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枕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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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未对你说过‘再见’,是因为舍不得就此告别。只对你说‘晚安’,好像这样就会再次见到你。”
  我只是遗憾没有同你好好道别。
  00
  沉寂五年,朝颜以一幅《鸣秋》斩获国际金奖,重回大众视野。
  铺天盖地的访谈将她包围,几乎每家媒体采访时都会问同一个问题——
  “我们都知道《鸣秋》画的是秋鸣镇的夜晚,可为什么在这幅画中,月亮悬于河水之上,却没有倒影?”
  那是一幅用色和线条都很大胆的油画,让人联想到凡高笔下的《星月夜》,远山树林,芦苇河水,画中景致都像被蒙上一层模糊的光,唯有月亮澄净,所有景致都在河水中映出光怪陆离的影子,唯独月亮没有。
  起初,朝颜对这个问题总是避而不谈,后来被问得多了,她才说:“那是我眼中看到的世界。”
  那晚她在水里,没看到月亮。
  她看到的月亮是陆凉。
  01
  凌晨两点,朝颜从画室走出来,客厅里安静无声,没拉紧的窗帘被风扬起,流入一片淡薄的月色。
  朝颜光脚踩在地毯上,翻出一部电影来看。
  没什么新意的开头,色彩却用得很有意思,回忆的画面都是彩色的,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画面却变成了黑白的。
  朝颜在男女主角隔着人群对望时睡了过去,很罕见地,她梦到了陆凉。
  丧失灵感的第六個月,朝颜来到了秋鸣镇。
  白墙青瓦,绿野水乡,并没能给她任何启迪,在这安静的小镇里,朝颜安静地消沉着。
  那阵子她过得黑白颠倒,常常在暮色四合时独自在镇上瞎转,有时会背着相机,却很少拍照片,饿到不行时才会去蛋糕房随便买块糕点,食欲随兴致降低到几乎为零。
  那天,她熬了一个通宵,囫囵睡了一天,傍晚时挂着相机昏昏沉沉地出门。
  逆着人流漫无目的地逛上一圈,又像往常那般走到秋水河边。
  夜色悬挂,黑黢黢的天幕将河水染色,秋水河变成一瓶被打翻的墨水,河边杂草丛生,芦苇掩映在四周,随晚风悠闲地荡漾。
  朝颜坐在河岸边休息,弯腰时,脖子上的相机带突然断开,相机猝不及防地掉落下去。
  她条件反射去抓,大概是许久未进食导致的低血糖,低头那刻,眼前猝然冒起金星,脑子里“嗡”的一声,她便一头栽进了河里。
  冰凉的河水紧贴着皮肤,胸腔的压迫感把她憋醒,朝颜不会游泳,一张嘴便喝了一大口水。
  两只手无措地在水面拍打着,她看到芦苇荡被风拉拽出迷乱的影子,那夜天气不好,没星没月,朝颜望见漆黑的夜幕,自嘲又惶然地想,她就要溺亡在这无光的夜里了。
  意识逐渐昏沉时,耳边有了响动,一双手将她从水里拖拽出来。朝颜茫茫然睁眼,在漆黑扭曲的视野里,望见陆凉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沉静的眼,深邃却清亮,像黎明时分将消未消的弦月。
  “你醒了?”男人开口,音色有些沙哑。
  朝颜坐起来,对他道谢。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男人问。
  她拽着湿透的衣服摇头。
  他又问:“那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朝颜点头:“肚子不太舒服。”
  “肚子?”他拧了拧眉:“是不是岔气了?”
  “不是。”朝颜抿了抿唇,露出几分羞赧的神色,“很饿。”
  “……”
  男人偏过头低咳了一声,然后笑了。起身朝她伸出手,他问:“能自己走吧?”
  朝颜跟在他身后,走过沿河的青石板路。
  她这才发现他个子很高,是肩宽腿长的身形,很适合去做模特。他不像是这里的人,她在心里很主观地想,他大概是个游客。
  两人去河边不远处的旅馆分别把自己弄干净,换上临时找来的干爽衣服,对坐着喝了一杯热茶,吃了一碗鸡汤面。
  晚上十点,他送她返回住处,沿着白墙青瓦的建筑一路走,途经一家灯光昏暗的酒吧时,他突然说:“有空来喝东西,可以给你打折。”
  朝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这间酒吧的老板?”
  他挑眉:“不像吗?”
