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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岁的张乔峰决定把6岁的儿子张洪午带离学校。
张乔峰不能忍受传统教育在他这一代人身上留下的毒害,再在张洪午身上延续。“所有的学习都是以伤害我们的身心健康为代价的。”
他希望张洪午未来做一个真正具有现代意识的公民。张洪午离校后,张乔峰在家创办了学堂“龙学园”,自己教张洪午。
早在1945年,李慎之就在四川自贡蜀光中学开设《公民》课。他是中国20世纪思想界最重要领军人物之一。
2003年,李慎之去世。晚年,他念念不忘,希望在中小学校启动公民教育,编一套公民课本。他认为,比四个现代化更重要的是人的现代化。
张乔峰的龙学园只是“在家上学”形式上的延伸。2010年,在浙江经商的江西人徐雪金创办“在家上学”网,让更多中国家长可以为孩子的教育权自由选择。一份数据显示,目前实践在家上学的孩子达到了1.8万。
“不是跟传统教育有对立性,应该是一种互补的教育方式。”张乔峰说,“政府应该给理想一点时间,而我们也应该给政府一点时间。”
让孩子回家
“龙学园”位于北京回龙观一幢居民楼里。2011年在这里租房后,他把儿子张洪午从学校带到这里。
当年9月,张乔峰为张洪午找了一家“还算不错的私立学校”。没多久,张洪午在学校里拍的一张照片让他觉得“孩子不对劲”。“照片里孩子双眼无神,无精打采,回到家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张乔峰觉得是现在的教育体制,让孩子变得如此苦逼。经过了解才知道,张洪午在学校基本不能看课外书,长时间被关在屋子里。每到中午就需午休,这是好动的张洪午最难受的时间。“不管你愿不愿意,老师都要求孩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哪怕你根本就不想睡觉。”
张乔峰心里很焦虑,他认为这种教育会把孩子毁了。“批量生产的教育,对产生高级人才很不利,有些孩子的天赋很好,但就是不能适应传统的教育模式。”
此前,他就从一些朋友那儿了解在家上学的情况,他觉得凭自己的智商,自己在家教孩子是完全可以的。
23天后,张洪午离开学校。张乔峰的理由是,平庸、单一的学习方式还可以理解,至少在课余时间可以帮孩子补过来,但在孩子心里留下的创伤,是很难逆转的。
在这二室一厅的房里,客厅一分为二,一边摆放书籍和孩子的游戏场地,一边摆放一张桌子——供孩子吃饭和写字。书柜里摆放着《哈佛家训》、英语名著等书籍。
在一面墙上,写着张乔峰认为孩子最需要具备的几个素质。他把德行、修养放在了知识前面。“不要让孩子变成知识的机器,身心健康才最重要。”张乔峰说,“每天让孩子有不少于一个半小时的运动。”
一年后,有两位同龄孩子的家长出于对张乔峰教育理念的认同,把孩子送到龙学园,成了张洪午的同学。
张乔峰对孩子的教育不仅局限在家里。他会让孩子适度参与自己在外面的一些事务,比如,带孩子去租房,引导孩子建立人际交往的规则。
在不久的将来,张乔峰会搬离如今租的这个二室一厅。“已有人投资,租一个更大的场地,带更多的孩子。”
如果说张乔峰的扩张还只是一种理想的话,距离龙学园几十公里的“日日新学堂”则早已奠定了在北京家庭教育圈里的名声。
“日日新学堂”位于回龙观小沙河村的一个果园里。果园平常都是由学堂里的240位学生和70位专职老师,以及部分家长参与打理。
张冬青2006年创办了这个学堂的前身——带孩子在家上学。这一年,张冬青的女儿5岁。
张冬青是北京青年政治学院的一名老师。这样的身份,让她深深明白“应试教育和人的成长是相违背的”。“人生的目的就是高考,考上大学后就算完成任务了,就要挥霍一下青春,却失去了求知的欲望。”张冬青说,“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这样。”
