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鉴·玄门卷(大结局)

来源 :今古传奇·武侠版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j1314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尹凌风的突然暴毙竟牵扯出十五年前伏龙派的血案,玄门内部看似平静的幕布下,竟隐藏着惊天的阴谋。数年一届的四象会武以商道振玄门的背后,竟然还别有祸心。大幕拉开,各方势力粉墨登场,交织着一出冰与火的故事。
  三十一 阵中有阵
  午后,七月的天宇云脚低垂,山下飘摇的岚气都是热腾腾的,丛林间绿得发紫,渗出参差的黛色,恰似谷星瑶眉宇间的忧色。
  谷星瑶已换了一套男子装束的圆领褴衫,袍长袖窄,洁白如雪,脸上未做易容,素面朝天。只是在偷偷望向师尊时,那明艳绝伦的脸上总是若有所思。
  李泠已除去了那身道袍,换上一件宝蓝色的布衫,这是当时寻常儒生常穿的长衫,他虽年仅十六,身量却高,那衣衫只肥硕了些,长短却还合体。
  三人均乘骏马,李泠平生头一次骑马,提缰抖辔,只觉生疏别扭,但他身手灵便,又经谷星瑶指点几次,便也找到窍门。
  他留意到了谷星瑶眉间的愁意,知道她在忧心龙轩公的毒伤,心下颇不以为然:妖女姐姐未免小题大做了吧,那把剑刺穿了师尊的身子,这一夜之后,他老人家还不是照样精神百倍?想到能陪在师尊身边看上一场天大热闹,忍不住催马如风,心内万分兴奋。
  “瑶儿,不必那么忧忧戚戚,给你们讲个故事吧!”龙轩公一身青袍,居中催马疾行,山风吹得他青色襟袍猎猎飞舞,朗声笑道,“两年前我在一座山顶石洞中苦修,那时我七日不食,只饮清水。跟我做伴的,只有对面绝壁上的一只金雕。我每日静坐练功,收功出定后总能见到它自远天飞来。第三日时,我忽然发觉那只金雕似乎受了些伤,只在高崖的洞边转悠,左边翅膀抖动不开,想是它在空中被同类重伤了翅膀,挣扎着飞回峭壁洞穴后,便再难飞下……”
  谷星瑶道:“那岂不是糟了,这峭壁的洞穴很高么?”
  “绝顶峭壁,猿猴难攀,更麻烦的是,它在洞穴内可没什么吃食!那金雕每日都在洞边振翅徘徊,扬颈哀鸣。它这般苦熬了两日,似乎那只翅膀仍是无力扑举。那时我便想,它只有在峭壁上熬下去,等待翅膀复原的那一天,只是这希望极是渺茫,它极可能在崖顶生生饿死。但到得第三日时,金雕却不叫了,在崖顶昂然雄立,垂望浮云下的莽莽丛林,忽然间,它凌空跃下了峭壁……”
  李泠惊叫了一声,道:“跳下去啦?好胆量,可它只剩一只翅膀,怎么飞啊……”
  “不错,它只剩下了右边的翅膀,左翼始终难举,但它仍是跳下了悬崖。它宁愿摔死,也不愿枯守在洞穴里,天风流云的高空,才是它的归宿……”
  谷星瑶若有所失,轻声道:“它跃下后没摔死吧,便只一只翅膀,也能挣扎一下吧?”
  “我没看它后来怎样!”龙轩公远眺前方,眉宇间豪气逼人,道,“我只记得它跃下高崖前的情形,它远望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跃下,带着一声高亢入云的鸣叫,直扑入青云深处……这才是最紧要的,这只金雕没向老天低头,它不顾一切,回到了自己的天地中!”
  李泠和谷星瑶均是心神一振,忽然都明白了龙轩公话中的深意。二人对望一眼,都自对方眼内看到了一股焕然神采。
  “师尊,弟子明白了!”李泠只觉见到龙轩公以来,天大难处都能挥洒而过,更觉心中豪气纵横,扬眉笑道,“妖女姐姐,那天风海雨阁,是个什么地方?”
  谷星瑶道:“天风海雨阁本是九派之一,数十年前曾以阵法、剑法著称于世,号称‘剑阵双绝’,做过九派之首,只是近年来消损凋零得厉害,俨然成了九派之末。当今阁主翟晴年老昏庸,更是欲振乏力,听说数年前已被乾坤堂收服。这天风海雨阁所在的致远峰,恰在七曜天峰附近,武遨选定这地方,看似公平,实则已占了地利人和。”
  致远峰距七曜天峰不过几十里路程,三人纵马悠然而行,黄昏时分,便已到了峰下。龙轩公扬眉远望,道:“此地离着黄河极近了,斗酒临风,居高观澜,不亦快哉!”
  山脚下有两名乾坤堂的黄衣弟子恭候,这时早迎上前来。三人甩开缰绳,跟着两人顺山道盘旋而上。遥遥地便见一座似亭似阁的奇特建筑耸峙于山腰,大半轩台探出山岩,看上去险之又险,颇有凌空欲飞之势。
  忽听得一道清朗的笑声遥遥飘来:“坐观万象化,方见百年侵……愿随白云驾,龙鹤相招寻。山人已久候多时,圣尊大驾可算是姗姗来迟了。”笑声自山腰轩台上传来,竟如对面座谈一般随和,只是那温文尔雅的笑声中别有一股讥讽和杀气。
  谷星瑶秀眸一寒,道:“是武遨那厮!”龙轩公却似没听到武遨的笑声一般,仍是悠然观览山色,缓步登上山腰。
  山腰处恰是一方巨大平地,此时夕阳斜挂峰边,阁楼背后的天宇上映出一片桃花红的明霞,四处的青葱佳树和玲珑奇石都披了层锦缎般的霞彩,更衬得那座奇阁气象万千。
  “圣尊安好,天风海雨阁翟晴,特来迎候圣尊大驾!”那天风海雨阁的阁主年约六十上下,面色蜡黄,长眉凹目,虽向龙轩公含笑施礼,脸上却掩不住一副郁郁寡欢之色。
  龙轩公颔首一笑:“翟阁主别来无恙,听说贵派年前投靠了乾坤堂,看来果然形势大好,一日千里啦!”
  翟晴苦笑一声,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叉手道:“多谢圣尊挂怀,武堂主正在阁中迎候,请吧!”
  李泠举目望时,见这天风海雨阁是个前坛后阁的建筑,前面一座广大疏阔的高坛,比玄门中道士们步罡踏斗的法坛还要广阔,纵横均有数丈。高坛所占的地势极妙,山路石径从下而来,自右首辗转上坛,这高坛左首的小半坛身则探出山岩,下临百丈峭壁。
  高坛背后则是一座古旧楼阁,这楼阁并不如何精致,但依山而建,便别有一股气势。这天风海雨阁一坛一阁相映成趣,前面高坛疏旷广大,后方楼阁则借势换景,悠然钻入深山的怀抱。
  七月的天气本来暑热蒸腾,但一上这背阴藏风的高坛,立时觉得心神一清。自高坛下望,便可见奔腾而来的黄河恰在山下转了个大弯,浩瀚东去。
  雄浑无际的大河犹如一条金色的带子绕山蜿蜒,片片归帆如玉箸般点染水上,极目处隐约可见黄河对岸繁华无双的东都洛阳。这疏旷高台被烟波浩渺的黄河一衬,便显得无比豪气,当真是非高坛之疏旷不足以显黄河之雄壮,非黄河之雄壮不足以衬高台之豪气。   李泠自幼跟随义父学习堪舆术,这时忍不住在谷星瑶跟前卖弄起来:“好风水啊,这天风海雨阁当真占尽了地势之妙啊。”
  “此处是远眺黄河的最佳妙处,”谷星瑶游目四顾,叹道,“天风海雨阁曾为天下九派之首,殊非幸至,开山立派之人必有超人气魄和眼光!”
  翟晴便陪在谷星瑶身侧,听得这话,登时老脸一红,黯然叹了口气。
  广阔的高坛上,八位全身劲装的乾坤堂弟子分立四处,坛中还俏立着四个宫装美女,两人抚琴,两人吹箫,袅袅的丝竹声随风飘摇。阁前还立着两排乾坤堂的黄衫仆人,手提着许多箱盒,随时听命。
  羽扇纶巾的武遨则凭栏端坐,手拈长髯,笑吟吟地望着龙轩公。他身前是一张青玉长案,案上满布酒菜,被身后抚琴吹箫的美人一衬,更显得道袍羽扇的武遨俨然如神仙降世。
  龙轩公大咧咧地坐在了武遨对面的石凳上,却正眼也不瞧乾坤堂主,只远眺山下悠悠远去的黄河,叹道:“前坛疏可走马,后阁深可藏兵,凭栏远望,更可见浩荡长河,繁华东都,武堂主选在此处纵论商道,果然大有眼光!”
  “大河相隔,一边是高峰致远,一边是软红盛景,动静妙韵,尽收怀中。当日山人收服天风海雨阁,便是看中了这绝妙地利。”武遨羽扇轻摇,洋洋自得地笑道,“快给圣尊上酒!”
  早有两名俏婢捧了美酒上前,李泠见其中一人正是曾被谷星瑶捉弄的红裳女,脖颈上红痕犹在,不由笑嘻嘻地捅了下谷星瑶。
  谷星瑶想起那日的情形,也不由掩口低笑。
  龙轩公举杯饮了,道:“不错,此地距东都咫尺之遥,许多王孙贵胄,闲暇无事,正愁无处消遣。你武堂主手眼通天,自可将他们拉拢来此,大赚铜钱!”
  武遨兴致甚高,也豪饮了一杯,笑道:“圣尊果然高明,武某确在此阁办过几次诗会,去年重阳诗会,连太平公主都曾赏光来此,一时东都豪绅,趋之若鹜。嘿嘿,可叹历任天风阁主守着这摇钱树,却不知经营,任由这座奇阁萧条,真是暴殄天物。”
  翟晴在不远处站着,闻言老脸通红,只是呵呵干笑。他也算堂堂九派之一的掌门,此时却似个仆役般在远处张罗着,连酒案都不得近前。
  龙轩公道:“你武遨在商道上也算有些眼光,只可惜,你这商道路数,老夫颇为不喜。”
  “如何不喜?”武遨目光灼灼,“武某愿闻其详!”
  龙轩公放下酒盏,冷冷道:“武家的商道,便是借助强势之位,席卷百姓之利,乃是商道中的下下之流。便如这四象会武,你偏要借这总评判之位,拉来万金赌坊,将这山清水秀的七曜天峰,搅成一个偌大的赌场。”
  “原来如此,”武遨眼芒一闪,冷笑道,“怪不得圣尊要倾锐金宗和青木宗之力,对我万金赌坊来了个半渡而击,让我这商道赌局的巨利腰斩大半!”
  “还不止于此!”龙轩公森然道,“最紧要的,是你串通顾虚手,要将河南道的飞钱买卖尽数交由朝廷经营。说是朝廷经营,实则是在盐铁、户部、度支这三司之外,由罗织门另起炉灶,设一门支息廨,专营这飞钱买卖。大小客商每由支息廨飞钱千文,便须扣除八十文,称为息钱。嘿嘿,那罗织门多是武人,经营支息廨的,还是你乾坤堂内的商人!”
  飞一千文,便须克扣八十文,李泠大吃一惊,暗道,河南道环绕东都,金钱进出最为繁密,这么做简直便是喝商人们的血啊!这馊主意也只有武遨想得出来。这跟他将四象会武办成大赌局一般,都是与百姓争利的路数。
  果听龙轩公又冷笑道:“这歪门邪道若是成了,你乾坤堂和罗织门自会财源广进,却苦了东都洛阳的万千商家!而你乾坤堂不但会大发邪财,更会隐隐然凌驾于广大商坊之上,成为天下商道霸主。这便是你们强刚商脉的路数!”
  武遨面色微变,随即悠然一笑:“这件事坊间传言已久,至今也只成了七八分而已。而且此事都是顾门主居中运作,武某没多少功劳。”
  “只怕你功劳不小吧?”龙轩公冷笑道,“若没你上下出钱打点,替他疏通朝廷三司人等,单凭顾虚手仗势硬来,只怕还是艰难万分。”
  武遨呵呵笑道:“此事若成,得大利的还是朝廷和罗织门,我乾坤堂只是分一杯羹而已。”
  “顾虚手何等样人,岂能容你分一杯羹?”龙轩公目射寒芒,“武堂主小心啊,罗织门主必会过河拆桥,待你将他那里万机理顺,他自会给你来个鸟尽弓藏!”
  武遨登时眼芒一颤,随即恢复如常,淡然道:“圣尊说笑了,山人只是个一心想发财的土财主,顾门主志向恢弘,又岂会容不下小小的武某人?”
  “谁说武堂主只是土财主?据我所知,武堂主身为强刚商脉之首,其志不小,听说你还要打质库的主意,借助罗织门之手,再行抽头京师质库……嘿嘿,由专营飞钱的支息廨,再到总管京师质库,你是要以此为资,做武周朝廷‘官山海’的大总管,如汉武帝的桑弘羊一般,官营盐铁,剿杀天下商道!”
  “当真奇了,”武遨向龙轩公深深凝望,呵呵笑道,“圣尊莫非是山人肚中的蛔虫,连武某人要做当世桑弘羊的志向都知道?”
  “只怕你这志向只能唬唬村姑野老!”龙轩公冷冷道,“桑弘羊一代奇才,终究有功有过,主张盐铁官营,足军旅之需,也算为汉武帝抗击匈奴解了燃眉之急。他所铸的五铢钱,更是流传七百年,直至大隋年间。你武堂主的手段么,指望你如桑弘羊一般,整顿商道,为国聚财,那是万万不能的,你也只是学会了桑某人‘算缗’、‘告缗’这两个下乘之道,鼓励百姓告发,洗劫商贾财富罢了!”
  老东西的眼光果然毒辣!听他一语中的,武遨心内微寒,却淡然冷笑道:“天下商道本无定式,强刚也罢,圆柔也罢,只看谁的手段高明。武某只是借势生财,更能使朝廷获利,有何不可?”
  “借势生财?”龙轩公冷冷道,“你武堂主这商道,便是借官府之力,拢天下之资,搜百姓之财。这强刚商道遗祸无穷。”
  他满了一杯酒,信手一挥,远远洒向崖下的滔滔大河,缓缓道:“天下财势便如这黄河九曲,婉转东流,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便如百舸争流,各显神通。可你偏偏要铁锁横江,一艘连环巨舫横绝大河,阻住旁人的财路。嘿嘿,你这艘船虽大,迟早是要翻的。”   武遨摇头微笑:“大船最稳,也最难翻船。”
  龙轩公哼了一声:“大船不翻则罢,翻了便满船皆亡,尽付流水!”
