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感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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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胜宝拎着一只螃蟹问,这蟹怎么卖?档主看了杨胜宝一眼说,老杨,今天怎么舍得买螃蟹,女儿回来了?杨胜宝把螃蟹调了个面,细细打量着蟹脐说,怎么了,女儿没回来我还不能买螃蟹了?档主说,不是那个意思,平时见你舍不得嘛。杨胜宝说,再穷,一个破螃蟹我还吃得起。档主指着蟹篓说,那是,那是。就剩这三只了,都拿走算你一百,早上还卖一百二的。杨胜宝敲了敲蟹盖说,你这蟹都快死了,还一百。档主说,哪里要死了,你看看这眼睛,活泛得很。说完,用手指弹了弹蟹眼睛,两粒牙石般的细眼斜立了起来。杨胜宝说,八十,我全要了。档主说,老杨,你也太狠了,哪有你这样买菜的,还让不让我们活了。八十八,八十八给你。把蟹装进袋子,过秤,一斤六两。档主把蟹递给杨胜宝说,一百四。杨胜宝掏出钱包数钱,档主说,这个季节的蟹,膏满肉肥,想蒸想炒,随你喜欢。给完钱,杨胜宝接过蟹,抖了抖说,你别少我斤两,这么贵的东西。档主说,看你说的什么话,又不是第一天到我这里买东西,什么时候少过你斤两。杨胜宝说,斤两倒是没见你少,你们家的东西就一个特点,贵。档主说,一分钱一分货,隔壁有便宜的,也不见你去买。杨胜宝提着螃蟹,想去买点烧鹅。这家海鲜档杨胜宝常来。有客人来,女儿回来,他都到这家档口买海鲜。别的档口也有,同样的东西,便宜一两成。买回家做好,女儿尝一口就皱起眉头,爸,你是不是又贪便宜了?我跟你说了,别的档口不行,就那一家好。对女儿的舌头,杨胜宝只有佩服,他吃不出区别,觉得味道差不多。吃不出来,做的时候还是分得出来。同样是蛏子,别家买的回去一炒,一锅的水。这家不同,炒出来的是汁。别家的蟹说有膏,蒸出来一看,不能说没有,稀稀拉拉的,屎一样难看。他们家的蒸出来结得跟咸蛋黄似的。次数多了,杨胜宝长了记性,贵是贵,还是到这家买。
  买完烧鹅,杨胜宝又买了两把青菜,一条黄花鱼。四个人,五个菜足够了,他们一家人菜量不大,他和女婿吃得多些,老婆和女儿天天说减肥,晚上吃得少,猫似的。老婆喊减肥喊了十几年,女儿也喊了好几年,这么多年下来,没见她们身上的肉少下来,反而有增多的趋势。他和老婆说,老婆一脸不屑,就是因为发胖才要减,要是不注意,怕是早就成一百五六的大胖子了。老婆这么一说,杨胜宝一想,也有道理。女人总是有道理的,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了,很少为了日常琐事和老婆争吵,不值得,除开给自己添堵,冷饭冷菜冷屁股,捞不到半点好处。杨胜宝把菜拎回家,老婆看了一眼说,你倒舍得。杨胜宝说,又不是外人,都吃到自家人肚子里,有什么舍不得的。杨胜宝这么一说,老婆不好再说什么了。对外,杨胜宝小气,几毛钱也要抠抠搜搜的,不像个利落的汉子。对家里人,杨胜宝舍得花钱,这算是优点,优点就不好打击了,这个道理老婆懂。女儿还没到家,杨胜宝一边洗菜一边对老婆说,你给皮球打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到家,我好炒菜。老婆说,你急什么,皮球说过了六点到,你搞好,她差不多就到了。姜葱炒蟹,清蒸黄花鱼,再炒两个青菜,快得很,烧鹅在微波炉里叮两三分钟就好了。菜刚摆上桌,杨胜宝听到开门声,他边解围裙边说,你这闻着味道回来,早点回来陪你妈说说话不行吗?老婆说,你哪来那么多话说,我没意见你倒是看不惯了。女儿放下包说,我这不是等阿杰嘛。看到桌子上的姜葱炒蟹,女儿抱住杨胜宝亲了一口说,还是我爸疼我。女儿这一口,杨胜宝舒服了,他说半天等的就是这一口。女儿虽说出嫁了,那还是他女儿。他叫女儿皮球,叫了二十多年,从小叫惯了。女儿出生时八斤三两,满月时肉乎乎的一团,他给女儿取了个小名皮球,这一喊喊到现在。