为女儿小石头(化名)找了好几家幼儿园,发现都不如人意。于是,张冬青产生了把孩子放在家里自己带的想法。没想到,她的这个实践得到了身边3个家庭的响应。就这样,4个家庭组成了一个学习互助组,在居民区租了一套房子,请专业老师给孩子们上课。“那时候还没有下决心辞职,只在有空的时间参与。”
一段时间后,张冬青“感觉孩子的天性就一下子解放了,带来的变化有些喜人”。
当年底,孩子增加到了9个。“我们总是愿意看到孩子可爱的时候,我们不能接受孩子的弱点,我们会花很多钱求助于教育机构修正孩子这样那样的不足,我们对孩子往往求全,希望孩子是完美的,孩子内向了希望他活泼,孩子好动了又希望他稳重,我们自己做不到的却要孩子做到。”张冬青觉得,造成传统教育功利的原因有一部分是来自家长。
两年后,最初和张冬青一起办家庭互助教育的另外3位家长都把孩子重新送到了学校。她认为,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家长就越来越有考试的压力,他们怕孩子以后竞争不过受传统教育的孩子。
“他们经常把孩子当作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让孩子成为自己的面子,将自身附在孩子身上,控制孩子的成长,这个标准是完全出于功利的,是以社会价值标准为坐标的,是以成功为指标的,孩子个体的价值在我们的意识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张冬青说。
“让孩子自然成长是最好的方式。”2008年,日日新学堂迎来快速发展,张冬青决定辞职,专心打理学堂。
在日日新学堂,孩子也会进行一些考试,但这个成绩不会被公布,也不会进行排名。在学中文时,日日新学堂的老师会以讲故事的方式去让孩子接受一个个文字。比如,一个“名”字,老师会告诉孩子甲骨文、隶书、楷体等多种写法。 张冬青把12岁之前孩子的教育分为3个阶段。4岁之前为养蒙(指的是孩子从初元状态逐渐觉醒的过程)阶段;4至7岁为养正阶段;7至12岁为养德阶段。

2010年,宋夏艳放弃在广州一家外企任总经理的工作,带女儿希希来到大理,尝试给她一种新的教育。
宋夏艳说,希希可能是那种天生就不适合传统教育的人。希希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不喜欢去学校去学校里,她是经常被老师罚站的对象。
宋夏艳于心不忍,就跟希希的班主任商量给她的作业减负,并带着她一起去听了广州华德福学校的几堂课。这个源自德国的非主流教育方式一下子打开了宋夏艳的视野,她顿时觉悟,“这就是一直想为女儿找的教育。”
随后,她给希希报了华德福学校,但因为排名的先后顺序,希希进华德福学校要等一年。
宋夏艳开始在网上搜索其他的类似的教育机构,无意中看到了萧望野在大理创办的那美学校在招生。萧望野曾在德国志愿者卢安克服务的学校工作了7年。
赴大理之前,宋夏艳也经常苦恼自己的幸福指数很低。她的不幸福感源于传统教育对她的影响太深。“我职场上很成功,但总感觉少了很多东西,至少精神上的追求没有得到满足,36岁了,还很糊涂,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宋夏艳说,“体制教育只教了一半——知识给我们,另一半——情感、人性却被有意剥夺了,体制教育不希望打开我们情感和精神方面的东西,这就是原因。”
宋夏艳不想让希希重复她这样的人生。那美学校倡导的灵性教育深深吸引了她。她辞掉工作,带着希希从广州去了大理。
但那美并没有给希希留下很美好的印象。一开始,学校一直只有6个不同年龄的孩子。希希发现一个7岁的男孩子经常欺负另一个女生,站出来打了男孩。老师让希希回家反省,宋夏艳听完希希的诉说觉得很沮丧,“体制内学校的感受又回来了。”