  “圣尊且莫顾念我这巨舫,还是先留意你那小舟吧!”武遨给龙轩公眼中锐芒一闪而逝,将羽扇指点远峰,“对面凌虚峰远近,隐隐有杀气浮动,若武某所料不差,圣尊的死对头自在玄门,已有不少顶尖高手云集峰上,要和圣尊算算旧账了。”
  李泠扭头看时,果见那青蒙蒙的山上依稀闪出几点亮光,不由在心底呸了一声:他二人唇枪舌剑,各逞奇能,但师尊显是更胜一筹。姓武的理屈词穷,竟说起这些闲话来,这场商道论战,他已大败亏输啦!
  谷星瑶已传音叹道:“师尊与武遨这一战,实是逍遥门、世家乾坤堂和罗织门的一次抗衡,旁边还有自在玄门虎视眈眈。嘿,这一战盘根错节,怕是真要挑动天下之局了。”
  李泠暗自心惊:若是果真如此,这一战之后,天下武林只怕要有天翻地覆的巨变。”
  “乌合之众,何足萦怀!”龙轩公毫不在乎地冷冷一笑,“武白脸,商道纵论已罢,你也该让那畜生出来见我啦!”
  武遨的白脸上闪过一道青芒,凝望龙轩公片刻,才点头微笑:“原该让他见你一见!”双掌轻击,他身后那座幽深的阁门轻启,一个雪色华服公子缓步而出。
  那少年风神翩翩,正是先前李泠所见的南溟。他款款而来,玉树临风之辉竟将那吹箫抚琴的美女神采都压了下去。
  那南溟闪到武遨身后,再不向前,满面春风地向龙轩公跪倒叩头:“徒儿武南溟,叩见师尊!”
  龙轩公眼芒一灿,一字字地道:“武……南溟?”
  武遨手拈长髯,哈哈大笑:“圣尊有所不知,南溟乃是山人的幼子,他十二岁时在友人家玩耍,被圣尊看到,呼为奇才。呵呵,为了让犬子接近圣尊并为圣尊所喜,山人可是煞费苦心啊。这其后,圣尊教他养他十载,却一直不知南溟只是他的名,他原本姓武!”
  “原来他竟是武家的幼子?”谷星瑶不由一声低呼,眼中的郁愤之光更盛了几分。
  龙轩公眼内的光芒也凌乱起来,沉了一沉,才呵呵低笑:“好啊,老子这才叫养虎遗患了。只是,老子有一事大大不解,世家幼子,本该娇生惯养,武白脸,你又为何让这十二岁幼子,舍弃锦衣玉食,去冒充孤儿?”
  武遨的白面上现出一抹肃穆之色,道:“我武家素有传家祖训,可堪担乾坤堂祖业的嫡系亲子,自六岁之后,便须寄养贫苦之家,劳筋骨,饿体肌,犬子虽然不肖,倒还能吃苦忍辱。”
  龙轩公冷笑道:“让个小小娃儿去做这等事,这算什么狗屁祖训?”
  武遨手拈长髯,傲然笑道:“去其骄奢之性,养其坚忍之心。正因这一祖训,武家乾坤堂才可百余年来逆势而盛,笑傲天下。”
  远观的李泠却觉得浑身发冷:真真服了武遨这厮,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布了局,无耻到头,却也狠辣到了头!
  龙轩公瞥一眼武南溟,目光中五味杂陈,森然道:“孽障,只因你老父之命,你便要叛我?”
  武南溟白皙如玉的脸上微微一红,歉然道:“师尊见谅。您指认了弟子为逍遥门少主,徒儿感激不尽。但奈何您老神功通玄,可长生不老,只怕弟子执掌逍遥门时,已是师尊这般岁数啦。嘿嘿,出人头地须趁早,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便有了钱财权势,又有何意思?”
  他满口流利好听的洛阳官话,言辞文质彬彬,满面更是歉疚之色,似乎给师尊下毒,实乃天经地义之事。李泠听得心中郁怒,却见谷星瑶的娇躯微微颤抖,料想她心中也必激愤无比。
  “徒儿还忘了告诉您老,”武南溟又悠然一笑,“多年来都不听您老指令的玄水宗和赤火宗,已给弟子送来了信物,甘愿奉我号令!只须师尊驾鹤西去,弟子再接手了锐金宗和青木宗,魔宗五门,已得其四,只剩下与我武家渊源最深的厚土宗了,我一统魔宗,已指日可待!”
  龙轩公摇头道:“是逍遥门,不是魔宗!”
  武南溟也摇头道:“世人全称咱们为魔宗,师尊却总爱争这名号,弟子倒颇喜这个‘魔’字。徒儿近年纵横江湖,最喜欢听人叫我为魔宗少主。嘿嘿,玄门的人要得道,逍遥门人要成仙,弟子么,却只想成魔!”他虽笑声轻柔,但言语间却有一股与龙轩公一脉相承的狂傲之气。
  李泠在旁听了,却替龙轩公揪心,暗道:先前师尊和武堂主在攻心之战上平分秋色,师尊商道论战更是稳占上风,但自这武南溟一出,每一句话都是在师尊的心头插刀子,师尊必是伤心至极。
  龙轩公已望向武遨,沉声道:“嘿嘿,武堂主布局深远,连十二岁的亲生儿子都舍得,这一局老子输得心服口服!”
  “圣尊这时才看出这个局么,”武遨轻摇羽扇,悠然笑道,“下毒、约战、联盟舞袖馆商道夹击,环环相扣,这是商道之局,亦是武道之局。为了给圣尊布下此局,山人可是煞费苦心啊!”
  李泠又惊又怒:这老东西,本来是万分阴险无耻之事,他却偏偏这般冠冕堂皇地说出来。若论厚脸皮,老子可比武白脸差得远了!但想到武遨深远阴沉的布局,这商道和江湖两大奇局双管齐下,更不禁替龙轩公揪心。
  “江湖中人称山人为‘算定乾坤’,虽指武功而言,也是戏言山人的易学功夫。”武遨依旧慢悠悠地摇着羽扇,“今日早间,山人兴致一发,曾用奇门遁甲术给圣尊起了一卦!”
  龙轩公淡然道:“卦象如何?”
  “大是不佳,”武遨眯起一双细目,沉吟道,“奇门遁甲,上盘象天,为天之九星;中盘象人,为人之八门;下盘象地,为地之九宫……那卦象大局为九星反吟,九星为天时,圣尊与天之九星皆克,逆天而行,必败无疑。从八门上断,圣尊之杜门不通,定是遭逢大变,得了难以克制之病症;景门主血光之灾,圣尊近日必然受过大伤!今日乃酉日,在兑宫,临死门……主圣尊今日必死!”
  李泠再也忍耐不住,一句怒骂涌到口边,便待喝出。忽听龙轩公却哈哈大笑:“人皆有死,何况老夫。只可惜,我龙轩公驾鹤归天那一日,你武白脸是看不到啦!”双眉飞扬,沉声低喝道,“让老子看看你是如何算定乾坤的?”   这一喝并不如何震耳,但低沉的声音却如沉雷突发,让坛上众人心神震颤。四名侍女尽皆花容失色,仓皇娇啼间玉箫失手、瑶琴跌落,那群下人们也腿颤身歪,踉跄退下高坛。
  龙轩公缓缓挺身而起,长发飘飞,天神般的威武气势凌然而出。转瞬间,广坛中已是风云涌动。武南溟见龙轩公目如冷电,直向自己射来,心头大骇,忙飘身疾退。
  “孽障,这当口还想走么?”龙轩公大笑声中,大袖疾挥,如穿云苍龙,向他当头卷来。
  “圣尊,怎的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一道冷幽幽的笑声倏地传来,如钢丝般钻入众人耳内。
  龙轩公登时一凛,掌势微缓。
  武南溟趁机飞蹿,远远跃开。
  “阁中是哪位老友?”龙轩公转身望向坛后的高阁。
  那阁门微微开启,只余一道细缝,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阁门似乎动了一下,犹如被清风吹动,苍茫的暮霭中,一道瘦长的身影颤巍巍走出阁来。
  “云长老?”
  李泠不由瞪大了双眼。这玄门最神秘的长老此时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神色,他走得极慢,浑似个病体垂危的老朽,但众人只觉眼前一阵蒙眬,这衰翁般的老者已稳稳坐在了青玉案前。
  风云二老名垂天下已久,众人都只知尹凌风为玄门第一高手,此时“云长老”齐凌云这般似慢实快地飘然落座,已显露出稳在玄同境之上的精妙身手。
  他姥爷的,齐凌云来了,是来替风长老报仇,还是要给武遨这厮撑腰?李泠暗自着慌,蓦地心念电闪,身子霎时一震,忙向谷星瑶传音道:“不好,妖女姐姐,你记得那晚武遨在慧剑庐中对令狐大胡子说过的话么,他背后除了顾虚手,还有一位奇人,可让他万事无忧……”
  谷星瑶也是秀眸一暗,低叹道:“不错,原来这人,竟是风云二老中的齐凌云!”
  “江南一别,圣尊无恙否!”
  云长老笑吟吟地望向龙轩公。他瘦得几乎只剩下一道影子,暮风吹得他宽大的道袍猎猎飞舞,这道稀薄的影子似乎随时会被风卷走。
  “原来是你,果然是你!”龙轩公眼芒闪烁,忽然间便似明白了一切,不得不又坐下,冷冷笑道,“托长老洪福,受你挑唆,老夫和风长老拼了个两败俱伤,你说是有恙,还是无恙?”
  “玄门魔宗,两边的顶尖人物,总该有个高下的!”云长老叹了口气,“你二人都是御道境高手,拖到现下才比拼,已经实出老道的意料。但你硬说是老夫挑唆的,可就让人听不懂了。”
  武遨见他现身,忙一挥手,早有侍婢上前,给他添了杯筷。齐凌云慢悠悠地扬起枯瘦的老手,按着那纯金犀牛形酒壶的顶端,并不提起,内力灌注,那金犀的壶嘴立时跃出一道酒浪,稳稳注入身前一只白玉酒盏内。
  “好功夫,”龙轩公眼芒一闪,淡淡道,“龙虎真气重在坎离相交,但云长老这一手,却独用坎水气,才得这般与酒水交融,收发随心。如此说来,长老的五岳真形图,已修到绝顶境界了?”
  “天道无涯,哪能称得上‘绝顶’二字,”齐凌云悠悠一笑,“五行元真,得三而神,圣尊觊觎我门中五岳真形图,想必已将五行元真尽数练通,五行化御,了然于胸了吧?”
  龙轩公神色微变,笑道:“老子若是练通了五行元真,还怕那孽障的区区毒障么?”
  齐凌云目光一寒,呵呵笑道:“虽然如此,风长老终是折在了圣尊手上,老朽便代他的在天之灵,向圣尊敬杯薄酒吧!”
  那注满了酒的白玉盏被他缓缓推向了龙轩公。
  这一推极是随意。李泠盯着齐凌云那枯瘦的老手,不由心神渐紧。
  齐凌云和龙轩公之间的大案不过四尺多宽,但齐凌云这推杯向前的动作竟似永无止境,四尺大案仿佛变成了耿耿天河,玉盏一直不快不慢地向前滑动,却似永远也无法滑过这青玉案。
  李泠凝望着那舒缓的玉盏,忽觉全身冰凉,似乎连血脉里的血液流动都随之变得无比缓慢。
  他不由想到了龙轩公与风长老对阵时挥出的第一掌,那一掌玄之又玄,也是这般跨越了快慢的境界。而云长老这轻推玉盏,显然也是蕴含了同样强大的玄妙气机,玄妙到竟让自己的气血流动都随之变慢,变慢,再变慢,也许再盯片刻,自己的心脏也会停止跳动。
  “无耻!”谷星瑶美眸一寒,樱唇翕张,道,“这老儿竟也是御道境!”李泠知道她那句无耻骂的必是武遨,此人约得师尊前来赴约,暗中却又请来云长老这等强援,以师尊重伤未愈的疲敝之身,实是险上加险。
  “谢了,此酒既是代凌风所敬,龙某便不饮了!”龙轩公一字字道,“只因风长老并非丧在龙某之手!”
  话音才落,玉盏陡然顿住,距离龙轩公的铁掌仅有数分之遥。
  李泠盯得过紧,心脏不由生出一股锥刺般的难受。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龙轩公的右手食指曾在杯上轻轻一弹。这一弹之间,两人劲力瞬间交接,龙轩公的身子不由微微一晃,云长老的脸上却掠过一层青气。
  便在此时,一道灰影疾闪而来,夹手抢过了玉盏。
  武遨一见这灰袍客,神色骤变,沉声道:“逸龙子!”
  “圣尊既然不饮,那逸龙子便喝杯便宜酒吧!”逸龙子缓缓举杯,昂头饮了,微笑道,“叨扰了,老道不请自来,抢了一杯酒水喝,武堂主不会挂怀吧?”
  他适才那手巧之又巧,趁着龙、云二老全力相抗之际,竟自两大御道境高手之间夺过了玉盏。这一出手是三分功力七分胆魄,更难得的还是时机拿捏得妙至毫巅。
  武遨忙干笑道:“逸龙掌门光临,武某欢喜还来不及呢!”心头却是大凛,此人性子古怪内敛,在玄门内也与旁门素无交往,此时为何不请自到?
  云长老眯起了老眼,只在逸龙子脸上一瞟,又扬眉道:“乾阳师侄,既然来了,何不一起过来饮杯薄酒?”
  一道雄伟的身影在高坛下闪现,缓步踏上高坛,正是玄门掌教傅乾阳。
  谷星瑶又惊又怒,忍不住冷笑道:“武遨,你面子好大,请来了这多玄门帮手,要倚多为胜么?”
  武遨神色略僵,正待反唇相讥,龙轩公已淡淡笑道:“瑶儿住口,逸龙掌门和傅掌教来此,只怕另有要事!”不知为何,他见到逸龙子与傅乾阳一同现身,反倒神情轻松起来,一副成竹在胸之状。   齐凌云眼中闪过疑惑之色,拈髯笑道:“二位贤侄,到底所为何来?”言语中已摆出了玄门风云二老的派头。
  逸龙子缓缓放下玉盏,淡然道:“武堂主大号‘算定乾坤’,圣尊更是当世罕见的高明人物,难得这二人在此相晤,老道昨日做了个怪梦,特来请二位解梦。碰巧路上遇到了傅掌教,便请他一起过来了。”
  齐凌云听他故弄玄虚,老脸上不由掠过一丝怒气,斜眼瞥了下傅乾阳,见这掌教师侄阴沉沉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之色,心下微微生疑,冷笑道:“什么怪梦,竟如此兴师动众,说来听听!”
