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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我们的生活很少能离开手机，虽不说人手一部，但没有这玩意儿的话别人会觉得你还生活在六七十年代。于是有一段时间，走在大街上时，相当渴盼街边装饰富丽堂皇的手机店里那些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手机，甚至曾经觉得要是能站在手机柜后边，高声地向比自己更加不懂手机的人推销手机，也有那么一点点满足。
机会来了。2009年年初的时候，在沿海某城市做手机生意的表哥打电话找到我，说他的手机店非常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手，帮他看店，也跟他学维修。想想挺符合当时我的口味，刚买了一部正品诺基亚手机，蛮“臭屁”的，对手机极度感兴趣，没事天天上网都找潮流手机看看啥样，这要是能直接接触一大堆触手可及的实物，那不比上网看照片有意义？而且表哥还说，跟他学会以后，他赞助我投资自己开店，从此远离辛苦的劳作，做个城里人。于是我一口答应了，屁颠屁颠地就坐车到了那个城市。
第一感觉，表哥的手机店还真是有模有样：地处十字路口，来往人流汹涌，商机无限；店铺占地百余平方，门面装修简约而不失要旨，招牌上大大的“××指定专营店”让我这门外汉看了就觉得地位尊贵等级非凡。走进去一看，收费的营业员MM身材一流，十分清秀，穿着蓝色制服，左肩上还有个绶带般的装饰，看起来既正规又漂亮。看见我来了，她站起来说：“是林先生的表弟吧？林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请你一来就直接搬进后面的办公室，以后这里晚上就由你来守夜。”
晚上到表哥家吃饭，财大身粗的表哥跟我交待，以后我在这里就是代表他管理营业员，管理手机店的各种事务，接手机维修的活，并跟着他学习，解决不了的就直接找他。想想这不相当于那个气派的店里的主管吗？我于是高兴得差点忘了自己叫啥：“好的，谢谢表哥的栽培，我对表哥的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表哥却皱了皱眉头说：“酸文人。我叫你来就是因为你太酸了，这样子没法在这个世界生存，老婆也娶不到，这才想要纠正纠正你读书时满身的酸气。”
我立马张口结舌，知趣地退堂。
想想那也是事实。这么大年龄了，工作没找着，大财没发着，MM没泡着，房子没盖着，就知道在思想的时空里自由来往，吟风舞墨，整个酸不溜秋的王老五。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身外之物都没的话那不成裸奔了？
我于是端正心态，老实地在这个陌生的领域里从头做起。手机店每天早上9点开始营业，我8点半就起来打扫卫生，开门，迎接来上班的营业员，然后在店里值守，有人来交话费由营业员办理，有人要买东西我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有要修手机的人来我也微笑着接待。不过我刚开始哪懂啊，于是经常要打电话问表哥：“表哥，有个人拿手机来修，是开不了机，接上稳压电源也没有反应……”表哥大概11点左右来店里，询问一下情况就开始修手机，我就乖乖地跟在旁边看他怎么做。只见他那双肥大的手敏捷如风，三下两下拆开我半天也没拆开的手机，然后接上稳压电源开机，观察电流和信号变化，边检查维修边告诉我是怎么样怎么样。修完了他就到办公室上网去了，我就一直值班到下午5点左右，跟着表哥到他家吃饭，完了再回来店里，直到夜里10点，收账。你别说，手里拿着大把大把的“伟人头像”时感觉还真是不一样，虽然不是自己的，多少有点满足感。收账后送营业员出门，关门上网，累了就睡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越来越熟悉我需要做的一切事务，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除了钱少点，过得其实还挺自由。表哥后来还找了辆电动车给我开，比起从前的脚踏自行车简直是划时代的进步，来去更方便快捷，我也可以很方便地在没事的时候开车到海边兜兜风，看海鸥在落日晚风中飞翔，听海浪长远而悠久的长吟。某时，还会很花痴地想，这里，就是我长久的落脚点。
然而，与人打交道，特别是周旋于老板和顾客之间，会有很多无法避免的冲突。虽然表哥开始就说过，如果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就打电话给他，把责任推给他，不要和顾客争吵。但真正碰上时，完全不是那么容易。