  菜都上了桌,杨胜宝开了瓶酒,放了两三年的茅台。见杨胜宝把茅台拿出来,老婆说,今天抽的什么疯,茅台都上了。杨胜宝平时也喝酒,夏天喝点啤酒,冬天喝的多半是市场上买的散装酒。皮球让他少喝点,喝好点。杨胜宝总是说,你别看散装酒便宜,都是纯粮酒,比勾兑酒好多了。这瓶茅台还是别人送给杨胜宝的,他一个车间工人,难得有人给他送酒,还是茅台,杨胜宝当宝贝一样藏着,舍不得喝。楊胜宝给女婿拿了个酒杯说,阿杰,你陪爸喝点。女婿看了女儿一眼,皮球说,别喝多了。给女婿倒上酒,杨胜宝说,今天爸高兴。老婆说,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皮球说,还不是我回来了。女儿女婿半个月左右回来一次,要是忙,个把月回一次,再久不会了,杨胜宝会生气,隔天给皮球打电话。老婆说,我看不像,你上次回来还不到半个月。杨胜宝喝了杯酒说,你们猜不到。皮球和她妈对看了一眼说,我们还懒得猜。杨胜宝又给女婿倒了杯酒说,这瓶酒,也该这个日子开,喝了舒坦。看他一脸快活,老婆生疑了,她想不到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的事儿。她放下筷子说,你把话说清楚了,你搞得我心里不踏实。杨胜宝举起酒杯说,我听说鲁达权这个狗日的怕是没了。老婆眉头皱了一下说,你听哪个说的?杨胜宝说,厂里的人都这么说。老婆夹了筷子鱼说,那你也不该高兴,毕竟同事一场。人家传这个闲话,你别凑热闹。杨胜宝说,他什么时候把我当同事了?活该,死了活该。和鲁达权同事三十多年,杨胜宝也被鲁达权欺负了三十多年。欺负他也就算了,厂子里还一直流传鲁达权和老婆的风言风语,还有人说皮球怕也是他的种。为这个事,杨胜宝和老婆闹得很不愉快,逼问过老婆很多次,老婆说,他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就一张嘴巴讨人嫌,车间里哪个女的他没撩骚过?老婆说,我要是和鲁达权有半点不清白,出门让狗咬死。女儿慢慢长大,长开了,样子和他越来越像,站在镜子前面,一看就是两父女。杨胜宝也放下心了,遗传基因还真是强大,还了他清白。你看女儿那眉毛,那眼睛,还有脸型,和他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在车间里,鲁达权还是开他玩笑,杨胜宝要是不服,他给杨胜宝派脏活儿累活儿,理由当然正当得很。他是车间主任,有这个权力。一来二去,杨胜宝心里一万个不舒服,还是忍了。皮球一天天长大,有时路上见到杨胜宝带着皮球,鲁达权还摸摸皮球脑袋说,哎呀,闺女都这么大了。皮球结婚,鲁达权随了份子钱,比其他工友多两百,他说,谁让她是咱家闺女呢。别人说这话,杨胜宝无所谓,工厂车间,这么开玩笑太正常了。有时也不是开玩笑,只是为了表示亲热。杨胜宝不喜欢他,从骨子里不喜欢,不止一次咒过他。和女婿一起喝酒,杨胜宝还说过,这个老狗日的怎么还不死呢。女婿听了只是一笑,爸,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大火气。杨胜宝说,个狗日的恶心我三十年了,想起来就不舒服。皮球拿着蟹螯挑肉,爸,这人真没了?杨胜宝说,应该是真没了,失踪半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又不是达官贵人,坐牢还轮不到他。老婆敲了敲碗说,好了好了,一家人好好吃个饭,不谈他了,败坏胃口。杨胜宝和女婿碰了下杯说,个狗日的,报应。   高兴了个把礼拜,兴奋劲儿一过,杨胜宝有点害怕,万一鲁达权真死了怎么办?事情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还是害怕。活了五十多年,杨胜宝没见过身边被害的,报纸上电视上看新闻,和事儿真发生在自己身边完全两回事。他对老婆说,那狗日的不是真被害了吧,这么长时间没消息。老婆说,你不是盼着他死吗?杨胜宝说,我有点害怕,他要是真死了呢?老婆说,死了就死了,哪天还不死人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老婆这么说,他还是紧张。车间里关于鲁达权的议论沸沸扬扬,有说他私奔的,有说他欠人钱被黑社会关起来了的,更离谱的说法也有,杨胜宝都不信。这个人虽然讨人嫌,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到底还是让人心慌,杨胜宝盼着他回到车间,像往常一样吆五喝六的。又盼了一个礼拜,正式的消息传来了,鲁达权死了,死相相当可怜,他被切成多少块儿没人知道,捡回来的有八块,就这八块儿还拼不起个完整的人。最早发现鲁达权尸块的是垃圾场捡破烂的,后来从电视新闻上看到,那人吓得话都说不清,他指着山似的垃圾堆说,我一早过来捡废品,翻着翻着翻出个人头来。人头腐烂得像一只脏兮兮的足球,皮肉脱了不少。法医鉴定后确认,这颗人头属于鲁达权。很快,警察又找到了七块尸块。看着电视新闻,杨胜宝强忍住了恶心,这他妈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恨,才能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一连好几天,杨胜宝食欲都不好,人也无精打采的,像是要生病一样。老婆打电话给皮球说,皮球,你回来看看你爸,你爸吓傻了。皮球问,怎么回事?老婆略略说了,皮球说,我周末回来。