  逸龙子道:“昨日后园玄门四星大战之后,老道这评判之责已了,想到龙先生已闯入东极紫苑大闹,更盗走了我玄门至宝五岳真形图,便急匆匆地赶去找寻龙先生踪迹。老道想到在东极天院还有几位老友,便想去那里打探消息。哪知刚到东极天院,却遇到了风长老……”
  “你竟遇到了风长老?”齐凌云的眼芒一寒,微笑道,“莫非那时候他还未与龙先生过招?”
  “他们刚刚比罢了武,此事千真万确!”逸龙子紧盯着齐凌云,缓缓道,“风长老亲口对我说,他于比武之际顿悟大道。那时他神色闲适,虽然受伤,却决不致命,只是已入‘得意忘言’的妙境,只跟我说了两三句话,更吟出了一句证语——至道已证,得意忘言,春满千山,月明天心!随即便悠然踱回了丹房。”
  “至道已证,得意忘言,春满千山,月明天心!”傅乾阳双眸一亮,打个稽首,叹道,“三清四御在上,风长老果然已证至道!”齐凌云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龙轩公也点头道:“春满千山,月明天心,委实高明万分!只是逸龙掌门,说来你好端端的,怎做起来怪梦?”
  “后来的事么,委实古怪万分,便如做了噩梦一般。老道只能当做怪梦来说,”逸龙子叹道,“老道别了风长老,便悠然回转。在暮色中行出好远,老道忽地心血来潮,猛一回头,苍暗暮色中,却见一道淡淡人影在丹房外静静凝立,那人竟是云长老……”
  逸龙子声音微颤,带着一股森森寒意。李泠的心底不由生出一股冷意,忙向齐凌云瞧去,却见他脸上波澜不惊,手中捻着玉盏,头也不抬。
  “云长老竟站在风长老的丹房外?”龙轩公似乎全在意料之中,呵呵冷笑,“他没留意到你么?”
  逸龙子道:“云长老虽是久病之身,但功深造化,贫道离得虽远,他也应早就察觉到我的。但那时他的心思显然都在丹房内,他站立的姿势更是虚领顶劲,双掌盘腰,如临大敌一般,接着云长老似是和风长老隔窗说了两句话,这才推门而入。那时我疑心大起,不知云长老为何如此古怪,便又偷偷转了回去。忽然间只听丹房传来极闷极快的几声响,遥遥地就听风长老似是闷哼了一声,跟着人影一闪,云长老已悄然闪出……”
  李泠听到这里,忍不住叫出声来。他忽然发现,今日这天风海雨阁,当真是玄机重重,先是乾坤堂主商战逍遥圣尊,随后下毒的武南溟和云长老相继现身,连环夹击,最后突然杀到的伏龙派掌门竟揭出了风云二老内讧的惊天之秘。这高坛之上,当真是阵中有阵,环环相扣。
  听得逸龙子的话,龙轩公呵呵冷笑:“风云二老,终于在那时有了个了断!”
  傅乾阳的脸色更加阴沉。齐凌云的瘦脸抖了抖,瞥了两眼傅乾阳,随即恢复凝定。
  逸龙子又道:“云长老跃出屋来,却毫不慌乱,目光如电般扫视四周。风长老与世无争,他的丹房极是幽僻,周遭没有一个人影。亏得老道离得较远,全力俯身屏息,倒没被他发觉。过得良久,我才敢探头张望,天色已然擦黑,却不见了齐凌云的踪迹。我心内疑惑,不知风长老有了什么凶险,正待前去,忽见两个小道士慌慌张张地赶来,在丹房外呼叫风长老几声,便即推门而入,跟着便在屋内大喊大叫起来:‘快来人啊,风长老伤重而亡’、‘风长老死在龙轩公的毒手之下’。”
  武遨重重一哼,冷笑道:“如此说来,风长老竟是死在云长老的手下?”
  “老道可没这么说,老道早说了这是梦话,请让老道将这梦话说完。”逸龙子不咸不淡地继续说下去,“我急匆匆赶去,果见风长老端坐榻上,口鼻出血,双眸微闭,已阖然而逝。我细细探查,发觉风长老的五脏已被震碎,他胸腹肌肤上更现出几道骇人掌印。那两个小道士这一呼喊,左近的天逸长老和天栖长老便急匆匆赶来,一见之下,登时顿足大恸。跟着云长老才被一位小道士搀了过来,装模作样地细查许久,也认定风长老是死于比武后的内伤发作。”
  武遨笑道:“既然你见到如此天大变故,何不将此事告知傅乾阳,再遍告玄门?”
  逸龙子叹道:“风云二老,何等尊崇?我自在玄门,说来一直也是长老掌权。咱伏龙派人微言轻,谁会信我?再说,杀死风长老之人不是魔尊,而是本门第二长老,我玄门颜面何在?老道如在梦中,思来想去,也只得将这当作一场噩梦了。”
  暮风嗖嗖地吹来,带着大山的清冷。李泠不由张大了口,浑身生寒,隐隐然似是看到了比这浓浓的暮色还要沉暗的黑幕。
  云长老终于呵呵一笑:“掌教真人,你信逸龙子这梦话吗?”
  傅乾阳自一现身便始终面沉如水,静静凝立,这时才沉沉叹了口气,摇头道:“逸龙掌门说得虽多,却全无实据,乾阳觉得,此事还请云长老定夺。”
  龙轩公双眉一扬,冷笑道:“好得很,好得很,傅乾阳,老夫终于知道你为何这些年来,稳坐掌教之位了。”
  傅乾阳冷着脸并不答话。齐凌云却点头道:“很好,乾阳,你裁断得极是。不愧是我大师兄的掌门大弟子,也不枉我和风长老当年千辛万苦推举你坐上这掌教之位。”他目光森寒,冷冷射向逸龙子,“逸龙子,你联络魔宗妖人,诬陷本门长老,该当何罪?”
  逸龙子面不改色,道:“老道早说了,那只是些梦话,长老何必当真?”
  齐凌云哼了一声,环顾四周,冷笑道:“你这时机选得极妙啊,今日在这天风海雨阁上的,有我玄门掌教,还有逍遥魔尊,更有六大世家的乾坤堂主,你说这些妖惑人心的鬼话梦话,到底意欲何为?”
  “说到鬼话梦话,还有一场噩梦,”逸龙子睁大泛着血丝的老眼,苦叹道,“那是缠绕了十五年的伏龙派血案,老道一直揣摩不透。”   齐凌云低喝道:“那是魔宗妖人所为,斩杀你伏龙派前辈的血案真凶便在眼前,正是这魔尊龙轩公!”
  逸龙子瞥了眼龙轩公,微微一笑:“掌教真人办了这场四象会武,大把铜钱源源而来,借势生财,极是高明,也让贫道茅塞顿开,这大把铜钱流入哪里,哪里便是翻云覆雨之人。而十五年前那场血案,最终却让无极派坐稳了掌教之位。”
  “住口,”齐凌云的瘦脸扭曲起来,怒喝道,“乾阳师侄,逸龙子已丧心病狂,你就任由他这般胡言乱语么?”
  傅乾阳咬了咬牙,道:“师叔,事已至此,又何必怕他说。我堂堂玄门四象的一脉掌门,竟有这许多的恶念,便让他先说个痛快。”
  齐凌云脸现冷笑,便也不再言语,只是眸内目光愈发森寒。
  逸龙子又道:“按道理,先师苍霞子本该晋身玄门掌教之位,但先师等八位伏龙派精英在荒庙惨死后,掌教之位看来也只能留在无极派内了。只是那时的凌虚子掌教本已病入膏肓,闻此噩耗,惊怒交集,竟而一命呜呼。剩下的两个人选,便是凌虚子的师弟,凌风子与凌云子这‘风云二老’了。论武功和威望,自是风长老更胜一筹,但他耽于武道,对俗事反而不大萦怀。论心机和机谋,则是云长老齐凌云远胜了。那时齐凌云真人上蹿下跳,联络四派长老耆宿,极力想登上这掌教之位。可惜风长老是他师兄,声威又较他为高,一时二人争执不下,最终还是凌风子提议,让凌虚子真人的大弟子傅乾阳坐上了掌教之位。”
  他滔滔不绝地将玄门多年前的内幕揭出,傅乾阳和齐凌云的脸色愈发阴沉,却也不出言喝止。
  龙轩公点头道:“这就是了,怪不得在玄门内,长老权势极大,傅乾阳这些年来看似威名赫赫,实则一直夹在风云二老之间,左右为难,却也难为了他。”
  逸龙子道:“不错,这多年来,玄门的数次重大抉择,多由云长老和风长老、傅乾阳三人运筹而定。云长老那次没能坐上掌教之位,这些年来看似静心养病,不问俗务,实则一直在全力经营自己的势力,苦心寻找时机……”
  “可叹啊,老夫先前竟全没留意到他!”龙轩公若有所悟地深深一叹,“说来老夫倒是大意了……”
  逸龙子点了点头:“圣尊这时也该料到了吧,一年前你与风长老定下的这份战约,委实有些古怪。贫道推断,这定是云长老居中运作,左右挑唆而成。”
  龙轩公点头冷笑:“你说得是,凌云老儿筹划多年,这次可说是谋定后动,他先激尹凌风与我决战,随后趁着尹凌风身负重伤,突施杀手,斩杀了多年的死对头。”
  “一唱一和,狼狈为奸!”云长老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乾阳师侄,贫道当真想不到,我玄门上还有如此狼子野心之辈。”
  傅乾阳也冷笑点头:“逸龙子居心叵测,这次竟自己跳了出来,好得很,好得很!”直到此时,这位玄门掌教才终于表明心迹。齐凌云听他俨然站在自己这边,心头大定。
  “掌教真人,不要妄下定语!”逸龙子慢悠悠叹道,“齐凌云费尽心机地除去了风长老,还只是第一步。他还得除掉两人。第一人便是你傅乾阳。现任掌教不除,他又怎能登上掌教之位?你傅乾阳的靠山风长老已被他暗害,眼下齐凌云只需寻到你一个破绽便可。贫道猜想,这次四象会武,破天荒地借商道自助,想来便是齐凌云有意让你傅乾阳犯错,只要四象会武出了任何差池,最终都会怪罪到你傅乾阳身上。”
  龙轩公呵呵一笑:“齐凌云第二个要除之人,定然是老夫了。只有拿下魔尊,他齐凌云才会名声大振,一举压倒傅乾阳。”
  “正是这道理!”逸龙子哼道,“但要做到这两件大事,单凭齐凌云一人还不行,他还须寻个紧要的帮手,那便是乾坤堂主武遨!这次傅掌教之所以力邀武遨前来,除了商道上的缘由,料想还是迫于齐凌云的重压。四象会武借商道振财势,但许多赌坊闻风而动,竟将偌大玄门变成了一大赌局,逍遥魔尊更欺上门来,打死了第一长老,劫走玄门至宝五岳真形图。这么多乱子最终都要算到傅掌教的头上,那时齐凌云已掌控了玄门大部人马,武遨则背倚朝廷势力,里外一起施力,掀翻傅掌教,便易如反掌啦!”
  “居然还扯上了武某人!”武遨手捻长髯,微笑道,“云长老,想不到你这玄门居然有如此擅讲故事的奇才。太平公主最喜听这‘说话’,早知如此,山人便该举荐逸龙子赶去公主府上说上一说。”
  李泠和谷星瑶听到这里,已是心如明镜。二人对望一眼,均是心内担忧:单凭师尊和逸龙子两人,却要对阵云长老、乾坤堂主和傅乾阳三人,更有许多乾坤堂、天风海雨阁弟子虎视眈眈,这一战大是不利。
  逸龙子又道:“武遨来到七曜天峰,却常住在丹剑派的慧剑庐,便可知丹剑派的令狐易胜也早已被齐凌云和武遨拉拢过去了……
  李泠在心底叹了口气:那是自然,我和谷姐姐曾亲耳听得大胡子和武遨密谋。
  “被齐凌云拉去的人,除了丹剑派掌门,还有铁乾震。”逸龙子冷冷笑道,“嘿嘿,贫道猜想,这玄门两大护法,都被齐凌云许以重诺。他二人也都志在掌教之位,上来一个老迈多病的云长老,自然比春秋鼎盛的傅乾阳要好得多。”
  李泠暗道:傅掌教居然如此为难,上有强势长老力压,下有两大护法弄鬼,这玄门掌教委实步步荆棘,怪不得他脸上总是忧心忡忡。
  龙轩公冷哼道:“这般推算下来,十五年前那场血案的真凶已是昭然若揭了。不过齐凌云做事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一丝罪证,所谓捉奸捉双,你逸龙子没有证据,终究难以服人。”
  逸龙子眼芒一闪,吐了口气:“十五年前的罪证,哪里去寻啊!为了寻找罪证,贫道早做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更将鄙师弟犹龙子远远地遣走江湖……”
  李泠忍不住啊的一声,几乎叫出声来:“师父,原来你是故意让义父走的啊?”
  逸龙子看他一眼,叹道:“十五年前那场血案一出,我和师弟便各有了分派,我留在玄门探察,你义父则远走江湖,一来四处探访,二来么,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也可在江湖上为我伏龙派保留一脉骨血。呵呵,自然了,他每次回山,我们都要当着弟子们的面大吵一番,免得给旁人看出端倪。”   李泠不由在心底长长一叹,万料不到这与世无争的玄门清修之地,竟有如此暗流汹涌的诡谲争斗。
  “只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寻得了罪证。昨晚,我在风长老的胸口上看到一处青紫掌印,酷似魔宗太乙青芒炼出的‘紫电龙芒’,这也是风长老丧于龙先生掌下的罪证之一。却不知这印痕正与十几年前先师及三位师叔尸身上的掌痕一般无二,那时候玄门各大长老见了这伤痕,也都道是魔宗的紫电龙芒,更以此为铁证,大举去江南兴师问罪……”
  逸龙子说着呵呵惨笑:“此后十余年间,老道和鄙师弟加意搜罗,细辨各派掌法,才发现了其中端倪。原来这‘紫电龙芒’虽然名字中占着个紫字,实则以太乙青芒的劲力击出,掌印乌青,先师尸身上的诡异掌印则是青里发紫,紫气斑斓,这决不是紫电龙芒,而是我玄门失传已久的一门惨毒武功‘火云掌’!”
  “逸龙掌门,”傅乾阳双眸一冷,低喝道,“火云掌独练坎离气,以气催血,凝血断脉,阴狠无比,三十年前便已被东极天院剔出本门修法,你怎知是我玄门中人施展的这邪术?”
