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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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如灰幕缓缓下降,
  青山绿水在烟雾中迷茫,
  守望,守望,背对大山的方向,
  可家园,又在何方?
  一
  大山是我们的家。
  山子打小就这么想。
  大山就是大山,青山黑水之间掩着一个小小的自然村。村子无名,就叫山村。村子没路,想到最近的市镇或公路起码要翻过五座山,花上三四天才能走一个来回。山村被遗忘在世界的犄角旮旯,延续着千百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
  山子在山村里长到十五岁。山子家不阔,在房后的半山坡上开了几块地,种些稻谷,聊以为生。山子看着祖父与父亲朝作暮息的身影在门前进进出出,嗅着土地上飘扬的一代代人的汗水味道——一定也会加上他的汗水,茁壮生长着。“这就是生活吧。”他这样想。
  可水儿不这么认为。“山子哥!山子哥!”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山子很喜欢这声音,动听得仿佛山上的黄莺。羊角辫晃动着跑来一个粉妆玉砌的十来岁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一本泛黄散架的书。山子知道那本书,据说是村口那家从镇子里带回来的。“可最后不还是回来种田了吗?”山子有些鄙夷。“山子哥,你说你说,外面的镇子里,是不是有学校呀?”女孩白葱一样的手指在一幅模糊不清的图上比划着,眉尖飞挑着兴奋。“嗯,是呀是呀!”山子敷衍着,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水儿总会来跟他讲山外的事——虽然她也没去过山外。她总会腻的,山子这样想。
  “那,山子哥,假如我去镇子里,怎么样?”山子惊异地抬起头,瞪视着女孩澄澈的眼睛:“你疯了!你爸妈不可能同意的!”“所以山子哥你得保密。”水儿咬了咬嘴唇,“我从家里偷了五十,准备去镇里。山子哥,我信得过你,等我五年。若是我五年还没回来,你就……就当我死了吧!”水儿把书轻轻放进山子手里,转过身跑开了——不是向着村里,而是向着大山,向着山外的地方。
  山子抚着手里的那本书,呆呆地望着,他看见那两只小羊角辫一晃一晃,转眼就再也见不到了。
  二
  水儿回来了!
  二十五岁的山子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像被一棍敲到头顶一样趔趄两步,然后立即跳起来,一把扔下手中的锄头,跌跌撞撞地奔向村口。
  山子挤过村口拥挤的人群,见到了他那朝思暮想的人儿,那粉嫩的面庞仍旧那么美丽,颦笑顾盼自生情,可是——当年的两只羊角辫已然散作一头染色的波浪,洁白的脸颊施了一层艳丽的脂粉,她的手臂仍然那么雪白——却挽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山子慢慢停下了脚步,眼神呆滞了。
  水儿转眼,瞥见了山子,忽然露出明媚的笑容,眼中散发出了与十年前一样的光芒。她嘴唇翕动,像喊着山子的名字,脚微微迈了半步,卻被身边那个珠光宝气的男人挽了一下。“你让我投资的就是这么个破村子?要啥没啥,连那贫民窟都不如!”水儿眼中霎时翻起一丝火气,却又强加抑制下去,转过头陪笑道:“所以要您帮忙投资啊!哪怕修条路也行,求您了,少爷!”山子分明看见她的喉咙滚动,嘴角抽搐。“好,好!反正也不差那几个钱。至少还能给我当别墅用。”那“少爷”一把扯着水儿走向村里。
  山子忍不住了,快步跟了上去。没走两步,他却看到水儿一双澄澈的眼睛,噙着满满的恳求望向他:“不要过来!”山子不由却步了。
  水儿和那少爷在山村住了两天便离开了。山子一句话也没和水儿说上。
  但水儿给他留了张字条,娟秀的笔迹缠在纸上。山子听着村口那个进过城的“学究”念给他听。
  水儿在字条里告诉了她许多事。每句话都不长,但山子足能明白她的艰苦。她告诉他自己在镇上边打零工边上学,可最终因为交不起学费辍学了;还告诉他自己谎报年龄跑进了工厂,在烟熏火燎中干了好久;最后,她在城里傍上了一个阔少爷,恳请他给村里投资,才终于有机会回来一次,却因为那个少爷不敢和他讲话了。