  饭桌上杨胜宝蔫耷耷的,整个人提不起精神。老婆给他倒了杯酒说,喝点酒,好好睡个觉,别整天胡思乱想的。杨胜宝拿着酒杯,抿口酒,摇一次头,抿口酒摇一次头,像是要把头从脖子上摇下来似的。皮球说,爸,你别老摇头唉声叹气的,我看着晃眼。杨胜宝说,那么大一个大活人,切成一块一块的,怪吓人的。鲁达权一米八五的个儿,长得腰圆膀阔,杨胜宝怕他,除开他是车间主任,能直接管到他外,还因为他的块头。真要和鲁达权打起来,两个他也打不过。他们车间和别的车间打过架,那还是年轻的时候,年轻人血气方刚,为了一点小事都能打起来。每次打架,鲁达权都冲在前头,那会儿他还不是车间主任,只是个普通工人。他手里拿着砖头,有时候是钢管,坦克一样冲过去,啪一砖头砸对方脑袋上,血蚯蚓般流出来。等鲁达权当了车间主任,别的车间不敢和他们车间顶撞,尽量让着,这也让杨胜宝他们腰杆硬了起来。要是别的车间有人和他们车间的人有冲突,鲁达权也是护着自己人,用他的话说,我的人我可以欺负,你们不能,那是打我的脸。因为这个原因,车间的人对鲁达权又爱又恨,再加上他那张讨人嫌的嘴,说话没个正经,讨厌的成分重些。杨胜宝说,我虽然讨厌他,也没真想要他死。皮球满不在乎地扒了口饭说,死就死了呗,又不是什么宝贝,你看你们车间哪个像你一样?我看他都烦,小时候老摸着我脑袋说,咱闺女,咱闺女,谁是他闺女了?不要脸。皮球有句话没说出来。她讨厌鲁达权这么说,好像她真是个野种一样,但她更看不起杨胜宝,亲爹,人家这么占他便宜,他站在边上訕笑,唯唯诺诺的,哪像个男人。真要是个男人,冲上去打一架,输了也不丢人。他没有,从来没有,他像条狗一样乖巧地垂着头,垂着手,就差没趴在地上了。半天没说话的女婿说,爸,这种人,该死。杨胜宝看了女婿一眼说,你不懂。女婿拿起酒杯和杨胜宝碰了下杯说,我是不懂,听你说他难看得很,死了也好。杨胜宝说,怎么能这么说话,难看还不能活了?再说了谁比谁难看了,要是有人觉得我丑,皮球丑,那还得把我俩杀了?皮球笑了起来说,爸,我不丑,我好看。杨胜宝喝了口酒说,不说了不说了,和你们简直说不下去,越说越生气。不过,他真是难看得很,看脸上还好,身上看不得。我以前和你们说过没有?他屁股上有块胎记,巴掌大,还长毛,恶心死人。喝了三两酒,吃了碗饭,杨胜宝对女婿说,你陪我下下棋?女婿说,好。
  对这个女婿,杨胜宝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他不爱说话,平时寡言少语,礼貌客气,总显得有些生分。皮球第一次带女婿上门,杨胜宝谈不上热情,老婆倒是高兴。皮球不小了,也该嫁人了。杨胜宝喊,皮球,给人倒酒。皮球叫了声,爸——。女婿看了皮球一眼,意外的样子。杨胜宝说,怎么了,还不能叫了,我叫你皮球叫了二十几年了,还要改口不成?皮球说,你也不看看场合。杨胜宝说,我在家里喊喊,场合怎么不合适了?女婿笑了,看着皮球说,你叫皮球啊,挺可爱的。大约是从那以后,女婿也喊起了“皮球”。吃完饭,四个人坐在沙发上,没什么话说,杨胜宝问了句,你会下棋吗?女婿说,什么棋?杨胜宝说,象棋。女婿说,会一点。杨胜宝高兴了,他说,那我们下几盘。他有一副好棋盘,花了工夫自己做的,红木的板材,线格也是亲手画的。平时在小区里,没人和杨胜宝下棋,倒不是他棋艺差,是个大臭棋篓子。相反,他下得太好了,每次和人下都赢,时间久了,没人爱和他下棋。不下也好,他看,看人家下得臭,又忍不住要指点一下,挖苦几句。次数多了,又惹人烦,老杨,我下个棋,你老叽歪什么呢?有时气得别人把棋子扔下就走。再搞下去,就没意思了,他干脆懒得出去下棋了,改成在电脑上下。第一次和女婿下棋,杨胜宝没放心上,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会下棋的,他提出和女婿下棋,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缓解下尴尬的气氛。让他意外的是,走了不到四十步,他发现他被将死了。他想,大意了。又下了三盘,还是输。杨胜宝不服气,再来一盘,我认真下。还是输了。杨胜宝扔下棋子说,不下了,你学过棋?女婿说,没学过,小时候看大人下着玩,就会了。等女婿走了,老婆问,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杨胜宝说,还不错,耿直,没什么心眼儿,皮球跟着他不会受欺负。老婆说,你从哪儿看到耿直了?杨胜宝说,你见过哪个女婿上门,第一次和老丈人下棋把老丈人杀得片甲不留的?老婆说,这孩子别是傻吧?杨胜宝说,能把棋下得这么好的人会傻,你才傻呢。老婆一想,也对。