  “那时老道还只是半信半疑,但天可见怜,昨晚我看到了风长老胸口上的掌印,便一切豁然开朗了!”逸龙子森然望向云长老,“杀尹凌风的,和十五年前击杀先师的,乃是同一人,此人是我玄门耆宿,暗中偷习过本门早已禁绝的邪法火云毒掌!”
  武遨却将手一拍,叫道:“妙啊,十五年前袭杀苍霞子前辈的,和昨晚击杀风长老的,正是同一人。此人精修太乙青芒,紫电龙芒天下无双,正是逍遥魔尊龙轩公!”
  龙轩公冷笑道:“云老儿,当年是你自烈尊者手中得来的‘乱魂磷香’吧?用火云掌伪造紫电龙芒的伤痕,也算高明,却不知烈尊者早已不奉老夫号令,这当真是百密一疏了!”
  “难得你二人说的话头如此丝丝入扣。”云长老舒了口长气,冷冷笑道,“乾阳,我堂堂伏龙派掌门竟一直和大魔尊暗通款曲,委实让人心寒啊。”
  “正是!”傅乾阳阴郁着脸盯着逸龙子,“你口若悬河,说到现下,全是你自家臆想,没有一丝实证。贫道身为玄门掌教,可容不得你如此诬蔑本门长老!”
  “实证便在这里!”
  逸龙子蓦地咧开嘴,轰然一吼。坛上众人全觉心神一颤,不是他吼声何等震耳,而是这声吼已积郁了十余载光阴,带着满腔的悲苦血泪,一发地宣泄而出。
  众人定睛瞧时,见逸龙子干枯的手掌中举着一团物事,那是极细的一条麻布,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我昨日最先冲入丹房,那两个小道士只顾大呼小叫,却全没留意风长老的右掌内攥着这一小小布条,”逸龙子缓缓抖开了手,见那布条只有指甲宽窄,“这布条看似寻常,只是本门长老常穿的麻布道袍,但上面却绣了一朵细小祥云的图案,绣工精致绝伦。众所周知,云长老虽常年卧病隐修,但衣食住行极是考究,普天之下,也只云长老腿前的道袍处有此样式!”
  云长老神色不变,冷冷一哼:“你偷偷潜入我屋内,寻一件道袍,扯下个布头,原也容易得紧。想拿这个做罪证,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逸龙子道:“贫道猜想,风长老当时盘坐榻上运功疗伤,云长老站在他身前和他聊天,突然暴起出手。风长老全无防备,被打得五脏尽碎而死,但死前右掌拼力一抓,抓到了这段布条。他二人一坐一站,盘坐的风长老也只能抓到云长老大腿上的道袍,风长老紧攥布条的指甲上还有一丝血痕。若是老道所料不差,风长老的右掌应是抓破了齐凌云的左腿!”
  众人一愣,细思逸龙子之话,均觉若是他言语属实,当时情形确应如此。
  “请云长老露出左腿给我等一瞧,若是腿上没有伤痕,逸龙子便由这高崖跃下自裁!”逸龙子眼芒如电,紧盯着齐凌云,一字字道,“云长老武功通玄,护体真气可避寻常枪棍,除了被身具罡气之人抓伤,便是不小心磕磕碰碰,也不会现出伤痕。”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齐凌云的身上。
  李泠更在心底连连叫好,直到此时,老瘦猴师父终于祭出了杀手锏,且这杀手锏一目了然,简直是一击必杀。
  他心头不禁怦怦乱跳,这形势错综繁复得让人眼花缭乱,眼前竟还牵扯上了玄门十余年前的血案和玄门掌教之争,更有玄门与逍遥圣尊的恩仇了断。
  云长老的瘦脸已凝成了铁色,森然道:“众目睽睽之下,让老朽解衣露体,形如罪囚,如此辱慢玄门长老,逸龙子你罪不可赦!”
  “云长老定然万万没有想到这手吧?”逸龙子只是死盯着他,“风长老那时既能扯下一截衣襟,也定能出重手与你同归于尽。但他没有这么做,你可知为了什么?”
  齐凌云嘴巴一张,又立时顿住,眼芒怒闪,厉声道:“你……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逸龙子沉沉叹道:“我进屋时,见风长老的身上虽掌印骇人,但双目微垂,神色安详,正如他所言,春满千山,月明天心!即便是数十年相交的老友对他暴起杀手,他依旧心神不乱,安然而去。风长老……果然已证至道!”
  李泠的心中忽地闪过一片光明,他身入玄门日久,什么证道成仙之说早已听得耳内生茧,但想来不过都是些宗门传说,直到听得逸龙子此语,追思风长老的飘逸风骨,才不由心追神驰。
  齐凌云却呵了口气,森然道:“口若悬河,妖言惑众!傅掌教,既然你不出手惩戒,那老朽我可要拿下此人了。”
  傅乾阳长眉紧蹙,阴沉着脸没有言语。齐凌云双眸生寒,低叹声中,左掌已向逸龙子抓出。这一出手意象高妙,五指极随意地一张,竟给人铺天盖地之感,如巨云压顶,当头罩向逸龙子。
  逸龙子早已全身蓄力,凝神待发,眼见掌到,飘然向旁闪开。齐凌云甫一出手,绵绵不绝的后招便待发出,猛然间只觉一股劲气斜刺里撞到,虽如暗流悄涌,却又沉浑难御。
  横插一手之人正是大案对面的龙轩公。他那袍袖只是不经意地微微轻抖,好似要拂去案头的尘埃,但掌上暗劲已如潮逼到。
  云长老登时一凛,左掌忙自右肘下穿出,一记“破云斩”翻手斩向那股暗流。哪知他掌势才斩下,那股暗流已消逝无踪。   “云老头,你这是狗急跳墙了么?”龙轩公收掌冷笑,“你又不是大姑娘家,那条老腿干巴巴的也没什么好看头,若是心中无鬼,大大方方地捋起来,给咱们看看,有何不可?”
  云长老愤然道:“我堂堂玄门长老,怎能当众裸衣?”
  龙轩公道:“大丈夫赤条条而来,坦荡荡而去,不过是露条老腿,又有何不可?你若嫌丢脸,老子这堂堂圣尊,也来陪你脱。”他说到做到,当真站起身来,便要撕扯腰带。
  “住手!”云长老更是羞窘,老脸上黄里透红,怒道,“你二人果然暗中勾搭,今日贫道要将你们尽数拿下!”
  龙轩公哈哈大笑:“云老儿,你这一下可算是欲盖弥彰,昭然若揭啦!傅乾阳,恭喜你玄门十五年血案得解!真凶齐凌云在此,还不速速抓捕!”
  傅乾阳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叹道:“龙先生见谅,此事终究是我玄门中事,不劳圣尊裁断。至于本教,眼下仍决不信是云长老所为!”
  齐凌云笑道:“说得好,这才是我堂堂玄门掌教的圣裁!”
  逸龙子昂然道:“多谢圣尊仗义执言,只是此事乃是我伏龙派的血海深仇,仍需由我伏龙派亲自了断。云长老,请了!”说着斜上一步,双掌起伏,如波飞浪涌,拍向云长老的顶门。
  “好啊,逸龙子,你狼子野心,终于要以下犯上啦!”云长老狞笑间,翻掌撩向逸龙子脉门。这一手后发先至,但掌力却不尽发,六分劲意仍留在龙轩公身上,只怕他突施偷袭。
  逸龙子喝道:“长老见谅,你给我看看你腿上有无伤痕便罢,不然咱们同归于尽,逸龙子这条老命早已不想要了!”口中说话,化掌为指,十余抓一气呵成地挥出,掌间隐隐荡起风雷之声,正是伏龙派气势最盛的苍雷指。
  龙轩公大笑道:“照啊,云老儿,快脱裤子。”忽地遥发一掌,这一手大云雷手仍是虚张声势居多,但劲风呼啸,击得齐凌云的道袍和裤子飒飒鼓荡。
  齐凌云大是狼狈,见武遨兀自凝眸沉吟,心下暗骂,忙喝道:“武堂主,这老魔元气大伤,后劲不济,你扬名天下的时机已到,还犹豫作甚?”
  武遨心神陡振,目射精芒,朗声长啸道:“圣尊请了,乾坤堂主武遨领教圣尊神通!”此时他只觉大势已明,双掌轻飘飘荡出,掌力舒而不发,如密云不雨,向龙轩公层层罩来。
  “好,那便打个痛快!”龙轩公冷哼声中,已大步上前,长发飘飞,天神般的威武气势凌然而出,身前那青玉大案忽地四分五裂,轰然倒塌。
  两人只各自逼近两步,随即凝身不动,凛然相望间,均是稳若渊渟岳峙,沉沉气机已向对手压了过去。
  二人这一凝神对峙,云长老那边压力顿减,眼见逸龙子出招迅捷如电,但狠辣刚烈中又别有一股沉稳凝重,心下暗骂:此子隐忍多年,果然是个辛狠难缠的人物,这番猛攻快如疾电,却全无破绽,摆明了要苦战久战,老道可不能让他拖得太久!
  他身形一晃,反掌拍出。五指依旧虚张,但掌心凹陷,霎时生出一种奇诡意象,似乎他那深凹的掌心竟是空虚的深谷,引得逸龙子心神一空。
  “虚谷掌法!”逸龙子也不禁在心内又惊又赞,这本是玄门无极派的入门掌法,但这老贼使来,竟有如许妙韵!不敢怠慢,双掌似搭似转,头顶竟跃出一道白茫茫的雾气,掌力已画出了一个圈子,大璇玑术缓缓施出。
  李泠只觉眼前一亮,万料不到以圆融轻柔见长的大璇玑术竟能使得如此凝重沉厚。不料逸龙子慢,齐凌云长老更慢,那招平平无奇的虚谷掌法竟似拖泥带水,漫不经心地扫落。
  二人的掌势均是看似舒缓悠然,实则变化激荡,凶险万状。大璇玑术轻若浮云,但这万千云丝却遇到了空荡荡的深谷,随即被吞得一丝不剩。只闻“嘶”的一声,逸龙子的双袖忽然破裂,露出光秃秃的手臂,残碎的灰袍如千百灰色蝴蝶四散翻飞。
  逸龙子闷哼声中,如游鱼般向旁避开。
  “你这魔宗奸徒!”齐凌云脚下星飞电掣,如影随形地赶到,冷笑道,“潜隐我玄门这多年,今日让你原形毕露!”说话间左掌忽地抽回。
  他这一回抽,逸龙子顿觉压力大减,哪知齐凌云的左袖虽如神龙摆尾般向后抽走,但右掌却悄然按到,瞬间十余道掌力连绵压至。逸龙子避无可避,只得跟他硬拼两掌,顿觉内力受震。
  两人激战一起,掌风激荡,李泠、谷星瑶等人只得向坛下退去。眼见数招之间,云长老已尽占上风,李泠心下大急,不由想到龙轩公那日对阵谭易清时攻心为上的那随手一拍,心知与御道境宗师相拼,实是艰难无比,老瘦猴师父能竭力苦撑至此,已算颇为不易。
  转头望向傅乾阳,见他依旧黯然呆立,满面痛楚之色,李泠心下更是焦急:我玄门四象的掌门之一和本门长老大打出手,便是掌教真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忽听得武遨一声长笑,身形忽地模糊起来,如虚影般飘摇不定,绕着龙轩公疾转不休。
  李泠见谷星瑶脸上忧色浓郁,心内猛地腾起一股阴影,传音道:“谷姐姐,师尊经得那次运功化劫,功力恢复了几成?”
  谷星瑶轻咬了一下樱唇,摇头传音道:“不知道,但我隐隐觉得,师尊……已是强弩之末!”
  李泠的心内轰然一震。
  其时斜阳如怒,致远峰的陡峭山岩被夕晖浸染成绚丽的紫色,龙轩公长发迎风,挺立在苍茫的暮色中,犹如一道披血流金的巨岩。李泠不由想到龙轩公曾说过的那四字“做最强者”,一时心绪涌动,竟似明白了许多。
  疾转之中,武遨一掌已托天而起,形象奇古,倏忽间他全身一阵波荡,人影忽在坛上消逝无踪。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之际,武遨忽在龙轩公身前三尺现出,托天的手掌猛然翻下,只向他脑顶抓去。这一进一抓,当真诡异绝伦,如梦如幻。
  龙轩公却纹丝不动,眸子扬起,锐芒如电射出。武遨全力施为之下,掌上竟生出淡淡青辉,但不知怎的,这青芒芒的铁掌堪堪到得龙轩公顶门,竟未击下,掌势斜划,向旁拍出。这雷霆一击竟成了虚招,但见他掌势起伏,如飞鸟游空,翩然舞动,每一掌都似要当头拍下,每一掌又似乎全都是虚招,转眼间十余掌已连环挥出。   李泠只觉眼花缭乱,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青色飞鸟,围着龙轩公杂乱翻飞。昨日龙轩公激战风长老时,一掌按下便生出横无尽头的万千变化,此时武遨功力稍逊,但以繁补简,气势同样骇人。
  “算定乾坤,一击必杀!”龙轩公眼芒如电,呵呵冷笑,“武白脸,你这几手还有些味道!”
  谷星瑶浑身一悚,传音道:“相传乾坤堂的绝学‘算定乾坤’,法星命,融术数,别有一功。只是数十年来,乾坤堂都无人练成此术,想不到武遨竟练成了,怪不得他敢和师尊对阵!”
  李泠惊道:“算定乾坤,这名字真他姥爷的吓人,不知是什么武功?”
  谷星瑶道:“乾坤,即是天地,相传这路奇功练成,每一出手都与当日星曜和身周地煞相应,蕴天地灵力,定生死之门,有一击必杀之功!哼,这老东西,那晚跟我十招之约时只用四灵掌法,这压箱底的绝活始终深藏不出,直到此时才拿来对付师尊!”
  这两句话的工夫,但见武遨如潮的掌势忽然暴涨,青色掌印如一片茫茫碧波,铺天盖地般卷向龙轩公。龙轩公已不得不动了起来,他的步法奇慢,一步步地踏出,重如巨象渡河,似乎每一步都要将山峰踏碎。
  “怪了,”李泠忽然看出了门道,“姓武的尽是虚招,没一掌打实?还有,师尊怎么还不出手?”
  “师尊已经出手了,”谷星瑶缓缓道,“这是他渊化妙术中的地纹机!”
  “渊化术,地纹机?”李泠早在龙轩公激战风长老时便曾听过这些名字,只觉这几字颇为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什么,忍不住嘀咕出声。
  “小滑头,你可是正宗的小道士,”谷星瑶双眸紧盯战局,“该读过《列子》的‘神巫季咸’吧?”