  “不像。”她实话实说,又问,“你来秋鸣镇多久了?”
  “半年。”
  朝颜猜测着:“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玩艺术的吗?”
  男人沉吟片刻:“准确来说是被艺术玩过。”
  好冷的笑话。朝颜却没憋住,笑了出来。
  秋鸣镇有许多纵横交错的小巷,朝颜在某条巷子的尽头租了一间阁楼。
  他们在巷口分开,男人负手而立,对她说“晚安”。
  “晚安。”
  朝颜转身,避着地面的坑洼往前走,男人突然在背后叫住她。
  “小姑娘。”他笑说,“你还年轻,路还很长,千万别再寻短见了。”
  “……”
  他以为她是投河自尽?
  朝颜张了张嘴巴,想要辩解,男人却已经转过身消失在路口了。
  夜里失眠,朝颜整理前几天洗出来的照片,惊觉自己之前竟然拍到过陆凉。
  只是那张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主角也不是他。他是被带入镜头的背景,坐在酒吧外的藤椅上,被支起的木窗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天的阳光炽烈,他的眼睛依然如月色沉凉。朝颜看到照片底部的拍摄时间,是她来到秋鸣镇的第一天。
  她拿起笔想在照片背后做备注,却突然发现忘记问他的名字。
  02
  救命之恩怎么能仅用一句“感谢”带过呢?
  次日傍晚,朝颜去银行取了几沓现金,揣进包里,去了那间酒吧。
  木窗已经放下来了,窗外的花被夕阳染上斑斓的色彩,朝颜被告知老板不在店里。
  一连几天,她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朝颜忍不住追问:“你们老板去哪里了?”   店员摇头:“老板的事情,我们员工怎么会知道呢?”
  没劲。
  朝颜留下一张钞票和一口没动的酒,失望地离开,继续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
  再次见到陆凉是在一周后。朝颜带着新买的相机又一次漫步到秋水河边,看到陆凉坐在河边长椅上。
  两人视线撞上,他眉心沉了沉,她忙摆着手慌乱地解释:“你放心,我不是来寻短见的!”
  陆凉起身,想说些什么,她又急匆匆地向后跑:“我回去拿个东西,晚一点在你的酒吧见!”
  半个小时后,朝颜背着那几沓现金跑进了酒吧。
  气喘吁吁地把钱放到吧台上,她说:“多谢你那天救我。”
  陆凉诧异地挑起眉梢,把钱推回去:“感谢收下了,钱就不必了。”
  朝颜坚持把钱往前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钱你应该拿。”
  陆凉再次推拒:“我只是恰巧路过,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朝颜皱了皱眉:“可是……”
  眼看她又要把钱推过来,陆凉无奈地笑了:“再这样推来推去今晚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言毕,他随手抽出三张钞票,放在吧台上:“当你在店里办卡了,我们两清了。”
  朝颜还要再说什么,被他扬手打断,他微微站直身子,说:“帮你调杯酒?”
  朝颜坐在高脚凳上,托着下巴看他调酒。
  看他调酒是种享受,因为他的手指修长笔直,骨节分明,十分具有观赏性。幽蓝的灯光在他脸上划过,将那浓眉凛目映得疏淡了几分。几分钟后,他将一个圆口的玻璃杯放在她面前。
  “尝尝。”
  朝颜趴在吧台上仔细观察那杯酒,像欣赏一件艺术品。圆月形的冰块大概被加了某种特殊物质,浅浅地泛着蓝光,沉在透明的酒液中,整个杯子呈现出一种清透的淡蓝色,像明月沉在海底,迷离又温柔。
  “好漂亮。”朝颜情不自禁地感叹,“这个酒叫什么名字?”
  “新研究的,还没来得及想。”陆凉随口说,“不如你给想一个。”
  朝颜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讷讷道:“叫水中望月怎么样?”