某次收了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子的手机维修，当时是无法接打电话，一接就关机。给表哥修理后，表哥说修好了，告诉我收30元。结果顾客拿到一试，发现有不少按键不能用。他当时也没说什么，留下来再修。表哥再修后，仍然有不少按键不能用。顾客发火了，说：“这修手机不能这样啊，本来没有这个问题的，给修出了这个问题，你得给我解决！”我再去找表哥，表哥也发火：“你是替顾客着想还是替我着想？他本来是接打不了电话，现在能接打了，还想怎么样？”我默默无言地拿了手机就走。顾客再来时，直接拍桌子大骂，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我脸上。我只能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避开，只是咬牙忍着。别提那时多郁闷了。明知不关自己的事，却不得不站在这里挨骂，还不能回嘴。在这些品牌的专营店，如果和顾客争吵，被投诉了是要罚款的。后来顾客见我这样，火气小了些，说：“算了，不关你的事，不为难你了，给你20元向你老板交待吧。”
我苦笑着说：“多谢理解。”
这样的事情却不是一回两回。没多久，有个大约40岁的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的女人拿了个正品摩托罗拉A1200来维修。表哥看了后说是要更换显示屏，而那个显示屏是和触摸屏连在一起的，所以表哥说需要两个一起换，要一百多元。那女人同意了。更换好后，开机什么的都正常了，触摸屏也能用，那女人满意地付了钱走了。没想到第二天一开门她就拿回来了，说触摸屏不灵，听电话也没声音。我心知肚明，那个触摸屏我早试过了，在边缘处十分不灵，经常会乱跳，问题是表哥说过，显示屏触摸屏全不包，当时好就是好，出门就不管的。我和女人说了这句话，女人立马就生气了，说昨天拿出门今天就坏，这样也不管，那就是明摆着换个伪劣产品别人也不能说话！我没办法，只好又打电话给表哥，表哥说你自己搞定，然后十分干脆地挂了电话。我没辙，那女人又步步紧逼，我招架不住败下阵来，把她原来的触摸屏换上去，退回触摸屏的钱。但听筒没声音这个我不肯管，这个不关什么显示屏触摸屏的事。结果是女人不满，带着她丈夫来找我，要求退钱，闹得十分紧张。我打电话向表哥诉说，表哥大发雷霆：“这个关我什么事？她换的是显示屏，显示屏都好了，还想怎么样？坚决不能退钱！”
一个坚决要退钱，一个说坚决不能退钱。我明白自己已经处于双方利益交锋的端口，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我茫然了一阵，仍是没主意。从心里来说，我若是顾客，也觉得该退钱，但，那不是我的钱。可耳边又听得那个女人说得厉害，索性把心一横，把自己的手机一扔，大吼道：“显示屏是显示屏，听筒是听筒，两个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常识？”
此话一出，不光营业员被吓呆，我自己也被吓呆了，我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可是话已出口，不能收回，我只能继续摆出一副横蛮的表情。那女人愣了一愣，缓了缓语气，对我说：“小师傅，我看你年纪还轻，也不是十分关你的事，我不怪你。但是你可要记住了，做人不要像你老板那样，不要那么没良心！人生的路还很长，你自己掂量着吧！”说完，招呼了她丈夫一起走了。
我身心疲惫地回到办公室，叼了一支烟，想打火，却发现手都在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才点着，深深吸了一口，连同刚才的火气一起喷了出来。
我终于开始反省：这样做，是我应该的吗？来这里学修手机，来对了吗？
日子仍在一天天过去，店里的生意仍在来来往往。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未来的事还在悄无声息地逼来。只要仍是站在柜台后面，站在老板和顾客之间，无可避免的冲突，仍会无可避免地发生。
不久之后的一件事，让我彻底对这里失望，也让我彻底地厌恶自己在这里的表演，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城市。
那是4月份的某天上午，店里来了几个穿着十分朴素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外地进城来做泥水的农民工。他们拿出一个手机，用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跟我说，这是在春节时在这里买的诺基亚手机，拿回去后电池非常不耐用，想换一个。营业员在旁边说不可以，过了电池的保修期了。我自然知道怎么回事，这里的手机全是山寨机，要么是高仿版，要么就是翻新机，电池能好用才见鬼了。表哥也曾经交待过，电池的保修期一定要含糊不清，这样自己可以看情况处理。如果超出1个月，当初又没说明，就说保修期是1个月，不能包换。因此，营业员说不能换。那几人失望之极。带头那人说：“一直舍不得买手机，怕上当。从贵州来到这里打工，以为这里是大城市，这里又是个大店，结果买的手机还是不耐用……”
