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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她,守护她的国土,让她可以对着他流泪,而不必情话都说给自己听,眼泪都对着自己流。
1 抢我小美人
“报——”一道可以用凄厉来形容的声音,割裂了凤仪宫阴森幽静的气氛。树上的飞鸟扑扇着翅膀飞过宫中的练武场,十八般兵器闪着冷艳高贵的寒光。
大殿门口滚进来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模样,一看就是新来的,太不经事。我斜靠在金丝雕花贵妃榻上,摇了摇头,嘴唇一翻吐了一片瓜子皮:“何事?慢慢说。”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额上全是冷汗,他以头抢地抢得甚是上瘾,汗渍都蹭到了我心爱的胡毯上:“皇,皇皇……”
“再皇皇老娘割了你的舌头!”我随手抓起一把瓜子砸了过去,身旁给我捶背的雨迟尴尬地轻咳一声,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保持好端庄姿态。
“皇上在御书房里和庄大人一起论政,谈笑风生,好不快活……”这小太监进宫前定是个说书的,那些词拽得一溜一溜,更是让我妒火中烧。
“敢抢我的小美人!来人,给我摆驾御书房!”我狠命一拍桌子,果品瓜子什么的哗啦啦掉了一地。
雨迟到底是个稳重的,暗自拉了下我的袖子,低声道:“皇后娘娘,您现在毕竟已经是后宫之人,御书房不能像以前那样再乱闯了。”
想想也是。我郁闷地抓了抓头,朝阳凤钗勾着头发一起滑落,我眼泪汪汪委屈万分:“雨迟,我只想让他知道,源武国毕竟还是姓赵的啊……”
“皇上他不会忘了您的好的,还有,庄大人虽然长得……风姿卓绝了点,可毕竟是男人。娘娘,都和您说多少遍了,皇上是不会被男人抢走的……”
听雨迟的话我脸一黑:“谁说我要管他的?陈惊风那个王八蛋,明明知道我早已属意庄陌,已经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他还要去勾引我的偶像来给我添堵!”
“……”雨迟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桌上地上摊着的果皮点心屑,什么都没说。
2 男娃成了金贵物
源武国是个十分邪门的地方。
本国世代以男子为尊,女子为轻。也不知道是不是祖上不积德,到了这几代,皇族中诞下男童的妃嫔越来越少,男娃都成了金贵物。尤以先皇为甚,自己是独子不说,后宫内闱一水儿的姑娘,让九龙天子黑发愁成白发,白发又愁掉大把。
都说长公主和源武一样邪门。赵紫音,天生好武,甚至到了痴狂的地步,女儿家的活计一个不会,男子该学的事一个不落,除了——娶个妃子。
民间流传这位长公主身高八尺腰围八尺活脱脱一个木头墩子,女身男性,生人勿近。该女从小当个男孩养大,身怀一个女皇的梦想。偏偏皇位只传男不传女。全国上下掀起了皇家绝后的危机,爹无奈之下只得拍板决定,找个将相之才,入赘皇家,源武国从此由他代管。
世界安定了,源武平静了,我的好日子到头了。作为长女,也是唯一一个到了适婚年龄的公主,我肩负着重大使命,就这么匆匆地嫁了。
落叶飘拂的午后最适合伤春悲秋。我捡起一片凋落的黄叶,暗暗回想那不堪的曾经。忽然看见太液湖边一个徘徊的身影,就连最平常的走路也能那么好看,那么诗意。
我激动了。庄陌!脚下早已经下意识地跟了过去,在他身后站定,敛裾颌首,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庄陌哥哥。”
阳光下的太液湖闪着波光,清风拂了片片涟漪,庄陌像是晚秋的最后一枝莲花,笑容一如十年前一样淡雅出尘:“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可是,为什么我刚刚看到他抖了一下?