  李泠却脸色一红,原来《列子》虽是道家经典,但自在玄门只独尊《道德经》一家之说,这《列子》他只草草翻过几次。好在他想了想,忽道:“噢,是了,这篇故事极是有趣,我倒记得些,列子请了个神巫季咸给他老师壶子看相,连看了几次,都测不准,便因他老师壶子的气机时时在变化……”
  谷星瑶接口道:“不错,那时壶子给那神巫展现了三种气机,第一种地纹机,生机全无;第二种是天壤机,有一丝生机流转;第三种是太冲机,化出九种变化之渊,吓得那神巫狂呼而逃。我逍遥门的绝学‘三机九变渊化术’便由此而来,以地纹机守御,以天壤机转化,以太冲机的九变渊化之术攻敌……”
  “太冲九变!”李泠恍然道,“是了,昨晚师尊便施出了这太冲机疾攻风长老,那时真是天地相应,风云色变。这地纹机,我才头次看到!”
  谷星瑶道:“不错,地纹机敛尽生机,实为最强的守御,武遨无处下手,只得以虚招勉求攻势!”
  李泠凝眸观望,见龙轩公双眸灼灼,牢牢锁住对手虚实难辨的掌势,顿觉心中一亮,道:“师尊在找寻武遨的循环之道,他在静寻破阵良机!”
  谷星瑶却幽幽一叹,传音道:“若在往昔,师尊施展太冲机,自可一战而胜。可惜太冲机凝天地之威,耗损功力过剧……”
  李泠登觉心内一痛:原来如此,看来师尊的情形,当真有些不妙!
  此时他的心境最为难受。倒退在三天之前,他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龙轩公会和逸龙子并肩而战,而对阵之人居然是玄门首脑。
  更奇特的是,眼下这两人都是自己的师父,而他们都已陷入苦战,对手早已联袂挖好了陷阱,杀机四伏,阵中有阵,他们能破阵么?
  三十二 大阵仗
  这无疑是一场震惊天下的大阵仗。
  激战的双方竟是逍遥魔尊、玄门长老、乾坤堂主和玄门伏龙派的掌门,虽为捉对厮杀,实则两战错综复杂,遥相呼应。
  猛听逸龙子再次闷哼出声,身子踉跄退开。
  适才他左掌五指暴吐,竟扯下了齐凌云襟袍下摆的一幅衣襟。但他左臂却被齐凌云的铁掌扫中,一股劲气如毒龙般钻入,逸龙子不由喷出一口鲜血。
  “贫道本要擒你回东极紫苑,但你如此不识大体,那我也只得先恭送你驾鹤飞升了!”齐凌云狞笑声中,掌势陡急,连环两掌势若开山般轰出。
  这两掌痕迹忽曲忽直,看似刚猛无俦,却又飘忽难测,犹如疾滚的漩涡般飞速撞向逸龙子。
  逸龙子的双掌沉凝万分地挥出,两道裂帛般的闷响荡起,居然勉力接住了云长老意象难测的两掌。李泠眼前一亮,暗自喝彩:好一招浑沌七抓!
  猛见逸龙子身形游走,化掌为拳,呼呼两拳连绵而出。这两拳气魄极大,如龙行大川、穿云破雾,隐隐然更有星垂平野、气冲牛斗之势。
  “驭龙二十八手?”齐凌云冷笑道,“难得难得,数十年来,伏龙派只有苍霞子炼通了此技,让老道瞧瞧,你比令师如何?”
  原来这就是驭龙二十八手,李泠眼前一亮,听大师兄说,这门奇功与大璇玑术一般,乃是伏龙派的镇山秘术,二十八手上应二十八宿,气魄宏大,有驭龙伏虎之能。想不到老瘦猴师父居然练成了,当真了得!
  逸龙子怒道:“若是我师尊还在,又岂容你这宵小在玄门狐假虎威!”拳上气韵陡增,“定七星”、“望北斗”两招喷薄而出。与武遨的虚招困敌不同,逸龙子拳下全是玉石俱焚的气势,驭龙二十八手每招七拳,这十四拳连绵不绝地疾攻过去,拳拳刚柔相济,却又一往无前。
  “雕虫小技!”齐凌云冷哼声中,大袖鼓荡而出,这看似平常的铁袖功在他使来,恍若两团缥缈的云气,虚实不定,变幻无方。遮天蔽日的广袖与逸龙子的铁拳连交了十四下,轻巧无比地将逸龙子的拳劲卸去。更可怕的是齐凌云的十指不时从大袖中钻出,抓、弹、点、撕,摘星手隐在铁袖功下,伸缩不定,不时撞击逸龙子的拳、腕、上臂,道道罡气如利箭般射出,震得逸龙子臂膀酥麻。
  李泠越看越是心冷,他近日有幸目睹了玄门风云二老的全力对阵,但觉单以道境武功而论,无疑是风长老更胜一筹,他出手隐蕴至道,有吞吐天地之势,但同为御道境高手的齐凌云则更为可怕,他每招挥出都虚虚实实,藏锋不露,但每一招都是个杀机密布的巨大深渊,等待对手自己钻进去,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的火云掌呢?”尽处劣势的逸龙子已口角渗血,脸色苍白,却兀自冷笑道,“你苦修此道,多年来也不知用此术杀死了多少人,为何还不出手?”
  齐凌云老眼生寒。激战之中,他早留意到龙轩公一直没有出手,更可怕的是,龙轩公还留有一丝余力遥遥锁住自己,逼得自己也不敢全力施为。
  依着齐凌云的打算,原想让龙轩公先和武遨拼得两败俱伤,自己才下重手斩杀逸龙子,再趁乱击杀魔尊。但眼下来看,这老魔头处处高明,他一招未出,却以独特气机缠住了自己和乾坤堂主两人,武功和心机当真是独步天下。
  处处受制,须得反客为主,速战速决!
  一念及此,齐凌云嘶声厉喝道:“逸龙子,你全心亲附魔宗,贫道已容你不得了!”忽然间长长地吸了口气,左掌连抖,掌势锐利如剑,瞬间切斩了十余下。
  随着他如刀似剑的掌势连环劈落,高坛上立时生出一股苍凉悲冷的气息,犹如冰封千载的深寒死气忽从地心喷出,四下里漫卷而来。
  难道云老头使的是九重山功?李泠只觉齐凌云的掌势有些眼熟,其峭拔刚烈之道俨然便是九重山功,但掌上气韵又颇为不同。
  全心凝视之下,他额头陡然一阵发热,眼前生出了一连串诡异的变化:平整的坛面纵横生满了裂纹,犹如二八佳人的玉面忽然变成了八十老妪的脸。坛边连贯的石栏也成了断栏残垣,东倒西歪。连那巍峨雄迈的致远峰都扭曲起来,仿佛随时会峰岩轰倒,乱石崩塌。
  转眼间,李泠眼内所见的高坛石壁,都已变得残缺不堪。
  这是怎么回事,李泠只觉浑身发冷,莫非老子的鬼眼走火入魔啦?看谷星瑶时,见她仍与先前一样地紧盯战局,秀眉紧蹙,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天残心法!”逸龙子忽地暴喝出声,“云老儿,你竟暗自苦修天残心法这等邪术!”
  李泠心中一动:天残,果然,老子看到的一切都是残缺混乱的,原来不是我鬼眼入魔,而是老子感同身受,看出了他这古怪心法。忍不住问:“妖女姐,什么是天残心法?”
  谷星瑶怔怔摇头,道:“听来似乎是你玄门的功夫,我可不知!”
  久久不语的傅乾阳却叹了口气:“逸龙掌门少安毋躁,云长老所使的,不过是九重山阵,只是气韵冷冽肃杀而已!”
  “掌教真人高见!”云长老呵呵冷笑,“你也该看出来了吧,这逸龙子已是丧心病狂,胡言成瘾!”
  他心内却暗自震惊:这天残心法修炼繁复,功效惨烈,又极易入魔,五十年前便被列为玄门禁功。老夫还是自东极天院的藏经阁内苦心寻得的,逸龙老儿如何识得?忽地心念电闪,是了,他为探查那火云掌的来龙去脉,定是偷偷地去过藏经阁!惊怒之下,杀心更浓,双掌横批竖扫,将天残心法提至十成,尽数融入了九重山阵中。
  猛听得齐凌云振声厉啸,在远处运功观望的李泠顿觉浑身气血翻涌,霎时间眼内的一切都碎裂开来,山崩石开,坛裂土飞,连每个人像都残碎扭曲,天地间的万物都变成了残缺的,周遭山势更是摇摇晃动,仿佛化身无数石质巨人,诡异万状地向逸龙子撞来。
  同是九重山阵,风长老使来,调集的乃是天地之威,这云老头子却调出了天地间的戾气邪气!一时间他头晕目眩,忙双手抱头,闭上双眼。
  “小滑头,你怎么了?”谷星瑶没有鬼眼之能,虽觉心紧,却远没李泠这般难受,见他如此,忙拉住他的手,将一股真气缓缓渡入。一股清凉柔和的气息涌来,李泠忙收了额头的鬼眼,才觉心神渐渐平复。
  逸龙子身处战局之中,天残心法施展下的九重山阵重重挤压过来,更觉痛楚难耐,眼前所见的一切仿佛都是铜镜碎裂后的残破影像,又似平静水面被击碎后的波纹,生出无尽的扭曲和震荡。四周山岩石壁的挤压感更让他五脏翻腾,浑身气血几要从腔子里激射出来。
  砰砰两声闷响荡起,逸龙子的左腿和右臂先后被齐凌云的指尖扫中,尖锐的罡气钻入,霎时皮肉模糊,血水迸飞。好在他岁久功深,虽败不乱,展开鹤高飞的身法四下游走,浑沌七抓的闭门功夫展开,全力守御。
  李泠大惊失色,传音道:“谷姐姐,老瘦猴师父要撑不住了,快想想办法!”
  “你老瘦猴师父说了,不让师尊帮忙,眼下情形,已是两两对阵。我瞧师尊已在运功遥锁着齐凌云了,”谷星瑶美眸闪烁,传音叹道,“但师尊最为顾忌的,乃是旁观的傅乾阳!”
  “傅掌教?”李泠看了一眼木然凝立的傅乾阳,心头一凛。
  谷星瑶道:“不错,你留意傅乾阳的眼神,一直死死缠住师尊,你再瞧他缩在道袍内的手掌……”
  李泠果见傅乾阳的十指在道袍内跃跃欲动,显是在蓄势待击,不由心下大是不平:这情形看似两两对阵,但掌教真人在那一立,无形中已是以三敌二了!
  他忽一转脸,见半开的幽阁内探出一张精致绝伦的俊逸脸孔,正是南溟在那里探头张望,心中一动,传音道:“有了,师尊最恨那死不瞑目,可那家伙却不敢出来。若是将这家伙引过来,师尊对他雷霆一击,武遨心惊肉跳之下,定然大败亏输!”
  “好法子,”谷星瑶双眸一亮,随即沉吟道,“可这狗贼怕师尊怕得要死,怕是打死他也不敢过来!”
  猛听武遨一声清啸,双手疾拍疾收,变化繁复诡奇,或奋袂挥袖,或戳戳点点,啸声中,漫天的青色掌印忽地一起撞向龙轩公。
  算定乾坤本就是最擅寻找杀机的武学,在齐凌云突施杀手、逸龙子深陷困境的一瞬,龙轩公稳若磐石的地纹机守御被硬生生撬开了一丝裂缝,武遨终于寻得了出手良机。
  一瞬间,他所有的虚招忽然间全化为了实招,万千掌影齐齐印向龙轩公。
  “天壤机!”龙轩公忽地沉声低啸,十指翘起,身周沉凝如大地的气息忽然生出舒缓的流动,犹如融冰化雪,日出夜去,阴阳交替的劲气倏忽而至。
  龙轩公的天壤机转出,武遨铺天盖地的掌印骤然被一股沉浑难御的力量带动,变得章法大乱。两人的劲气不住交接,骇人的青色掌印漫天散开,仿佛一团碧云被怒风吹袭,迅速模糊起来。
  “爹,这老贼元气大伤,已无力施展太冲机了,”武南溟忽地探头出来,朗声高叫,“只需跟他耗下去,不多时候他便要元气大散!”   一声喝罢,武南溟笑吟吟地扫了眼谷星瑶,还不忘丢了个挑逗的眼神。此时他身处天风海雨阁的幽阁之中,阁门前后密布机关,玄关重重,他自觉十分安稳,自是有恃无恐。
  “这死不瞑目,”李泠瞥见那张白润如玉的脸孔就觉得恶心,怒道,“谷姐姐,这小子盯着你看呢。”
  谷星瑶早瞧见了武南溟志得意满的眼神,忽地情急生智,向李泠传音道:“小滑头,过来,搂住我的腰!”
  李泠大吃一惊,道:“你……你说什么?”
  谷星瑶的玉靥已变成了胭脂色,传音声却冷冰冰的:“聋了么,过来搂住我!”
  李泠兀自有些发傻,暗道:这妖女姐,又要搞什么了?
  忽然间一抹熟悉的幽香袭来,谷星瑶竟移步近前,轻靠在他身上。李泠浑身一僵,耳边忽又传来她冷冷的叮咛:“照我说的办,定能引这小子过来!”跟着手腕被她一牵,不由自主地揽住了她的纤腰。
  幽香扑鼻而来,两人偎依一处,李泠的肩膀、手臂和半侧身躯都能感受到那柔软妖娆的玉体,手掌轻抚着她柔若无骨的腰肢,依稀能觉出谷星瑶柔嫩滑腻的肌肤似在他的指下微微轻颤,显然这妖女姐也极为紧张。
  “别看死不瞑目那恶贼,”谷星瑶的传音声照旧清冷,“小滑头,凑到我耳边,假装跟我说话。”
  李泠的心怦怦直跳,脸色通红,暗道:普天下也只有妖女姐能想得出这法子来。不过这法子挺好,老子愿意天天这样引那小子上钩!忙依言侧头,凑了过去。
  两人挨得极近,这一转头,正瞧见谷星瑶的颈弯,那修长的玉颈白嫩如雪,莹润如玉,黑瀑似的秀发散披下来,掩映着白里透红的秀气耳廓。他凑得越近,那缕如兰似麝的幽香便越浓郁,一时他的双唇都哆嗦起来,在那细腻晶莹的耳垂边颤声道:“妖女姐,要我说什么……能说说我的平生大愿么?”