宋夏艳开始反思,“封闭的小环境里,孩子之间发生冲突很难释放压力,开放的社区才具备孩子成长需要的多样性。”她没有让希希再回那美,开始在家上学,并着手创办社区教育。
宋夏艳接下了那美学校留下的大木屋。大木屋二楼是学习场地,楼下木工房、陶艺房、音乐室、茶艺室等,用于培养孩子的感知能力。与此同时,她还租了几亩菜地,希望未来让孩子参与。
2011年10月21日,宋夏艳在豆瓣网上创建“大理蔬菜教育社区”。她希望更多的家长参与到这个社区共建中,她在网上写下: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在半年的空档期之后,我醒悟过来。 如果真心地想要了解孩子、想要帮助他们,没有办法等待“被救赎”。 应该集合起来,自主创办一所属于我们每个人自己的、先进的学校。这所学校不是一所简单概念的“学堂”而已,而是一个真正融入生活、力透生命、给每一个成员都带来深刻的人生改变的家园。
一个月后,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河北、四川6户家庭一同来到大理,入住宋夏艳免费提供的小院。从此,宋夏艳便成了菜妈。
2012年5月,来自北京的候候和妻子带着一岁多的儿子阿斯根迁入大理,和菜妈联手投资建设两所亲子游学客栈,用于接待全国来大理的为孩子寻找新教育的家长。
两家客栈以年龄段来区分孩子。宋夏艳的只入住10岁以上孩子家庭,10岁以下的则入住候候的客栈。目的是“用各自家庭的气场营造社区氛围”。
宋夏艳看着几百个家庭来来去去,深深体会到父母望子成龙的焦虑。“他们都知道传统教育有问题,就到处去找能跟传统教育不一样的教育方式,但一段时间后又对新教育百般质疑。”
“还是父母太功利了。”
相信未来
选择在家上学,尽管很多家长在实践中有方式上的困惑,但对于孩子的未来,他们都表现出了乐观。
“在家上学”起源于19世纪末的美国。在获得合法地位之前,一直受到公共管理机构的围剿。1993年秋季,“在家上学”最终在美国50个州合法化。
一份数据显示,2002年以来,在家上学已经成为美国增长速度最快的一种教育方式,在家上学儿童以每年7%的速度增长,现已占适龄上学儿童总数的3%。美国大多数高等学校承认“在家上学”的孩子获得的全美大学入学考试SAT的成绩。
张乔峰认为,在家上学是信息时代和后工业时代的一个趋势。“网络获取信息很方便,要什么学习方法都可以找到”。
他甚至觉得40年后,中国未来的顶尖人才大部分会从在家上学这个群体里的孩子中产生。“这是个性化的教育决定的。”
张冬青的丈夫王晓峰说,日日新学堂教给孩子的东西将让他们终身受益,毕业之后,日日新带给他们的影响会在生活中慢慢显露出来,健全的人格、强大的意志力和好的学习方法是成功的关键因素。
吴刚觉得,现在早已不是一离开体制就没法生存的时代,选择的多元化,可以让孩子的未来更自由。
“教育就是文化传承的实践,而身处当下的文化沙漠之中的我们,就是一帮文化的、教育的难民。我们能继承的文化资源如此之少,但是为了孩子和我们自己的救赎,还要硬着头皮搞新教育。”吴刚说。
菜妈宋夏艳则认为,孩子完全可以自由选择。“如果想在国内上大学,可以通过社区报名去高考,如果不想在国内,那完全可以去国外。”
张冬青觉得,不仅仅是新式教育,传统教育也应当承担起培养孩子新人格的责任。“如果建立不起人的自我价值,个体意义不被推崇,人就符号化了,人民就是一个抽象概念,变成一个政治术语。个人淹没在人群里,熙熙攘攘、庸庸碌碌,在等级中挣扎,在比较中痛苦,或者安于现状,抱残守缺。”
“建立儿童的哲学意义上的自我是我们的追求。”张冬青说,“让我们从尊重儿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