我趁机扶起了他,闻到他周身萦绕的墨香,老脸微红。
雨迟看我两眼冒着异样的光,偷偷捏了把汗。身后的皇后仪仗队们也一个个识相地把目光投向大地。
“咳咳,那个,庄哥哥,你还像以前一样叫我音儿嘛。”我从嗓子里挤出甜腻的声音,抓着他的手摇了摇。
死一样的沉默。
“皇后娘娘……”庄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接着跟进一步,就这样一步又一步……
“你想把他推到湖里去么?或者,在御花园里……用强?”一个口气凉凉又欠揍的声音响起。果不其然,那一身既闪眼又碍眼的明黄色从假山后面翻了过来。
我高调地用眼白瞟了他一眼,无视吓得跪了一地的宫人们。庄陌想要行礼,被我一把拉了起来。力气上的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
“与你何干?”我没好气地答道,随即用深情的眼神望着庄陌:“庄哥哥,御书房太危险,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去啦。音儿最近学了芙蓉糕的做法,你来我的凤仪宫,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庄陌的嘴角抖了抖,完美的笑容出现一丝裂痕。陈惊风“嗤”了一声。
“爱卿,你可以先退下了。”陈惊风这个最喜欢拆人台的家伙,才不会给我趁热打铁的机会。而庄陌也没有给我挽回的机会,轻巧地退了一步,把衣袖的控制权抢到自己手里之后,留给我一个挺拔的背影。
我几乎要迎风流泪了。转过头直勾勾瞪着那个带着一脸“快来揍我快来吧”表情的人,一字一顿道:“姓陈的,你敢和我再战三百回合吗!”
陈惊风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拉长了音道:“皇后吩咐,朕——随时奉陪。”
慢着,怎么那些宫人都一副强忍着笑的样子?
我只顾着快些回宫去挑样趁手兵器,完全忽略了“战三百回合”的深刻内涵。
至于源武国那些宫闱破事,早就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今日的“三百回合”又引起了什么风波,我也是不可能听到的了。
3 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凤仪宫进门左转,金丝楠木架上摆着一对冷光闪闪的流星锤,那是我最得意的宝贝。墙上挂着青锋剑和各种弧度的弯刀,霸气十足,一看就是饮血无数的高级货。一旁的红木小几上摆着梅花镖与柳叶镖,返着绿莹莹的光,可爱极了。 练武场一边整齐地摆着各类长兵器。另一边立了几个箭靶,穿梭的宫女们早已见怪不怪,娴熟自如地躲避着乱飞的箭矢。
已是日上三竿。我看着光溜溜的箭靶以及满地的箭,气急败坏地扔掉手里的弓。雨迟拎着个防身用的铁锅凑了过来,机智如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停!你再劝我去找陈惊风我就削掉你头发!”
雨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顶着铁锅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我顺手抽出一柄长剑,一转头却看见了后宫中我最不想看见的雌性。
“小祖宗!”一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老女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颊边的胭脂随着她跑步的起伏而震落,“快快快放下!”
“亲娘!婆婆!皇太后!”我无力地扔开剑柄。你可以矜持一点么?
因为那该死的重男轻女,本来有机会登上帝位的我,摇身一变成了皇后。而本来是我生母的皇太后,成了我名义上的“婆婆”,世上还有比这更离谱的婆媳关系么?我望天。
“这丫头,有的没的净胡说,”花绣球跳过来把我衣服上的土掸了又掸,“乖,娘有事找你谈谈。”
“嗯,好啊,”我气定神闲,“我不去找陈惊风服软也不去学什么琴棋书画更不去庙里上香求孩子。”陈惊风连我宫门都没进过要是求出孩子来才有鬼了。
“不是这些,是……”老女人欲言又止,真是少见,“关于沧浪国派出使节朝见我国国君的事。”
我奇怪地挑挑眉。这种事情应该和后宫没关系吧,就算有那么一点点,也应该是陈惊风来告诉我才对。
她咳得更尴尬了:“重点就是,使节还带来了沧浪国的一个歌姬要进献给当朝皇帝,”她突然八卦地凑到我脸前,“听说……是沧浪第一美女!”
