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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4个同学,关系都不错,但要说跟林羽最好的,还是周一凡。这天,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周一凡凑到林羽跟前,小声问他:“老四,你听到同学们对你的议论了吗?”
在他们宿舍里,林羽岁数最小,排老四,周一凡比他稍大一点儿,排老三。林羽见他说得郑重其事,不觉微微一愣,继而摇了摇头说:“没有啊,说我啥了?”
周一凡也不隐瞒,就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大家同学4年,家也在本市,或多或少都去过家里,认识家长。按同学们的话说,这也算是一个资源,不见得啥时就用上呢。可奇怪的是,却从来没人去过林羽家,更没人见过他的家长,哪怕是他最要好的同学。这就不由人不产生些猜测了。猜测嘛,当然都是往非正常的方面去猜,而且越猜越离谱,越猜越不正常。周一凡怕这些不好的猜测会对他造成影响,特别是保研的时候,同学们的态度很重要,这才悄悄告诉他的。
听周一凡说完,林羽低头不语。
周一凡心里倒是一惊,小声问道:“老四,真有事儿啊?能跟我说吗?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林羽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我爸妈都是普通人啊,谁想见就见。只是机缘不巧,我没带你们去过我家。这样吧,我回去安排安排,就請大家到我家做客。去过见过,猜测也就不攻自破了。”
周一凡一拍手说:“对呀,我就是这么想的!”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林羽看大家都在宿舍里了,就拍了拍手,大声说道:“跟大家说个事儿。我家一个亲戚,昨天打电话来,说过两天要到我们家来,会给我们带很多海产,主要就是皮皮虾。这个周日你们有安排吗?没安排就到我家去吃皮皮虾,尝尝真正的海鲜。”
几个同学都大声说没安排,吃皮皮虾就是最重要的安排。事情定下来,林羽就给他爸打了电话,说周日和几个同学到家去吃皮皮虾。同学们都听到了,他爸在电话里爽快地答应了。
周日,林羽带着同学们左拐右绕,来到了宏远小区。宏远小区是个老小区,房屋都很老旧了,出入这里的也多是些老人。老大问道:“老四,你家住这里呀?你爸妈都是做什么的呀?”
林羽说,这个小区原先就是宏远机械厂的职工宿舍,他爷爷奶奶原先都是厂子里的职工,分了这里的房子。他爸妈都是普通干部,没钱买房,就只能住这里了。老大叹了口气说,普通干部挣钱也不多,房价又这么高,根本买不起。
沿着陈旧狭窄的楼梯上了三楼,林羽掏出钥匙来开了门,一边带着同学们往里走,一边冲里面喊道:“爸,我们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应道:“快进来,快进来!”
几个人进了门,林爸爸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里笑吟吟地出来了。他热情地招呼同学们坐下吃水果,随便玩儿,他先准备饭菜,很快就好。说完,他又到厨房里忙乎去了。老大却沉着脸,把林羽拉进次卧,冷冰冰地问道:“老四,你把我们当兄弟吗?”林羽愣住了,喃喃地说:“当然当兄弟了。不然,我怎么会请你们到我家来呢?”老大生气地说:“可他不是你爸!”
老二和周一凡都愣住了,紧盯着林羽,问道:“真的吗?”林羽低着头,不说话。周一凡问老大:“你怎么看出来的?老大,我佩服死你了!”
老大一摆手说:“我不是看出来的,是我也请他当过我爸。”3个人的眼睛都瞪大了,惊得说不出话来。老大就讲,他上高二那年,有一阵特别喜欢拍戏,恰好有个机会,他得着工夫就去拍,结果把功课给落下了。老师要找家长谈话,他哪敢找他爸呀,就跟网上搜,结果还真给搜到了,就是这个人,愿意顶替家长去挨训。他掏了500块钱,雇了这人一下午,当然有印象了。老大望着林羽,问道:“你为啥要雇他骗我们呀?”
