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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上将之子商先生
瑞士小镇图尔基。盛夏一天的清晨,刚下过一场细雨的空气中弥漫着植物散发出的清香,沁人心脾。
我在公寓宽大的阳台上舒展着筋骨。忽然,一位提公文包的老者,蹒跚地走在潮湿的草坪间的小路上。他孤独一人,小心翼翼地向300米外的图尔基火车站走去。我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车站建筑物挡住了我的视线,心潮却在起伏着。
这位老人就是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国军”上将商震之子商瑞林先生。
他,1946年到美国留学,数年苦读获电机工程学博士学位,遂留居美国工作。几经辗转,在年近花甲时来到瑞士苏黎士,受聘于一家国际电气工程集团,退休后定居于此。
我们在图尔基研习时,他应原所在公司邀请,为我们做了三天的翻译。工作之余,通过闲谈我了解到,古稀之年的商先生仍不时要孤独地往返于图尔基与苏黎士之间,完全是为了改善一些自己的境遇。
他说,在海外漂泊50多年,也只是一名电机工程师,一生难得多少积蓄。在瑞士的退休老人,要想生活好一些,必须靠三点支撑:除国家给的养老金,企业发的退休金外,就是尽其所能靠为社会服务挣钱来改善自己的境遇。我问他,这么多年,没有回国看看吗?他说,20世纪80年代中应邀去了趟广东,但那是国家花的钱。自己要携老伴回国观光,谈何容易。
谈到50多年来的海外生活,他颇有感慨:“我们这些第一代的移民者,无论如何也难以融入当地的主流社会,就连我的小儿子,他也是工程师,但感触与我大体相似,大约只有我的第三代才能融入。可是融入以后又怎么样呢?他会忘了祖宗,忘了祖国,这就是融入的代价!”听到这里,我不禁有些伤感。
谈到第二代、第三代海外华人,他说,他们难以融入当地主流社会,但亲情却在一天天被侵蚀。他说:“我的儿子在美国工作,几年也碰不上面,只是过生日或圣诞节时来个越洋电话,问候一下而已。”其实,他只是这样说,丝毫没有责备或埋怨晚辈的意思,因为,这是中外文化对子女影响不同所产生的必然结果。
此时,开往苏黎士的火车已经起动,商瑞林先生可能在闭目养神,也可能在琢磨着下一次的翻译任务何时来临——
◆ 中德混血儿汤先生
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出访,是去德国莱比锡国际博览会采访。出访前,一位外贸杂志的主编老杨对我说:“如果德方给我们派的翻译是老汤就好了。”老汤是谁?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待我问起来,老杨却笑而不答,卖起关子来了:“反正,到柏林你就知道了。”
从北京起飞,经过大约八小时的飞行,我们在柏林落地了。刚出机场,一声“老汤”,一声“老杨”,他俩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看得出来,这里不但有友情,还有亲情。
老汤,四十上下,一米八十的个头,膀大腰圆。一头深棕色的头发,高耸的眉骨和颧骨,好像要把蓝灰色的眼睛藏起来一样。要不是满口的京腔,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生在中国,在中国生活了近三十多年的人。
从这天起,老汤陪我们访问了莱比锡、德累斯顿、哈勒,最后又回到了柏林。十天的行程,每天都是早7时,他准时在宾馆餐厅等候我们,工作一天后到晚上八九点钟,在征求了我们对采访工作的意见,进一步落实了第二天的日程后,他才回房间休息。
几天在一起工作,我们建立了感情,他向我简单地介绍自己。他说,他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德国人。他是解放前生于北京的,高中毕业后到一家街道小厂当了一名钳工。“文革”时,父亲被迫害致死,母亲申请移居德国获准。20世纪80年代初,他婚后以与亲属团聚的名义申请移居德国获准。
谈到在德国七八年的经历,他感叹地说:“只有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我才真正弄懂了什么叫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为了生计,他初到柏林什么都干,端过盘子,做过清洁工——但他体会最深的,最用功的要算学德语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要拿出一个小本子,不时地向我们问上几句,然后在小本子上记录些什么。要说他这个翻译,可不是普通的口语翻译,他要懂外贸、机械、电子等诸多门类的专业中文、德文,否则,他无法胜任工作,也无法捧翻译这个饭碗。我们在博览会机床馆采访数控机床、柔性生产线,他得心应手,张口就来。但有一天采访完电站辅机馆后,他却连声向我道“对不起”,并向我请教“泵”怎么写,“静电除尘”是怎么回事等。那天晚上,他为了能掌握一些不熟悉的知识,甚至像一个不懂事的娃娃,问个没完。我虽然工作了一天,累得很,但看到他那不时闪出稚气的求知眼神,就心动了。
老汤在德国的日子过得不错,但他花了多少心血、下了多少苦功夫呀!老汤说得好:“我的救世主,就是我自己!”
◆ 海德堡端盘子的硕士
海德堡是德国的旅游胜地,以一座古城堡而闻名。而海德堡大学,更是莘莘学子向往的象牙之塔,她以建校800年的历史而声名远播。
在一个仲夏的假日,我们游览了海德堡的古堡之后,被请到当地颇有名气的留学生餐馆就餐。说是留学生餐馆,主要的服务对象却是游客,而服务员却多是勤工俭学的留学生。
据说这座餐馆也有一百多年历史了,餐厅似显昏暗,墙壁上贴满了发黄了的黑白照片,其中不乏名人照片。再看餐桌,真是特色十足,大约有一寸半厚的桌面,木筋油光瓦亮地暴露着,上面还杂乱无章地刻着不少的文字,这大概也可以算是经营的一大特色。
我们在桌后的长条椅上坐定后,一位黄脸黑发的东方小姐飘然而至,她给我们递上菜单,用英语为我们服务。当我和上海一位电厂的厂长商量点菜时,那位服务小姐忽然以款款吴语问到:“侬上海人呀?”那两位上海厂长也以吴语答:“阿拉上海人,侬亦上海人?”异国遇故知,大家一扫半日游览的疲惫,顿时兴奋起来。
那位上海小姐一边为我们服务,一边不时地和我们聊上几句。她说,她离开上海已七年了,上海有她的父母、亲戚、同学。她说,她是在海德堡大学学高能物理的,三年苦读,研究生毕业,获硕士学位。她说,她想在德国就业,可总没机会。为了维持生计,她不得已才在学生餐馆打工。当那位电厂厂长问她,想不想家,想不想回上海看看时,她眼圈红了,泪水不由得滴落下来。她说,她已在当地和一位德国小伙子结了婚,并不好意思地说:“他是个工人。”言外之意,她对婚姻并不满意。说到回上海,她好像要掏尽一腔苦水向我们倾诉:“回上海?怎么回?出国留学的债还没还完哟。可我父母又死要面子,说我是修完了硕士工作太忙,总也脱不开身。说起来我也真难,我和丈夫的收入,也只够维持我俩的生计,哪还有回国探亲的钱,我也不敢回去,亲朋好友去看我,我拿什么送礼呀?”
那一顿饭,我们都是默默地吃下去的。我在想,国内的一个硕士,一般情况下,会看上一名工人并与之婚配吗?在国内,往往人们提到某某的子女在国外获得硕士并定居,就认为该人一定挣了大钱,发了大财。哪有那回事呀?不过,我还是要称赞这位小姐,她虽心气儿很高,但是敢于面对现实,创造未来,这总要比那些整天只会抱怨而什么也不愿干的人好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