我无语。娘,您那一副等着看正房斗小三的表情是什么节奏?我拍拍她的肩柔声安慰:“我的娘,您看您的女儿如此貌美,他还是一直无动于衷,那个什么第一美女又能翻起什么浪来?”
我思考了一下:“说不定陈惊风根本就是个断袖,又或者,他早就人道不能。”可叹啊,善了个哉的!
可是老女人的神色却有些不对,她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我身后:“皇儿啊,难得你一下朝就来看紫音。”
什么?!我转头就看到陈惊风那张洋溢着微笑的脸,不知怎的却显得阴气森森。我似乎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皇后,你说朕人道不能,要不你来试试?”老女人早就退到八丈远之外,陈惊风捡起地上的一支箭,伸手一甩,“扑棱棱”正中靶心。
他居然状似天真地笑着:“我比这个准哦……”
我面上一红,后背悚出一堆的鸡皮疙瘩。
4不准纳妾
也许你曾听说过,世界上最招人恨的生物,他的名字叫“隔壁家的孩子”。他聪明伶俐,他俊美非凡,他能力超群,他成功俘获了你爹娘的心,把你变成爹娘眼中的渣渣。你对他又羡慕又嫉妒,又崇拜又唾弃,这还不算什么,最后他居然反客为主,接管了你家的江山。
当我率领着一众姐妹们上山下河找乐子时,隔壁家孩子已经成为同类中的佼佼者。陈家的惊风,庄家的庄陌,虽然与我年龄相仿,能力却把我这个长公主甩出去一条街。
爹曾经摸着我的头叹息。在他日渐苍老的眼眸中,我的确看到了他对源武未来的迷茫,和对自己后继无人的失望。
直到那天我终于见到了从小到大的宿敌们。那年我十六岁,宫中有十位公主,可就是无一男丁,爹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走了最后一步。他带着我来到靶场,远远地我看到一身青衫的陈惊风。他站在场上搭弓射箭,眉眼俊逸,玉树临风,一箭中的。庄陌在树荫下立着,执卷默读,面如冠玉,温文尔雅。
爹抚掌称赞:“自古英雄出少年。紫音你觉得惊风这孩子与你合不合?或者是庄陌?”
我小声地嘟囔:“戴个绿帽更合。”当然我不敢让爹听见,而就在这时陈惊风回头看了我一眼。爹笑笑,扔下我就跑路了。从小到大除了爹我只和女性以及太监来往,好吧,太监也可以勉强算作“男性”?可是他们只有被我揍的份儿。所以说我还真的不太清楚如何和这两个人相处。
我们三个僵立片刻,终于还是本公主决定开门见山:“那个,无论你们谁将来娶了我,我绝对不允许纳妾。”
我这句绝妙的开场白起到了速冻的效果。陈惊风扯了扯嘴角,朝我飞了个桃花眼:“只要公主殿下不实施家暴,一切都好说。”
话音一落他抬手就是一箭,我刚刚要趴在地上求饶,就看到一只飞雁掉了下来,眼睛被射了个对穿。
到底是谁比较有家暴的倾向?
陈惊风拣起飞雁,招呼着庄陌,又冲我看来:“公主知道皇宫里有什么地方烤东西不会被发现吗?”
我愣了愣,爹,这就是您口中的两个绝世英才么?
“我带你们,分我一份!”
从那以后,御膳房经常遭贼,太液湖的鸭子被屠杀,御书房的名画古籍被人偷偷拿走当了柴禾。我声名狼藉,源武长公主的恶名更是远传民间。
可是如今,他告诉我他要纳妾了,他要娶全沧浪最美的姑娘了。我有些郁闷,郁闷我身为嫡亲皇女竟然插手不上这件事,更有些害怕,害怕他被这风一吹,真的就打着旋儿奔向异族人的怀抱了。
5到底要将我置于何地?
