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有时开玩笑地问我:“咱们以后是生男孩还是女孩?”我鄙夷地看着躺在出租房里不思进取的他,坚定地说:“什么都不生。”没错,我实在不希望我的小孩像我一样,从小在贫困中长大。
　　我刚上高中时,家里陷入经济危机。父母在同一个国营单位,当年双双下岗。我每年的学费都是爸爸出去打工挣回来的。状况刚有些好转,爸爸又听信以前同事的游说,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借给同事炒股,结果股市大跌,他的同事躲债跑路,了无踪影。爸爸拿着欠条一遍遍跑法院,希望将损失减至最低。那年夏天,爸爸一下瘦了近二十斤。
　　就是从那时开始,爸爸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那时的我正处在叛逆期,开始意识到家庭的贫困,但却完全体会不到父母的艰辛。我只知道,自己和其他同学相比,缺少许多物质上的东西。那时,我所有的衣物都是从批发市场上买回来的。看到同学都穿三道杠的鞋,并不知道那是昂贵的adidas。在批发市场看到类似的,以为人家也是在这里买的,花几十元钱买回去,上体育课把脚硌得生疼,还不敢对别人说。陪家境好的女生逛文具店,看到十几元一支的圆珠笔,简直惊为天价,看看自己还每天带墨水瓶上课,真是自卑极了。
　　那时的我,总在埋怨,爸爸啊,为什么你不是法官、干部、商人?为什么你没有香港的亲戚可以给我寄来精美的衣服?为什么你没有钱买大房子,让我至今还睡在厕所旁边的过道中?为什么你连五元钱的理发钱都不肯给我,而只是用剪刀给我剪出难看的刘海?
　　长大后,我才体会到爸爸的艰辛,埋怨的同时,又流着泪在日记上自责,责怪自己是多么虚荣、自私、不知道感恩。这种情绪伴随着我的整个青春期。谁的青春期不是残酷而敏感的呢?只有我的青春期是蜷缩在几平方米的小过道里度过的,这是我永远都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我始终羡慕那些有自己独立房间的同学,羡慕那些家里安了电话的同学,羡慕那些兜里随时有零花钱的同学……他们所有的一切,我仿佛都不曾拥有过。
　　大学刚毕业时,我实在想摆脱这种没有任何私人空间的生活,小心翼翼地跟爸爸提起,想和同事合租房子,搬出去住。爸爸一言不发,满脸都是不同意的神情。我们争执,我口不择言,说:“二十几年,我从未有过自己的房间!”他一下子沮丧了,整个人颓废下来,一个人走到外面默默地吸烟,一声接一声地叹气,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想,我是伤害到他了。
　　和男友提及这些往事时,他半安慰半邀功地说:“那你看,我不是比你爸爸强多了吗?我从来不会因为你打碎一只碗而发脾气,也从来不会因为你炒煳一盘菜而骂你呀!”
　　他说的一点都不对!他怎么可能比爸爸强呢!他不会像爸爸那样手巧,小时候我所有的玩具都是爸爸亲手做的,连算盘都是爸爸拿木头一点点锉成圆珠再涂上油漆串在一起的;他不会像爸爸那样细心,小时候我咬不动硬硬的隔夜面饼,爸爸就把面饼细细地切成丝和白菜一起用水煮,再滴上几滴香油;他不会像爸爸那样勤劳,家里所有的地都是爸爸蹲在地上用抹布一寸一寸地擦干净的,虽然买不起地板而只能用红色的地板漆,但每天的地面都亮洁无尘。
　　我想,在日渐老去的爸爸心中,也一定有一个乖巧的女儿吧。她不会用言语来刺伤他,只会张着小胖手叫嚷着让爸爸抱;她不会挑剔家中的饭菜淡而无味,只会认真地和爸爸一起学认字、学加减乘除……
　　我们彼此相爱,却又被彼此伤害。我们渐行渐远,可是永远密不可分。
　　(摘自《女友•校园》2009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