我心下一疼，猛然想起我那去世多年的父亲。在我上学的时候，父亲也是离开土地到大城市里做苦工的朴实的农民，挣些苦力钱养家糊口，从来舍不得买任何零食、任何稍微奢侈点的东西，甚至一辈子没见过手机，最后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溘然逝去。我茫然地想，我父亲在城市里买东西的时候，受过这样的骗吗？
我打通了表哥的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表哥说：“换电池？你要我拿什么电池换给他？哪里还有？他要的话就给卖块飞毛腿电池给他，还可以赚点钱。其他免谈！同情他？你是给我干活的，要考虑的是你表哥的利益，不是别人的利益！”说完就挂电话了。
我看了看营业员，她正埋头于电脑前，玩着扑克游戏；看了看那几个民工，他们正缓缓地走出店门。我咬了咬牙，鼓了几次勇气，却终于没有喊出声来，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这个城市的茫茫人海中。
我耳边回响起的是表哥嘲讽的声音：“你自己补偿他们？这样的事不少，你补偿得了谁？你一个月才700块，你补偿得了几个？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我回过头，营业员抬起了头，看着我说：“小严，我其实也很难受，这样子总觉得良心不安，但是老板的话搁在那儿，我也没办法。我打算不做了，天天良心受罪……”
对！不做了！与其天天在这里良心受罪，不如回到从前的地方，老老实实做事，安安心心整俩钱。钱是不会多，也不见得有什么远大前途，可是，至少，问心无愧。
不久之后，我平静地辞了工，独自踏上返乡的旅途。宁可不会这门手艺，宁可不做城里人，只愿此生心中无愧。
只是，很久很久之后，我还是会想起那天的事，会愧疚地想，怎么我就没有勇气喊他们一声呢？
题 图：余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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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来了。2009年年初的时候，在沿海某城市做手机生意的表哥打电话找到我，说他的手机店非常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手，帮他看店，也跟他学维修。想想挺符合当时我的口味，刚买了一部正品诺基亚手机，蛮“臭屁”的，对手机极度感兴趣，没事天天上网都找潮流手机看看啥样，这要是能直接接触一大堆触手可及的实物，那不比上网看照片有意义？而且表哥还说，跟他学会以后，他赞助我投资自己开店，从此远离辛苦的劳作，做个城里人。于是我一口答应了，屁颠屁颠地就坐车到了那个城市。
第一感觉，表哥的手机店还真是有模有样：地处十字路口，来往人流汹涌，商机无限；店铺占地百余平方，门面装修简约而不失要旨，招牌上大大的“××指定专营店”让我这门外汉看了就觉得地位尊贵等级非凡。走进去一看，收费的营业员MM身材一流，十分清秀，穿着蓝色制服，左肩上还有个绶带般的装饰，看起来既正规又漂亮。看见我来了，她站起来说：“是林先生的表弟吧？林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请你一来就直接搬进后面的办公室，以后这里晚上就由你来守夜。”
晚上到表哥家吃饭，财大身粗的表哥跟我交待，以后我在这里就是代表他管理营业员，管理手机店的各种事务，接手机维修的活，并跟着他学习，解决不了的就直接找他。想想这不相当于那个气派的店里的主管吗？我于是高兴得差点忘了自己叫啥：“好的，谢谢表哥的栽培，我对表哥的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表哥却皱了皱眉头说：“酸文人。我叫你来就是因为你太酸了，这样子没法在这个世界生存，老婆也娶不到，这才想要纠正纠正你读书时满身的酸气。”
我立马张口结舌，知趣地退堂。
想想那也是事实。这么大年龄了，工作没找着，大财没发着，MM没泡着，房子没盖着，就知道在思想的时空里自由来往，吟风舞墨，整个酸不溜秋的王老五。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身外之物都没的话那不成裸奔了？