“娘娘,娘娘您快回来,金銮殿不可擅闯,后宫不得干政啊——”雨迟狠命地拽着我袖子,可是她的力气哪里及得上我,我分分钟甩开她,大步流星往金銮殿后殿走。
现在是早朝时分,今日便是沧浪国使节朝拜之时。文武百官尽在殿上,我让宫人噤声,自己躲在龙座屏风后偷偷观察。心中毕竟还有些小心酸,如果现在是我坐在前面,坐拥天下……
使节说了一堆客套的废话,陈惊风又回了一堆废话,正戏才开始。随着使节的示意,一位异装女子缓缓步入大殿行礼,一抬眸众人皆是一窒。雪肤明眸,琼鼻朱唇,亭亭玉立,确是少见的美丽女子。
我想想自己照镜子时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我看不到陈惊风的表情,但是他也一定为这位名叫袖月的女子而倾倒了吧? “沧浪国的盛情,朕怎能拒绝?这位袖月姑娘,近日就暂时住在后宫……”
“不行!”我想也没想就吼了出来,然后身子又不听使唤地走了出来。大殿上一片哗然,陈惊风在看到我时眼中掠过一丝意外,那意外瞬间在他眼里冻成冰。
“皇后这是作甚?后宫不得干政,皇后今日擅闯大殿,朕看在沧浪来使的份上不追究,皇后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他语气淡淡,完全没有平日那副恶心模样。我却有些不适应。
“我不走,”我坚定地摇摇头,“你忘了你的承诺么?”
“什么承诺?”他不带感情地看我一眼。
我仿佛通体都浸在他眼中的一汪寒潭里。我明白今日我种种作死的行为让他颜面尽失,但是……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忘了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一边是没有血缘的当任皇帝,一边是没有权利的嫡系公主,那些大臣在大殿上一声都不敢吭。倒是袖月站了出来:“皇后娘娘,妾曾听说源武国是礼仪之邦,为人妻要三从四德。皇后娘娘对皇上纳妾身入后宫心存不满,皇后身为国母,妾身以为皇后应辅佐皇上,振兴皇族……”
我冷笑着打断她:“在源武,本宫就是规矩。你凭什么教训本宫?振兴皇族?我才是真正的皇族……”
“够了!”大殿因为陈惊风的一声低喝而鸦雀无声,“你出去。”
庄陌在群臣中向我投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雨迟这时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我愣愣地戳在原地,雨迟硬是把我拖到了后殿。
“娘娘……娘娘做的实在太过分了,你这样,让皇上如何在群臣和使节的面前自处啊,娘娘……”
我扶住疼痛不已的头,那些沉重的首饰似是要把我脖子压断了:“没错,雨迟,我做的太过分了。可是,他这么做,是置我源武于何地,置我赵家于何地,他……他要置我于何地?”
“呸!为什么老娘不是个男人!”
6一切都太简单
此后一个月,陈惊风再未踏足凤仪宫——这也就算了,反正他本来就没来过几回——而与雨花轩的袖月姑娘日夜对诗赏景,好不自在快活。
但是他从未留宿雨花轩。所以英明如我,早就说过他人道不能了嘛。
“孩子,娘知道你不甘心自己的东西总是被抢。你爹是,源武国也是,现在你夫君也是。要是我说,你去认个错,惊风那么通情达理,他一定会宽恕你的罪过……”老女人又在喋喋不休了。我头痛地掰断了手里的茶杯盖她才安静下来。
谁说他通情达理?以前偷偷烤鸭子的时候总是把两腿分给我,多一点都不给,美其名曰“为了我的身材”。小人!
老女人沉默了好一会,最后用我一直没听过的严肃语调说:“紫音,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我刚欲反驳,她拉着我的手一字一顿道:“本国情况极其特殊,你是连接源武和陈家的唯一纽带。你有想过么?当这条纽带也断裂时,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惊风为我们而做这个皇帝。恐怕在你们一刀两断之后,统治源武的权力,也随之归陈家所有了!”