  陆凉怔了一瞬,随即笑了:“很好听的名字。”
  朝颜已经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尝了一口。那杯酒看上去很清淡,故而她降低了警惕,没想到入口味道却很浓烈,她被辣得把小脸皱成了一团。
  “慢點喝。”陆凉叮嘱她,“这酒度数可不低。”
  这家酒吧算是静吧,不放吵闹的舞曲,也不歇斯底里地摇头,舞台上有歌手在唱着一首法语歌,朝颜紧绷了半年之久的情绪竟然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和陆凉天南地北地聊天,从音乐到摄影,从电影到相声,从她以前养过的鱼到一年前吃过的翡翠烧卖,无拘无束,畅所欲言,只字不问对方的过往和归处。
  那杯“水中望月”一直被她捧在手里观赏,后来“月亮”化了,融进了杯子里,酒吧的客人渐渐走光。
  她又抿了一口酒,发现那酒早已变了味道。
  辛辣被稀释了大半,入口很清淡,可后味却醇厚绵长。
  朝颜起身告辞,陆凉从吧台里绕出来,说:“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夜间吹着绵绵的风,微凉又舒服,朝颜觉得好奇怪,之前明明那么长的一段路,突然就变短了许多。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到了巷子的入口。
  陆凉不说再见,只再次跟她说“晚安”。
  朝颜这次却站着没动:“我叫朝颜,许朝颜,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凉。”他笑了笑,“晚安,朝颜。”
  03
  陆凉说朝颜的名字很好听,轻柔漂亮的两个字,会让人想到春天的清晨和日出时花瓣上的朝露。
  朝颜嗤之以鼻:“只是错觉而已。朝颜其实是牵牛花的别称,小小的牵牛花,毫不起眼,朝开夕落,韶华易逝,只能让人想到红颜薄命四个字。”
  说这话时,她正坐在酒吧外的藤椅上,彼时,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虽然朝开夕落,可它却向阳而生。”陆凉从窗户里递了瓶牛奶出来,“我试着做了你说的那种翡翠烧卖,要不要尝尝?”
  “真的假的?”她半个多月前随口一提的食物,没想到他竟还记得,朝颜笑眯了眼睛,迫不及待地起身进去。
  咬一口烧卖慢慢咀嚼着,她开心地晃了晃脑袋,肩膀也随之不自知地抖了抖。
  这才像20岁小姑娘的模样,之前未免太消沉了些。陆凉在旁边看着,眼底浮起点笑意。
  “以后别再晨昏颠倒了。”收起空盘子时,他突然说,“朝颜应该向阳而生,总活在夜里会失去养分的。”
  朝颜正拿纸巾擦嘴巴,闻言怔愣地抬起头。
  “下次早上来找我,我会做各种各样的早餐。”她听到他这样说,漫不经心的语气。
  直到陆凉转身走向厨房,她才讷讷地说了声:“好。”
  朝颜尝试调整作息,可总是失败,最初只能靠安眠药强行入睡,后来慢慢换成褪黑素。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有一天清晨,她笑意盈盈地站在酒吧后院里,敲了敲厨房的窗户。
  “我来吃早餐。”朝阳落了点金光在她脸上,照出她眼底浅浅的红血丝。
  那天早上,她吃到了陆凉做的鸡汤馄饨。
  “第一次见你时觉得你肯定五指不沾阳春水,没想到你这么会做饭。”
  后院里支着一个白色的凉棚,陆凉在凉棚下摆了张小桌,两人对坐着吃饭。朝颜终于忍不住对他的好奇:“陆凉,你以前该不会是个厨师吧?”
  “不是。”陆凉只吃了几个馄饨便放下汤勺,“都是后来学的。”
  朝颜意犹未尽地喝完了汤,说:“感觉你好像有很多故事。”
  陆凉却只是笑了笑,收起碗筷道:“吃饱了没?带你出去玩。”
  朝颜没想到陆凉会带她来秋水河。
  早上的秋水河和夜晚完全不同,空气清新,芦苇摇荡,清澈的河水被树荫映成浅绿,连杂乱的野草都可爱了几分。   陆凉在一片阴凉处摆好渔具,在河边上放上一个小马扎,朝颜犯难地抓了抓耳朵,说:“我不会钓鱼。”
  “谁说让你钓鱼了?”
  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画板,递给她:“不知道能不能有幸看到大画家现场作画。”
  朝颜抬眸看他:“你……知道我是谁?”
  陆凉眉目舒展:“年少成名的大画家,有幸看过你的画展。”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一年,朝颜刚满十六岁,人人都说她是少年天才,灵气逼人。
  而现在——她很轻地眨了下睫毛,唇边泛起一丝自嘲。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吗?”