我于是端正心态，老实地在这个陌生的领域里从头做起。手机店每天早上9点开始营业，我8点半就起来打扫卫生，开门，迎接来上班的营业员，然后在店里值守，有人来交话费由营业员办理，有人要买东西我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有要修手机的人来我也微笑着接待。不过我刚开始哪懂啊，于是经常要打电话问表哥：“表哥，有个人拿手机来修，是开不了机，接上稳压电源也没有反应……”表哥大概11点左右来店里，询问一下情况就开始修手机，我就乖乖地跟在旁边看他怎么做。只见他那双肥大的手敏捷如风，三下两下拆开我半天也没拆开的手机，然后接上稳压电源开机，观察电流和信号变化，边检查维修边告诉我是怎么样怎么样。修完了他就到办公室上网去了，我就一直值班到下午5点左右，跟着表哥到他家吃饭，完了再回来店里，直到夜里10点，收账。你别说，手里拿着大把大把的“伟人头像”时感觉还真是不一样，虽然不是自己的，多少有点满足感。收账后送营业员出门，关门上网，累了就睡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越来越熟悉我需要做的一切事务，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除了钱少点，过得其实还挺自由。表哥后来还找了辆电动车给我开，比起从前的脚踏自行车简直是划时代的进步，来去更方便快捷，我也可以很方便地在没事的时候开车到海边兜兜风，看海鸥在落日晚风中飞翔，听海浪长远而悠久的长吟。某时，还会很花痴地想，这里，就是我长久的落脚点。
然而，与人打交道，特别是周旋于老板和顾客之间，会有很多无法避免的冲突。虽然表哥开始就说过，如果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就打电话给他，把责任推给他，不要和顾客争吵。但真正碰上时，完全不是那么容易。
某次收了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子的手机维修，当时是无法接打电话，一接就关机。给表哥修理后，表哥说修好了，告诉我收30元。结果顾客拿到一试，发现有不少按键不能用。他当时也没说什么，留下来再修。表哥再修后，仍然有不少按键不能用。顾客发火了，说：“这修手机不能这样啊，本来没有这个问题的，给修出了这个问题，你得给我解决！”我再去找表哥，表哥也发火：“你是替顾客着想还是替我着想？他本来是接打不了电话，现在能接打了，还想怎么样？”我默默无言地拿了手机就走。顾客再来时，直接拍桌子大骂，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我脸上。我只能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他，既不说话，也不避开，只是咬牙忍着。别提那时多郁闷了。明知不关自己的事，却不得不站在这里挨骂，还不能回嘴。在这些品牌的专营店，如果和顾客争吵，被投诉了是要罚款的。后来顾客见我这样，火气小了些，说：“算了，不关你的事，不为难你了，给你20元向你老板交待吧。”
我苦笑着说：“多谢理解。”
这样的事情却不是一回两回。没多久，有个大约40岁的看起来像个知识分子的女人拿了个正品摩托罗拉A1200来维修。表哥看了后说是要更换显示屏，而那个显示屏是和触摸屏连在一起的，所以表哥说需要两个一起换，要一百多元。那女人同意了。更换好后，开机什么的都正常了，触摸屏也能用，那女人满意地付了钱走了。没想到第二天一开门她就拿回来了，说触摸屏不灵，听电话也没声音。我心知肚明，那个触摸屏我早试过了，在边缘处十分不灵，经常会乱跳，问题是表哥说过，显示屏触摸屏全不包，当时好就是好，出门就不管的。我和女人说了这句话，女人立马就生气了，说昨天拿出门今天就坏，这样也不管，那就是明摆着换个伪劣产品别人也不能说话！我没办法，只好又打电话给表哥，表哥说你自己搞定，然后十分干脆地挂了电话。我没辙，那女人又步步紧逼，我招架不住败下阵来，把她原来的触摸屏换上去，退回触摸屏的钱。但听筒没声音这个我不肯管，这个不关什么显示屏触摸屏的事。结果是女人不满，带着她丈夫来找我，要求退钱，闹得十分紧张。我打电话向表哥诉说，表哥大发雷霆：“这个关我什么事？她换的是显示屏，显示屏都好了，还想怎么样？坚决不能退钱！”
一个坚决要退钱，一个说坚决不能退钱。我明白自己已经处于双方利益交锋的端口，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我茫然了一阵，仍是没主意。从心里来说，我若是顾客，也觉得该退钱，但，那不是我的钱。可耳边又听得那个女人说得厉害，索性把心一横，把自己的手机一扔，大吼道：“显示屏是显示屏，听筒是听筒，两个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常识？”