我的后颈有凉风吹过,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奶奶的,没想到事儿闹得这么大啊……
我看着娘。我忽然想到,与我不同,她是真正在你争我斗的后宫中浸淫了数十年。她的眼中此时流露出的,才是一个皇后的威严。我突然有些迷茫,难道我和陈惊风之间的关系,竟然如此复杂?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只不过我把这一切都看的太简单了。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倒追陈惊风。这件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看来我源武民众在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谈资。
“皇上,你喝点茶?”我起了大早,去寝殿给陈惊风奉上第一杯茶,笑得跟孙子似的。
“不喝。”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头向侍女道,“叫袖月姑娘来伺候我换衣。”
“皇上,臣妾给你捏捏肩好啦?”陈惊风下了早朝,我早就在御书房候着了。
“不必劳皇后玉手。皇后孔武有力,朕怕自己的骨头被捏碎。”他自顾自取出奏折批阅。连门外的小太监都笑得打滚。
“皇上,吃一口臣妾做的玫瑰酥吧。乖,张嘴……”日头渐西,我捧着一碟黑乎乎的糕饼厚着脸皮又来找陈惊风。
陈惊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的笑脸僵到抽搐。
“你对付庄陌这一套,对朕没用。皇后请回吧。”
我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7偷听
夜半三更星月无光之时,我穿上一身夜行衣三蹦两跳地来到皇上寝殿的屋顶上。虽说我武功不好,但轻功还是一流的。打家劫舍,偷鸡摸狗必备之技,怎能练得不熟?
我知道陈惊风的功夫远在我之上,因此步步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我小心翼翼地掀开瓦片,观察着里面的情况。寝殿内黑漆漆一片,床上传来陈惊风匀长的呼吸声。很明显他已经睡着,只希望他不要有起床气,要不然我要睡了他的计划就实施不了了……
这时殿门处传来些许声响,让本来想翻窗而进的我又屏住了呼吸。一女子竟然利落的打晕了侍女,进入了殿中,自顾自点上了灯火。橙黄色的灯光亮起,我差点惊呼出声。袖月!看来这姑娘也是真汉子啊!可是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对不?
“你怎么现在来了?”陈惊风被惊醒,俊逸的面庞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莫测。
“来向皇上求一个允诺,”袖月很淡定,“与沧浪国合作之事,皇上已经拖了一个多月,如今到底是答不答应?”
我趴在屋顶上有点晕。这个情况,很明显不是夜半相会,你侬我侬的节奏。于是我听的更仔细了。
“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陈惊风扯出一抹苦笑,“你们也知道我只管理事,真正的军权都在右相的手中,我何曾做过源武国的主人?”
源武国有两个宰相,左文右武。庄陌乃是当朝的左相,而右相则是从少年时代就效忠于爹的忠臣良将,云纵将军。陈惊风能理事却无实权,这也是遏制他变心的最好办法。爹,你不愧是老狐狸,怎的女儿就没有遗传到一星半点…… 我正感慨着,袖月开口了:“这皇上大可放心,只要我们的盟约达成,沧浪国必会助你夺来真正的皇权。”
“你们要怎么做?”
“本国的精英死士已尽数冒充使节来到源武,现在就隐藏在城中。只要皇上一声令下,他们便潜入皇城,制住宫中的皇族,挟制左右二相,军权尽落皇上手中。天下归心,到时候只求皇上不要忘记沧浪国的好处。”
宫中的皇族……岂不说的就是我?左右二相……那也就是说庄陌也会遭殃?不会的,就算我自知在陈惊风心里地位没那么高,但庄陌和他从小玩到大,情谊还是很深的,陈惊风那小子不会……
“那好,”陈惊风沉默了许久,久到油灯的光微暗到几乎湮没在黑暗里,“时间?”
