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伊始，网络上流行一首歌曲名为《童话镇》，这首歌覆盖了较宽广的年龄段，引发了无数人的共情。俞妍的短篇小说《童话镇》也氤氲着同题歌曲的韵味，令人唏嘘感伤，也让人看清了生活真相，写出了主人公从成长幻梦到中年理想与现实的割裂，再到重铸希望重新出发的生命时光。这是小说版的“童话镇”，真切、可信，具体而微，每一天都和我们的生活迎头相遇。
　　1.童年幻梦及其成长体验。李天、吴海和“我”，是小说《童话镇》中三个人到中年的主人公，孩提时期的他们总体上是快乐的，他们是“赤卵兄弟”，有着童年时代许多不为人知的“糗事”，也有着对生活的无限憧憬和幻梦。童年的李天是个萌娃，非常可爱，经常遭到伙伴的捉弄，但他很是享受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个时候，伙伴们经常到李天家去玩，因为李天的家境比同龄的小伙伴们好了许多：沙发、冰箱、十四英寸的彩电、满箱的小核桃和巧克力。小伙伴们甚至想，要是能够在李天家住上几晚，就算死了都甘心。在吴海家的时候，大人们在搓麻将，小伙伴们在玩耍，唱《捉泥鳅》《少年犯》，李天不唱，他尖着嗓子学毛主席开国大典上的讲话，把“中国人民”学成了“种瓜人们”，引起了大家的哄笑。吴海的妈妈也摆着喇叭裤包裹的结实臀部乘兴加入到欢乐中，高歌“哎，革命的同志哥哎，请你喝杯四明茶哎……”多数时候，这群孩童的目光中，童年就是童话镇幻梦般的日子，幻梦中有七彩的河，魔法，匹诺曹，白雪公主……所有的人生道路都走向幸福的方向或结局。但是童年也有创伤性的体验，不完全是快乐和幻梦。“我”在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坠楼自杀，吴海的父母也因感情问题分道扬镳，李天的外婆也黯然离世。童庆炳认为：“童年经验是指一个人在童年（包括从幼年到少年）的生活经验中获得的心理体验的总和，包括童年时期的各种感受、印象、记忆、情感、知识、意志等。” 在他们的成长意识中，儿童时期各种生存体验，已内化为主人公的情感体验、个体无意识或对生活认知的思维定势，引领他们走向人生的未来。儿童成长的生命体验是有代际传承的，小说中李天的女儿莹莹、吴海的女儿文文，“我”的儿子小乐又似乎在重复童年的幻梦或成长的忧伤。
　　2.中年割裂及其生活真相。多年以后，小说的主人公们都来到了危机四伏的中年。年少时期的梦幻早已在他们的生活中荡然无存，生活的理想被世俗冲击得七零八落。李天不再有童年的优越和快乐，糟糕透顶才是他生活的真相。他的儿子因白血病死去，妻子精神崩溃，当初为了给儿子治病，几乎倾家荡产。李天现在只能靠卖保险维持基本的生存，未老先衰，几乎秃顶，靠假发维持着颜面，开着一辆破旧的桑塔纳，在推销保险的过程中备受奚落和屈辱。吴海的境况也是一地鸡毛，老婆张惠嫌弃他离他而去跟了别人，怀上了后任的孩子，但他仍然对张惠难以割舍。万般无奈下吴海和带着孩子的杨莉生活在一起，因经常喝得酩酊大醉麻木自己的神经而被杨莉唾弃。他对杨莉的女儿文文尽心尽力，但杨莉还是不肯给他生个孩子。小说中的“我”——凯子，生活也是勉勉强强，仅仅靠维修电器维持生计。在妻子的眼中，“我”是没出息的，她经常在吵架之后教育儿子小乐：“还不快去练琴，不学好，以后准备去修破烂吗？”小说名为《童话镇》，反而叙述是从李天、吴海和“我”的生活去童话化开始的，这无疑增添了叙述的反讽意味。主人公的生活现实与理想是割裂的，中年危机深重，遍地狼藉，只能在偶尔的回忆中才能重返童年的快乐和梦幻。中国当代文学中的新写实主义小说，多数都是写现实生活中的边缘者、落魄者和零余者，他们的生存现状完全和生活理想割裂，实然的生活无处可逃，应然的生活则遥不可及。日常生活的诗情被庸俗、残酷、憋屈的现实所消解。尽管新写实主义小说已经是明日黄花，但这种对现实存在的勘探，从存在的意义上解读生存的文学思想，作为当代文学的优秀传统被后续作家所继承。
　　3.洞悉真相及其重塑希望。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尽管这句话有点俗滥，但对于李天、吴海和凯子而言，这才是他们应有的生命态度。对于李天而言，首先就是要通过努力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争取活得更好更有尊严。儿子没了，老婆精神失常，但他还有可爱的莹莹，虽然莹莹也因为成长环境导致性格敏感，内敛柔弱，但李天仍然想以个人的辛苦屈辱为女儿擎起一片晴朗的天空。从这个意义上而言，无论他外在如何落魄，他依然值得敬重，他的生命仍然綻放着人性的光芒。小说的结尾意味深长：“他艰难地拿起酒杯，碰了碰吴海的酒瓶。那一记碰撞的声音，混沌又清澈。”我们不能简单地把结尾看作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细节，实际上这个动作预示了李天对未来模糊而又坚定的回应，同时也可以理解为他在洞悉了生活真相之后的重新出发，是在勘破存在本质之后的希望重铸，是避免人生沉沦的自我摆渡、救赎与担负。小说在临近结尾的地方通过三个孩子的视角自然而然引入网络歌曲《童话镇》，恰到好处地映射了小说的主题。孩童的眼中，《童话镇》是富有生机、魔力和梦幻的，他们以纯真的眼光看待世界，他们眼中的万事万物是自在自发的，是物自体，是一个纯美的乌托邦，里面没有贫穷、欺骗、谎言和残酷。或者说他们在哼唱歌曲的时候还读不懂世界的本来面目，而成年人则在歌曲中听出了“小红帽有件抑制自己变成狼的红袍，灰姑娘丢了心爱的玻璃鞋，可悲的小人鱼最终投入了泡沫的怀抱”。这是现实与理想的割裂，在了解了这个割裂之后，成年人并没有彻底沦丧或绝望，他们亟待着在乖张的命途中，七彩的童话河经历了割裂之后将在未来处重新汇合。小说《童话镇》和歌曲《童话镇》于此形成了意义互文与彼此映射，也是小说的思想内涵与时代现实之间的深度互文。
　　总体而言，小说《童话镇》立意不俗，以主人公李天的生命遭际为叙述线索，吴海和“我”的生活命运为其辅助，讲述了他们那一代人的人生景况。从童年的幻梦、成长的忧伤，到中年的艰难竭蹶，从生活的落魄到灵魂的挣扎，再到认清生活真相后的继续向前，他们的生命过程被呈现得真切自然。小说的艺术完成度也值得称道，李天、吴海和“我”的形象、性格通过外貌、对话、细节和行为演绎得栩栩如生，小说的叙述从当下的生活困境开始，在叙述展开的过程中融入主人公童年的生活经历与感受，并将主人公们后代的童年也纳入叙事视野，这样就形成了代际映照。尤其是网络歌曲《童话镇》的嵌入，不仅仅深化了小说的主题，也让叙事充满了审美意涵。
　　责任编辑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