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郭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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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4月下旬的一天,我在章武先生的陪同下,来到了位于福州凤凰池福建省文联宿舍的郭风先生家,拜访了郭老。郭风先生是享誉全国的著名作家,能有机会与他相识,真是我的荣幸。
  在这之前,我与郭老已有书信往来。1997年的10月,当他收到我给他寄的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系友散文集征稿函后,就给我寄了他的散文《霞岭村和后谷村》。这是一篇刚刚写成的、难得的散文,写的是福建师大前身之一——福建师专中文系的往事。霞岭村位于福建战时省会永安。20世纪40年代初,日本在华侵略已显无力疲软之态,福建除了厦门陷入敌手外,大多地方还是相对平静,尤其是闽西北一带成为难得的“净土”。也因此,当时省内一些大、中学以及报刊社、出版社等内迁至永安、长汀、建阳、沙县、南平等地,尤其是永安,云集了海内外众多知名学者、专家、教授、作家等。以至于后来,还有永安与重庆、桂林、昆明并称“战时四大文化中心”之美誉。郭风先生早年毕业于莆田师范学校,1941年在福建省立师范专科学校刚成立不久,便考入文史科学习。1942年,省立师专校址从永安霞岭村搬迁至南平的后谷村。“如此,我从1941年9月至1944年7月,在这两座山村里度过三年的‘学生时代’。”
  当时已八十有余的郭老,对于学生时代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他在文中怀念了那段美好的时光。虽然是在山村中学习,但“福建师专的师资阵容是颇为可观的”,“我首先念及的是,在校的学者、教授与同学在一起,在当时的生活条件下、物质供应甚是困难的情况下,在偏僻的山村里,在油灯下进行备课以及学术研究工作,以及过着真正的粗蔬淡饭的生活。至今想来,他们的此等工作以及生活情景,就某种意义而言,具有一种微妙的,比课堂更有价值的教育作用”。文中,郭老提及了众多名家,如施蛰存、黄寿祺、包树棠、杜琨、靳以等,笔端无不流露出对师长的尊重、对学问的追求以及对知识的渴望。“……霞岭村和后谷村,均是个人生活路途中的驿站。一如个人的其他生活驿站,不论其存在奋进或悲伤,或挫折,不论其受愚弄或取得爱,一一值得珍惜。”
  收到郭老的散文后,我甚是欢喜,这不仅是一篇难得的校史回忆性散文,更是激励后来者学会感恩、不断前行的散文。在与郭老书信往来前,我也读过他的一些散文和童话故事。他的作品总是那般质朴清新、饶有天趣,并且充满了画面感,于抒情、于天真、于童趣,他都手到擒来,熟练驾驭。后来我才知道,他还曾两次荣获全国儿童文学作品奖,两次荣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一些作品被译成俄文在苏联出版。特别是1959年出版的《叶笛集》影响广泛,冰心称“又发现了一个诗人的喜悦”。新时期以来,郭老的作品追求自然、本色、纯朴,具有更广阔的历史感和更深沉的哲理意蕴,体现了大家之风范——他就是福建文学界的大家。
  我陆续拜读了郭老的散文。郭老的散文总是那样,调皮中怀着阳光。这也许与他的经历,与他博大的胸怀有关。他似乎总是那样的俏皮荡漾,那样的阳光洒脱。许多往事在他的笔下娓娓道来,他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结婚的那一天》,是我拜读到的一篇难得佳作。在他笔下,他母亲的真切形象跃然纸上,他的妻子阿四是那般的真实。虽然过往的叙述不多,但他的笔端沉浸了对母亲和妻子的思念:母親坐在自己的床前,紧握着他的手,心中多少心事心绪,在瞬间都化成了一句:你们成亲后,一定要夫妻和睦!他是沐浴新文化运动思想洗礼的年轻一代,但对于在结婚前都没见过一面的阿四,他也是充满期待的:“我会真心好好待你……”他的文字看上去有些俏皮,充满了阳光,他相信未来总是美好,就是结婚这样的大事,他也这样认为。
  郭老的心向读者敞开,他的文字清婉中带着甜味,读来让人清爽回味。《在手术台上》是一篇暴露的散文。写1946年秋他因“阴囊水肿”和痔疮动手术的情形。刚上手术台,他感到恐惧,何以至此?他用概括性语言表达,即本人作为男性本色以及使生命延续的“生理器官”正在接受“考验”……原本难以言表的事情,在郭老笔下,也这般风趣地“概括性”表达了。他把心敞开,仿佛读者就在他身边,聆听他的过往。但他似乎不是为了讲故事而讲故事,他总是不忘作品给予人的力量,让读者与他一起回味人间真实的美好:“怀念至深时,往往无话可讲;此说也许对于男女之情而言,然而求医者对于医生的感激之情,有时似乎也欲言无语……”