“三日后,子时。”袖月吹灭了灯,飘然而去。
沉默,沉默,一片沉默。良久,才听到陈惊风一声长叹,种种辛酸。
我趴在屋顶上,手指脚趾冻得冰凉。但是我不敢动,也动不了,我只感觉四肢百骸被一股森冷的气息包围、浸透,一个巨大的浪头朝我打过来了,而我还这样傻了吧唧的无知着。
一直到星月渐微,一直到曙光初露,我才一摇三晃地回了凤仪宫,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我伏在床头,看那雕刻的美丽花纹。这里有凤凰展翅,那里有百蝠图……我也曾身披嫁衣坐在这喜床上一边啃鸡爪一边等待着夫君来。
那时我把盖头扯掉,端详着整个新房。龙凤花烛烧得映红了整个大殿,鎏金描银的装饰在烛光下闪闪发亮,陈惊风穿了红袍眼中少见的带着欢喜,一步步向我走来。
说来沧桑,那是本姑娘人生中唯一脸红的一次。我也按着娘教给的套路来,油乎乎的手指扯着陈惊风的衣角,低头做小女儿娇羞状:“夫君,从今以后,结发为夫妻,生死两不疑。请你好好地对待音儿啊。”
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抚上我脸颊,本姑娘很羞涩,但是本姑娘有个隐藏属性,它叫做“羞涩的时候百分百犯二”。尤其是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
“陈惊风,你你你你自重!禽兽,别过来,我是不会从了你的……呜呜呜,我害怕……”我在大红的锦缎上翻滚,脑子一个短路,“我我我要为庄陌守身如玉的!”
不敢看陈惊风的表情,我立刻钻进了被窝蒙住了脑袋:“陈惊风,那个……所以推后一点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笑声很大,我躲在被子底下咬牙切齿。果然,之后他从来都只是调戏我,却再也没进过我的凤仪宫……
那一天我们背对背和衣而眠,我睡得异常踏实。
我想到爹在我出嫁前对我说的话:“紫音,爹知道委屈了你。但是惊风是个好孩子,他会关心你呵护你,爹一直相信。”
回到现实中。烛泪已干,欢歌离散,我的夫君要亲手取走我依仗的一切。
爹,这就是你相信的人。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忍了一晚的泪水终于掉下来,瞬间消失在绸缎里。原来我不是不会哭,只是不习惯哭给别人看。
8破罐子破摔
我感觉自己有点要破罐破摔的架势。看来豁达如我实在不适合勾心斗角,三天之后能怎样?城破国灭,江山易主,可是如果那未来的主人是陈惊风,我觉得我还是愿意的。
只要他心中欢喜,我觉得也值了。这算不算是“用我的生命放飞他的自由”?娘的,我还真是个圣母啊。可是如果早点对他好一些,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老女人虽然有心计但是没实权,告诉她也是平添伤心;庄陌最近也没来过宫里,因此我接触不到他。我决定一个人保留这个秘密。
令人纠结的三天过去了。是夜,我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躲在宫里写了一封长信,读完声泪俱下,把自己感动得不行。子时将近,我拿出珍藏多年的梳妆盒,悄悄给自己上了点胭脂,选了一套最好看的衣服穿上。我要去看陈惊风,去见他最后一面。
有些话,我骗了自己很久,但是总要让他明白。
咳咳,也许还能有点凄美感人的桥段发生也说不定。
月黑风高,群星隐耀,实在是个杀人放火造反的好时机。我溜出凤仪宫,到了他常住的寝殿。夜风冷冷,这时候要是有人能陪在我身边,我真的就……不想放开了。
我很豪爽地走了正门:“陈惊风!我有话对你说!”一招撂倒守夜的侍女,我踹开寝房的门,床上依稀有个黑影。我捞住那人的手,准备用生平最温柔地语调来诉衷情。还没等我开口,那人影已经滚到地上不住地磕头了。
我呆了,这太客气了吧?点亮油灯,灯光下的居然是一个小侍女涕泪横流的脸:“娘娘,娘娘饶命,是皇上命奴婢假装他的……”
难道陈惊风和袖月不会在寝殿碰个头什么的么?陈惊风走了,那么袖月……
“怎么是你?!”一声尖锐的女声划破夜的寂静,我呆呆地转头,像见鬼一样看到一身劲装的袖月。
她好似也知道事情不对,转头欲走。突然,一队侍卫从屋梁上跳下,制住了毫无防备的她。
黑云散去,逐渐露出皎洁的月光。那个踏月而来,衣冠楚楚的人……是庄陌。
我的下巴有些脱臼的症状。庄陌吩咐侍卫押住袖月,离开了寝殿。我连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差点咆哮出“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月光下庄陌还是那么无奈,“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拽在下的袖子?”
