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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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总是会歧视与自己不同的东西。不论那东西是好是坏,不论事情原本应该如何,只要跟团体不同,在人的眼里就是不正常。
  在我们的世界中,大多数的人都认为精神病患不是正常人,因为他们的言行举止跟大家不同。但是,或许在精神病患的眼中,我们才是不正常的人吧。
  曾经,我以为自己很正常,但是我错了,原来最最不正常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
  人,应该有两只手、两只脚;而马陆,则是应该两面看起来一样,分不清楚头尾,然后有着许多只小脚,碰到危险时便蜷缩起来,才叫正常。
  夜间十一点多,我很正常、路很正常、天空很正常,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走在无人的小巷,那是从我打工的地方回家的近路。
  嗯?是野狗吗?纸箱旁,有着一颗狗头,是正在休息的野狗吧。要小心别踩到它,不然被追就有得受了。
  那时,我还以为我很正常。
  走过了纸箱,正当我准备跨过狗头时,我看到了不正常的景象。
  一只有着狗头的巨大马陆,正蜷缩在纸箱旁,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做什么。但是,不管它在做些什么,都是属于不正常的一派的。这种奇怪的生物只在科幻灵异小说中出现,在如此正常的社会当中,它的存在属于不正常的一类。
  咚。
  我稍微向后退了两步,却撞倒了身后用来放置啤酒瓶的塑胶篮子。
  狗眼睁开,与我四目相交,眼神有着说不出的诡异,简直就像要把我吸入一般。
  我不敢动,深怕我逃跑的动作会挑起它攻击我的欲望,所以就这么站着。它也没动,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动,也有可能是它现在肚子还不饿,又有可能是其他原因,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一会儿,它蜷缩的身体突然拉直,然后转身朝着巷子的另一端爬去,消失在黑暗中。
  “呼——”我直接跌坐在地上,不管地上是否充满了青苔以及淤积的污水。
  我看了看表,从刚刚碰见马陆到现在,仅仅过了七秒多。在这七秒里,我丧失了时间观念,第一次觉得儿秒钟可以过得这么久。
  这时候,我仍觉得自己很正常。
  诡异的事情总是没来由地出现,又没来由地离去,那么挥之不去的该称为什么?正常?
  当晚,我坐在床边,摸着我养的吉娃娃——咖啡。
  “咖啡,你有没有那种身体像马陆的远房表亲啊?”
  咖啡没有回话,因为它不会说话,而且,也绝对没有那种诡异的亲戚。如果它是人类的话,应该会白我一眼然后走掉吧。
  咖啡静静地趴在我的腿上,望着落地窗外的庭院。
  一切都是这么正常,狗还是狗、我还是我。今天所看到的景象,应该只是工作太累所产生的幻觉。
  人,总是会替自己无法解释的事情找理由。
  第二天早上,我从床上翻起,坐在床边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嗯?脚边好像踢到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
  “靠!”我的双脚迅速收回床上,看着咖啡,不,应该说,是有着咖啡的头的马陆。
  “汪!”咖啡被我的大叫给吵醒,蜷缩的身子迅速拉直,昂首对着我亲昵地叫了一声。
  这是咖啡特有的叫声。
  咖啡沿着床脚爬上了床,几百只小脚不停地动着,爬到了我的大腿上。那是它平常最喜欢的位置。
  我的狗,变成了马陆。但是,我仍觉得不正常的是咖啡,而不是我。
  我想搬家,因为周围的动物都已经一个个地变成了马陆,包括路旁的野狗、野猫,天空上的飞鸟,一个个都变成了动物头、马陆身的怪物,但是却没有人去注意这些事情。
  “先生,你觉得那只野狗怎么样?很恐怖吧?对不对?”
  我尝试着在路边随机抽样,开始询问路人对于这些马陆怪物的想法。
  “神经病,狗本来就长那样啊!”
  “很可爱啊!哪里恐怖了?”
