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魏”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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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植物因为静默而常常被遗忘。其生也如是,其死也如是。作为地球上更为早期的生命体,它们比人类年长。它们在地球上固水生氧,人类常常依赖它们,却常常忽略它们。
  
  一个人的战斗
  
  这是阿魏生命中最后的几天。从4月到6月,从出苗、抽苔、开花到结果,此刻,红色的果实即将成熟,它们的生命也将走到终点,但不是所有的阿魏都能够如此幸运地走完生命的旅程。虫害、天灾以及贪婪……任何一种,都足以让它们的旅程停留在某一个春天的瞬间。
  等待阿魏花开,却是一个漫长的岁月,从一颗种子发芽到抽苔开花,七年、八年还是更长,谁也无法得知它确切的时间……
  坐在二楼的窗前,一眼便可以看到窗外的花圃。4月,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空气中已经到处开始弥漫着各种花草的芬芳,但在这个4月,敬松已经无法再闻到他最熟悉的阿魏的气息。
  这是一位即将退休的老人,他的一生也几乎全部献给了新疆阿魏,甚至他与新疆阿魏之间的感情已经深厚到一种外人很难理解的程度。敬松每年都要到伊宁县拜什墩山区去几趟,观察新疆阿魏的生长情况。为扩大新疆阿魏在国内药学界的影响,他又几次带着关于新疆阿魏的研究论文,自费到国内一些中药研讨会或全国性中药材鉴定会上进行宣传和介绍,而这段阿魏保护之路,却注定是漫长而艰难的。
  此刻,望着熟悉的窗外,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由得想起曾经在这20年里,一直在花圃里陪伴他的那棵阿魏。阿魏是他亲手种下的,他曾经以为这里是安全的,阿魏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地生长,就像20年前,它们也曾在广袤的草原上无忧无虑地生长。他却还是错了:他一个人永远保护不了一种叫作阿魏的植物,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棵……
  
  花之谜
  
  这并不是一种为我们所熟知的植物。尽管有关阿魏的产地早在《唐本草》中就有记载:阿魏“生西番及昆仑”,《本草纲目》中也记载道:“阿魏有草木两种,草者出西域。”但究竟具体分布在哪里,资源情况如何,却一直无可考证。直到1958年,在全国中草药调查中才发现,新疆有20个品种的阿魏,而收入药典可作药用的却只有两种:新疆阿魏和阜康阿魏。其中分布量最大的是在新疆伊宁县阿魏滩发现的这种臭阿魏,经新疆科学院生物沙漠土壤研究所考察,确定是一新种,并定名为伞形科阿魏,属植物新疆阿魏,证明李时珍所说的“草者出西域”即指的是新疆产的阿魏。但新疆阿魏从种子发芽到抽苔开花,究竟需要多少年,雨水充沛程度等气候条件对它有何影响,它的生物学特性和生长史至今却仍是一个未知的谜。
  每年3月,种在花圃内的新疆阿魏开始发芽,一到夏季便长成郁郁葱葱的一大片。不过20年中,在被铲除之前,敬松种下的这株阿魏却始终没有开花,而生长在偏远山区的阿魏却年年都在开花,大量开花的年份最长不过10年。
  敬松告诉记者,根据近10年来的观察,自1984、1985、1986连续3年都有许多成熟阿魏抽苔开花,以1985年的长势最好,上万亩阿魏都抽苔开花,黄色的花浪甚是喜人。可是从1986年至今又有近20年了,却再也没有大面积开花的年份。“我们对它了解得还是太少太少。”敬松告诉记者,新疆阿魏从种子发芽到抽苔开花,究竟需多少年,雨水充沛程度等气候条件对它有何影响,它的生物学特性和生长史至今尚是未知数,有待进一步探索。但他更为担忧的是,在人类还没有完全了解它之前,新疆阿魏,很有可能和当年一起被发现的阜康阿魏一样,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阿魏兴衰
  