通过庄陌的解释,我好像明白了一些。无非就是沧浪国看上了源武这块好下手的肥肉,派出使节和美女来挑拨皇上皇后的关系,最后威逼利诱陈惊风对臣子们下手,让源武的江山改姓。这样,他们就可以暗中操纵陈惊风,令源武国臣服于沧浪国。
“沧浪国的大军就在我国边界十几里之外,如果皇上不同意,他们随时会动兵。因此云纵早就率领军队秘密前往边境,皇上假意允诺,只是为了争取到时间。”
原来是这样。我舒了口气,心中煞是轻松,百花齐放。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做,也许是为了报答我爹,也许是为了照顾知己,也许是为了源武百姓……但是那动机里面,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是为了我呢?应该有的吧。 我的心现在活像一颗糖渍梅子,酸涩中带了点淡淡的甜意:“那么,他现在在哪里?我想,想见他。”想和他道歉,想和他重归于好,想冲到他面前揪着他头发说“爷看上你了”……
“皇上和守护皇城的御林军一起去剿杀城中的沧浪兵士们了,没有袖月做头领,估计他们已经被收服……”
话音未落,从宫外来了个侍卫,神色慌张:“左相,皇上在围剿的过程中中了暗器,受,受了重伤……”
什么?!
我眼前一阵黑晕,仿佛刚刚到来的桃花又全都飞到九天外去了。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出去,迈了半步又返回来,拎着那侍卫的衣领:“在哪儿?!”
“已经送到了药石司……”侍卫一脸被吓倒的样子。
他话音未落我身影已翻到墙外,只有最后一句话回荡在寝宫中:“对了庄陌,其实我并没对你有男女之情,所以你千万不要被我迷倒而爱上我——”
夜风中,庄陌的声音很沧桑:“你们两个,真是绝配。”
陈惊风,陈惊风,请你再等等我。我本以为今夜会是生离死别,可没有想到是你要与我告别。我错了,如果我深深地喜欢你,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
9我想你,很想你
药石司。
“停下!走开!让我过去!”我拦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医,一步冲到床前。草药和着血腥的气味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陈惊风安静地躺在一片白色之中,唯有胸前的绑带上绽开一朵红花。他全身的颜色似乎都被抽走了,就那么安静地躺着,安静到我心中发慌,心跳声大如擂鼓,整个屋子的人都听得见。
“陈惊风。”我试着轻轻地推了下他,他没反应。有什么透明的花在我眼角也绽开了。
“陈惊风,你也太自恋了,虽然你和我打架总是赢,但是你怎么就那么傻,非得要冲到最前头去啊?你故意给我找别扭是不是?喂,你起来接受我家暴的洗礼吧!”
“暴力威胁不管用啊,也对,我从来都不是你对手的……哇,袖月姑娘你怎么穿着性感舞衣就来了!”
“哇哦,庄陌哥哥,你怎么穿着性感舞衣就来了?”
“哇靠!爹,你怎么显灵了也要穿着性感……”
没反应,还是没反应。我的眼泪越来越多,在陈惊风的绷带上洇出一个个浅色的圆圈。那些圆圈一点点汇集,最后浸湿了整片白布。
“呜呜,你起来吧,起来和我斗嘴,给我烤鸭子吃,和我躺在一张床上聊天,你看,我还给你写了一封信,平时我不好意思说的话,在里面也都添油加醋地说全了,请你起来看一眼吧……”
“皇后娘娘!”那位太医凑了过来,“臣知道您想让皇上读信,但可不可以等到皇上睡醒?”
“呜呜,我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什么?!”
那个老头子的每条皱纹里都夹着“无奈”二字:“皇上虽然中了暗器,但是因为穿着护身软甲,并无大碍。休息几天便好。刚刚皇上好不容易睡着,娘娘您这是——”
“无妨。反正朕已经被吵醒了。”
我震惊地转过头,陈惊风手里正拿着那封信,桃花眼里漾着笑,一如以往:“怎么,一别几日,娘子思念为夫否?”