  “对不起,我很忙,没时间听你瞎扯。”
  完全没有一个路人注意到那些动物都已经不是本来的样子了:狗应该是有四条腿的,现在却变成了数百条;猫应该是有毛的,现在却只剩下光滑的红色甲壳。
  我想搬家,搬离这个鬼地方。
  再见了,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再见了,马陆。
  再见了,不正常的生活。
  “钥匙交给你啦。”房东将钥匙递给我后便骑着年代久远的破烂摩托车,将我过去的不正常带走了。
  我坐在新套房的床边,一边看着咖啡吃狗食,一边用脚趾戳弄它光滑的背部。
  就算咖啡是多么不正常,我仍然很喜欢它。因为,若不是咖啡,现在的我或许依然被失恋的空虚所填满,是它丰富了我的生活,是它让我重新有了笑容。
  扣、扣、扣。
  “你好,我是隔壁的房客,听说你今天刚来,所以我来打声招呼。”门外传来的是一个女性的娃娃声。依稀记得房东说过,这栋楼是男女合住,因为房客难找。
  我缓缓地起身,将咖啡藏到桌子下去,以免吓到了隔壁的女房客。
  “这是我刚买的水果,要一起吃吗?”门后是一名可爱的女孩,两颗小小的虎牙在粉唇后方若隐若现,十足可爱。
  嗯?她端水果的手怎么怪怪的?
  我的双眼睁大,看着眼前可爱的女生,可爱的人头马陆女,用细长的小手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苹果,站在我的面前。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没……没事,不过我正在打扫房间呢,等等再去找你吃水果好吗?”
  “嗯,可以啊,不过要快哦,因为我可能很快就吃完了。”她的笑容很灿烂,甲壳上反射的光线也很灿烂。
  “嗯,待会儿见。”
  关上房门,我靠在门板上,还来不及从刚刚的景象中回神。天使般的面孔、魔鬼般的身材,实在是让我难以忘怀——你怎么能想像一只160公分长的人头马陆住在你的隔壁并且还来你的房间敲门、用着可爱的娃娃声邀请你一同共进水果?
  这些事情根本就不正常!根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如果这些事情在别人的眼里都是正常的,那么……
  我开始怀疑,我到底正不正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周遭的所有生物都变成了一只只的马陆,常常会看见马陆头上挂着毛巾,在公园旁边慢跑;常常会看见人头马陆牵着狗头马陆在路边散步。马陆公车司机、马陆机车骑士、马陆行人、马陆同学、马陆教授,还有许许多多的马陆充斥在我的生活当中。
  全世界,只剩下我有两只手、两只脚,只剩下我是使用两只脚在走路,而不是用几百条小脚蠕动身体向前爬行。
  我照常上课、上学、打工赚钱,但是却时常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也常常听到别人在我的背后窃窃私语。
  “你看那个人好怪哦,怎么会长那样?那两个用来端盘子的长触手是什么东西?好恶心哦……”
  “别说了,我快吐了。”
  “妈妈,那个人看起来好奇怪。”
  “小孩子不要看,会做噩梦。”
  原来,不正常的,是我才对,而不是这个世界。
  凌晨,我躺在建国路的正中央,朝着夜空大喊:“我受不了啦——”
  原来,过去的种种回忆,都只是幻觉,是我自己捏造出来的幻觉。人本来就应该是人头马陆的样子,是我不一样,我是畸形儿。所以我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擅自捏造了虚假的记忆,认为周遭的人应该是用两只脚走路,认为小猫小狗应该会有四条腿,原来,那些都只是我用来欺骗自己的凭空想像。
  “原来不正常的是我才对——”
  我再次大喊着,然后晕死在马路上,期望有哪位酒醉的卡车司机能够驾驶卡车将我辗毙,让我下辈子能够投胎成正常人,跟大家一样有着鲜红亮丽的红色甲壳、使用许多小脚在地上爬行。
  好痒……
  眼帘打开,是可爱的咖啡正在舔我的脸颊,它的身体仍然是马陆,而我的人在……我家?
  昨晚是准将我送回来的?
  我伸手摸了摸咖啡的头,打算起床。
  嗯?怎么感觉身体怪怪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我没有了双腿,取而代之的是鲜红色的甲壳,还有众多的小脚。
  我尝试着抽动右边的第二十三只小脚,成功。
  我尝试用左边的第七、八、九、十只小脚将身体支起,成功。
  我高兴地蠕下床铺,朝着浴室爬进。
  我看着镜子,镜中的我,是一条人头马陆,甲壳上的光泽不假,我确确实实地变成了马陆。
  我微笑,看着镜子。
  曾经,我以为自己很正常,但是我错了,原来最最不正常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我。
  如今,我终于正常了。
  平凡便是福。能够跟他人一样,我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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