己用无人机拍的;女儿一路没有受苦，每天行程都规划好了;东西坏了缺了就立刻买或者换，一路都在补充;骑车是一米一米上海拔，在云南也有长时间缓冲，不担心高原反应……
　　但渐渐地，他见回复不过来，也不再解释了。倒是在路上见过他们的骑友，纷纷站出来留言：“我在南宁看见他了”“在沙井去江西镇上遇见他了”“他没有团队，在路上遇见他了”……
　　还有网友一直追问：“孩子妈妈呢？为什么不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你们为什么离婚？”下面又有人反驳：“婚姻和感情是人家私事，一上来就道德谴责有意思吗？”“很多所谓完整家庭，父亲出席率还不如人家十分之一，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批评？”
　　与此同时，以“兜兜奶妈”为名的抖音号已经出现了七八个，真假莫辩。
　　面对这些，阿鈄如今没有太大的情绪。“每个人的三观做法都不一样，不必计较。”回到家后，他将搁置了一段时间的事业重新捡起，一边又要做全职奶爸，经常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出差也得带着孩子。“旅行结束后，你们可能会看到最无聊的博主，每天就是工作和奶娃……我也不想拍一些段子，让女儿去演戏配合，只想做一对真实的父女。”
　　有人劝他做直播带货，他认真考虑了。“不怕人家说你果然是炒作吗？”《南都周刊》记者问。“其实，我本来就是做服装的，对自己的产品知根知底，如果能更方便地提供给有需要的人，为什么不呢？直播确实是个合适的渠道啊……”他以前觉得挣钱不重要，“现在才知道，星辰和大海，都需要门票，而诗和远方的路费，也都很贵。”
　　眼前的生活虽然琐碎，但在他的心里，一直在规划下一个旅程。“这次旅程的目标就是平安归来，我们实现了。3年之后，我打算再带着女儿去趟西藏深度游，比如去转冈仁波齐、阿里、去转山。”考虑到膝盖的伤，可能骑不了车子，他打算考个证，也许可以骑摩托去。
　　在他看来，旅行最大的意义，除了看美丽的风景，更是寻找自己。在兜兜4岁生日那天，阿钭郑重地给她写了一封信：
　　“爸爸不要求你這辈子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做一个开心的人……去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然后坚持下去，任何事一样，认定了看准了，坚持下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