我扑上去仔细端详他的脸,还是那么欠揍,还是那么张扬,一切都那么熟悉。我捧起他的脸,狠狠咬了上去。
“我想你……很想你!”
三个月过去了,边境终于传来捷报。沧浪国愿割让城池三座,与源武国永修为好。他们还图谋着再送个武艺高超的什么第一美女来,被陈惊风义正言辞拒绝了。
当时我的手就掐在他脖子上。
荷风送香,春意融融,我低声在耳边问他:“你当初怎么知道……我看上了你?”
他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你还记得先皇最初想把你许配给谁吗?”
记忆回到那天,爹把我叫到御书房,问我到底属意于谁。当时我扭捏着不说,爹以为我自己也没个想法,于是便道:“爹看庄陌更温雅一些,你若嫁过去……动起手来肯定输不了,那就选择庄陌吧。”
“娘子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陈惊风把我圈在怀里,忍不住笑得春花乱颤。
我的脸黑了一半:“忘了。”
“娘子说,你不要庄陌,你只要……”
“小狗!”我打了他一拳,陈惊风假意呼痛。
两人静坐良久,我终于红着脸开了口:“喂!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愣了一愣,眼中随即晕开一抹缠缠绵绵的东西:“我对娘子,是一见钟情。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
“……”那你还真够重口味的啊。
初春的风,仿佛夹杂着淡淡青烟,烫贴的阳光洒在皇宫中一排新种的桃树上,满枝的花苞含羞待放,只有几个已经盛开,放肆着展露韶华春光。远处青天中,飞燕相伴成双。
10只愿守护她
陈惊风第一次见到赵紫音,是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彼时赵紫音年方十四。
那是隆冬的天气,雪花如鹅毛般落个满地,一层层砌出冰雕玉砖、织成白练素锦。陈惊风随着父亲进宫,自己却偷偷溜出来四处看看,心中对皇宫满是好奇。
走到太液湖边,他突然听到假山石后面有些不寻常的声音。依他练武多年的经验,那是长剑的破空声。这个时候,谁会躲在这里练剑?
他仗着自己穿着玄色的衣衫,便躲在假山石后面,透过石孔向对面张望。
他看见一个白衣女孩,心中暗暗吃惊。敢在皇宫里穿素衣,也不知是说她胆大好还是无知好。女孩面容稍显稚气,一套剑法也使得忒是让人看不过去。仔细一听,她口中还念念有词:“叫我嫁别人!叫我嫁别人!姓陈的,姓庄的,两个杀千刀的家伙……”
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也隐隐猜到了女孩的身份。再接着看时,却为女孩的努力而感到有些动容。
严冬大雪中,她还要一直重复着一招招的动作,手掌冻得通红,漆黑的头发上落满青霜,也不停歇。剑锋一次次劈开落下的雪花,好似也一寸寸的划开他心中某处的坚冰。
终于当女孩再也握不住剑的时候,她蹲坐在雪中,从怀里掏出一只烤鸭,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大口咬着。女孩咬着咬着,突然就落泪了。一点,一滴,掉在雪地里,片刻就消失了,只留下融化的一个洞。
在纷扬的雪花中,女孩一个人委屈地流着泪。因为爹娘的失望,因为不愿意嫁给一个陌生人,因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流泪。
陈惊风痴痴地看着一个少女以气吞山河之势扫荡了整只烤鸭,又目送她远去。他一直在雪地里站着,直到手指冰冻得发痛才回过神来。
其实他的心中有种心痛。陈惊风很想告诉那个女孩,这一切都不怪她,而他自己,突然很想成为她的依靠。
而直到后来,陈惊风才见识到赵紫音……狂野的一面,但是在一颗柔软内心的衬托下,也变得异常可爱了。
守护她,守护她的国土,让她可以对着他流泪,而不必情话都说给自己听,眼泪都对着自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