  谷星瑶花蕊般的长长睫毛忽闪起来,恨声道:“敢,仔细我抽你的筋!”这般给他轻触耳垂,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息直喷心底,她的声音不觉变得低若蚊吟,忙又低喝道,“不要动……咱们气气那死不瞑目!”
  李泠哦了一声,强自笑道:“妖女姐,我……我想一辈子永远这样!”
  话一出口,只见她秀眉颦蹙,似有薄怒,雪润的香腮却飘起一层桃花般的霞色,迅疾蔓延到白嫩的玉颈上,当真娇艳不可方物。忽然间他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竟在她耳垂腮后轻轻一吻。
  他只算情窦初开,对男女之情似懂非懂,这一吻纯是发乎本心,才一碰她的耳垂,香泽入唇,一颗心更是狂跳得似要跃出来,暗道:大事不好,这下可真真冒犯妖女姐了!
  心慌意乱之下,忙松开手,便待闪开,猛觉腕子一紧,竟被谷星瑶攥住后用力一带,两人愈发紧密地拥在了一起。
  李泠的心突突跳,却见谷星瑶正瞪视着自己,明眸中透着吃惊、羞涩,自然也有几分嗔怒,隐隐地,还有些他猜不透的情愫。他能觉出手掌下的柔滑娇躯在突突发颤,这妖女姐的战栗显然更紧了。
  “你这小混账!”
  她眼中的怒意渐去,终于只是轻描淡写地低斥了一声。只是这几字细不可闻,含着淡淡的温软,也有淡淡的惆怅。
  李泠胸中一颤,只觉那声音细若游丝,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线,瞬间将自己的心吊在了半空,悠悠荡荡。
  “小心,他来了!”
  谷星瑶的传音再次透入耳内,李泠忙仰头观瞧。
  只听武南溟嘶声怒喝道:“又是你这臭小贼!”凌空跃起,已自幽深的阁门中跃出,落足在阁门外的一处青石莲花上。
  李泠的心神立时从无边的绮丽温柔中被拽回,但心头兀自起伏激荡:这是真的么,妖女姐竟真的有些欢喜?
  武南溟几个起落,均是踏在极不起眼的青莲石砖上,这正是幽阁外的“步步生莲”密道,唯有从这青石莲花上出入幽阁,才不会触发机关。
  “快快放开瑶妹!”转眼间武南溟已跃到了高坛之外,怒喝声中,已凌空扑下,一把纤细的长剑自他手中挥出,白惨惨的银色剑辉瞬间将李泠罩住。
  猛听得谷星瑶一声娇斥:“星罗魔剑!亏你还有脸施展师尊传你的武功!”冷喝声中,红芒倒卷,销魂刀已然出手。
  只闻一串细密的锐响连绵爆出,红芒与银光交相激荡,二人瞬间已交手数下。谷星瑶忽地闷哼一声,退开两步。
  李泠暗叫不好:瞧来这厮的武功,还是比妖女姐强上一线。他正待上前相助,忽听得龙轩公仰头大笑:“南溟,想不到吧,你也有今日?”
  武南溟大吃一惊:集爹爹和齐凌云两人之力,怎仍让师父有余力向我发难?眼见龙轩公虎目如电,向自己射来,心知若是他狂怒之下向自己雷霆一击,定是万难抵敌。百忙中他揣度形势,见云长老离得自己较近,忙向他身后蹿去。
  只要闪到齐凌云身后,以龙轩公之能,仓促间也决计无法伤到自己。
  “这时候想走,已是晚了!”龙轩公的冷笑如钢丝一般扎入武南溟耳内,冰冷、阴沉,带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惊得武南溟筋骨俱软,这两步竟然无法蹿出。
  青影闪处,龙轩公已如怒狮般向他冲去,拳化掌,掌化抓,招虽未发,如云杀气已当头罩下。
  “溟儿,快退!”武遨看出凶险,凌空跃起,双掌开阖起伏,犹如上摘星斗,下探九幽,不顾一切地全力进击。
  齐凌云本已胜券在握,瞥见武遨这气象万千的一掌,不由大惊,收掌喝道:“堂主小心!”
  武遨本来趁着龙轩公背后空门大开,放手疾攻,听得齐凌云这一喝,才觉出了不妙:以龙轩公之能,若要急袭溟儿,又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地挥拳变掌?他这是在虚张声势!
  念头才闪,忽听得龙轩公哈哈大笑,挺拔的身形已变得虚无缥缈,他明明就在眼前,偏偏武遨却觉得身前只是一团虚影。
  一凛之际,龙轩公的右掌已当头劈落。这一掌看似极缓,却又疾如奔雷,太冲九变终于出手。
  掌力起处,风云变色,那抹夕阳残晖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吸走了,高坛上的天色陡然变得死寂阴沉,所有的生机仿佛都被这一掌吞噬了。   武遨一声尖喝,厉如鬼啸,双掌齐齐吐出。他脚下步罡踏斗,穿杜门,跃景门,十指激荡间,十余道青色罡气齐齐飞坠,盘旋萦绕,射向龙轩公。
  龙轩公蓦地发出一声淡淡的冷笑,左掌玄之又玄地顺势轻拨,一股柔而舒缓的劲道带出,那十几道罡气立时陷入无形的涡流中,缠绕成乱糟糟的一团。
  李泠看得目眩神驰,已看出这一拨纯是借力使力,使得武遨盘旋的罡气交互激震,自相卸力,再被龙轩公以柔劲尽数引入了空处。
  龙轩公的右掌则依旧拍下,他掌上竟生出一团古怪的虚空,那虚空还在不停地旋转变化,犹如两道看不见的暗流,冲荡盘桓,形成一股可怕的漩涡。
  李泠一望之下,便觉额头发涨,似乎浑身的魂魄都要被那可怕的漩涡吸进去似的,惊骇之下,急忙转开头去。
  武遨只觉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竟被一股可怕的漩涡吸了进去,忙奋力挣扎向后退开。奈何那漩涡竟随着他的变招而旋转变化,顷刻间阴变阳、阳化阴,连番激变。
  武遨忽觉浑身一空,闷哼出声,仿佛整个魂魄都被一股绝大的吸力引着,陷入一处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听得武遨的惨哼,云长老不由大惊失色。他意在玄门掌教,决不能让乾坤堂主在他身前折损,忙凌空跃起,挥掌击向龙轩公,天残心法悍然而出。
  这一掌全力施为,掌势忽左忽右,道道气劲鼓荡奔腾,高坛上处处肃杀,仿佛残冬突降春山,鸟语花香陡然间化作了满地枯木碎叶,冷冽残缺的意向充斥四处。
  李泠只觉浑身发冷,忙运起罡气,与肃杀残冷的气象相抗。
  陡闻疾雷乍响,龙轩公左掌疾探,不待齐凌云的天残心法运足,大云雷掌已轰然而出。风雷之声连绵不绝,道道浩瀚之气流溢四布。
  李泠只觉眼前一亮,恍惚间似是看到春雷穿云,轻云化雨,雨润万物,转眼间高坛上萧瑟冷酷的天残心法已被勃勃生机的掌意击散。
  “春雷化雨,枯木逢春,好一招以生气破死气的大云雷掌!”谷星瑶忍不住扬眉喝彩,对李泠道,“天残心法是残缺的死意,师尊的大云雷掌则蕴含生生不息的至理,饱满昂扬的生机正好破去了肃杀残缺的天残心法。”
  龙轩公的右掌依旧气势磅礴地按下,太冲机施到极处,武遨只觉浑身陷入强烈疾转的漩涡中,身不由己地跟着疾转起来。
  齐凌云厉声怪啸,天残心法已提至十成,再次全力撞向龙轩公。龙轩公的左掌继续挥出,两大御道境高手的左掌交击一处,声若裂帛。龙轩公闷哼声中,口角已喷出一道血线。他强运太冲机后,再硬撼齐凌云的全力一击,终究吃力不住。
  逸龙子怒喝声中,已合身扑上,双掌全力挥出,沉浑的掌力直撞向云长老的背心。齐凌云不敢怠慢,斜挥右掌抵挡,但他七成功力都凝在左掌对抗龙轩公,右掌便只得连施拨、转、抹、弹之法,以巧破力,消解逸龙子连绵不绝的掌力。
  一时间四人走马灯般扭在一处,李泠看得目不暇接,谷星瑶更是拔出短刀,便待上前相助。
  忽然间一道人影如电般欺近身来,挥掌轰向齐凌云背心。齐凌云的双掌分抗龙轩公和逸龙子两人,万难闪避,闷哼声中,后背要害连中三掌。
  齐凌云嘶声惨号,鲜血狂喷,身子软软倒地。
  “傅掌教!”李泠忍不住惊呼出声,向云长老暴起出手之人竟是凝立良久的玄门掌教。
  与此同时,武遨也“噗”的一声,吐出一大摊鲜血,身子委顿在地。龙轩公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他脖领,将武遨凌空抓起,疾步退到一旁。李泠和谷星瑶忙左右围拢到龙轩公的身边。
  这一场惊世骇俗的连环激战终于停歇,结局却是万分出人意料,踌躇满志的乾坤堂主被逍遥圣尊生擒,而筹算已久的玄门长老竟被玄门掌教击得奄奄一息。
  “傅乾阳,你这反复小人,”齐凌云的老眼内首次闪出绝望之色,喘息道,“到底要怎样……”
  傅乾阳冷冷道:“不怎样!”上前反手一撕,道袍裂开,但见齐凌云干枯的左腿上现出一道深深的抓痕,血色犹存,一看便是近两日内的伤痕。
  龙轩公冷哼一声:“果然,果然,天理昭彰,原形毕露!”
  傅乾阳道:“证据确凿,长老还有何话说?”
  “你这小人,”齐凌云摇摇欲坠,懊悔、愤恨、狂怒一起涌上心头,蓦地哈哈大笑,“你……一直在等这一天吧?”
  傅乾阳白皙的脸上不见一丝喜怒,只淡淡道:“你暗自袭杀风长老,已是罪不可赦,十五年前那场血案,更是人神共愤。虽然你贵为长老,我玄门也容你不得了!”
  满脸血迹的逸龙子大步踏上,嘶声道:“齐凌云,你死到临头,若是个大丈夫,十五年前那场血案,便该如实见告!”
  齐凌云口角的鲜血汩汩地流个不停,强运残存真气,才勉力站稳,仰头笑道:“不错,正是老夫所为!哈哈哈,大丈夫岂能甘居人下,放手一搏,那才痛快……可恨啊,水神庙那场血案,最初本是你师父凌虚子掌教的主意,这老贼借刀杀人,用我的手,替他除去了异己……”
  “住口!”傅乾阳厉声暴喝,“先师凌虚子真人那时已病入膏肓,怎会去谋算这等杀人毒计?”
  齐凌云喘息着冷笑起来:“凌虚子那老贼……一门心思地想让无极派独霸玄门,便和我定下了这条毒计。他亲口对我说……伏龙派苍霞子勾结魔宗妖人,图谋商道,断不能让他将玄门引入邪道。我若做成这件大事,定会设法让我登上玄门掌教之位。可怜老道我连下迷香毒药,辛辛苦苦地斩杀了苍霞子等八大高手之后,凌虚子老贼却在转日便一命呜呼了。随即……尹凌风那老东西却力阻老夫登上掌教之位,其后争执良久,竟阴差阳错地让你傅乾阳做了掌教……”
  齐凌云说到此处,激愤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又喷出了两口鲜血,惨笑道:“那时我才知道,中了凌虚老儿的借刀杀人之计。他早已算准这场大乱之后,我风云二老定然力争不下,最终占便宜的,还是他一直宠幸的大弟子傅乾阳!”
  李泠心底生寒,不管齐凌云说的是真是假,这本该逍遥世外的自在玄门居然有如此波诡云谲的惨斗。他仿佛看到一道浓墨般阴暗的黑幕,当头沉沉罩下。无论是武林之战,还是商道赌局,和这诡诈百出、惨烈血腥的权势相争相比,竟都成了儿戏。   傅乾阳气得浑身打战,颤声道:“三清四御在上,我傅乾阳生平谨守慈俭之旨,从未杀过一人,但你血债累累,还要辱及恩师,今日傅乾阳……要破这杀戒了!”
  他说着缓缓吸了一口气。适才他出手偷袭齐凌云时雷霆一击,快若疾电,这时想必是因要破戒杀人,面色凝重,出掌舒缓沉着。
  “惺惺作态,能骗尽天下人么?”齐凌云忽然嗤地一笑,“快杀了老夫吧……如此,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人的下落!”
  傅乾阳脸色骤变,掌势顿止,喝道:“你……那人在哪里,你对那人做了什么?”
  齐凌云哈哈大笑:“竹亭玉笛短,清风逐斜阳……哈哈哈,想知道那人的下落么,我这便告诉你……”狂笑声中,猛然跃起,十指箕张,合身扑来。
  他身受重伤,此时已是灯枯油尽,这般浑身血淋淋地飞扑过来,当真形若厉鬼。傅乾阳本待一掌将他击翻,但生怕他施出同归于尽的恶招来,就此断了那人的下落。
  他一凛之际,齐凌云身子猛然一折,凌空跃出了高坛边缘的石栏,竟从绝壁上飘摇坠下。
  坛上众人齐声惊呼,傅乾阳忙探身前抓。但齐凌云这一跃倾尽全力,远远荡开,直落入了悬崖下的滔滔黄河之中。
  众人都奔到石栏前,向崖下张望。苍茫夕照已将半河浊流染成了血色,齐凌云那瘦弱身躯已凝成了一点暗影,随着滚滚远去的河水载浮载沉,顷刻间消失无踪。
  傅乾阳若有所失地盯着悬崖下方有些模糊的暮光江影,双眉紧蹙,沉吟不语。逸龙子叹了口气,拱手道:“恭喜掌教真人,主持公道,亲手除了本门大逆!”
  傅乾阳望他一眼,轻拍他的肩头,道:“逸龙掌门,委屈你了。云长老神功通玄,我适才若不故作暗弱,必不能如此轻易揭穿此獠!”
  逸龙子连连点头,道:“掌教高明,若非如此,你我二人只怕都会身受重伤。”
  傅乾阳郁郁地叹了口气,脸色恢复如常,道:“龙先生,武堂主是我玄门贵客,还请你将他留下!”