此话一出，不光营业员被吓呆，我自己也被吓呆了，我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可是话已出口，不能收回，我只能继续摆出一副横蛮的表情。那女人愣了一愣，缓了缓语气，对我说：“小师傅，我看你年纪还轻，也不是十分关你的事，我不怪你。但是你可要记住了，做人不要像你老板那样，不要那么没良心！人生的路还很长，你自己掂量着吧！”说完，招呼了她丈夫一起走了。
我身心疲惫地回到办公室，叼了一支烟，想打火，却发现手都在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才点着，深深吸了一口，连同刚才的火气一起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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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仍在一天天过去，店里的生意仍在来来往往。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未来的事还在悄无声息地逼来。只要仍是站在柜台后面，站在老板和顾客之间，无可避免的冲突，仍会无可避免地发生。
不久之后的一件事，让我彻底对这里失望，也让我彻底地厌恶自己在这里的表演，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城市。
那是4月份的某天上午，店里来了几个穿着十分朴素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外地进城来做泥水的农民工。他们拿出一个手机，用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跟我说，这是在春节时在这里买的诺基亚手机，拿回去后电池非常不耐用，想换一个。营业员在旁边说不可以，过了电池的保修期了。我自然知道怎么回事，这里的手机全是山寨机，要么是高仿版，要么就是翻新机，电池能好用才见鬼了。表哥也曾经交待过，电池的保修期一定要含糊不清，这样自己可以看情况处理。如果超出1个月，当初又没说明，就说保修期是1个月，不能包换。因此，营业员说不能换。那几人失望之极。带头那人说：“一直舍不得买手机，怕上当。从贵州来到这里打工，以为这里是大城市，这里又是个大店，结果买的手机还是不耐用……”
我心下一疼，猛然想起我那去世多年的父亲。在我上学的时候，父亲也是离开土地到大城市里做苦工的朴实的农民，挣些苦力钱养家糊口，从来舍不得买任何零食、任何稍微奢侈点的东西，甚至一辈子没见过手机，最后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溘然逝去。我茫然地想，我父亲在城市里买东西的时候，受过这样的骗吗？
我打通了表哥的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表哥说：“换电池？你要我拿什么电池换给他？哪里还有？他要的话就给卖块飞毛腿电池给他，还可以赚点钱。其他免谈！同情他？你是给我干活的，要考虑的是你表哥的利益，不是别人的利益！”说完就挂电话了。
我看了看营业员，她正埋头于电脑前，玩着扑克游戏；看了看那几个民工，他们正缓缓地走出店门。我咬了咬牙，鼓了几次勇气，却终于没有喊出声来，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这个城市的茫茫人海中。
我耳边回响起的是表哥嘲讽的声音：“你自己补偿他们？这样的事不少，你补偿得了谁？你一个月才700块，你补偿得了几个？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我回过头，营业员抬起了头，看着我说：“小严，我其实也很难受，这样子总觉得良心不安，但是老板的话搁在那儿，我也没办法。我打算不做了，天天良心受罪……”
对！不做了！与其天天在这里良心受罪，不如回到从前的地方，老老实实做事，安安心心整俩钱。钱是不会多，也不见得有什么远大前途，可是，至少，问心无愧。
不久之后，我平静地辞了工，独自踏上返乡的旅途。宁可不会这门手艺，宁可不做城里人，只愿此生心中无愧。
只是，很久很久之后，我还是会想起那天的事，会愧疚地想，怎么我就没有勇气喊他们一声呢？
题 图：余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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