  山子也有好多想告诉水儿的。他想告诉她自己的爷爷死了,父亲病了,家里只剩自己可以干活了;想告诉她其父母气得不再认她当女儿了;想告诉她五年之约过去的那一天,自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还想告诉她自己一直没成家,早已发誓过非水儿不娶……
  可是水儿已经离开了。
  山子想了想,把字条夹进了当年那本书里。
  三
  伴随着村口几棵大树颤抖着倒下的声音,乌黑的柏油路终于通进了村里。
  山子看着那些孩子赤着脚在路上跑来跑去,不由皱起了眉头。修起这条路削秃了好几个山头,从上方看,它如同青山黑水间一条丑陋的伤疤。“伤了大山,大山会生气的。”山子轻轻地说。
  路通了,阔少爷家的豪车就开进来了。
  山子在山坡犁着田,转眼看到少爷像只大鹅一样踱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个眼镜学究样的人,后边还落着畏畏缩缩的村长。
  “少爷,这的土质好啊!种茶树、柑橘都合适,像他们这么种稻谷都白瞎了呀!”眼镜用唱戏一样的语气大声地说。
  “那就让他们把田毁了,重新种。”少爷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也不抬地说。
  “怎么可以这样!”山子恼了,一把丢下犁,“这可是我们辛苦半年种下的,怎么可以被你说毁就毁掉?这又不是你家,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们的生活?”
  阔少爷抬头一看,冷笑道:“就这么一个法,爱用不用!要不是水儿求情,我犯得着往这个穷地方投这些钱吗?不过那丫头真是漂亮,多投点倒也值了。”少爷嘿嘿笑了两声。
  “你!”山子太阳穴上青筋暴突,两手紧握,向那阔少爷迈了一步。那少爷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连退两步,又停住,满脸通红,大吼道:“好啊!你想反是吗?信不信我不再给你们村投钱?让你们自生自灭去吧!”
  “少爷,您可千万别生气呀!我们好不容易盼来您这样一位贵人啊!”村长连忙摆起手,一脸皱纹挤出了讨好的表情,然后回头狠狠剐了山子一眼,“你要是还要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爹,就听少爷的话。”
  山子握紧了拳,又松开,再握紧,咬着牙点了点头。
  少爷对着山子脚下的禾苗狠狠啐了一口,说:“无知的愚民。”他又踱着鹅步往村中走去。山子听见眼镜怪异的腔调再次响起:“少爷,这起码是几十年的森林了!建一个伐木场,收益高着呢……”
  山子又看了一眼大山,青山黑水没有改变,但山子知道,这一切就快消失了。
  四
  大山的怒火来得不早,但很猛烈。三十五岁的山子深知这一点。
  光秃秃的山头再也留不住雨水,赤红的泥土和着雨水流下,正如大山流下的血液。不时爆发的山洪摧枯拉朽般夷平了伐木场,也吓跑了另几个想来投资建厂的工厂主。那些新种的茶树与柑橘不是死于三伏的干旱就是深秋的冻霜,还有的被滔滔山洪卷走,几年下来新作物竟是颗粒无收。今年的泥石流又吞掉了那少爷在山脚下的别墅。他亏大了,山子心想。
  山子在半山腰锄着地,一粒一粒地播下稻谷。他到底没听那少爷的话改种,在和村长吵了一架后便和村子决裂了。山子守着自家的山头,坚持种着稻谷——他坚信祖宗的选择是没有错的,又赶走了所有打着山上的树的主意的伐木工。在环绕着山村的小山中,只有这一座近年一次滑坡也没发生过。
  “真是漂亮的山色呢!”山子听到一个酥软人心的声音呢喃着。回过头,他却看到那张美丽而熟悉的面庞,乌黑的直发扎成两只羊角,略显憔悴而清瘦的脸上散发出一种洗去铅华后不加雕饰的美,一如二十年前。
  清风翻动着田埂上那本老旧的书,又拂动着伊人的长发,带来森林一样的清香。
  水儿笑了笑:“那个少爷把我赶走了,我也无处可去,就回来了。”
  “水儿,欢迎回家。”山子也笑了,那笑容纯粹得如青山黑水。
  (本溪市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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