  棋摆上了,老婆说,又要自取其辱。杨胜宝说,你不懂。皮球坐在女婿边上,把手搭女婿肩膀上说,你看着点下。杨胜宝瞪了皮球一眼说,你什么意思?皮球说,爸,我让他好好下。老婆笑了一声,起身倒茶水,我看不下了。皮球刚结婚那两年,每次回家,杨胜宝都要和女婿下棋。他不服气。下了整两年,他赢过一盘。他从不服气变成了没意思,老是输,那下着还有个什么意思?他想起了小区的棋友,理解了他们当时的感受。再后来,他和女婿下棋下得少了,偶尔下几盘。每次和杨胜宝下完棋回家,皮球都会批评老公,我爸那么大年纪了,你让着他点儿,别老赢他,毕竟是你老丈人,给点面子。老公说,我让了,我也不能让得太明显了吧。皮球说,你是说我爸棋下得不行?老公说,一般吧。皮球说,我爸在外面下棋很少输,小区里都没人肯和他下棋了。下了两盘,杨胜宝都输了,他看着棋盘说,可惜,要不是刚才错了步棋,这局可能就赢了。女婿一边摆棋一边说,爸的棋艺长进了不少,我都快扛不住了,再来。又下了三盘,杨胜宝赢了两盘,这是破天荒的事。女婿正准备摆棋,杨胜宝扔下棋子说,没意思,不下了。皮球问,怎么了?杨胜宝说,让得太明显了。女婿说,我没让。杨胜宝说,那就是你心思不在上面,不下了。收好棋,杨胜宝说,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老婆说,你怎么回事,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你无事端端地赶皮球回去干嘛,难得回来一次。皮球说,爸生气了。杨胜宝说,我生什么气,有点困了,你们玩吧。说完,起身准备洗澡睡觉。老婆望着杨胜宝的背影说,你爸被鲁达权搞出神经病了,不管他。   案子迟迟未破,各种说法热闹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不关己的事,热度总是有限,每天有那么多的新鲜事儿,谁会长久地关注一个死人呢?不到两个月,不光媒体的热度冷寂下来,连厂子里也没什么人谈论这事儿了。大家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该打牌打牌,该吃饭吃饭,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只有杨胜宝放不下,每天愁眉苦脸的,晚上也睡不安稳。他常在半夜摇醒老婆说,你说,鲁达权真死了吗?他那么大个子。老婆说,法医都鉴定了,不会错的,肯定死了。杨胜宝又问,你说到底是谁杀了他,这么大的恨。老婆说,这个谁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人了。杨胜宝像是自言自语,这凶手要是抓起来,怕是跑不脱。老婆说,那肯定的,性质这么恶劣,肯定要枪毙。刚开始,老婆还好声好气和杨胜宝讲,每天这么折腾,老婆不耐烦了,她对杨胜宝说,老杨,又不关你的事,你整天唠唠叨叨的干嘛?神经病似的。这是清醒的时候。有时杨胜宝睡着了,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大叫“不是我,不是我,鲁达权不是我杀的”,他一身的虚汗,老婆也被他吓醒了。这就更烦人了。老婆被他闹得不行了,只好对他说,老杨,你这样我们都睡不好,我还要上班,我们分开睡吧。老婆睡进了皮球的房间。皮球虽说嫁了几年,房间一直给她留着。杨胜宝两口子就一个女儿,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给皮球留着,好像皮球还在家里似的,心里充实些。和老婆分开睡后,杨胜宝恶梦做得更频繁了,他梦到鲁达权满脸的血,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脸,血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脸上。吓醒后,他靠在床头,满头汗津津的,窗外黑漆漆的,他像是在牢房里一样。白天,杨胜宝睁大双眼梦游一般,眼神空洞无物。他买菜,做饭,心不在焉的,动不动丢三落四。好几次,他给了钱,忘了拿东西。等他转回来,档主喊住他说,老杨,老杨,拿东西,刚才给了钱就走,喊也喊不住。杨胜宝讪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档主看着杨胜宝说,老杨,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注意身体,老年人比不得年轻人,要是不舒服,及时去看。杨胜宝说,没事,就是睡得不太好。
