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格特寻访马克思

来源 :北方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ei285969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伦敦城北,差不多是黑线地铁的尽头,从海格特车站出来,走上一条漫长的坡道,穿过安静的海格特公园,就到了和公园一墙之隔的海格特墓地。
  在中国差不多家喻户晓的德国人卡尔·马克思就长眠在这里。
  地铁站年轻的黑人员工听我说要寻找马克思,很热心地给我画了地图,用箭头仔细标出路线。沿途反复确认方位,也大多能得到英国人民的热情帮助。
  原来,还有好多人知道马克思,知道十九世纪那个为资本主义痛心疾首、为无产阶级呼号奔走的大胡子。
  大约是中国人来得较多的缘故,墓地大门标有中文价目和简单介绍,付过3英镑,我急切地走了进去。
  从二十世纪初开始,在我们的意识形态里,马克思是圣人,是导师,是格言发布者,是真理的形象代表,是全世界被压迫者的精神领袖,包括他的私生活,也充满引人入胜的传说和美丽动人的故事。但是,对我而言,在伦敦初秋的这个午后,有些偏僻的海格特公墓,偏西的斑驳阳光下,他是以人的姿态、墓的造型呈现在我面前的。
  我在空间上离马克思这样近,不足5米;在时间上又那样远,相隔一百多年。
  那一刻,我有些激动,也有些伤感。
  整个坟墓最突出的是马克思硕大的头颅,长方体的灰色花岗岩基座上,青铜质地的导师面色凝重,脸上有一贯的悲天悯人和毅然决然的表情。
  有花,单枝康乃馨,集束黄玫瑰,有的已经枯萎,有的还鲜活;有石头压着的小纸条,用各种文字写满了心愿和疑问。
  有零星游人走近,驻足仰视,拍照留念,安静离去。不过在这个下午,我们大概是这里仅有的中国人。
  花岗岩基座的腰部嵌有金色的铭文,是《共产党宣言》最后的名句:WORKERSOFALLLANDSUNITE(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而这本被尊为纲领性文件的小册子,开宗明义第一句就是:“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大陆徘徊。”
  话说得冷飕飕的,怪不得十九世纪的资产阶级政权会精神紧张,要应对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要镇压此起彼伏的工人运动,还要处理不时剑拔弩张的地缘政治,疲于奔命,捉襟见肘。对待马克思,又不能简单粗暴到割断喉管,乱棍打死,好歹早已经发布过人权宣言,就算虚伪,总归要敷衍一番,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只有在1849年把他赶走了事。这也是马克思最终客死英国的原因。
  马克思的主张影响和改变了许多国家、民族的命运,但他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如今,他的坟墓四周,挤满了新新旧旧的坟茔,从外观上看,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都有,还有一些是第三世界国家共产党领导人的。只是现在这一切已经无足轻重,死亡是天然的平等物,无论是国王还是乞丐,身后也不过萋萋芳草下的一杯尘土。
  我问世界政治格局走向,导师沉默。
  我问全球金融危机出路,导师沉默。
  我问无产阶级革命未来,导师依旧沉默。
  这是夏末秋初,伦敦当地时间下午4时,天高云淡,阳光明媚,认识和不认识的花竞相开放,草坪上,闲散着三三两两晒太阳的人。
  在十九世纪堪称预言家的马克思大概也不曾料到,如今的墓地上空还是希斯罗机场繁忙的空中走廊,航班来来去去,飞往世界各地,也飞向马克思在文章中曾经提及的遥远神秘的中国。
  现代化喷气式客机里。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常常混坐在一起,看相同的报纸杂志,吃相同的航空食品。
  马克思在十九世纪写出皇皇数卷的《资本论》。他研究资本主义的本质,分析剩余价值的源泉,破解经济危机的原因,得出了社会主义必然取代资本主义的结论。这个结论在19世纪的欧洲惊世骇俗,却又证据确凿,言之成理,让贫苦中屡屡反抗却不得要领的无产阶级犹如醍醐灌顶,顿时有了旗帜和方向,也让统治阶级大伤脑筋,不得已,只有围追堵截,最后干脆把他全家驱逐到保守而包容的不列颠岛国,隔离在咆哮的英吉利海峡对面。眼不见为净。导师也终于可以结束颠沛流离的日子,得以在大英图书馆博览群书,从容写作,指导欧洲革命。
  流亡的生活是清苦的,没有固定收入,孩子又多,幸亏革命战友恩格斯不时接济10英镑、20英镑的,加上他自己偶尔在伦敦证券交易所的炒股收入,也终于可以勉强获得温饱。
  在给恩格斯的信中,马克思曾专门谈过投资股票的事情,他写道:“如果我的本钱再充裕一些,如果我的时间允许,我一定会大大赚上一笔的。”在另外一封信里,马克思说:“我做梦都想过一种幸福的生活,我像鹿渴求清泉那样渴望得到金钱。”
  股票有赔有赚。据说,扣除费用,马克思在股市上累计斩获400多英镑,成绩着实不俗。