  “朝颜暮改,昙花一现。”
  她已经很久没敢再上网了,私自休学一年,躲到了没人认识她的秋鸣镇。
  陆凉已经拿着鱼竿坐了下来,只留给她一个淡然的背影。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说,“我只知道我认识的你。”
  朝颜愣了好久,望着他的侧脸,缩紧的心脏像是被河水温柔地抚平了。
  “打个赌吧,”陆凉突然提议,“如果我能钓到鱼,中午请你吃烤鱼。”
  “那如果不能呢?”
  “嗯……”他沉吟片刻,“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说。”
  那天上午,朝颜没画出任何东西,陆凉也没钓到一条鱼。
  她很丧气,默默把一团糟的画纸撕下来,想撕碎,却被陆凉拦下。
  “不如送给我。等你哪天身价暴涨,我还能去卖个好价钱。”
  并不是多好笑的玩笑话,朝颜却没忍住笑了:“枯坐一上午一条鱼都没钓到,你怎么一点都不失望啊?”
  “我来钓鱼,是喜欢钓鱼的这个过程,并非结果。就像你第一次拿起画笔,难道就是为了旁人的那一句夸赞?”
  “当然不是。”朝颜想起来,最初接触绘画,她只是喜欢沉浸其中的过程。
  “那你何必在乎网上的言论?又何必因为别人的几句质疑畏首畏尾?”陆凉蓦地把话题扯了回去。
  “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坚定地去拿就可以了。顾虑太多,小心偏航。”他随手把自己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别愣着了,请你吃烤鱼。”
  朝颜扶着帽檐嘟囔:“可你没钓到……”
  那天,陆凉去菜市场买了条石斑鱼,在后院烤给她吃。
  孜然和辣椒的香味融合,香气扑鼻。陆凉看她吃得嘴巴都红了,顺手抽出紙巾擦了擦她唇边的油渍。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手指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鼻尖,朝颜忘记了咀嚼,睫毛慌乱地扇动几下,耳根发热,心跳也乱了。她下意识地去看陆凉的眼,他手指微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04
  朝颜成了酒吧的常客,一连几个月,她几乎每晚都会过去,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和陆凉聊天,或者安静地听歌,惯常点一杯柠檬水,偶尔会点一杯“水中望月”。
  这是老板的保留酒单,只做给她一个人喝。陆凉把那杯酒做了改良,高度数的洋酒换成了度数极低的自酿荔枝酒,味道清淡微甜。
  那天是七月末,陆凉跟调酒师学完新出的一款酒,又回房间睡了一觉,睡醒再回到酒吧,还是未见朝颜的身影。
  此时已近午夜12点,陆凉在吧台巡视了一圈,断定她今晚不会来了,打算离开。
  将将走出吧台,头顶的灯光突然暗下来,须臾,一道清甜的女声响起,澄澈的白光打上舞台。
  朝颜就坐在那束光下,抱着吉他,笑意盈盈地开口:“下面这首歌送给陆凉先生,祝他生日快乐。”
  琴弦拨动,她开口,自弹自唱着《生日快乐》歌。其实她的歌声很好听,低头浅唱的画面也很养眼,可惜指尖的笨拙让这段演唱漏洞百出。
  陆凉的脚步停住,从她开口的那刻起,目光再也没有移开过。
  朝颜唱完,尴尬地捂了捂脸,抱着吉他跑到他面前:“吉他太难学了,我学了小半个月也只能弹成这样,你别嫌弃啊。”
  她拿出藏在吧台的小蛋糕,点燃了蜡烛捧到他面前。
  “陆凉,生日快乐!”
  时钟刚好指到十二点,音响里再次响起《生日快乐》歌,酒吧里的顾客都在轻声跟唱,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有笑意。
  这个瞬间,好像全世界的祝福都向他涌来了,陆凉深深地看着朝颜,忽而拿过她的吉他。
  他上台,弹唱了一首老歌,是李宗盛的那首《给自己的歌》。
  吉他响起的那刻,朝颜好像忽然明白了他指腹上那些薄茧的来由。
  舞台上的陆凉好像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低沉而随意地唱着——
  “当你发现时间是贼了,它早已偷光你的选择。”
  他漫不经心地抬眸,对她笑了下。朝颜傻呆呆地捧着蛋糕,蜡烛快要燃尽了,她的心弦在狠狠颤动,不知是因他的琴声,还是那个散漫从容的笑。
  那晚,朝颜才得知,陆凉曾组建过乐队。
  “原来还真的被艺术玩过啊。”朝颜想起初见那晚他的那句玩笑话,捧着脸傻笑,“陆凉,你再给我唱首歌吧。”
  他们坐在后院的凉棚里,黏热的盛夏,空气像是融化的奶油,陆凉没拒绝,唱了一首她从没听过的摇滚。很热烈,却不撕心裂肺,满是蓬勃的冲劲,让人想到肆意的少年。
  这首词曲是在秋水河边完成的,陆凉说:“你是第一个听众。”
  朝颜觉得好可惜:“你们乐队为什么解散了?”