  这种状况持续了大半个月,到底出大事了。那天,邹凤莲正在上班,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拉住邹凤莲说,邹姐,你还有心情做事,赶紧过去看看你家老杨。邹凤莲放下手里的活儿说,老杨怎么了?来人说,你赶紧过去看看,老杨在车间里大吼大叫,疯了一样。邹凤莲心里一惊,杨胜宝平时在车间不爱说话,轻声来轻声去,生怕别人看见了似的。等邹凤莲跑到杨胜宝车间,只见杨胜宝蹲在钢架上,一群人在底下看着他,看猴子似的。钢架上的杨胜宝满脸惊恐,他浑身发抖,一头的汗,头发乱蓬蓬的,工作服扯掉了两个扣子,露出一块黄白的肉。杨胜宝抱着钢架,指着下面的人大吼,你们走开,走开,鲁达权不是我杀的,你们走开,不要抓我。杨胜宝像一头受惊的野兽,生怕被人抓住了。见邹凤莲来了,车间主任赶紧说,你可算来了,你劝劝,让老杨下来,上面危险,要是出点事就麻烦了。邹凤莲说,怎么回事?车间主任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干得好好的,老杨突然尖叫一声就爬到钢架上去了,拦都拦不住。你赶紧劝他下来,十几米高,摔下来我负不起这个责任。邹凤莲往前走了一步,人群往后退了几步,邹凤莲喊了声,老杨,你下来。杨胜宝看了看邹凤莲,带着哭腔说,他们想抓我,鲁达权不是我杀的。邹凤莲说,你下来,没哪个要抓你,你又没犯法。杨胜宝说,鲁达权死了。邹凤莲说,他死了又不是你害的,你杀个鸡都手抖,还敢杀人?下来。杨胜宝哭起来说,下来他们会把我抓起来。邹凤莲转过身,对身后的人群说,你们都散了吧,你们在,老杨不敢下来。车间主任挥了挥手说,散了,散了,都出去。等人都走了,邹凤莲又劝了杨胜宝半天,杨胜宝从钢架上下来了。邹凤莲抱着杨胜宝的肩膀,她感到他身上发冷,簌簌发抖。把杨胜宝带回家,邹凤莲给皮球打了个电话说,皮球,你赶紧回来一趟,你爸出事了。又给单位打了电话,说杨胜宝怕是要请一段时间的假了。
  一天,一天,又一天。一天天很快过去了。杨胜宝恍恍惚惚,他似乎总是在走神,买菜,做饭这些事情他已经做不了了。邹凤莲不敢让他出门,生怕出什么问题。她和皮球带杨胜宝去看医生,检查结果不太好。医生说,你们最好还是找个人照顾他吧,如果严重了,还是送看护比较妥当。邹凤莲请了半个月的假,假期满了,杨胜宝的状态更糟糕了,他不敢上床睡觉,晚上在墙角缩成一团,紧紧抱着双肩。邹凤莲哄他,劝他,叫他上床去睡。好不容易哄上床,关了灯。再过一会儿,进来一看,他又缩到墙角去了。半个月下来,邹凤莲身心俱疲,眼窝陷了下去。皮球说,妈,这不是个办法,请个保姆来照顾老爸吧。到家政公司一问,邹凤莲发现请一个保姆的工资和她的收入差不多。她本来想自己提前退休来照顾杨胜宝,和杨胜宝生活了一辈子,这个人老实归老实,却不像有些人,在外面怂到家里横。结婚快三十年,杨胜宝没让她做过几顿饭,也从没动她半个手指,他是真心疼她。邹凤莲想,就当是还他三十年吧。到单位一问,发现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邹凤莲再过两年就该正常退休了,这个时候退,不是不能,退休金社保各方面都受影响。她对皮球说,就按你的想法,给你爸找个保姆吧。保姆找回来,干了不到一个礼拜,不肯干了,说杨胜宝有暴力倾向,怕他打人。邹凤莲不信,她说,我家老杨一辈子脾气温和,从来不和人动手,怎么会有暴力倾向?你别冤枉人。保姆把邹凤莲带进厨房,指着菜板说,你自己看,吓不吓人。邹凤莲看了看菜板,和别家的菜板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她说,哪里吓人了?保姆指着菜板上的刀痕說,你不在家时,老杨时不时摸进厨房,对着菜板“哈”的一刀,我看着害怕。邹凤莲心里一紧,她也怕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情,那可不是好玩的。辞掉保姆,邹凤莲和皮球商量,皮球说,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别的办法了。就算你有时间,天天照顾也照顾不过来,别把自己也搞垮了。邹凤莲想了想说,也只能这样了。
