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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心的读者会发现,郁达夫先生在《故都的秋》这篇文章里,时时处处都在彰显一种特别的审美趣味:对枯寒、萧条、淡泊、清远意境的喜爱,对荒寒之美主动地追求。
郁达夫为何爱这“清、静、悲凉”的秋味?这或许与他特殊的人生经历和文人学士的身份有关系,更与作者的审美趣味有重大的联系。如在对秋院的描绘中,作者几近用白描的的语言写了三件小事——喝茶,数日光,赏牵牛花,由此传递出内心的情感世界。
喝茶,周作人也写过一段话:“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旧梦。”周作人这种悠闲、惬意的感觉与郁达夫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其具体的情景又是如此的不同。我们不妨略作比较。喝茶环境是不同的,一是皇城人海中租一椽破屋,一是瓦屋纸窗;喝茶品质与器具是有差距的,一是一碗浓茶,一是用素雅的陶瓷茶具泡的清泉绿茶;喝茶对象是迥异的,一是独身一人向院子一坐,看天色,听驯鸽的飞声,一是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旧梦……我们发现,同样是喝茶,周作人在刻意营造一种雅致、小资的情调,而郁达夫却故意传递出在一种破败的、简单的、孤寂的环境中的淡泊和超逸尘世。
若非三歲孩童,谁会去数那从树叶下漏下来的一丝一丝的日光。但38岁的郁达夫这样做了。作者在槐树叶底,“朝东细数着一丝一丝漏下来的日光”,这个举动极易让世人感到他身上的那种百无聊赖,甚至颓废悲凉的意味,但这或许并不是郁达夫最终要传递给读者的,他爱这样的秋天,喜欢数日光的举动,也许是想传递出一种无为、惬意的情趣。于数日光中我们可见郁达夫无为、惬意的情趣。
作者喜欢长在破壁腰中白色或者蓝色的牵牛花,而不喜欢淡红色的牵牛花,一冷色一暖色的对比,无不传递出一种冷寂的感觉,更何况作者还为这冷寂的牵牛花配上了几根“疏疏落落”、“尖细且长”的秋草,萧条、枯寒之意境顿时倍增!景象荒寒,情景相融,余味悠长。于赏牵牛花中我们可见郁达夫超凡脱俗的审美追求。
无论是喝茶中透出的淡泊、超逸尘世还是数日光中的无为惬意的情趣,以及赏牵牛花的萧条枯寒之境中的特殊审美,我们从这些细节中能够找到三个共同之处:一是所选景物大多带有破败萧条的特征,二是作者从这样的景物中感到舒适、惬意、自在,三是作者把这破败萧条之景与舒适、惬意之情结合在一起,传递出了一种荒寒之美。
荒寒之境历来为中国文人所青睐。繁华热闹之景是世俗人喜欢的美,而寒瘦、萧瑟、淡泊、宁静之境却能显现出一种遗世而独立的精神韵味。一位文人为何要追寻这样的荒寒意境呢?或许他希望表达一种清静无为、淡雅无争的生活状态,希望传递一种清新脱俗、孤高绝世的审美情趣。郁达夫在文中不爱南国之秋的温润,而是热爱、向往、追求北国之秋的萧条淡泊、荒寒清远的意境,潜意识里是在追求一种淡泊无为的生活情趣和清雅绝俗的审美理想。理解了作者的这一情感倾向,我们就能理解作者在文中既是颂秋,为何又写出了“清、静、悲凉”的意境,荒寒之美的审美情趣把这看似矛盾的秋和悲凉的基调联系起来了。
美,并没有高下之别,审美能力和审美趣味却有高下之分。 台湾作家林清玄在一首禅诗中说道:“白鹭立雪,愚者看鹭,聪者观雪,智者见白。”赏读《故都的秋》,如果我们只见作者爱秋,爱秋的颜色,爱秋这样的季节,其实就是停留在“愚者看鹭”般只见局部,专注于表象的阶段了;如果我们能体会到作者爱秋的收获,爱秋的清、静、悲凉,爱秋的意境,那么审美之境就到“聪者观雪”般能见整体,但还无个性的阶段了;如果我们能观出作者不仅爱秋,还爱清、静、悲凉所折射出的超凡出俗、物我两忘、虚融清静、淡泊无为、高风绝俗的审美追求,那么审美之境就如“智者见白”般能透过表象见精神的境界了。
清水出芙蓉,闲笔出真情。在一生短短的49年中,郁达夫从未在北平久住,在国难深重的当年,他一程程南去,这篇散文《故都的秋》承载了他心中多少复杂的情感!他自幼多病,三岁丧父,长子早死。旅居日本10年饱受屈辱。回到国内,当局腐败,社会动荡,民不聊生,他为个人生计颠沛流离,饱受人生的愁苦与哀痛。这样的人生遭遇必定会影响他的性格,让他的性格多了一些沉静,少了一些浮躁;多了一些忧郁,少了一些明丽。再加上在现代作家中,郁达夫身上的才子气和名士味是最浓烈的,中国文人那种浓厚的颓废色彩在他的骨髓里深深地蕴藏着。以至于秋景中的橙黄橘绿,明丽高远、天朗气清带给他的是平淡的感觉,而那深层、幽远、严厉、萧瑟的秋景在他的眼中却是最美的意境。
读《故都的秋》,我们不仅要品出其“清、静、悲凉”的秋味,更要走进作者的内心世界,还原作者的心路历程,探寻作品的深层意蕴,去感知作者对故都的秋浓郁的热爱之情、清雅脱俗的审美追求和淡泊无为的生活情趣。唯有如此,我们或许才能收到“书破万卷,神交古人”的效果。
作者单位:重庆市梁平红旗中学校(405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