  天气晴好的日子,热爱大自然的马克思会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准备些面包香肠,举家来公园野餐。所以今天下午的我有理由相信,那些几百年树龄的枞树柞树,还有跳跃忙碌的喜鹊松鼠,它们的高高高祖、太太太宗,应该都是见过马克思的:没有想像中神圣的光环,也没有出口成章或满嘴警句,就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大胡子,个子不高,笑容慈爱而纯真,眼神有些犀利。
  他有时候会趴在草地上,给快乐的孩子们当马骑,有时候独自坐在长椅上,抽着劣质雪茄,长时间陷入思考。
  后面跟着夫人燕妮,就是他18岁时写了好多十四行爱情诗狂热赞美、苦苦追求的那个原本叫冯·威斯特华伦的美貌少女。在伦敦的燕妮身体有些瘦弱,而他们身体强壮的女仆在忙着照顾孩子们。
  那些爱情诗,我在学生时代曾怀着无限崇敬的心情读过,至今仍记得这样的句子:
  燕妮,你笑吧!你会惊奇
  为什么在我所有的诗章里
  只有一个标题:给燕妮
  要知道世界上唯有你
  对我是鼓舞的源泉
  对我是天才的慰藉
  对我是闪烁在灵魂深处的思想光辉
  这一切一切呀
  都隐藏在你的名字里
  诗写得热烈,可见这个少年维特对恋人的一往情深。但婚姻是复杂的,当年的燕妮凭女性的直觉对此有过犹豫。在她写给卡尔的回信中,有这样的忧虑:“你知道,卡尔,由于担心你的爱情能否长期保持下去,我的一切欢乐都荡然无存,你的爱情还不能像理所应当的那样使我欢天喜地……唉,卡尔,假如你的爱情能使我放心的话,那我就不会这样头昏脑涨,心似刀绞,隐隐作痛……”
  后来的现实似乎证明了这一点。
  在导师的墓前,我也忍不住要问这样的问题——和卡尔谈情说爱很美妙。我去过他的故乡特里尔,莱茵河畔安谧小城,鲜花装点的林荫道,依偎亲吻的恋人。当年的卡尔和燕妮就是这样的一对,两情缱绻,旁若无人。但是,做他的妻子呢?尤其生了那么多孩子,还要经常搬家,手头又比较拮据。
  伟大的导师未必是合格的丈夫,卡尔研究的是宏大的哲学命题,事关人类社会的未 来,却不太能够给小家庭带来现实的面包、黄油。他不善家务,抽烟很凶,燕妮娘家的陪嫁杯水车薪,越来越多的嘴要吃饭,还得维持基本的体面,所以埋怨、争吵、赌气大概也难免。
  当然这都是猜测,当事人不在了,传记未必可靠,传言似是而非,眼前的卡尔·马克思,只是一座庄严的墓,庄严到足以掩饰所有日常生活的琐碎和庞杂,仿佛从来就是这样神圣,不食人间烟火,只能顶礼膜拜。
  马克思的问题亲近自然,热爱生命,把怀疑定位为最崇尚的品质。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神秘的教主,他是一个哲学家,在自己的研究中发现了社会发展的内在规律,并且被由此推导出的瑰丽景象迷住了。他坚信自己找到了真理,毕生捍卫,坚定不移,但在他的有生之年,除了昙花一现的巴黎公社,他其实从未看见自己的理想变为现实。
  是后人和追随者把他捧上了神坛。合上大部头教科书,从他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中走出来,走进十九世纪英国伦敦的大街小巷、寻常日子,他其实是个偷懒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也许还是个不太负责的情人。
  顺便说一句,特里尔的冰淇淋味道很好,分量也足,但是城市太新,这是德国城市的通病。历经二战盟军一丝不苟的大轰炸,特里尔剩下的老建筑只有一座古罗马时代的大黑门,修复后的马克思故居纪念馆被纳粹破坏后,也只是空无一物的壳。
  “3月14日下午两点三刻,当代最伟大的思想家停止思想了。让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不过两分钟,等我们再进去的时候,便发现他在安乐椅上安静地睡着了——但已经是永远地睡着了。
  “这个人的逝世,对于欧美战斗着的无产阶级,对于历史科学,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这位巨人逝世以后所形成的空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使人感觉到。”
  1883年3月17日,在马克思的葬礼上,恩格斯用英语发表了这篇演说,这是开头两段,中学语文课本上学过。
  “这是一个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但他给全世界带来了富裕的希望。”美国人罗伯特·唐斯在《影响世界历史的16本书》中如此评价马克思。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离开墓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的,是这句同样镌刻在马克思墓碑上的话。
其他文献