  陆凉笑了笑,喝了口温水,他经营酒吧,却从不喝酒。
  “理念不合,灵感枯竭。”他说。
  其实他们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乐队成立没多久便在小圈子里小有名气。后来随着邀约越来越多,四分之三的成员想要走商业路线,赚快钱,而他,是那四分之一。
  年少轻狂,长期的昼夜颠倒、一场接一场的商业演出,渐渐的,陆凉开始听到唱衰的声音。他脾气倔,爱钻牛角尖,发誓要再写出一首让嘲讽消失的歌,于是开始成夜成夜地创作。可惜灵感从不因努力而降临,他最终没能证明自己,乐队也分崩离析。   “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陆凉拨动着琴弦,像是在总结自己,也像是在劝慰她。
  “创作是件极其内耗的事情,消耗精力,消耗情绪,最忌和自己较劲。弦绷得太紧,总会断开。”
  “不如随心而动,随性而为。”
  杯中的“月亮”化开了,朝颜吃了口蛋糕,看向陆凉薄月般的眼眸。
  陆凉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过生日了。”
  朝颜问:“为什么?”
  他很轻地眨了下眼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过了太多次了,觉得没什么意思。”
  朝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很荣幸可以陪你庆祝最后一次生日。”
  昏昧光线中,陆凉瘦削到几乎凹陷的侧脸占据她视线的全部,他低低笑了声:“我也很庆幸。”
  “陆凉。”朝颜察觉到自己的脸好烫,“你给我做一次模特吧?”
  05
  陆凉后来真的给朝颜做了模特,一共三次。
  第一次,朝颜画了他的手,第二次,画了他的侧脸,第三次,她花费了五个小时的时间,画出了他那双深秋弦月般的眼睛。
  落下最后一笔时,那双眼睛微微向下弯了弯,露出了一点浅淡的笑意。那一刻,朝颜再也掩饰不了强烈的心动。
  她喜欢陆凉,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从他第一次笑着对她说“晚安”时,在他说朝颜应该向阳而生时,在他劝诫她随心而动,随性而为时。
  陆凉脸上有明显的倦意,起身伸了个懒腰,他凑过来看画板:“什么时候会画一幅完整的我?”
  “下次吧。”朝颜狡黠一笑。这样她就能再多得到一次光明正大望着他出神的机会。
  此时已是黄昏,暮色像橘子汽水,从天幕流淌到白墙青瓦之上。這晚,秋鸣镇举办音乐节,还没入夜便已热闹非凡。
  朝颜和陆凉一起出门,沿着青石板路悠闲地在街上闲逛,道路两旁挂满了颇具古风的灯笼,各个商铺里都挤满了人,有本地居民,也有外来的游客。
  广场上响起欢呼声,音乐节拉开了帷幕,依次上台的都是业余的歌手和乐队,唱着自己或别人的歌,无关技巧,全凭喜欢。
  他们站在拥挤的人群后。台上一对年轻男女正在表演刘若英的《后来》,女孩演唱,男孩弹琴,中间插入了一段排箫演奏,配合十分默契。
  演出结束后,他们在热烈的掌声中讲述两人的爱情故事,初遇时男孩在校庆上表演了这首歌,女孩对他一见钟情,暗恋了男孩多年,后来一步步追随着男孩的脚步,走到他身边,他们经历过异地、误会、分手又重逢,最终走到了今天。
  他们讲得动情,朝颜听得沉醉,竟然连眼睛都红了。陆凉看过来,她忙胡乱抹了抹眼睛说:“我特别喜欢这首歌,每次听到歌词都想哭。”
  陆凉说:“听说刘若英要拍电影了。”
  “我知道,《后来的我们》。”朝颜说,“等到电影上映,我们一起去看吧。”
  陆凉笑了笑:“好。”
  音乐节到尾声,他们离开,漫无目的地闲逛进一家新开的书店。店里看书的人并不多,朝颜转了一圈,竟发现店里有一间还未正式投入使用的冥想室,她好奇心起,拉着陆凉进去尝试。
  她起初只是觉得好玩,后来竟真的盘腿开始冥想,过了不知多久,朝颜睁开眼睛,发现陆凉靠在软垫上睡着了。她没舍得叫他,光明正大地看他熟睡时的眉眼,后来不知不觉中,她也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是一个小时之后,周围漆黑一片,灯全灭了,书店早已打烊,他们被关在了店里。
  “算了,就在这待一夜好了。”没有店家的联系方式,朝颜得过且过,干脆自己开了灯,找了本书来看。
  其实根本看不进去,她翻了两页,又把话题扯回到音乐节上,她问陆凉:“你谈过恋爱吗?”
