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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先生是天文工作者,他对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阿波罗计划如数家珍:3名宇航员在阿波罗1号测试过程中因火灾事故遇难,阿波罗2号和3号没有实施,阿波罗4号测试的是飞船的返回能力……阿波罗7号是阿波罗计划中首次载人发射,阿波罗11号让人类第一次登陆月球。尼尔·阿姆斯特朗的那句“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全人类的一大步”和阿波罗计划一起流传至今,人人耳熟能详。几千年来,光明之神阿波罗(也是罗马神话中的太阳神)的影响遍布西方文学、艺术和生活的各个角落。
阿波罗驾太阳战车雕塑盛行
英国雕塑家安东尼·葛姆雷是我熟悉的艺术家,因为每每走英国A1公路,路过纽卡斯尔北部时,一定会看到那个张着宽宽的翅膀的巨大天使雕像,那是他的杰作《北部的天使》。2019年夏,葛姆雷在希腊提洛岛举办名为“景”的个展,展出了29件雕塑作品,探讨的是时间与永恒。之所以选择提洛岛为展地,是因为传说那里是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的诞生地。葛姆雷认为时间在那里被嵌入了岩石里。
根据古希腊诗人赫西俄德的描述,宙斯在娶赫拉之前曾和勒托相爱。赫拉得知此事后非常生气,当她听说勒托怀了宙斯的孩子时,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下令禁止大地为勒托提供分娩场所。由于害怕赫拉会报复,大地拒绝了勒托。勒托找不到可以安全生孩子的地方,心急如焚。此时,宙斯的哥哥波赛冬伸出援助之手,把她安排到爱琴海的提洛岛上。这座岛是浮岛,不属于大地。波赛冬从海底升起四根金刚石巨柱,将这座浮岛固定下来。勒托在岛上生下了阿波罗和他的孪生姐姐阿尔忒弥斯。自此,提洛岛成为一座神圣的岛,岛上建有狄俄尼索斯、波赛冬、赫拉、伊西斯等的神庙。因为岛上有丰富的古迹,199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世界文化遗产称号。
日月如梭,阿波罗长成一个快乐、聪明、阳光的青年。古希腊作家斐罗斯屈拉特这样描述阿波罗:“他的长发扎在一起,充满活力;他的额头散发出光芒,他的脸颊洋溢着微笑,他的眼神敏锐犀利。”每天早晨,阿波罗都会驾着一辆金色的太阳战车从东方升起,为世界带来光明。他忠于职守,浑身散发着正能量。
阿波罗的太阳战车金碧辉煌。奥维德在《变形记》中描述这辆二轮四马战车:“车轴、套杆、轮子都是黄金打的,轮辐是银的,套圈上嵌着翡翠和珠宝,光彩夺目。”坐在车上的阿波罗有着唯我独尊的霸气,这场景显然令自诩“太阳王”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艳羡不已。他在钟爱的凡尔赛宫再现了这一盛景。法国雕塑家让·巴蒂斯特·图比根据宫廷画师夏尔·勒布伦的设计,为路易十四打造了“阿波罗喷泉”铜雕:阿波罗乘坐座驾,似乎正从水中一跃而起,座驾前方是4匹神态各异、凌空飞腾的骏马,3名身材魁梧的护卫吹着号角,随其左右。300多年过去了,这组铜雕依然是凡尔赛花园最惊艳的一景。
阿波罗具有理性的思维、遵守秩序,并注重逻辑、行事审慎、性情单纯;狄俄尼索斯是非理性和混乱之神,注重情感和直觉。
阿波罗驾太阳战车的雕塑也成为欧洲的经典雕塑。不过要留意的是,有时战车上坐的并不是太阳神。比如巴黎卡鲁索凯旋门顶端的雕塑和伦敦惠灵顿拱门的雕塑,这两处坐在战车上的都是和平天使。二轮四马战车并非阿波罗的专利——在古罗马和拜占庭时期,四马拉车赛是一种体育赛事呢。
画家热衷画阿波罗和缪斯
阿波罗英俊潇洒,身材健美,擅长弹奏七弦琴,精通箭术,既才华横溢,又文武双全,他被安排和美丽的缪斯共同掌管艺术与科学。他们经常在一起吟诗作词、载歌载舞,如此美好的场景自然成为艺术家们热衷的绘画题材。
1509至1511年间,拉斐尔在梵蒂冈创作了壁画《帕那苏斯山》,画的是阿波罗的住所——神话中的帕纳塞斯山。画中,阿波罗位于中心演奏着当时的乐器,他的周围环绕着9位缪斯、9位古代诗人、9位当时的诗人。看样子,阿波罗正给诗人们带去灵感。古人和今人欢聚一堂,像是穿越时空的文青宴会。受拉斐尔壁画的启发,17世纪30年代,法国巴洛克画家尼古拉斯·普桑画了一幅类似的作品《阿波罗和缪斯》。不过,普桑的画中多了7个活泼可爱的小天使,他们或向客人们讨要诗作,或决定把桂冠戴在哪位诗人的头上,这些灵动的小仙让画面更加热闹饱满。这幅画目前收藏于马德里的普拉多博物馆。