  龙轩公冷笑摇头,道:“只怕不成。”将手一提,武遨软绵绵地被他揪到身边,双目微闭,看不出死活。
  傅乾阳正色道:“武堂主乃是我玄门总评判,在我玄门地界,定要保他周全。”
  龙轩公还未答话,谷星瑶已哧哧一笑:“掌教真人是装糊涂成瘾了么,此地是天风海雨阁,近来已被乾坤堂收服,说远说近,都谈不上是你玄门地界!我师尊在乾坤堂主指定的地方与他相会,论道比武,将之生擒活捉,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哪里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她伶牙俐齿,抓住一点由头便是一通抢白。傅乾阳顿时一僵,随即道:“这致远峰本就是我七曜天峰的余脉,说是玄门地界,本不为过。”
  “堂堂玄门掌教,却在强词夺理!”龙轩公呵呵一笑,“傅乾阳,难道老夫看不透你的心思么?说来这一场奇阁论道,傅掌教才是最大的获利之人。你不但除去了玄门两桩血案的真凶,更因风云二老尽数倒台,你这玄门掌教终于坐得安安稳稳了。”
  傅乾阳冷哼一声:“奇阁论道已毕,圣尊大获全胜,不久后天下尽知,又何必强扣着武堂主不放?”
  龙轩公道:“老夫勉力获胜是真,可惜却还没有安然脱身。无极派的人,老夫只对风长老一人放心,旁人的话,老夫只当是牛马放屁,决不入心。往日里老夫何必怕你,但眼下老夫连番激战,不得不留上一手。”
  “如此,只怕傅乾阳要得罪了!”傅乾阳长眉陡蹙,缓缓逼上两步。他身旁的逸龙子却叹息一声,不知说什么是好。
  龙轩公猛将武遨提起,冷笑道:“你再上前一步,老夫便掐死他。逍遥圣尊说到做到,不信你便试试!”
  傅乾阳登时凝住了步子。李泠忽地心中一动,转头望时,见武南溟早已踪影不见,暗道:这死不瞑目,怕师尊怕得要死,他老爹被师尊生擒,他竟也不闻不问!
  龙轩公凝眸望着傅乾阳,呵呵一笑:“傅乾阳,我倒小觑了你!原来掌教竟已迈入了御道境,可喜可贺。不过适才你道心浮动,齐凌云的话已在你心底种下了心魔,你若不挣脱,只怕三年内难有寸进,好自为之!”
  傅乾阳长眉一抖,面色微变。龙轩公呵呵冷笑,提起武遨,转身而去。谷星瑶拽了下李泠,也跟在他身后便行。李泠侧头看时,见龙轩公单手拎着武遨,如提婴儿。这位神仙一般的乾坤堂主此时面色惨白,双眼紧闭。
  “李泠,”傅乾阳忽地一声低喝,“你当真要随他去?”
  李泠回过头,看到了傅乾阳阴郁的目光,顿觉心内满是歉疚。傅乾阳凝视着李泠,叹道:“李泠,我已得到铁乾震的禀报,你力助圣尊,打伤了本教护法。这本是玄门重罪,但你若此时跟我回山,本教自会替你遮掩,还会力保你回归双玄,进入东极天院精修……”
  李泠料不到他忽然说出这等话来,不由一愣。傅乾阳只道他已动心,微笑道:“此时龙先生已身负重伤,罗织门、乾坤堂、三山九派中跟他有仇的人马都在虎视眈眈,随时会趁虚而入。而龙先生大闹玄门,打伤我多名长老之事也不能就此作罢,只怕不出十日,你就会被捉回玄门,那时你便是欺师灭祖、叛出玄门的大逆,谁也救你不得了!”
  龙轩公和谷星瑶便也定住步子,齐齐望向李泠。
  李泠却仰起了头,呵呵一笑:“掌教真人,李泠受您大恩,获益匪浅,此后决不会与您为敌。但眼下,我已拜了龙先生为师,今生今世,只有这一个师尊!他老人家是君临天下也罢,是四面楚歌也罢,都是李泠誓死追随的师尊!”
  这番话说得舒缓平稳,却果决坚毅,毫不犹豫。谷星瑶见他昂然而立,犹带稚气的俊朗面孔上一派坚忍之色,芳心内不知怎的竟微微一热。
  逸龙子叹了口气,向傅乾阳道:“掌教真人,人各有志,咱们何须强求!”
  “好小子,咱们走吧!”龙轩公大笑着揽起李泠的手,又道,“傅乾阳,还有一事老夫也该跟你说个明白。老夫盗那五岳真形图,只为调虎离山,后来力拼铁乾震大黑脸时,此图被我丢在了树上,料来老夫退走后,大黑脸便将此图收入了怀中。”
  傅乾阳满面阴沉,没有答话。李泠忙道:“掌教真人,我师尊所说字字属实,那时我在旁亲眼所见。我们走后,铁乾震定然已收了此图,但他早已跟云长老穿了一条裤子,想必没有报与你知。”   傅乾阳哼了一声,心内颇是惊怒:乾震是我师弟,却阿附云老儿日久,连夺回五岳真形图这等大事,都不对我明言,对他须得多加留意了!
  三人展开轻功,飞一般向山下掠去,片刻便下了致远峰。
  苍穹已黑成了沉暗的黑紫色,陡峭的致远峰被灰霭霭的暮气笼着,只余道道斑驳暗淡的光影,犹如炭火烧成灰烬后的红丝。
  飞奔片刻,前方现出两扇黑黢黢的险峰,中间一道狭窄山路已给一队人马阻住。有人高声呼喝:“魔头休走,自在玄门无极派在此!”“龙轩公,你扰我玄门多日,便想这么逃了么?”
  闪亮的火把光芒映出山道上一众青灰色衣袍的玄门弟子,为首两人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子干瘦,都是白须飘飘。
  李泠认得那高大魁梧老者是以剑法闻名的天熙长老,那高瘦老者名唤天翼,为人极是老练难缠。昨日龙轩公盗宝图、抢假刀时恰好小伤了这二老,此时二老怒气冲冲,显是要全力找回脸面。李泠的心不由一沉:师尊剧战之后,只怕已不好应付这两大长老,但若稍一恋战,便会给四下赶来援手的玄门高手困住。”
  谷星瑶秀眉一蹙,道:“臭道士无耻,弟子去冲杀一阵。”
  “瑶儿退后!”龙轩公嘿嘿冷笑,忽地高声喝道,“前面的二位长老,且看看此人是谁?”手臂一长,已将武遨高高举起。可叹乾坤堂主一世英雄,此时却被龙轩公如玩偶般耍弄,若非他此时已然昏厥,说不得便会羞愤自尽。
  天熙长老阅历极丰,倒认得武遨,心神一震:不想乾坤堂主竟被这厮生擒!沉声道:“魔头,你擒了乾坤堂主,意欲何为?”
  龙轩公笑道:“老夫只想借一条路。你们胆敢拦阻,老子便一把捏死了武遨。嘿嘿,自在玄门逼得龙轩公杀死了乾坤堂主,这笔烂账,你们无论如何是赖不掉的。非但乾坤堂会与你玄门势不两立,他武家的大周皇帝武则天得知后,更会大发雌威,说不得便会派兵扫平你七曜天峰。”大笑声中,擎着武遨,疾奔上前。
  天熙长老立时怔住,想到黄金武家和当朝皇帝的种种渊源,登时手足无措。
  李泠暗笑:师尊生擒了乾坤堂主,便如抢得一面护身符!与谷星瑶跟着龙轩公疾冲向前。
  “小道士,借马一用!”龙轩公大笑声中,飞身跃起,连环三抓,只听三个道士痛呼不绝,接连跌落马下。“上马!”龙轩公飞跃的身子这才落下,正跨在一匹空马上,谷星瑶忙拽着李泠各自掠上一匹空马。
  “孽障欺人太甚!”天熙长老勃然大怒,腾身跃起,长剑凌空刺向龙轩公后背。这一剑气韵苍老,如瘦梅横枝,刚劲凛冽。不料龙轩公头也不回,将武遨向身后一背。那长老大吃一惊,只得收手,好在他身为无极派长老,功力老道至极,出剑收剑全是圆转如意。
  “好剑法,动静如一,有些味道!”龙轩公朗声长笑,放马疾奔向前,“多谢道长赐马!”得意洋洋之际,忽觉身侧袭来一股暗流。
  这股劲气掩在四周杂沓的呐喊声中,微弱如夜风,直射向龙轩公左肋的空门。此时武遨还被他负在身后,无暇拉来做挡箭牌,好在谷星瑶手疾眼快,销魂刀绕过龙轩公,斜刺里劈出。
  这是救命的一刀。谷星瑶被那巨力一震,半臂酥麻,但给她凌厉的刀气一阻,那掌力骤然一荡,又绕了个弯子,再拍向龙轩公前胸。
  只这么一缓,龙轩公已然惊觉,急切间右掌疾翻,自左腋下穿出。
  两股巨力一交,龙轩公顿觉一股炙热气息撞入胸腹,他激战之后,真元大耗,只得强提紫微金锋的劲气相抗。大云雷掌力暴吐而出,那强大暗劲倏地退去。
  谷星瑶娇叱声中,碧光电射,连环两刀又再劈去。
  黑暗中只见一道黑影斜刺里跃起,避开了刀芒,正是高高瘦瘦的天翼长老暴起发难。他变招奇快,竟抓起武遨手臂,一把掠走。
  龙轩公手疾眼快,长臂抓去,却只扣住了武遨的脚踝。二人用力一拉,登时将武遨的身子拉得笔直,龙轩公大笑道:“妙极,咱们把他撕成两半!”天翼长老叹一口气,只得松了手,龙轩公一把拽回武遨。
  这几下兔起鹘落,半句话的工夫,武遨已失而复得,三匹骏马更是丝毫不停,如风疾奔。龙轩公扬声大喝:“你们这群杂毛再敢追来,老子先捏死这武遨!”几个还待挥马向前的玄门弟子只得无奈勒马,两大长老惊怒之际,龙轩公已大笑而过。
  “追!”天翼长老怒喝了声,当即腾身疾追。他身法之快,远逾惊马,哪料才转过那山口,便听蹄响如雷,一群惊牛竟在黑黢黢的夜色里冲来。又听有人一声冷喝:“看打!”星芒电射,丝丝劲风横空打来。
  天翼本待纵过那惊牛,但见空中暗器来势奇劲,只得向后倒掠,长剑疾挥,将那排透骨钉尽数震开。只这么一缓,两头惊牛已直撞过来,将一众玄门道士塞在了狭窄的谷口。
  驱牛发钉之人正是辛十二,他早与龙轩公商量好了退处,一直埋伏在此接应。此时一招得手,哈哈大笑,如飞奔出。
  “二位长老,万不可放走魔宗妖人!”
  怒喝声中,铁乾震已率着一彪人马赶到。他连番被龙轩公重创,对他恨之入骨,趁着此次龙轩公在天风海雨阁激战,说动了也受过他戏耍的两位长老率人来此阻截。先前他在别处设防,这时才喘吁吁地率众赶来。
  “大家都给我住手!”忽听得一道熟悉的喝声响起,傅乾阳的身影忽在山道前显现。
  天翼和天熙二长老见了掌教,各自一惊,忙道:“掌教真人,这魔头大闹玄门,击杀了风长老,怎能任他走脱?”
  傅乾阳叹了口气,瞥了一眼身旁同样忧心忡忡的逸龙子,心知风云二老自相残杀这等丑事决计不能当众明说,只得郁郁地一挥手,道:“高手比武,输赢失手在所难免,风长老早有明言,无论如何,都不得为难圣尊。咱们这般聚众围攻,那便违背了风长老遗训。”
  他到底是玄门掌教,说出话来分量非凡。铁乾震还待争辩,忽见掌教师兄怒冲冲向自己望来,目光冰冷如剑,心底一寒:天风海雨阁之战不知出了什么差头,逸龙子这厮怎的和掌教师兄一起赶来了此间,当真古怪!忙高声道:“掌教真人既已颁下法旨,大伙速速回山,且便宜这老魔几日!”   前方李泠一行扬鞭前行。
  龙轩公纵马冲过两扇险峰,忽地喉头发甜,一口热血吐在了马颈上。谷星瑶等人齐齐大惊。龙轩公苦笑道:“自在玄门,果有高人!”原来他连番剧战,真元本已剧耗,这时实已近灯枯油尽。
  谷星瑶忙请他歇息,龙轩公只将大手一摆。谷星瑶知道师尊好强,也只得由他。一行人放马疾奔了半夜,龙轩公忽道:“找个地方歇歇,只怕武遨不成了。”
  辛十二纵目远眺,道:“眼下已出了玄门地界,前面不远便是七杀庄,那是咱锐金宗的一处庄院。”龙轩公点一点头,众人随着辛十二拍马向前。
  再奔片刻,辛十二领着众人进得一处大庄院。七杀庄的庄主单复通亲自在外迎候,将他们接入内堂。
  喝了两杯茶,众人喘息方定。武遨终于醒了过来,明晃晃的烛火下,脸色更见苍白。
  “果然是三机九变渊化术,山人败在这门绝学之下,丝毫不冤。”武遨提起这门奇功,笑声还在微微发颤,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圣尊虽勉力获胜,却也为我所伤。武遨也不算大败。”
  “大败小败,终究是败!”龙轩公冷笑道,“你武堂主算天算地,却没有为你自己好好算上一卦。这算定乾坤的大号,也该收了吧?”
  武遨摇了摇头,黯然苦笑:“跟行商一般,买卖风险越大,获利越丰,挑战圣尊……便是如此。可惜,武某最后这买卖……却大败亏输啦……”
  他说着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道:“山人求圣尊一事。”
  龙轩公道:“武堂主请讲吧。”言辞出人意料客气起来。武遨低声道:“请将我尸身交给乾坤堂,让他们将我葬于武家祖坟……”
  龙轩公点头道:“好,你放心去吧。”武遨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的凄笑,慢慢垂下头来。
  谷星瑶看他再无声息,惊道:“师尊,他死了?”
  龙轩公憾然点头道:“太冲一出,决难收手。”堂内众人均是一叹,深知这等顶尖宗师的比武,胜负乃至生死,全在一瞬之间,更何况太冲九变这等奇功,劲气一发难收,龙轩公便想手下留情也绝无可能。
  龙轩公向庄主单复通挥了下手,沉声道:“将武堂主尸身收好,三日之后再送给乾坤堂。”单复通应了,唤了庄丁过来,恭恭敬敬地将武遨的尸身抬走。
  李泠不由心内一阵黯然:这六大世家中风头最盛的黄金武家之主,半日前还踌躇满志,指点江山,此刻竟在这荒村中含笑而毙。难道这便是他的择,他的命?他算天算地,却终究选择了这样一个结局!
  龙轩公呵呵一笑,忽地又一口鲜血吐出,身子摇晃。众人大惊,辛十二忙抢上去扶住他。
  “老夫也要去了!”龙轩公呵呵苦笑,“老夫以木气裹毒,连番拼杀之下,毒气已近心肺,发作就在眼前了。”
  他一语出口,屋内众人尽是容色惨淡。
  “师父,”李泠更觉鼻子一酸,眼圈霎时便红了,喃喃道,“便没有法子了么?”
