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祭祖的政治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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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祭、国祭,既然需要有国家的认定才能确立,那么,它们与民间的祖宗私祭,应该有一条截然分明的界限。事实上,这种界限还象征了中国社会里其他的界限,公私之间其实就是这样一种象征交换关系。
  在这里,象征是一种不同范围的交换行为、一种彼此打通的关系网络。它能够消解真实,弥合了真实与想象的对立,同时也强化了公共与民私之间的差序格局。私人的祭奠行动无疑不具有公共象征意义,而私人的信仰,只有加入这种公祭的象征模式之中,合法的信仰才可能真实地呈现。比较实际生活中的公域和私域的分别来说,它们比不上信仰领域里所表现的那样分明。在信仰领域之中,公共的就是公共的,民私的就是民私的。
  去年7月,湖北神农架公祭神农氏,笔者有幸恭逢其盛,亲眼目睹了这种公私之际的严格分别。看那神农像前,党政大员、各地名流、哲学家……无不在地方官的引导下,鞠躬、下跪、叩头、上香……然而,祭礼完毕,笔者却无意在庞大的祭台之旁发现了一小座观音庙。经过询问,此座观音庙,系专为祭祀神农之后,为个人利益拜祭观音菩萨而特意安置的。这些考虑,把神农祭祀视为公事,而把观音祭拜视为个人私事,信仰领域已有如此明确的公私之别,无法不让人感慨几分。
  在湖北其他地方的炎帝庙前,笔者亦曾看到政府官员率领本部门的所有干部,为炎帝庙的建设所捐助的功德,并在炎帝庙前树碑立传、勒石纪念。不过,这些官员、干部职员如果是为其他寺庙、宫观的建设捐助钱财,做了功德,非但不能树碑立传、勒石刻名,反而要被批评,被定义为参加“迷信” 活动。其中一个最大的缘由,就是后面的这些行动,不具有被国家认可的炎帝神农氏等国祭对象所具有的公共象征,更不要说,能够在功德之中衍生出其他中国人亟需的共同价值理想。
  这样的背景下,被公权力强力推行并得到国家认可的公祭、国祭的集体行动逻辑,便有可能暗示着中国当代信仰的某种再建形式,暗示着以公共权力基础建构起来的公共象征模式,从这种圣祖祭奠形式联结到公共信仰模式的复兴。而圣祖信仰的复兴和圣祖认同模式的建构,有可能会在国家资本的作用之下,直接被建构为一种解决中国人信仰危机的路径,民族主义的、公有主义、政治合法性的证明方法和认同逻辑。
  
  从信仰认同到政治认同
  
  300多年之前,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等人来中国,曾经引出了圣祖崇拜是否宗教的礼仪之争。今日中国人再度祭祀圣人、先祖,是否就已经没有了这是不是宗教的问题及其争论呢?因为是国家认可、政府主持的祭祀典礼,参与者皆大欢喜,以祭会友、商贸交易、异地旅游、文人骚客、亲朋聚会,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有如庙会一般,这种问题当然是不会上心的。
  倘有固执己见者,一定要把圣祖崇拜定义为宗教及其信仰中的一类,那就问题严重了。中国人主张的政教分离,如何理解?300年前的利玛窦可谓慧眼独具,他早就认定:这不是宗教,是文化、是传统、是习俗、是对先人的纪念罢了。非宗教的组织机构,发挥着某种宗教的功能和意义。这是在中国历史中寻找制度型宗教的一个最大难点。这个难点,到目前可能已转换成了一个宗教盲点。
  事实上,国家祭圣祖已建构了一种神圣图式。其主要的功能就在于神圣的象征和表达、信仰的圣化和国家的认同。当其它祭祀活动都难以获取神圣的象征意义时,它们仅能存在于一个世俗的世界,对其神圣的意义表达为一种依赖型的认同模式,进而定义了中国人神圣与世俗的区隔。
  但是这种区隔却是一种非制度的分割。目前国家祭祀圣祖的典礼,仍旧无法在国家行政权力的秩序之中实行制度化,所以,一旦主祭者的改变,亦能导致祭典之间的转换,表达出中国人崇拜圣祖的一体两面、双向圣化的结构特征。这些典礼的唯一目的,就是能够把神圣意义赋予凡俗世界,天下也就平安无事了。
  这里的神圣观念,并非简单的信仰认同,早就不是单纯的社会观念了,它早已被建构成为一种特别的国家认同方法。国家祭祀圣祖本身的行动逻辑已经在声称,国家是能够建构神圣观念的。在神圣之中发现国家,和在国家典礼之中发现神圣,这是一个中国宗教社会学的特别问题。
  国家在场的圣祖典礼,组织、建构了人们的信仰、信仰模式和信仰内涵。所以,强大的国家整体式认同方式,促成了社会、乃至个人信仰之际的依赖型认同,被公祭、国祭的形式所加以建构起来的唯一认同方式取而代之,本质则是一种依赖型的权力认同。
  
  民间缺位的象征性路径
  
  圣祖祭祀所能够建构的民族文化间的归属认同,以及由此建构起来的血缘亲族认同,实乃中国传统天祖崇拜的文化意义。然而,如果仅仅把自己定义为一种族类的成员,而非中国公民社会的一个成员;仅只在族群和血缘关系之中寻找自己需要的资源和关系,而不把注意力投入社会公共理性的建构之中;国家与个人之间的这样一种认同结构,实际上就缺失了某种重要的组织中介,从而显得淡薄和虚弱,最后也会影响这种认同模式的公共性、合法性和威权性。
  单纯的国家认同及其整合机制,会淡化社会、群体的认同意义,会以单方面的政治认同,取代作为国家与个人中间环节的社会认同和群体认同。其中的关键是,在建构这种国家、政治认同之过程里,仅有国家,而无其他社会组织的参与。单调的黄帝搭台、经济唱戏,一旦戏幕落下,认同也就随之告一段落了。终归未能使每一个中国人、华人,把“龙种”置于自己的心灵深处,生根发芽。
  个人信仰认同与国家认同之间,关系并不牢固,中间环节缺失,社会认同、社区认同的重要因此而被遗忘。实际上,公祭也好,国祭也罢,只能是一种定义模糊、组织松散、功能多元的中国信仰的集合模式,亦因无法经由民间社会组织来参与,方才保留了它的正统性和权威型。正因如此,笔者才把这种国祭、公祭理解为当代中国政治认同的一种象征性建构路径。
  然而,国家观念因此而被人信仰,圣祖崇拜却作为民族文化传统而存在,它们理应是一种社会、民族的事物,这样才能有助于国家的信仰和认同。在它们中间,似乎还需要许多补充的环节,这一国家、政治认同的建构,才能最后圆满。
  公祭、国祭的社会化问题,由此浮出水面。正如一个朋友所言,这些活动,如果由民间组织来操办,那就更好了。
  (作者为上海大学宗教与社会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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