  青山埠湖医院离城区不远,开车大约三十五分钟的车程。从外观上看,青山埠湖医院像一个疗养院,背靠青山,院门前不远有一个大湖,水面碧蓝,据说是本市重要的饮用水源区。到了周末,偶尔会看到有人来钓鱼,撑着大伞,带着帽子。其中有些人,可能是来探望家属,顺便钓鱼散心。走进院里,草坪碧绿,一间间白色的病房,还有几栋贴着黑白相间马赛克的楼房。第一次到这里,邹凤莲觉得对不起杨胜宝,似乎她把杨胜宝给丢下了,那本来该是她的责任。每个周末,邹凤莲来看杨胜宝,杨胜宝看起来好了些,他动作虽然迟缓,眼睛里有光了,看邹凤莲的眼神带着留恋。邹凤莲问,你在这里怎样?杨胜宝说,还好。吃的呢?也还好。邹凤莲说,那就好。她问过医生,医生说,杨胜宝的情况还不错,晚上睡得还算安稳,和其他病友相处得也还好。医生特别提到,他象棋下得不错,院里医生护士都不是他对手。邹凤莲说,他爱了一辈子象棋。医生说,也是奇怪,每次下棋,他似乎很容易情绪激动,有点暴力倾向。他是不是在这方面受过什么刺激?邹凤莲想了想说,他在这方面能受什么刺激,又不是职业棋手,下着好玩打发时间。医生说,这个倒不一定,病人受到刺激原因是多方面的。不过,杨胜宝问题还不严重,加上药物控制,情况好的话,过几个月应该能出院了。邹凤莲说,那就好,麻烦医生了。和杨胜宝在医院里散步,杨胜宝指着周围的人对邹凤莲说,他们都很可怜,都是疯子。邹凤莲说,我看着也挺好的。杨胜宝说,还有些坏人也混进来了,他们在监视别人,这个我早就知道了。邹凤莲说,你不管他们,照顾好自己。杨胜宝看着邹凤莲,像是有什么话想对邹凤莲说,又忍住了。来看了杨胜宝几次,次次如此。邹凤莲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杨胜宝说,我不能说。邹凤莲说,我是你老婆,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杨胜宝看看四周说,有坏人在监视我,也有人跟踪你。邹凤莲找了个椅子坐下,她觉得杨胜宝怕是没那么快好起来了。杨胜宝挨着邹凤莲坐下说,你今天来有没有人跟踪你?邹凤莲说,没有。杨胜宝站了起来,来着邹凤莲的手说,你跟我来。他牵着邹凤莲的手,一直走到靠医院墙根的位置,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说,你回去和皮球讲,让她离婚,赶紧离婚。邹凤莲一愣。杨胜宝说,你让皮球赶紧离婚,再不离婚就危险了。邹凤莲说,皮球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婚?杨胜宝凑近邹凤莲耳边小声说,他是个杀手。邹凤莲问,谁?杨胜宝说,阿杰,他是个杀手。邹凤莲心里咯噔一下,他病得越来越厉害了。你让皮球赶紧离婚。杨胜宝的语气急切紧张。你怎么知道他是个杀手?你还记得我说过鲁达权屁股上有巴掌大一块胎记,黑乎乎的,长毛,丑得很吧?邹凤莲说,你说过好多次。杨胜宝说,那就对了,有次,他问我,鲁达权屁股上是不是真的有块胎记?我说,有。邹凤莲说,那怎么了?杨胜宝说,其实没有,他屁股上什么都没有,那是我编的,我在澡堂里看过,他屁股上什么也没有。邹凤莲说,他可能只是随口问问。杨胜宝说,你不懂,你不懂,你们女人总把事情想简单了。邹凤莲暗自叹了口气,摸了摸杨胜宝的手说,你放心,我回去就和皮球讲,你好好养病。回到家,吃过晚饭,邹凤莲给皮球打了个电话说,你爸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皮球问,爸怎么了?邹凤莲叹了口气说,以前他只是担心有人要抓他,怕人说鲁达权是他杀的,现在更严重了。皮球问,爸说什么了?邹凤莲说,他说鲁达权是阿杰杀的,要你和他离婚。皮球问,爸真这么说?邹凤莲说,我还骗你不成,听他的意思,好像是阿杰为了替他出头,就把鲁达权杀了。皮球说,爸是越来越糊涂了。邹凤莲说,我真怕他一直陷在里面出不来,辛苦了一辈子,眼看要熬穿头了,又闹出这么个事。   和邹凤莲聊了一会儿,安慰了一番,皮球放下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她脑子有点乱。阿杰是皮球从微信上捡回来的,他们俩的认识纯属偶然。皮球还记得那天,她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前天晚上,她和朋友们喝多了酒,两三点才回家。早上邹凤莲喊她吃早餐,她都没有起来。等她睡好,下午四点了,窗帘还关着,屋里模糊的灰色,似乎还带着酒气。皮球靠在床头拿起手机,回了几个信息,还有几个未接电话,她懒得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果有,他们会再打给她的。宿醉让皮球慵懒乏力,情绪也有些低落。她拿着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没什么新鲜事儿。皮球想找个陌生人聊聊天,阿杰是她找的第三个陌生人。前面两位,没说十句话,就表达出了勾搭的意思,皮球把他们拉黑了,她不想做爱,也不想谈情说爱,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随意的漫无目的的那种。