  “人孰无死?死便死了,我这不死神魔也是要死的,”龙轩公洒然自笑,见李泠的脸上淌满泪水,不由板脸低喝,“你这小子,年纪也不小了,怎的总爱哭哭啼啼?”
  李泠给他一喝,更觉自与这刚毅老人萍水相逢后,他虽外表冷酷,却对自己颇多恩德,心内酸楚难述:“我平生遇到过的人,除了妖女姐,便只师尊对我最好,可师尊却要死了……”热泪忍不住滚滚而落。
  “真是没出息的小子!”龙轩公摇头苦笑,“我告诉你那些做人的道理,都忘记了么?”
  “没忘,”李泠忙别过脸去,道,“我、我也没哭……”
  谷星瑶见他哭得伤心,幽幽一叹,掏出一方香帕给他拭去泪痕,低声道:“小滑头,别哭。”
  李泠抬起头,见她的美眸也泛了红,但眼内那缕幽黑的不羁之色却更浓了,便说这短短几字,也别有一股坚韧。李泠暗想:在这妖女姐跟前,我可别这般哭哭啼啼。奋力收住了啜泣,却止不住扑簌簌的泪水。
  “老夫去了之后,让十二留下料理后事即可。这具臭皮囊,可在七杀庄就地焚化了,由十二将骨灰送至锐金宗,择吉地安放。你姐弟二人不可耽搁,这便急速赶往锐金宗。自在玄门,决不会老老实实地咽下这口恶气。南溟那孽障,既已投靠了罗织门,不出三日,必会引得罗织门、乾坤堂联袂追到……”龙轩公慢条斯理地说着,哪有半分像个将死之人,而他说起要将自己焚尸埋骨,更是神色如常,毫不见悲戚黯然之色。
  辛十二等人唯有垂首领命。
  “那孽障还不晓得天钺斩之秘,他全心追索之物,必是那紫微天环。老夫半生奔波,虽无力中兴逍遥,却也得了一份紫微谱。这紫微谱,便是逍遥重兴之火种,无论如何不能落在那孽障手中!瑶儿,你定要将紫微天环送到你君师叔手上,还要将李泠交给他。”
  李泠料想那紫微天环和紫微谱必是逍遥门内的极度机密之事,虽然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忽然听到龙轩公提起自己,不由一震:原来师父终是让我去追随君师叔。”
  “瑶儿,你近前来,我这便将紫微谱之秘说与你听!”
  谷星瑶忙俯身上前,龙轩公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谷星瑶连连点头。
  龙轩公忽又想起什么,低叹一声,又轻轻说了两句。
  谷星瑶“啊”了一声,双肩微颤,飞快地扫了李泠一眼,目光中五味杂陈,沉了沉,才点头道:“是……瑶儿记下了。”声音竟是细若游丝。
  妖女姐为何看我,莫非师尊跟她说的这话与我相关?李泠满腹疑惑,眼望谷星瑶,却又不敢问。
  “李泠,”龙轩公那本已暗淡的双眸中忽地耀出激越之光,“师父若说,天钺斩会寻找自己的主人,你李泠便是天钺斩选定之人,你信是不信?”
  屋内的人尽数愣住。谷星瑶吁了口气,没有言语。
  “你说什么?”李泠只觉自己快要给师父那沉甸甸的目光压垮了,“我这么小,什么也不懂,这天钺斩选定主人之说,哪里做得准,我……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是不肯信的。”
  龙轩公深沉的目光摇曳起来,终于摇头一叹:“老夫也不信那魔刀选主的传说,不错,你实在太小了,”他忽地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那本就是……师父跟你说的一句玩笑话。”   李泠如释重负,才长出了一口气。
  龙轩公叹道:“你做了我最小的弟子,可惜,师父却不能传你什么武功了。当日给你洗脉,差了一次,今日便给你补上吧……”
  辛十二双眸大张,颤声道:“主人,你要……”谷星瑶也是眼波摇荡,樱唇翕张,连连摇头。
  李泠触到龙轩公那沉沉的目光,顿觉心内一痛,也摇头道:“弟子的内气早已运转自如,师父今日太过劳累,且先歇息,还是过两天……”
  “休得啰唆,”龙轩公低喝一声,“过来!”
  李泠只得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只觉龙轩公的大手一把便按在自己头顶,那股熟悉的热流又当头涌下。
  片刻后他又觉出了痛,但他想到这次是师父以病弱之躯给自己洗脉,便觉那痛中别有滋味。寒冷与炙热,苦痛与舒畅,在身上交替出现。
  李泠忽然觉得,这时候不长的洗脉,恰如人生般百味杂陈,人生的滋味不就是如此么,在冷得快熬不过去的时候生出了热,在痛楚得快挺不下去的时候盼来了一丝舒畅……
  再抬起头,他已经热泪盈眶,不仅身内的脉络通畅,连心灵都有一种给溪水冲刷过的清净之感。
  “师父,你……”李泠见龙轩公的那张脸忽地腾起了黑气,不由惊呼着抓紧了他的衣袖,一抓之下,才发觉龙轩公的手臂已无一丝力道。
  龙轩公呵呵笑道:“你体内已有了水火真气凝成的玄门罡气,眼下,师父又给你体内注入了一股太乙青芒!五行元真,得三而神。如今,你身上果真有了三种元真,到底何时能三生万物,神而化之,便看你自家的命啦!”
  李泠听了这话,浑身剧震:“原来师父毒发之下,仍将仅存的护体真气全都给了我!”不由哽咽着道,“师父,这怎么成……我都还给你,可能裹住你的毒伤么……”
  “师父已是将走之人了,”龙轩公摇头低笑,却笑得极是欢畅,“我最初见到你时,最看重的,便是你眼中的不屈之光,这很像我逍遥门人。”
  李泠顿觉一阵热流直涌上了鼻尖,霎时泪如雨下,嘶声大叫:“师父,我、我……”
  “世人愚痴,太过特立独行之人,会被那些愚痴俗人看成魔道,我们逍遥门便是这般。南溟那孽障说得不对,我们不是魔,我们是逍遥……”龙轩公昂起头,凝望窗外黝黑得没有尽头的浩瀚苍冥,缓缓道,“逍遥的精髓便是,无我!无畏!”
  谷星瑶跪了下来,颤声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李泠也跟着跪倒,泣不成声。
  “你们都小,师父自不能将什么重任压在你两个孩子肩头,”龙轩公的嘴角已渗出血来,目光却依旧执著,一字字地道,“谁能重振逍遥?信自己,你便能!”
  谷星瑶哽咽道:“当初师尊传我刀法,先传的便是,信我此心与古今圣人仙佛一般无二。这个‘信’字,弟子终生决不敢忘!”
  “信自己……”李泠的身子也突突发颤,无尽悲伤的心内却弥漫起难言的力量。
  龙轩公又叹一口气,自怀中摸出一串雅致古朴的手链,缓缓道:“瑶儿,将这个给她吧,可惜了!让她……再不必挂念我了……”
  那手链甚是奇特,乃是内木外金的两道,紧紧箍在一处,雕刻极精。
  谷星瑶接过手链,双肩更剧颤起来。
  “好黑的夜啊,跟眼下这个乾坤一般的黑,”龙轩公略显迷离的眼神掠过他们,凝注那深邃无垠的夜空,忽地仰头大笑,“老天啊,该多来些不屈的眼,看破这黑惨惨的夜……”
  这声无奈的长笑之后,龙轩公缓缓闭上双眸,脸上的笑意永久凝固。
  辛十二“扑通”跪倒,爬过去一抚他的鼻息,顿时嘶声道:“主人……去了!”
  逍遥门一代圣尊,就此溘然而逝。
  似是因逍遥门内的某种奇怪遗俗,屋内竟没有哭声。辛十二老泪纵横,也只在喉头发出几下呜呜的呜咽。
  谷星瑶也是静静凝立,如一束皎洁的玉雕,但李泠知道,这一动不动的玉雕心内,正在拼力压抑着巨大的悲戚。我也不能哭,我也不能哭!他在心内拼命默念着。
  飘摇的烛火下,龙轩公瘦削的身子泰然安卧,脸上犹带一丝笑意。
  李泠忽然感到,师尊就如一股摧拔天地的狂风,狂啸而来,狂啸而去,虽然来去匆匆,但这股狂野的大风却吹散了自己胸中横亘已久的乌云。
  回思着龙轩公死前的话语,他恍然间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十余岁,再也不是那个懵懂懒散、可以随意使赖的少年了。
  (全文完)
  (责任编辑:明月枯叶 邮箱:[email protected]
其他文献
偷盗之中,下者用力,中者用智,上者用人。用千锤百炼的手段对付那些懵懂无知的人,不算本领。只有去偷神偷的神偷,才是真正的盗王之王。  楔子 故事的发端  黑暗中传来几声粗细不一的呻吟声,旋而是欠伸摩挲声,之后归于沉寂,只有越来越轻的呼吸声和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一段沉默后,“砰”的一声,惨白的灯火渐次亮起,黑暗如魔鬼的羽翼渐渐敛起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间金殿式的屋宇,雕梁画栋,只是规制略小。最
期刊
求助  大业十一年夏末,余杭县衙后院。  副捕头烈如风和搭档孟小眼正在院子的空地上你来我往地切磋着武艺。烈如风内力浑厚,刀法精湛;孟小眼身法轻灵,招式多变,二人一时之间难分高下。孟小眼的同门师妹姚芊芊,在青罗帕一案后,死活赖着不肯走,后来索性就留在衙门里做了捕快,此刻她也在一旁兴致盎然地观察着战局,还时不时地叫上几声好。在院子另一头角落里的树阴下,捕头秋水鸣正好整以暇地仰靠在青竹丝编就的藤椅上,悠
期刊
如果说武侠作家就像用料精准的掌勺大厨,将形形色色的人物汇聚在一起,变成精致可口的故事,那么动作明星就像是技艺精湛的刀工师傅,细细体会角色特质,雕刻出纯粹的独特风味。这些文侠武星,用他们的笔法和拳脚,给我们带来了一个个精彩纷呈的江湖。  成龙市民社会里独一无二的自己  有一些电影人拥有着无与伦比的辨识度。无论他什么时候、以何种身份参与一部电影的摄制,影片都会打上他独一无二的烙印,让任何熟悉的人一眼就
期刊
前情提要  吴土焙带着阿依古丽离开钟山,前去铁热客村寻找谭火池,再返回山东。在途中得到雷彤、关若飞的陪护,一行人在渭水河畔杀蛟擒鳖,结识了一批神秘的江湖人士。而后,吴土焙回到泰山,却发现师门上下已经被白秀龄带领的蓬莱弟子占据,师门危在旦夕。虽然带着雷六鼎的三页刀谱,ke可他能否凭借手中的刀帮助师门顺利度过危机呢?  第六章 天刀门主  风风雨雨,悲悲喜喜,树下洞里生死。弱肉强食,自古沧桑便是。鸟唱
期刊
年轻时的李连杰,扮演武侠主角时有种十分难得的气质,干净、温和、清澈,除此之外还有种极其适合江湖的浩然之气,没那么凛冽,而是正气之外多一点可亲可爱,黄飞鸿、张三丰、令狐冲……皆是如此。偶尔他在这种正气内加一点儿不羁,就会让人大叫一声﹃哇哦﹄,比如洪熙官。  那么多美好的武侠电影啊,谢谢,谢谢……  温瑞安鱼龙变  十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写出了四大名捕的《追杀》,冷血登场,声名鹊起。  二十二岁的时候,
期刊
·人物简介·  ◆秋水鸣:医学、武学双修世家的公子,现任余杭县衙的捕头,为人温和,沉静睿智,善于探寻蛛丝马迹,侦破谜案、探索秘密。  ◆哥舒无瑕:最大情报机构“无冕楼”的楼主,身有残疾,掌握着天下最大最多的隐秘消息。  ◆俞妃烟:秋水鸣的恋人,隋炀帝的妃子,在哥舒无瑕的帮助下假借死亡之名离开皇宫,在世外隐居。  ◆烈如风:秋水鸣的表弟,身材高大,性格风风火火,与秋水鸣一样,家族都介入了当今朝廷三足
期刊
【前文提要】  投石行动失败,五星锁瓦解,诺颜察被威赫王言语激出后击杀。墨留白和叶莺的联手也没有毙杀威赫王,只令他在松懈时被陈漠刺伤。陈漠知道背叛的缘由后,决定刺杀威赫王,这时遇到了正在疗伤的叶莺……  第一章 借题发挥  谈城,大风楼。  大风楼名称虽然气派,其实只是一间并不起眼的小茶楼,甚至有些破旧。平时生意清淡,少有茶客,只是硬撑着门面罢了。  但今日却是与往时不同,不但楼门口突然多了几位彪
期刊
有的人,把一座京城看作一片白云,酝酿着一场雨。  有的人,将一道河川凝于一瓣梨花,葱茏了一场梦。  而有的人,却将一个秘密藏在一颗清寒的露珠里。  长夜将尽,旭日初升,它终将从人间蒸发,随风化为无物。  一、下山  谢小寒不明白郑小露为什么不告而别,就像他不明白师父为何要让他接任花居社的掌门一样。  平日里,谢小寒不明白的事已然很多,但这件事情却始终困扰着他,以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他去问师父
期刊
『绣近于文,可以文品之高下衡之;绣通于画,可以画理之浅深评之。周规折矩,斐然成章,谓之能可也;惨淡经营,匠心独运,谓之巧可也。丰韵天成,机神流动,斯谓之妙;变幻不穷,殆非人力,乃谓之神。披沙拣金,鞭心入芥,无浮采矣;五云丽日,百卉当春,无陋姿矣;特标新颖,化尽町畦,所谓姑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者,当于逸品中求之乎?』——(清)丁佩《绣谱》  绘绣中的历史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舜率领手下们去泰山巡游
期刊
小城的酒肆里人声鼎沸,充盈着牛肉、烈酒和各种汗味混杂的气息。  “可知这几日江湖中最劲爆的消息是什么?”一瘦子的声音突兀而出,吸引了众人。  “听说千面药王又重现江湖了,而且还曾现身在城外的日落山?”“定是右家庄铁掌柜的金盆洗手观礼会。”瘦子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猜测,面露不屑:“你们可真是小狗没见过大坨屎。”  这话激了众怒。有人反驳道:“你不单见过,恐怕还尝过吧!”  “今日不说个清楚,别想离开。
期刊