  陆凉点了点头,她感觉自己呼吸一滞。
  “那现在呢?”
  陆凉说:“分手了,她在B市,很久没再联系了。”
  朝颜觉得呼吸好像又顺畅了些,忍不住追问:“那你……放下她了吗?”
  陆凉没再回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朝颜抿了抿唇,不知道他是真的犯困,还是不想说。
  好半晌,她轻声道:“如果放不下,就别留遗憾呀。”
  陆凉再次醒来时已是清晨,朝颜不在冥想室,正倚着书架看书。
  他走到她身后,问:“在看什么?”
  “是杜拉斯的《广岛之恋》,里面有句话我很喜欢。”
  大抵是早上的勇气比较充沛,朝颜放下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目光灼灼:“我遇见你,我记得你,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她笑:“陆凉,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
  陆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夜,他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疲惫,眼底是深深的红血丝。
  半晌,他才笑了声:“被关傻了?”
  朝颜动了动唇:“我是认真的……”
  门外传来开锁声,陆凉避开她的视线,说:“走吧。”
  朝颜难过地垂下了眼睛。她知道,陆凉听懂了,可是,他不愿回应。
  06
  那之后,陆凉消失了大半个月,再回来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
  朝颜又开始昼夜颠倒,终于在酒吧再见时,她问:“你这阵子去哪儿了?”
  陆凉说:“去了B市。”
  朝颜想起他曾喜欢过的那个女孩也在B市,想起他对于是否放下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便没再追问。
  “给我来杯酒吧。”她说。
  陆凉给她做“水中望月”。“不要这个,‘水中望月’太苦了,”朝颜指着酒单说,“我要这个,心碎秋夜。”
  “这个度数太高了。”陆凉说,“女孩子还是少喝点酒。”
  都说借酒消愁愁更愁,许是那晚太过失意,朝颜仅喝了两杯黄油啤酒就醉了。
  酒吧打烊,陆凉蹲在沙发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睁开醉意蒙眬的眼,本能地抓住他的手。   “陆凉,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陆凉任由她抓着,低声道:“你醉了。”
  朝颜的眼泪落了下来,轻声而委屈:“陆凉,你怎么才回来?我差点就等不到你了。”
  她的休学期限已到,学校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催她回去。
  陆凉抬手擦她眼角的泪,可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听见他说:“小姑娘,你该走了。”
  朝颜躲在小阁楼里睡了三天。第三天黄昏时,她裹着风衣出门,到酒吧去找他。
  “老板不在。”店员说:“他去火车站接B市来的朋友了。”
  B市来的朋友。朝颜“哦”了声,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吧台:“帮我转交给他。”
  盒子里,是她为陆凉画的那几幅画。
  当晚,朝颜离开了秋鸣镇,如她的到来,悄无声息。
  07
  电影播放过大半时,朝颜忽然醒了,抬手摸到眼角一片湿润,像在秋鸣镇喝醉那晚般,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看向屏幕,黑白的画面里,男女主角在流着泪回忆过去,是那部陆凉曾经答应陪她去看的电影——《后来的我们》。
  影片上映时,陆凉当然没能陪她去看,因为他们没有后来。
  朝颜想起那是2018年的春末,她和室友姜姜一起去看了这部电影,结果并不怎么好看。深夜两人在阳台上对坐着喝荔枝酒,一边吐槽电影,一边回忆过往。
  她讲了和陆凉的这段往事,姜姜连声惋惜:“你不该就这么放弃。”
  朝颜笑着去看月亮:“我遇见他时太晚了。”
  于是走不进他心里。
  那不如,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
  2018年年末,朝颜外出写生,接到姜姜从秋鸣镇打回来的电话。
  她说:“朝颜,你认识陆凉时真的太晚了。”
  “他走了。”
  朝颜在次日早晨抵达秋鸣镇,酒吧里一切都没变,只是老板换了。
  当初那个店员还认识她,抱来一个大盒子给她,还是当初她留给陆凉的那个。
  “终于等到你回来了,这是老板留给你的。”
  朝颜打开盒子,里面是她当年留给陆凉的画作、几张不知何时拍下来的她的照片、一张光盘,还有一封手写信。
  朝颜展开信纸,看到陆凉的笔迹,他在信的首句写了李宗盛的那句歌词——
  “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视线却被泪水模糊,怎么都看不清。
  店员叹了口气,说:“我们知道的时候,他的病情已经恶化,没办法了。”
  关于过往,陆凉始终避重就轻。他来秋鸣镇的真正原因不是乐队解散,而是因為那几年对身体的肆意挥霍,让他染上了不治之症。
  治疗的结果无非是靠药物忍着痛苦多活几年,所以他选择放弃,到秋鸣镇开了这间酒吧。
