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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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瑞锋,浙江人,1983年生。他的作品,无论是小说、散文、哲学随笔还是诗歌,都在优美的文字背后隐含着无数的深刻意义。他在80后文坛上,是属于才情诡异的代表作家。被称为“80后鲁迅”。著有中短篇小说集《被绑在树上的男孩》和散文杂文集《梦的传说》。
  玉蝴蝶,是我非常喜爱的一个词牌名。不过,我也希望自己仅仅只是惦记着这个词牌名本身文字的‘美妙而已,关于这个名字后面更多的记忆——温庭筠式的惆怅、奢靡;柳永的燕不传书、归船空识等等——都不要在我的脑海中翻涌。
  心思敏感之人,似乎从我以上欲说还休的那些话中怀疑我在有意隐藏些什么了。因为事实常常是如此从来没有人会刻意地去躲避和拒绝什么,之所以他会对它们踌躇不定、欲弃难离,往往是由于它们长久地占据着自己的记忆,而自己也很难摆脱它们。
  “玉蝴蝶”令我喜爱,不光光是由于这名字隐藏着的华贵,和救发出来的难以抵挡的美妙,更重要的是,它同时也是我第一次给在心底喜欢了五年的女孩写的第一首诗的诗名。
  当我决定用情诗这种最古老,却也是最经典的形式表达自己对她的感情时,我也同时被虚荣俘虏了。写诗不再是单纯的表述对她的爱慕,也成了炫耀自己的一个契机。于是,所有传统经典爱情剧目中的美好都渐渐离我远去。无数的人都经历过类似的经历,但我拒绝了模式化的排遣方式,我没有去喝酒放纵,没有像疯狗一样嚷叫。我静静地躺在订上,脑子里想不出任何事情,一片空白,理智战胜不了情感。第二天,所有的悲痛像雨季的雨水一样奔涌而来。
  我远离了别人的安慰。对于别人在情感方面的经验,我毫无兴趣。我也并不相信“感同身受”这句话,总觉得这句话太过唐突,太过傲慢:说感同身受,就在某种意义上暗示了每个人的情感都是相同的,或者至少是非常类似的。我没有允许自己接受这样狂妄的见解。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情感是独特的,没有人经历了和我类似的情感体验。现在,《玉蝴蝶》中的许多句子,我仍然会想起:
  我在梦境的湖畔垂钓过你,用我的心做钓饵。
  我坦白,那些寡居的思念如同曲颈瓶中的麝香一样饱满神秘。
  我的指甲里,
  最后一弯月牙因为思念而憔悴陨落。
  我沉默着,浇酒你的影子开出的蓓蕾,
  我将醉心于它的芳香。
  不要问薄暮的寒鸦带走了我多少愁绪,
  夜阑 时分,我的思念刚刚开始涨潮。
  银灰色的月光下,我像末词一样清瘦。
  为了找到你,我在冷漠的街角,掠夺了多少荒凉憔悴的眼睛。
  我埋葬自己的梦。
  林黛玉的泪痕,又滴洒在米黄色的诗叶上。
  玫瑰的香痕,也沉睡于温暖的一抔黄土。
  我一直喜欢将她比作玫瑰,这仿佛是一个太过俗套的比喻。不过,当我写下<另一个人>、《玫瑰花下的米诺陶洛斯,2001》这两篇随笔中的某些段落时,玫瑰也就成了她的一个美好的隐喻、象征。或许,每个男孩对自己心爱的那个女孩的记忆永远都是被伤痛缠绕着的。或许,以后我无数次写下玫瑰这个词时,她都会如同涌出的泉水一样,流入我的记忆中,而藏也将无数次地为记忆所折磨。
  我似乎过早地想象了自己的不幸——这是博尔赫斯的一句名言起了作用:
  “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忘记她……如果那女人并没有回应这男人的爱,如果这男人的爱终究是一场空,他就仍要想念着她。”
  在没有丝毫联系与接触的情况下,让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生活在自己孤独的记忆中五年,似乎是一件近乎疯狂和异常无奈的事情。所以这也就很容易理解我为何会写下这样的句子:那些寡居的思念如同曲颈瓶中的麝香一样饱满神秘。我把她一次次地写入那些用文字编织的奇异、美妙的世界,她也就慢慢地成了生活在我的记忆中的女孩,就像阿朱永远只生活在萧峰的记忆中一样。这种强烈的记忆中的爱,并不仅仅只是可以感动别人,有时也会感动自己。
  我一直都在记忆中编织她的影子,用文字,玫瑰,用校园里的课桌,一个宁静的街角,用魏尔伦的一行诗句。我经常忘记了自己喜欢她什么(或许是粉红的眼眸,乌黑亮丽、瀑布般的长发,清脆响亮的笑声,或许也是她注视着我时的一个眼神),可能是我在用那些荒唐的记忆创造一个完美女孩,就如同一位作家在一部小说中塑造出一位完美的女性一样。想起她时,我或许也同时想到了《轻盈的气息》中的奥莉娅·麦谢尔斯卡娅,想到了《修道院纪事》中的布里蒙达,想到了“冰雪美人”孟喜喜。
  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在自己喜欢的女孩身上叠加这么多的女性形象。这也决定了我最终无法得到那把通向她心灵的钥匙,决定了最后她只能活在我的黑色的笔记本中;一切都将会流入记忆之河,蔓延成古老悠长的琴声低泣。
  然而,记忆时常是痛苦的——特别是当它与古希腊的一个著名悖论“阿基里斯与乌龟赛跑”联系在一起的时候。
  阿基里斯是古希腊跑得最快的武士,不过赛跑时他却无法赢过一只乌龟。芝诺是这样证明他的悖论的,赛跑时,乌龟先爬出一段距离,然后阿基里斯再开始起跑追乌龟。不过,阿基里斯却再也没有办法追上乌龟了,因为他必须先追上乌龟先前爬的那段距离。而当他开始追这段距离时,乌龟又爬出去一段距离了,他必须再将这段距离追上。如此循环下去,阿基埋斯总是在追乌龟刚爬过的那段距离,总是追在后面,无法赶超乌龟。
  芝诺的这个悖论在我的身上发生了效应。当我离开她的时候,渐渐地,我只剩下最纯粹的记忆。之后,当五年内我一次次地想起她的时候,却都只是在回忆第一次的记忆、第二次的记忆……我想起她的时候,也就并不是真正想起了她,而是在回顾先前一次次的对她的记忆,就像阿基里斯一样,我再也没有办法想起真实的她。
  于是,这样的事实也就完全可以接受:那个女孩一直都活在我所构想的那个虚幻的世界中,从来都没有走进我的现实世界中来。
  连续的重复、循环容易使现实和记忆扭曲变形。我又一次将自己锁闭在记忆的迷宫中,就如同《玉蝴蝶》中的那句话,我埋葬了自己的梦——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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