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上学期最后一天是我一生最黑暗的一天。班主任对我说:“以你现在的成绩来看,明年想考上大学是绝对没有希望的,说不定还会拖了班级总平均分的后腿,所以我想……下个学期你就用不着来了……”
　　仿佛晴天霹雳,我像遭了霜打的茄子,蔫嗒嗒地走出了学校。
　　浑浑噩噩地过完春节,在南宁市一家建筑公司当水电装修组长的老爸终于忍受不了我的颓废:“反正也不能念书了,不如跟我到工地去学些手艺吧!”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可是,不知怎的却有一丝隐隐的痛楚掠过心头:难道真的就这样告别校园了吗?
　　
　　社会大学的见面礼
　　
　　我正式开始了打工生涯。老爸分配我装日光灯接线盒的盖板。
　　这活儿实在简单,搭一个凳子,把盖板盖在天花板的接线盒上,拧紧螺丝就行了。这比那些没完没了的数理化好对付多了!我心中一乐,嘴上便哼起了小调。突然“啪”一声,一个接线盒的螺帽掉了,我捡起螺帽塞进去就拧,可是怎么拧也拧不上。再回头一看,呀,装好的那几个接线盒盖板都松松垮垮地吊在盒子上,像一个个刺眼的惊叹号,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们刮掉。我心中大急,手足无措地惶惶四顾起来。这时,一位工友大叔走了过来,他告诉我:这种接线盒在拧螺丝前必须先楔入一个木塞,然后使用木纹螺丝才能拧上。
　　惨!因为没有经验,我没有将木塞与木纹螺丝带来,又得重新到地下室的仓库去拿。要命的是我现在在15楼,而电梯还没开通……
　　跑上跑下地折腾了半天后,我终于学乖了,老老实实地干了起来,渐渐感到装盖板这活儿也不简单啊!一层楼的盖板有几十个,好不容易才做完一层。由于老是仰头向上看,脖子酸痛欲断;手指还要不断地旋转螺丝刀,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已经磨出了几个又红又胀的大水泡,每拧一下,就痛得我哼哼一声。正当我呲牙咧嘴地拧着一个螺丝时,因为手痛,稍微分了神,哪知道螺丝刀一偏,着着实实地在左手上戳了一个洞。血汩汩地流了出来,钻心的疼痛差点把我从凳子上轰了下来……
　　在这以后的一个月里,我的工作强度逐渐由轻到重,我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打工的苦滋味。但不知怎的,在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压力下,我的头脑反而逐渐清醒过来——社会大学给了我一份珍贵的见面礼:我还太小了,这里的天空不属于我。
　　
　　我找到了人生的支柱
　　
　　一个月后,我们组接手一栋楼的预埋工作。这时,第一层的木模和钢筋网已经编好,就等我们预埋好后由土建组再编一层便可以倒楼顶了。为了赶进度,公司经理当晚就让我们组与土建组加班工作。
　　老爸派给我一个任务:按照图纸把灯、开关、插座的位置在木模上标出来,以便接上相应的线管。老爸再三叮嘱:“一定要小心认真,一旦画错了,将会影响到整个工程的进度……”
　　“行了,行了。”我应答着,心中却满不在乎:难道堂堂一个高中生连几个符号都画不好吗?
　　紧张的工作开始了,大家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晚上11点,终于完工了,单等着老爸检查完毕就可以收工了。
　　不料老爸刚查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十分紧张地问:“这里应该是插座的位置,怎么把灯的管子接在这儿?”
　　“不会吧?阿俊画的明明是灯的符号呀!”工友们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疑惑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我。
　　我赶忙找出图纸一看,立刻傻眼了:原来图纸上的那个符号画得不太清楚,可我连问也懒得问一声,便凭着“经验”想当然地画成了灯!
　　完了,由于各个房间的管子都是相连的,一个接错就等于全部都接错了。这样一来,半个楼顶都得重新拆掉返工。老爸气得直跳脚。
　　我耷拉着脑袋:万万没想到,过分自信最后竟酿成了大错!
　　由于我的失误,这次预埋一直干到凌晨3点才结束。
　　第二天,老爸一脸正经地说:“孩子,别怪昨晚爸爸骂你、罚你,你这个错误犯得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记住这个教训,在社会上无论做什么事,责任心都是最重要的……”
　　我像触了电一样,一下子愣住了。“责任心都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在学校时我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回想起中学6年的学习生涯,我那双重性格中叛逆的一面得到了极至的表现:逃学、欠交作业、上课睡大觉……终日浑浑噩噩地虚耗着自己的青春,对着老师、父母那一双双焦急的眼睛却总是熟视无睹,从来就没有想过我该对父母负责,更该对自己负责!结果,成绩一降再降,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泪水涌上我的双眼,我吃力地抬起头,透过蒙眬的视线,17年来,我头一次在老爸的目光中读懂了责任心的含义。
　　
　　一锤敲醒梦中人
　　
　　转眼间我到南宁已经整整5个月了。我用汗水、血水,还有泪水,学会了一套还算得上过硬的水电装修本领。虽然这在目前已经足以让自己在社会上立足了,可是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候干着干着活也会突然怔怔地发呆。渐渐地,我甚至开始厌恶自己、厌恶这种生活方式。心里那原本朦胧的想法此时却如发酵般日益膨胀鲜活起来。“这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我不能还像我们的祖辈那样全凭体力与泥土搏斗。我还有一个梦,一个未圆的大学梦!”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响起,久久回旋。
　　我一如既往地上班。这天我的任务是把电线穿过以前预埋好的管子。可是干到最后,我发现管口竟然是单数。这就是说,肯定有一个管口被土建组砌墙时不小心砌到里面去了。对付这种情况的惟一办法就是找来图纸,估算出管口的位置,再用锤凿把它从墙中凿出来。
　　我找来了图纸,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圈出几个大概的位置,便在墙上叮叮当当地凿了起来。尽管每一处都被我凿得很深,可还是没有发现管口!我泄气了,干脆把锤凿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正在这时老爸来了。听我说明情况后,老爸拿起图纸沉吟了片刻,一手抄起地上的锤凿,在我刚才凿出的一个洞里“叮叮”地凿了几下,一点白色的东西露了出来,呀,正是那个管口!
　　老爸得意地把锤凿一放,说:“其实有些时候,离成功就差那么一点点,偏偏你就在此时放弃了,没有跨出最后的一步!”
　　“没有跨出最后的一步!”晚上睡觉时,我躺在床上,老爸的话一直在我脑中回响。我又想起了只剩一个学期就可以参加高考的高中生涯,还有那个只差一点就凿出的管口……
　　第二天,我鼓起勇气对老爸说:“现在已经是8月,新学期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年我想……我想回学校复读。”
　　老爸乐了,一拍我的肩:“好!我就等着你这句话!”
　　
　　踏上征途
　　
　　放弃学业,闯荡江湖的青春躁动一如那炎热而漫长的夏季到底还是过去了。在老爸老妈的努力下,我最终在一所新的学校里成为了一个未进过高考考场的复读生。听到这个好消息的那一刻,我知道是该结束为老爸打工的日子,踏上新征途的时候了。
　　当天夜里,我一个人坐火车赶回家。坐在奔驰着的列车上,透过车窗,窗外夜色正浓。是啊,夜正长,路也正长,我知道前方等待我的将是一片难以想像的坎坷,但是我不怕。因为在为老爸打工的日子里,我得到了许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这些东西,足以伴我度过每个奋斗的日夜……
　　 (原载《少男少女》 谢纯万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