她的朋友圈有大量自拍照,她想,前面两位大约是被那些自拍照迷惑了,她其实没那么漂亮。找到阿杰,她说得很多,阿杰回应得少,偶尔回几个字。等她说完,心里舒服了,对阿杰说,谢谢你。她想把阿杰拉黑,用来说话的陌生人,说完了,也该拉黑了。阿杰回,你这样不安全。皮球愣了一下,怎么不安全了?阿杰说,你不该和陌生人说这么多。皮球说,反正我说完了就拉黑。阿杰说,也不好。皮球来了兴趣,又聊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问,你干嘛的?阿杰说,我是个杀手。皮球望着手机笑了,这真是个庸俗的桥段,她想起梁朝伟对陈慧琳说,其实我是个警察。陈慧琳说,我也是。皮球回,我是个警察。阿杰半天没回信息,还是皮球主动问,怎么了,吓到了?阿杰回,没有。和阿杰见面在四个月后,她对阿杰感到好奇。四个月了,他们甚至还没说过几句暧昧的话。皮球说不上非常漂亮,打扮一下还是可以的,还不至于让人没有欲望。阿杰比皮球想象的要帅,结实健壮有礼貌,比微信上开朗热情。皮球说,杀手你好。阿杰说,警察你好。那天晚上,皮球回家很晚,她给邹凤莲发信息说,同学聚会,不一定回来。她和阿杰一起睡的,整个过程非常自然,像是他们认识了好几年一样。皮球好久没有做爱了,她的身体体会到一种特别的美妙。穿上衣服,皮球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荡妇?阿杰说,不会。皮球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阿杰说,会的。他是个有礼貌的人。皮球想,大概不会有下次了,微友见面上床,这个段子太恶俗了。她没想到她会干这种事情,要命的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喝酒。吃完饭,她和阿杰一起散步,上车,去了阿杰住的公寓。她还记得公寓的墙上挂着一个长颈的布娃娃,它的脖子那么长,长颈鹿似的,那是一个人形的布娃娃,脖子的长度恐怕有身体的三倍。长颈布娃娃,如果没记错的话,桌子上还有一本摊开的书,书名她没看清楚。
  皮球看了看手机,十点了,阿杰还没有回来。她想给阿杰打个电话,想了想算了,有些话还是回来说比较好。快十二点,阿杰回来了,见皮球还坐在沙发上,他走到皮球身边坐下问,怎么还没睡?皮球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她看了好几个小时的电视,电视上播了什么,她一点也没有看进去。她想有点声音,一个人在家里,过于寂静让她觉得孤单。皮球说,睡不着。阿杰说,我先去洗个澡。皮球说,你先别走,我问个问题。阿杰看了看皮球说,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对劲。皮球盯着阿杰的眼睛说,你杀了鲁达权?阿杰把头扭到一边说,谁告诉你的?皮球问,是不是?阿杰点了点头。皮球问,为什么?阿杰说,我讨厌他。皮球身体有点发软,脑子旋转起来。和阿杰结婚后,他们一直没要孩子。杨胜宝和邹凤莲都催她,让她赶紧把孩子生了,趁他们身体好,还能帮着带孩子。皮球总是说,不急,不急,她还想多玩两年。真正的原因,她没告诉他们,也不敢。皮球说,现在怎么办?阿杰说,没事的。皮球叫了起来,你是个傻子,我爸疯了,疯了,你知道吧?他被你吓疯了,你跟他说了什么?阿杰说,我什么都没跟他说。皮球说,那他怎么说是你?阿杰说,我不知道。皮球哭了起来,我爸本来好好的,他被你吓疯了。阿杰把皮球搂过来,皮球的身体在发抖,阿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这样。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什么都不会知道。皮球咨询过心理医生,医生告诉她,有些人的情感模块天生缺失,他们无法理解同情怜悯和恐惧,就像有些自闭症患者,他们无法理解常人的情感和行为模式,但他们中间的部分人会具备特别的潜能。皮球曾见过一个自闭症儿童,他的身体像猴子一样灵活,在高大的树梢上跳跃,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他利用身体的重量晃动树梢,借助树梢摆动的弹力,在树林间跳跃。此前,皮球从未想象过人类会具有这样的能力,她从惊奇到害怕。看着阿杰的脸,她想象不出那个漂亮的脑袋里到底缺失了什么。皮球曾在深夜长时间看着阿杰,他的脸上那么平静,睡得像个婴儿,呼吸均匀,充满活力蓬勃的节奏感。她从最初的好奇,变成恐惧和焦虑,经过几年,她终于接受了眼前的生活。