  在遇到朝颜之前,陆凉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可后来,在书店,听到她小声地说“如果放不下,就别留遗憾呀”,他突然觉得不甘。
  相见恨晚,轻飘飘的四个字,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其中的沉重。
  他假装听不懂朝颜的告白,却一个人回了B市那家医院,找到了当初为他诊断的那个医生。
  他想,能多撑几年也好,或许能看到她涅槃重生,再次创作出惊艳世人的画作,就算不能,至少可以陪她走过低谷。可惜机会比灵感还要稍纵即逝,他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
  他们遇见得太迟了,只能勉强走过这一程。
  耗时大半个月,再次回到秋鸣镇,他只能苦笑着说:“小姑娘,你该走了。”
  他们相遇得很偶然,分开时也没说再见,那天陆凉去火车站接曾经的乐队成员,回来后被告知,朝颜已经离开了。
  人与人的缘分或许就是如此,如两颗流星,短暂相汇,而后永久地别离。
  信的末尾,陆凉写道——
  “我从未对你说过‘再见’,是因为舍不得就此告别。只对你说‘晚安’,好像这样就会再次见到你。”
  电影播放到尾声,男女主相拥告别,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
  陈奕迅的歌声响起,低缓深沉,娓娓道来,诉说着遗憾。
  片尾,观众们合唱着那首《后来》。朝颜想起那年的音乐节,红着眼睛小声哼唱。
  歌声停止,漆黑一片的屏幕里,忽而响起陆凉含笑的声音,听来已经很虚弱。
  他说:“我把这部电影刻录成光盘,这样算不算陪你看过?朝颜,晚安。”
  月光淡薄,朝颜盯着黑漆漆的屏幕,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
  我只遗憾没能同你好好道别。
  可是,可是啊,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08
  我最大的遗憾,
  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
  没有句点已经很完美了,
  何必误会故事没说完。
  ——陈奕迅《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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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大年初七,东北的天气冷得要冻死人,在室外,呼出的白雾都能在人的眉眼上结出一层霜。早上六七点正是夜还未走、天还未亮,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可架不住今天是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小镇上很多回来过年的年轻人选择在这个时候返城,汽车站里人头攒动,售票厅里挤满了人。  江倩兮拖着行李箱从车站出来。  她昨晚跟朋友聚会玩很嗨,今天早上没赶上车,后面时间段的票在这春运的节骨眼上根本不可能买到。不过好在汽车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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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8月热播的暗恋青春成长剧《上游》中,新生代演员谭泉在其中饰演音乐才子黄骏。凭借着高大帅气的长相和丰富有趣的角色设定,潭泉用精彩细腻的演技将黄骏演绎得淋漓尽致,收获了大批网友的好感。  part1.  Q:你在《上游》中饰演黄骏,这个角色哪些方面吸引了你?  谭泉:我觉得首先是性格比较贴近吧,黄骏和我一样也是爱玩音乐,喜欢打篮球,喜欢运动的那种男生。其次,他的性格仗义直率,是一個很真性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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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觉得人类和大自然里每年定时迁徙的小动物没差别,尤其是租住在城市繁华的钢铁森林,很难避免隔一段时间就要搬家的情况——房东要卖房,租金上涨,同住的室友要离开,等等。任何一块平衡木被抽走,自己栖身的小空间就会遥遥欲坠。  在我看来,搬家是人类最头痛的迁徙。  至少对于我这个人类而言如此。况且我还是迁徙最频繁的那一个。从毕业到现在,我几乎是一年一搬,和每年必定迁徙一次的小动物一样。  虽然这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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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二零二一年开始,我开始尝试写虐文。最近写的几个故事里,无论男主人公,还是女主人公,总会有一些自卑的时刻。  倒不是我有什么执念,就喜欢虐他们,而是因为我曾是一个很自卑、很自卑的人。  自卑到什么地步呢?  我不敢穿裙子,也不敢穿略微紧身的牛仔裤和上衣。  我不喜欢露出额头,一直留着厚刘海,总是随身带着一把梳子,一有风吹过,就手忙脚乱的整理被吹乱的头发。  