  郭老的散文、诗歌就是这样浸润着他的阳光、乐观、豪爽,就是这样荡漾着他的真切、从容、美妙。这也许是他乐于与年轻人交往,也许是他永葆青春的秘密所在。我对他的文字体味从无到有,每每读他的文章都有所收获。但当时我与他的交往,还仅仅停留在文字的体悟上,还停留在书信往来上。我很想有机会拜访他,与他面对面交流。终于,一个偶然的机会来了。
  我入学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不久,当我第一次见到《闽江》(1958年创办,是福建省最早的学生刊物之一,由福建师范大学中文系主办)的时候,就看到封面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两个字——闽江。翻开扉页,便看到“封面题字郭风”的字样。当时我就想,真是难得,一份学生的文学刊物能得到郭老题写书名,确实不易。但后来我理解了,因为郭老没一点架子,他非常乐意为年轻人的成长而奉献——这大概就是郭老心中总是怀有童真、童趣,总是怀着一颗爱心,总是期盼着年轻人健康成长。他给读者以启迪,给读者以梦想、希望,给读者以勉励,这便是他的事业追求,也是他的人生价值。郭老爱青年朋友,爱《闽江》的大学生读者。我不知道他是何时给《闽江》题写的刊名。《闽江》创刊时题写刊名的是时任中文系主任黄寿祺教授。1978年的《闽江》刊名二字变换了字体,但具体是谁题写的,我不知道。到1992年,《闽江》刊名题字又变换了,从字体上看,这次刊名应该就是郭风先生题写。到我参与编辑随后主编《闽江》时,我就知道郭老与《闽江》定是有感情的。于是当我组织《闽江》创刊40周年纪念活动时,自然想到了郭老。
  1998年4月下旬的一天,我去福建省文联拜访章武先生,当时章武先生是省文联副主席、书记处书记、省作协主席。在这之前,我与章武先生已有较多往来,也见面过多次。我简单地汇报关于《闽江》创刊40周年的纪念活动后,提出是否可以请郭老给刊物题词勉励。章武先生觉得可行,于是就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同拜访了我仰慕的郭老。
  郭老的家不大,相当简陋,窄小的客厅中堆满了图书、报刊,看上去还似乎有点凌乱。对于我们的来访,他非常热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郭老。他略显高瘦,但精神甚佳,一看就知道是位慈祥的长者。章武先生介绍了我,并说明了我来访的意图。郭老马上说:“我的文章你收到了吧?简单写的,多批评。”他很是谦虚。我是一名学生,属小字辈,怎么敢批评呢?我就介绍了系友散文集的征稿情况,并对他的支持、厚爱表达了敬意,接着我又介绍了《闽江》创刊40周年纪念活动的情况,盼他能再次题词勉励。郭老说,真是不巧,他的眼睛刚刚动了手术,医生特意嘱咐不宜戴眼镜,题词恐难完成。当时,我不免有些遗憾,但仍很感激郭老对我们刊物的肯定。我们在郭老家聊着聊着,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后才辞。
  这是一次难得的拜访经历。能与这样一位长者在一起,聆听他的教诲,见证他的爱心,体味他的慈祥,当是一种幸福。在回来的路上,章武先生说,今天真是难得,郭老刚刚动了手术,还与我们交谈了那么久,可见他对你的厚爱。我也觉得甚是欣慰。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几天后,我却收到了郭老的题词——他没有听从医生的嘱咐,戴上了眼镜,给《闽江》创刊40周年题词了。当我接到他的题词那一刹那,真像有一股股暖流从上到下,全身流淌着,任何言语似乎都无法表达我对他的敬意,真可谓“情到深处,已无话可讲”。这样一位长者,对于一位学生的冒昧请求,在他身体原本不许可的情况下,最后还是坚持满足了我的愿望,这也许是他对青年一贯的爱的体现,也许是他生命意义所在吧。而于我,他的题词与文字一样,在瞬间定格,在爱与未来中穿梭。他在我萌生文学兴趣的时候加了一把火,让未来烧得更加旺盛。
  与郭风老先生的往来后来还有几次,比如系友散文集《不老的长安山》出版后,送去他家。这些交往,现在已经远去了,他于2010年永远离开了我们。但每每想起与他交往的往事,一切都历历在目。他的慈祥,他的爱,他对青年的勉励,他对《闽江》读者的勉励,当永远铭刻于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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