周一凡也着急地说:“林羽,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儿啊?你跟我们说句实话,我们帮你呀!你要不拿我们当兄弟,我们就走了!”周一凡也没想到他会演这么一出儿,真是生气了。见林羽还不说话,他抬腿就要走。林羽一把拉住了他:“好吧,我带你们到我家去看看。”
林羽喊过了那人:“我们临时有点儿事,两个小时后回来。”那人倒没说啥,点点头应了。林羽就带着几位同学出了门。
林羽拦了辆出租车,跟司机说开往绿城小区。几个同学都暗暗有些吃惊,绿城小区是一个高档小区,他们都听说过。很快就到了绿城小区,就像花园一样漂亮。小区管理也很严格,出租车根本就没让进大门。林羽下了车,带着同学们往里走。
年轻帅气的保安员给他敬礼,林羽礼貌地回了一句:“辛苦啊。”保安员笑了。进了大门,大家的眼睛就往四下里看,小区里到处都是花草,而且还特别干净,不时地有保安员巡逻过来,见到林羽都会敬礼。林羽也都礼貌地回一句“辛苦”。老二感喟地说:“哎呀,进了小区,感觉我就成了首长。”老大反应过来,小声问道:“老四,你爸不会是大首长吧?”林羽低声说:“是啊。”这回,3个人全都惊到了。
一座小楼前,有个小伙子正在画画。见到几个人过来,他丢下画笔,急慌慌地跑回了房里。林羽冲他喊道:“大苗,是我呀!”大苗听到喊声,打开门,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看了看他们,确信是林羽了,这才怯怯地走过来,一边憨憨地笑着一边胡撸着脑袋。林羽从书包里掏出几颗石子递给他,大苗如获至宝,赶忙接过来。林羽说:“你接着画吧,我们走了。”
转过楼角儿,老二追上林羽,小声问道:“那个大苗,不就是苗十三吗?他怎么这样啦?”那两个同学也猛然想起来了,大苗确实像苗十三呀。
4年前,网络上忽然爆出一段视频:深夜,几个年轻人在市环路上飙车,开得最疯狂的一个,跑完整个市环路,只用了13分钟。视频中,他们超高速、闯红灯,严重违反了交通法规。交警经过缜密侦查,查获了当夜参与飙车的几个人,大苗就是开得最疯狂的那个人,网络上送他个外号叫“苗十三”。把他抓进去,事情似乎还不算完,又有人扒出他爸是某局的局长,然后就开始了网络攻击。 纪委介入了调查,把他爸查了一个翻天覆地,但也没查出问题来。可为了给舆论一个交代,找了个“教子无方”的罪名,把他爸给免职了。他爸郁闷得要死,吃安眠药自杀,幸亏被发现得早,这才抢救过来了。他妈也辞了工作,天天在家看护他爸。
大苗被判了刑,关进了监狱。他受不了这刺激,精神失常,只好办了保外就医,被他妈给领回来了。他再也不出门了,精神好的时候,就在门口画画;精神差了,就在家里又摔又砸。他的家,哪还像个家呀。
大苗太可怜了。他每次从大苗家门前过,都会跟他聊会儿天。后来他发现,大苗特别喜欢石子,他每次都想办法捡几颗好看的石子,回来送给大苗。说来也怪,大苗看到石子,就会特别平和。
说到这儿,林羽说不下去了。
老大惊讶地问道:“就因为这事儿,他爸就给免啦?”林羽点了点头,说当时舆论声浪高涨,似乎不处理他就不能服众,市里的领导也不愿得罪广大网友,就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方式。可从法律的角度上来讲,大苗就是犯了罪,又和他爸有什么关系呢?那时候网上可没这么冷静,就给他爸贴了个“纵容儿子犯罪”的标签。另外几个飙车的,家长都是普通人,倒没人理会了。这也是大苗他爸最想不通的地方。一个精神失常,一个厌世,这哪还像个家呀?
周一凡抢先问道:“所以,你才不想让我们知道你爸是大领导?”
林羽点了点头,痛苦地说:“前车之鉴呀。大苗家出了事儿以后,我爸就跟我说,以后在外面,不要说我们是父子,免得我有啥失当的地方,会连累到他。其实,我爸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儿,从没干过违法乱纪的事。可现在人们一提到当官儿的,先就想到他们贪污腐败利用职权谋取私利什么的。好像当官儿的没好人,我们这些官员家属都是仗势的纨绔子弟。我们就是拼出了成绩,也会有人说,那是照顾来的,不是自己的真本事。”
现下到了大四下半学期,林羽想接着读研。读研分推荐和考试。按他的成绩,推荐是没问题的。但推荐就涉及到要学生评议了。如果同学们知道他是官二代,又该给他贴上些乱七八糟的标签了,结果就会大打折扣。可是,不带着同学们到家里来见见家长,同学们又会瞎议论,同样会给他带来不利影响。无奈之下,他才想到雇人扮演他爸,也借了人家的房子当他家。谁知道刚一上场就露了馅,他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老大问道:“你爸到底是什么官儿呀?”
林羽说:“区委书记。”
老大一拍脑门儿,兴奋地說:“我见过他,真是个好官儿!”两年前的夏天,林书记带队到他们家那块平房去进行防汛检查。他见一棵大槐树繁重的大树杈都快压到房顶上了,就叫过了维修队队长,说这个大树杈太沉重了,而且树身也糟了,如果下大雨,沾上雨水,很容易折断,压塌屋顶事小,若再砸到了人事情就大了,得赶紧排除这个隐患。维修队长支支吾吾地说这是棵古树,受保护的,不能动。林书记急了,大声吼道:“树要保护,人更要保护。我让你锯掉这个树杈,又没让你锯了树。有什么责任,我全力承担!”维修队长马上就带人锯掉了那个大树杈。人们这才发现,大树杈的心都腐烂掉了。
几天之后,市里下了场特大暴雨,很多树都倒了,也塌了不少房子,有的区还砸死了人。但他们这个区平安地度过了,老大家也安然无恙。他们这才感到,不是老天爷眷顾他们,而是林书记考虑周全,一心为民,敢作敢当。他们都诚心地感谢林书记。
老大亲热地拍了拍林羽的肩膀,真诚地说:“老四,替我谢谢你爸。他是好干部,我们那一片的老百姓都感激他。我相信,他干了那么多好事,全区人民都会感激他。”他转向那几个同学,一字一顿地说道:“咱们对老四和他爸没有偏见,不能代表别的同学对他们没有偏见。所以,咱们要替他保密。他爸是大领导这事,咱们不跟任何人说,一定要给老四公平的待遇。”
几个人手搭手,那是发了誓。
老二忽然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懊悔地说:“我得去给大苗道个歉。当初在网上嚷嚷着要严惩他爸的人里也有我,我现在才知道,当初我有多蠢。”他转过楼角儿,向大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