我讨厌在夏天上体育课,因为跑步总让我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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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T恤,山地车,好像他。”  当我看见那个背影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去确认,而是立马扭头。我没想到,仅仅是看见一个和他背影相似的人都会乱了呼吸。  我好没出息。  仲夏的傍晚天气闷热,头顶云层越聚越厚,我想赶在暴雨来临之前去附近的水果店买些山竹。  那天时运不济,出门遇到的第一个红灯有五十四秒,长到我有足够的时间打量他。  于是我悄悄侧头,看了一眼他的车,不是那辆GIANT。我心里隐隐有了答案,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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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互联网的飞速发展,网络虚拟财产的交易日益繁荣,随之,侵犯网络虚拟财产的案件频频发生,但由于网络虚拟财产是一种新型的财产,我国刑法对此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因而,理论界和实务界对于是否应该将其纳入刑法的保护范围,应该如何对其进行保护存在很大争议,实践中同案不同判的现象时有发生。因而,本文通过对网络虚拟财产法律属性的分析,通过对侵犯网络虚拟财产犯罪类型和特征的概括总结,通过对刑法保护网络虚拟财产必要性的论证,以及通过对各地区目前保护网络虚拟财产现状的梳理和探讨,提出了我国刑法保护网络虚拟财产的一些建议,以期使
你在我这里就是最好的,你可以一遍遍向我确认。  01   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宋枝枝蓦地停下了脚步,伸手揪住前方男生的衣摆,皱着眉紧张兮兮道:“江渚,我有点怕。”  叫江渚的男生顺势也停下了步伐,转过头瞥了宋枝枝一眼,语气尚为温和地商量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见宋枝枝摇头否决,江渚手往衣兜里一插,拔腿朝挂号区走去。宋枝枝费了点儿劲才拉住他:“要是很疼怎么办?”  江渚思索了几秒,淡淡地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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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奚若收到这条消息时的惊喜,不亚于女妖听说唐僧主动送上门来。  她当即答应,表示自己一定精心打扮,争取为两人留下美好回忆。  画室在三楼,裴奚若下楼时,眼角眉梢都漾着笑。恰巧,简星然正抱着一桶冰激凌往上走,两人在转角相逢。  “发生什么好事了?”简星然狐疑地打量她,“笑得這么春光明媚……你把九号选手打败了?”  “还没,”裴奚若撩了撩头发,一副谦虚模样,“不过,明天就是一决胜负的日子了。”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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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年少不知愁,听着总不以为意,直到今天才明白,他们各自的人生轨迹,大概在那时就已注定。  Chapter.01  “陈阔,过啦!我通过初赛了!”  天大亮时,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客车终于抵达鹤溪。姜雨池远远瞧见路边那抹清瘦的身影,不等车停稳,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下去。  那是2008年,鹤溪尚未成为热门旅游城市,年久失修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积蓄着近日连绵的雨水。  姜雨池飞奔下车,也顾不得避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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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陆让,在十七岁那年,淋了一场雨,遇到了一个解不开的谜题。  (一)  “所以说我最喜欢陆让啊,虽然他看上去走的是那种又冷又酷的路线,但其实超级热心!以前也一直在低调地做公益!”  “有一说一,我之前真的对他就是路人,整天听粉丝吹什么‘神颜’也不太相信,刚刚去看了一眼,人是真的好看,身材、气质也好,我服了,想转粉了……”  “他们那边采访结束没有啊,我还想再去要一张签名呢,刚刚我二大爷家的小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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