  1958年至1986年,这是新疆阿魏留给我们最好的时光。1958年,伊犁州药材公司开始收购新疆阿魏,当年就收购了5000公斤阿魏药材,运销全国代替进口阿魏使用。1977年版《中国药典》开始收载新疆阿魏,正式作为法定中药在全国使用,以替代进口的阿魏。
  新疆阿魏是一种多年生一次结果的草本植物,多生长在海拔700米至1100米的戈壁荒漠带砾石的粘质土壤和石质干旱山坡上,每年4月初积雪融化后出苗,6月初即停止生长,到开花的年份,于4月底抽苔,5月上中旬开花,下旬结果,6月中旬果实成熟后植株即枯萎死去。
  阿魏药材是在其开花的年份,待其生长旺盛初果期,用快刀在其主茎的中上部向下环切,待乳汁渗出,收集到容器内,第二天再在刀口下方对侧环切,如此反复收集,每株可采收5-8次,至无乳汁渗出为止。将收集的乳汁树脂在通风处阴干,即成块状凝固的阿魏药材。如将鲜乳汁放在太阳下晒,上层会出现一层黄色油状物,即为阿魏油,其根亦有治疗作用,采挖后切片晒干即可入药。
  在新疆阿魏被人们发现之前,阿魏历年来都是从伊朗、阿富汗等国进口。供应国内中药市场,其商品为紫色、红色、黄棕色交错团块,又被称为“五彩魏”。新疆阿魏的发现,也结束了阿魏依赖进口的历史。
  新疆阿魏自1958年开始收购,前后共收购近10吨。253公斤,这是1986年,伊犁州药材公司在阿魏滩最后的一次收购。此后,州药材公司却再也没有收购到新疆阿魏。2003年,自治区药检所在制定药品标准时需要新疆阿魏胶。委托敬松购买。费尽周折后,他才以近千元的高价从喀什乡分两次买到1公斤阿魏胶。
  
  生死阿魏滩
  
  阿魏滩,因阿魏而得名。东起尼勒克县克令乡、前进牧场,西至伊宁县的喀什河边,长达20余公里,南北宽约10余公里。据当地的老人回忆,当年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新疆阿魏便将整个阿魏滩植株覆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地皮,也没有其它杂草生长。每逢大面积抽苔开花的年份,植株大多有一人多高,主茎粗如成人手臂,黄黄的花浪一眼望不到边。“走进阿魏滩,马头都看不到,人骑在马上也只能看到半个身子”。因泥土中残留有新疆阿魏的残根枯叶,当时所盖的土墙房子里都有一股阿魏的葱蒜臭味。
  据参加过1986年全国植物普查的徐明回忆,当时从喀什乡到黑山头路两边全是阿魏。伊宁县道路两旁,大多也可以看到新疆阿魏的身影。1986年,这却是留给新疆阿魏最后的一个美好时光。当年,拜什墩地区的阿魏进入抽苔开花期,为保护这一野生药材资源,伊犁州药检所和伊犁州药材公司在喀什乡召开现场会。要求当地农民改变以往从根部割断收集阿魏胶的办法,改为环割并现场作了示范,但收效甚微,农民仍用传统的方法割取,从茎基拦腰砍断,又一次断绝了其繁衍后代的种子。“这一次破坏对阿魏完全是毁灭性的,尚未开花结子的阿魏全部被割掉了。”经历这次打击后,伊犁拜什墩地区的野生新疆阿魏数量急剧下降。
  “近20年间,由于不定期的干旱和过度放牧,已经让新疆阿魏受到十分严重的破坏。”敬松告诉记者。阿魏,每年4月份发芽,而这恰恰是各类植物青黄不接的时候。
  “开始的时候,牲畜并不吃阿魏,但是随着土地利用,大片的草原消失了,一些牲畜也只好开始采食新疆阿魏。当地牧民也将它作为畜牧的草料,一些农民甚至用晒干的阿魏当作柴火烧,野生阿魏也就越来越少。”敬松告诉记者。
  阿魏滩,也成为敬松的一块伤心之地。30多年间,他在这里亲眼目睹了新疆阿魏的繁荣和凋零,也亲眼见证了它们的兴旺与衰败。
  阿魏滩,这又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干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新疆阿魏一直繁衍生息,它们曾经统治着这方圆数百里的广袤土地。我们却不知道,它们是否也曾经想到,在不远的某一天,阿魏滩,也将成为它们最后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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