19世纪德国画家海因里希·玛丽亚·冯·赫斯也画了《阿波罗和缪斯》,该画现收藏于慕尼黑的新绘画陈列馆。画中,阿波罗在弹奏七弦琴,他仰望着天空,围绕在他周围的缪斯有的在注视着他,有的和他一起仰望天空。缪斯们都若有所思。从画中繁茂的果树和潺潺的溪流可以看出,这里如伊甸园般美丽。我的母校爱丁堡大学也收藏有一幅蘇格兰画家罗伯特·桑德森画的《阿波罗和9位缪斯》,这幅画充满动感,色彩明艳,阿波罗和缪斯们手牵手、围成圈起舞。他们身着典型的古希腊服饰,自由奔放,飘舞灵动的裙裾似乎旋转出欢声笑语。
和缪斯、诗人在一起的阿波罗是标准的文青范儿,他充满激情和活力,过着充满诗情画意的生活。然而,帅气男神的情路艰辛——这要归咎于淘气的丘比特。阿波罗见丘比特是个小孩,嘲笑他的箭术不准。殊不知这惹怒了丘比特,他决定要报仇。丘比特有两把箭,一把让人坠入爱河,另一把则让人讨厌爱情。丘比特“作妖”,让阿波罗爱上了河神的女儿达芙妮,但达芙妮丝毫不爱他。痴情的阿波罗苦苦追求达芙妮,当阿波罗触碰达芙妮时,她居然变成了一棵月桂树。 这一爱情的悲剧也被艺术家们做成了雕像、画成了画。17世纪20年代,被誉为意大利巴洛克艺术的首席雕塑家济安·劳伦佐·贝尼尼创作了大理石雕塑《阿波罗和达芙妮》。雕塑中的阿波罗维持着奔跑的姿势,面带深情和无奈,而达芙妮张着嘴,一脸惊恐。这座雕塑充分体现了人物的运动、兴奋、感性和戏剧性,堪称贝尼尼雕塑顶峰的杰作。法国画家泰奥多尔·夏塞里奥的油画《阿波罗与达芙妮》呈现了同样的故事。画中,情意绵绵的阿波罗跪在达芙妮跟前,祈求她的爱恋,而达芙妮紧闭双眼,任凭自己的下身变成了树桩,也不接受阿波罗的爱。一个爱得痛彻心扉依然不放弃,一个即使魂飞魄散也要逃离,这大概是人生最大的悲剧了。
尼采写“太阳神阿波罗精神”
除了在文艺圈享有盛名,阿波罗在哲学界也占有一席之地,这要归因于德国哲学家尼采。《悲剧的诞生》是尼采的第一部主要著作,也可以说是他的哲学思想的诞生地。在这部著作中,他将“太阳神阿波罗精神”和“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融合,分析希腊文化艺术,探讨悲剧的起源。
阿波罗和狄俄尼索斯都是宙斯的儿子。阿波罗具有理性的思维,遵守秩序并注重逻辑,行事审慎且性情单纯;狄俄尼索斯是非理性和混乱之神,注重情感和直觉。尼采认为,代表光明、清醒与理性的太阳神精神和代表黑暗、狂乱与非理性的酒神精神构成了希腊时代的两种平衡的力量,而正是这两种力量的互相驱动,促进了文化艺术的发展。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比较这两种驱力,指出太阳神的驱力会产生一种类似梦的状态,酒神的驱力则造成一种类似恍惚迷醉的状态。太阳神阿波罗“掌控内在幻想世界的美好假象”,是“一切造型能力的神”,酒神精神则是驱力的放纵,是狂欢的陶醉,是不受约束的生命力的释放。
最终,“酒神说着日神的语言,而日神最终说起酒神的语言来”,尼采把悲剧的诞生归结为两种精神的激荡,即两者的和解所诞生的就是希腊的悲剧艺术。尼采的这本哲学巨著警醒世人:人们可以同时拥有太阳神和酒神的生活体验,快乐和痛苦原本就相互依存,没有绝对二分的是与非;人们同时感受到这两种精神,从而回归到更贴近人自身的真实,回归到原初的生命状态,并从这样的体验中尽情绽放出各自的生命力。
阿波罗是希腊神中最帅气的男神,他不仅帅气、优雅、健壮,且有天赋富理智,几乎集男性优点于一身;他每天驾着太阳战车划过天际,给世界送温暖;艺术家用形态各异的雕塑再现他驾太阳战车的绝妙和震撼,用画作描绘他和缪斯们有美食、有歌舞、有詩词的如梦如幻的生活。然而,命运却故意捉弄如此完美的人,让他体会到爱而不得的无奈和哀伤。在达芙妮面前,阿波罗没有任何光环,只不过是一个被她拒绝的追求者。也许,有缺憾、不完美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如同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所秉持的观点,既要理性也要非理性,既要拥有快乐也要感受痛苦。阿波罗,几近完美的男神,用他的不完美揭示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