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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丽丝·史莱克坐在扶手椅上,拿出一张叠放在钱包里的旧纸,缓缓地打开它,那是一张出生证明。
“黑人”——她的种族一栏如是写着。她骄傲地抬起头:“这是一份法律文件。”史莱克的父母告诉她,家族里最后一个纯血统黑人是她的外曾祖父托马斯·伯德。房内木墙上挂着史莱克父母的照片,他们看起来都是白人,但却拥有黑人身份。
“我53岁了,这就是我成长为黑人的历程。”史莱克说,“如果你从刚能识字明理的时候就接受这些教育直至长大成人,你所受的教育在你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你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黑人。”
正如某档公共广播节目首次报道的那样,这些在俄亥俄州阿巴拉契亚边缘的东杰克逊长大的人——史莱克这一代人中的大多数及他们之前的几代人,因其所受的教育,都坚信自己是黑人。他们中的大多数看起来是白人,或者他们的血液里几乎已经没有黑人基因的痕迹,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大多数东杰克逊居民仍极力坚守从上一代继承而来的黑人身份,因为他们出生在东杰克逊,并且从小被告知自己是黑人。它源于一段种族主义的历史,源于未经同意就强加给他们祖先的一种身份,而今这个身份标签贴在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身上。
日落之城与黑人城镇
事实上,东杰克逊就是335号公路旁的一条长街。这里没有市镇中心,一座石桥将东杰克逊和邻近的韦弗利隔开。韦弗利是一座更大的城镇,其居民多为白人。沿着长街走五公里,便可看见韦弗利丰茂的农田和整洁的房屋。与安静的东杰克逊相比,韦弗利有汽车餐厅、汽车专营店、沃尔玛超市和大型食品杂货店,车辆飞驰而过,人们行色匆匆。
两座城镇的反差是约200年前反废奴主义情绪的产物。俄亥俄州成立于19世纪初,是主张解放黑奴的自由州,但那些通过俄亥俄州地下铁路逃离南方奴隶制的黑人都避开了韦弗利。因为韦弗利是众所周知的反废奴反黑人之地,也被称作“日落之城”——黑人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开,否则将面临拘捕、恐吓或暴力。
韦弗利的官员将被视作黑人的新来者和社会地位较低的人都聚集到一个小镇上,由此创建了东杰克逊。一些被迫留在东杰克逊的人并非黑人,但因其在东杰克逊长大,便被法律认定为黑人,其所在社区在法律上也属于黑人社区。他们跨种族结婚,生下了有多种族血统的孩子。随着代际更迭,这里的黑人越来越少,黑人的文化传统也逐渐淡化,但黑人的身份始终未变。
芭芭拉·史密斯长年研究阿巴拉契亚的不平等问题,她认为这座城镇是非裔美国人不得不面对的种族问题之缩影。几乎与反奴隶制法律同时出现的,是历史学家和其他学者口中的“黑人法”,其中包括“一滴血原则”——只要有一滴血液来自黑人,便无法获得白人的法律身份。从19世纪60年代开始,俄亥俄州普遍接受了这一原则。
未曾消失的种族歧视
史莱克自小在韦弗利市上学,“那里的孩子并不想和我们一起玩。”她说,“我去上学时,穿得和韦弗利的孩子一样整洁,我觉得自己看起来就像是当地人。”
沿着335号公路走上几步,便可见史莱克的表姐罗伯塔·奥尔勒的家。奥尔勒的妈妈告诉她,直到她出生那年(1954年),东杰克逊的居民才被允许使用韦弗利的公共厕所。
奥尔勒说,当年她在韦弗利读高中时,就连老师都对来自东杰克逊的学生抱有偏见。当他们答对问题时,老师会显得很惊讶:“好吧,你还挺聪明的。”奥尔勒对此嗤之以鼻:“这就是我们所得到的认可。”时隔近50年,这个记忆仍然刺痛了她。此后,她还有过类似的不愉快经历。上世纪80年代,奧尔勒就诊时填表格,并在种族一栏写上了“黑人”。医生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她看起来显然不是非裔美国人——“你不是黑鬼”。
奥尔勒掰着手指数了数她的黑人祖先:外祖母、祖父和妈妈。墙上挂着一张奥尔勒外祖父母的照片:她的外祖母有一半美洲原住民血统和一半黑人血统,她的外祖父则是白人。她祖父母的情况与此类似,祖父是黑人,祖母是白人。“我看起来像个白人,只因我父亲遗传了我祖母的白人基因而已。”这位65岁的老人说,“也许黑人基因对我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但我的种族身份仍是母亲告知我的那个,也是我自己一直以来所认同的身份。” 和这个城镇的大多数人一样,奥尔勒和史莱克选择坚守自己的种族身份,哪怕因此被视作外来者或有色人种。她们对此感到自豪,尽管总有人说她们的社區是糟糕透顶的贫民窟。奥尔勒说:“即使是现在,当他们提到东杰克逊的黑人时,用的也不是黑人这个词,而是‘黑鬼’。”
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近几年,一些东杰克逊居民变更了自己的种族身份。74岁的莎拉·哈里斯是奥尔勒的姐姐,已至暮年的她开始认同自己的美洲原住民身份。哈里斯的出生证明显示其父母是“棕色的”而非“黑色的”,这是她认定自己是卡塔巴印第安人的部分理由。她获得了一张能够表明自己新种族身份的身份证,尽管她并未通过基因检测来证实这一点。
“我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种族,这无关紧要。”哈里斯看向丈夫布拉德,他在中风后的五年里一直很安静,“我嫁给了一个黑人,不是吗?”但她的八个孩子中,只有三个仍是黑人身份。其中四个和她一样,被法律划为卡塔巴印第安人,而她的儿子杰夫则被视作白人。
奥尔勒的大女儿珍妮尔·海因斯在法律上的种族属于混血,其拥有白人身份的妹妹则搬离了东杰克逊。“我从不主动表明自己和东杰克逊的关系,否则我将失去很多机会。”35岁的海因斯说,“我高中时有个朋友,我真的很想邀请她来家里玩。起初,她的父母并不反对,直到他们知道了我的家在哪里。”朋友的父亲发现海因斯住在东杰克逊后,勃然大怒。海因斯听到他在电话那头高声咒骂,并将侮辱黑人的词汇脱口而出。“你不能去东杰克逊,在那里你会遭到强奸或杀害。”她回忆起朋友父亲对其女儿说的话。
史莱克也有两个女儿——卡洛塔·希克森和艾莉森·列维丝。她们都有着浓密的卷发、棕色的眼睛和淡褐色的皮肤。但被视作黑人的希克森却不得不承认,拥有白人身份的妹妹,其生活境况比自己好。两人在韦弗利读高中时,列维丝就以白人身份生活。当同学们问起为何姐妹俩一个是黑人而另一个是白人时,妹妹会解释说她们是同母异父,尽管事实并非如此。列维丝对此表示:“大概在我12岁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成为白人,所以我告诉大家我是白人。”列维丝看向母亲,继续说:“你看看我蓝色的眼睛,我不是黑人。”
史莱克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忍住:“当黑人有什么问题?”列维丝反驳道:“如果你本来就是黑人,那当然没问题。”她提醒母亲:“你的父母都不是黑人。”史莱克回答:“他们的确不是黑人,但他们都有着黑人的血统。对我来说,否认黑人身份相当于否认了我的父母和我所接受的传统。”
最后,这场争论收尾于东杰克逊老一辈人常说的一句话:“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而我也将成为我想成为的人。”
[编译自英国《卫报》]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