澳大利亚的原始丛林中,桉树们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生息着。人丁兴旺的桉树家族浩浩荡荡,绵延万里。小树们簇拥在大树的树荫下,一天天地长大,使得丛林越发地茂密。到处洋溢着生机勃勃的气息。  然而,幸福的时光却总是无法永恒,宁静祥和的桉树丛林也终于面临了巨大的危机。  在树林的深处,一棵巨大的老桉树正忧愁地思索着。她是整个桉树丛林的王者。也是所有桉树们的老祖母。就在不久之前,她在远方的桉树子孙们将口信包裹在了
期刊
微博是成功人士的照妖镜?一个又一个成功人士在微博群众的同观下现出了原形,大家发现原来成功人士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他们其实和每个俗人一样,时有虚荣、幼稚和无聊的一面,在微博混久了,会觉得所谓成功人士,不过是在某一领域高于常人一些,其他的地方,和咱隔壁邻家那个喝多了或摔桌子砸板凳、或流着口水骂大街的怪叔叔差不多。  最新一尊成功人上形象大坍塌事件发生在当当网老总李国庆身上,作为微博新人,他迅速以一组口味
期刊
我在医院出生之后,医生肯定地对父母说:“这个孩子不会活过一个小时。”父母很伤心都哭了。过了一个小时,医生惊讶地问父母我怎么还活着,能看得出我令他失望了,可事实就是这样。没有办法他再次认真地检查之后,非常有信心地说:“我敢用人格担保。孩子绝对活不过一天。”看着医生坚定的表情,我的父母被彻底征服了,他们都很爱我,父亲悄悄地上外面给我买了一套儿童寿衣,放在我的身旁等待那个时刻的到来。但命运弄人,我还是出
期刊
天使还是搅人精    周末,宋晓晓从表姐家回来,脸上挂着一层霜。没来得及和肖扬打招呼,就霹雳啪啦将裙子脱下来,扔进洗衣机。肖扬倾着身子在沙发上看电影,感觉到了宋晓晓的异样,抬起头来问了一声怎么了。宋晓晓懒得理他,蹬蹬瞪进卧室去了——新款的达芙妮小裙子才上身两次,就被表姐家的小淘气给弄了一大片可乐。她是清净惯了女子,婚前,是父母惟一的孩子,婚后,双方父母出资,买下带大露台的二室一厅,和肖扬独居一隅,
期刊
6年前,把儿子送到澳大利亚去读书,直到如今,我们夫妇俩一直悬着的心才踏实。  儿子小名毛毛,因生肖属鼠,就起了这个小名,取“猫猫”谐音,猫鼠相关,这在汉语训诂学上叫“反训”。  毛毛是高二读完去的澳大利亚,他那年17岁,不用雅思成绩。他先进语言学校,再读12年级,之后上了西澳大学。现在他已毕业了,学会计和金融专业,找到了工作,他打算留在那边不回来了。  毛毛申请去澳大利亚留学,是2002年初,但因
期刊
广播体操这项“真正的社会主义运动”,在中国大地上,一出生便风华正茂。  1951年11月24日这天,由中华全国体育总会筹备委员会、中央人民政府教育部、卫生部、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总政治部等九家单位联合发出了《关于推行广播体操活动的通知》。就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套广播体操正式颁布。  新中国成立初期,当时中国人的人均寿命低到了35岁,婴幼儿死亡率高达20%,政府迫切希望提高人们的身体素
期刊
男人和女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园。走了一段路,女人说,坐一会儿吧。男人看到一张石条凳就坐上去。女人忙叫他起来,掏出手帕在凳上拍了又拍,然后才让男人坐。看着女人拍打灰尘的样子,男人瞬间就喜欢上了女人。   一天晚上,男人送女人回家。在林荫道上,男人动情地抱着女人,并动起手脚来。女人一阵挣扎,还动手打了男人的脸,然后落下泪来。男人停了下来,并与女人保持两步远的距离。到了她家楼下,女人突然回过身,在他的唇上
期刊
一场世博会,秀尽世间百态,给世界人上演一场“视觉盛宴”,无论是先进科技的展示场,还是异国风情的狂欢地,更是一座“中国人活体写生馆”。  中国人看世界,世界人看中国。开园一个多月以来,每日来来往往、举止各异的中国游客,为世界奉上了一顿额外的“视觉大餐”。中国人的道德、教养、礼仪乃至人性,都被放大在世界目光下任人品评。  2010年5月25日,一封署名为“刘辰子”的给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的信经媒体报道后
期刊
2010年3月18日,美国克雷数学研究所郑重宣布:由于格里戈里·佩雷尔曼成功破解困扰人类近百年的著名难题“庞加莱猜想”,他将荣获奖金高达100万美元的“千禧年数学大奖”。   佩雷尔曼于1966年6月13日出生于苏联圣彼得堡的一个犹太家庭,父亲是电子工程师,母亲是小学数学教师。平凡的父母不能给他提供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却给了他聪明而好学的头脑。   对佩雷尔曼来说,童年在4岁时就结束了。当同龄人尽
期刊
在北京炎热的晌午里,刘伟没睡多久就起床了。头一天晚上三四点才睡,他感到了疲惫。电视台的摄像机已经在房门外架好,一切就位。母亲从厨房里端出午饭,刘伟在镜头前用右脚夹住勺子,将韭菜炒蛋和着米饭往嘴里送。没吃几口,他抱歉地对摄影师说:“感冒了,胃口不好,吃不下去。”妹妹将插着吸管的玻璃杯递过去,他吸了几下,然后坐到钢琴前。  他开始弹奏《梦中的婚礼》,用脚。用脚弹钢琴与用手类似,许多时候腕部需要悬空。一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