她想象,他只是一个狂想症患者,这个没关系,和她一起,他很好。他臆造了另一个身份,就像《美丽心灵》中的纳什一样,他从来没有一个叫威廉·帕彻的室友,也没有什么小侄女,更没有戴帽子的特工,这一切不过是他的想象。他每次出差,不过是和纳什一样,他以为他存在另一种生活。杀死鲁达权,也是一种想象。鲁达权死了,他把他想象成了杀手,自觉承担了杀手的责任。其实你从来没有殺过人,更没有杀死鲁达权,对不对?皮球说。不,我有。你在撒谎,你骗人。鲁达权的屁股上有一块黑色的胎记,很大,很丑。这只是你的想象,你从来没有见过他。我见过,我杀了他。你撒谎,你撒谎,你连和人吵架都不敢,你还敢杀人?你是个骗子。早上醒来,阿杰还在酣睡,他睡在以前的位置上,睡得和以前一样安稳。皮球看着阿杰,轻轻说了句,小骗子。说完,亲了下他的脸,她真爱他。她做了早餐,煎了三个鸡蛋,阿杰喜欢吃她煎的鸡蛋,每次要吃两个,她吃一个。周末,她想和邹凤莲一起去看杨胜宝,那是她爸,她快一个月没有去看他了。
  皮球带了杨胜宝喜欢的酥糖,平时邹凤莲不让杨胜宝吃,说这个太甜了,吃多了不好。去的路上,邹凤莲对皮球说,要是你爸问起,你就说你离了,别和他争,说不清楚,哄着他就好了。皮球说,知道了。到了青山埠湖医院,皮球说,这儿风景倒是挺好的。邹凤莲说,你爸怕是要在这里住一辈子了,他的情况越来越糟了。皮球说,可能也没你想的那么糟。见到杨胜宝,皮球发现,他瘦了。问过医生,医生说,他最近挺好,很安静,不吵不闹,整个医院,数他最省心。邹凤莲和皮球带着杨胜宝散步,杨胜宝一声不发。过了好久,杨胜宝盯着皮球问,是他叫你来的吗?皮球说,谁?杨胜宝说,你知道的。皮球说,不是,我想过来看看你。杨胜宝望着皮球,忽然眼泪流了下来,邹凤莲说,老杨,你这是怎么了,皮球来看你,你哭什么?杨胜宝擦了眼泪,对皮球说,我养了你二十多年,现在你要来杀我。邹凤莲说,你胡说什么,皮球是你女儿。杨胜宝说,我知道,他叫你来杀我,你这么长时间没来,都是在计划怎么杀我。皮球看了看邹凤莲,邹凤莲说,他瞎说,你别听。杨胜宝把手伸出来说,皮球,你要杀我你杀吧,我是你爸,你要我为你死,我肯。皮球说,爸,你胡说什么,我给你带了酥糖。杨胜宝说,我现在不吃酥糖了,我想出去。邹凤莲说,等你好了我就接你出去。三个人走到墙边,杨胜宝对皮球说,你真不是来杀我的?皮球说,我杀鱼都不敢,还敢杀人?爸,你别胡思乱想。杨胜宝说,你还知道我是你爸,你和他离婚,赶紧离婚。皮球说,离了,上次妈回去,一说我就离了。杨胜宝说,真离了?皮球说,真离了。杨胜宝说,要是真离了,你去报案,说鲁达权是他杀的,叫警察把他抓起来,早点放我出去。皮球说,好,爸,你放心。杨胜宝说,你保证。皮球说,我保证。杨胜宝长长吁出一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我要出去了。出了医院,邹凤莲说,你爸病得越来越厉害了,居然怀疑你要杀他。皮球望着医院门口的湖水说,他这都是被吓的,我也奇怪了,他怎么会怕成这样。邹凤莲说,我怕他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皮球说,你也少操点心,爸都这样了,你好好的,别出什么问题。邹凤莲说,我能有什么问题,再过两年,我就退休了,等我退休了,我想把他接回来。一起过了几十年,想到他在医院里,我心里过不去。等他出来,我天天陪着他,能照顾多久是多久。等我老了,要是你爸还在,就交给你了。皮球搂住邹凤莲的肩膀说,妈,说不定过段时间爸就好。邹凤莲摇了摇头说,我看希望不大了。回程的路上,邹凤莲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对皮球说,皮球,下次有空我们去办个手续,我老了,一天比一天没用,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你爸还在医院里。万一他哪天好了,还要人把他接出来。我要是不在了,事情就麻烦了。转给你,以后有什么事也方便些。皮球说,妈,你别说这些丧气的话。邹凤莲说,也不是丧气话,早点作准备,总要好些,免得到时手忙脚乱的麻烦。皮球回头望了望青山埠湖医院,医院大部分被遮住了,只能看到几栋黑白马赛克的高层,它们背后是蓝色的云朵。前两天刚刚下过雨,树木青翠,天空干净。从远处看,医院像一个景区,它门前还有一个漂亮的大湖。皮球突然有点心疼,她想起了她爸,他瘦了,眼神里充满恐惧。她想,他可能永远也不会出来了,对他来说,那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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